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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卷16-俞安国、雷一宁编-不肯沉睡的記忆-下篇 2010-07-13 03:46:15

 在考查中,我所在的一位年龄大的语文组长特别严加管束我,他本人出身不好,历史有问题,可能由于改造右派有功吧,不几年,组织上确定他为青海省 到北京去的全国人大代表,这也算是考查的补充含义吧。

 

  这一场残酷的反右斗争就在我们青年学生大学时代那纯真的友谊上涂上 红与黑的色彩,四十年后的一次再相会时彼此既熟悉又陌生,我又能说些什么 呢?他们又能对我说些什么呢?我想只有将来上天堂或下地狱时大家再坦诚 评论这段非凡的经历的是非功过了。

 

  据说当年某位领导在反右中确定百分比后,北师大就根据此指标来确定右 派数的,中文系教师已经在最大范围内圈定了,以黄药眠主任为首的,九位教师 难逃厄运,但未达指标,于是目标就转到中文系四年级的青年学生中,当时五七 届共223,划为右派的52,其比例之大令人吃惊。北师大在以后的工作回 顾中,始终认为五七届尤其中文系是办学以来空前绝后的质量最差的一届。因 而北师大的光荣史上从来避开这一届,保持与五七年反右观点一致。

 

  像我这样的右派充军发配到大西北(连遣回老家改造的资格都没有)在大西北教育战线中含辱负重、历经坎坷,依然忠于人民教师光荣称号,耕耘了四十年,所培养的学生已遍及全国与全球,而这些学生今天,在不同场合却公开表达 了这样的观点:庆幸他们能在青海接受这些右派教师的教诲,至今还怀感激之 心,那么北师大学生质量的标准又是什么呢?这样的,口碑不正是与师大最差一届的论调大相径庭吗?现在北师大又有多少毕业生自愿到西北去呢?又有 多少学生愿以祖国需要为原则到大西北去执教呢?究竟政治质量是以什么为标准呢?真让人糊涂!

 

  我在青藏高原整整呆了四十年。二十岁去一九九六年六十岁退休。四十 年来的历程,尤其是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所遭受的磨难与迫害使我至今 对这种特殊的红色恐怖不寒而栗、心有余悸。

 

  而结婚生子的女右派不权本人遭难,还株连家庭中亲人——丈夫和孩子, 也给他们心灵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红色恐怖烙印,无论是政治还是经济乃至精 神都留下了许多后遗症。反右斗争是过去五十年了,可是给我带来深重的苦难 却还在延续,我还要继续背着枷锁、带着伤痕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完我最后人生的路程……

 

  往事并不如烟,往事可堪回首;历史不容掩饰,事实不应歪曲。晚年清贫的 生活中回首往事,不是颓唐而是增强自己生活的信心——,就是我们这些曾 被打成右派分子的人的精神。   

 

 

 

 

 

 

 

 

俞安国:迟到的答辩

 

为了撰写回忆录的需要,我曾多方设法搜集有关自己生平的资料,承蒙友人帮助,寄来两份在反右斗争中曾经提到过我的文章的复印件,一是收在《首都高等院校反右斗争的巨大胜利》一书中用北京师大火星报编辑部名义写的《揭 露以底层之声为首的联合总部向党进攻的罪行》一文;一是《教师报》记者张 迈写的,五七年九月十日登载于该报第三版的文章《他们为什么会堕落成为右 派分子?》。读了之后,思绪万千,真叫我怎么说才好呢?

 

  近半个世纪前那场惊心动魄声势浩大的反右派斗争运动,把近五十五万(最 近听说是317万余)的中国知识分子打人另册,弄得几十万个(几百万个)家庭妻 离子散,家破人亡,被株连者不下两百万以上,历经磨难,受尽了炼狱之苦,体味了非人间之况味。二十一年后,又说是严重的扩大化了”,给以改正。我不幸而成了其中之一员,肉体上精神上都吃尽了苦头,令人不堪回首。运动过程中那铺天盖地的大字报,那没完没了的交代检查,那大大小小竭尽侮辱人格之能事的批斗会,那长长短短揭人隐私百般丑化的声讨文章,像污泥浊水,劈头盖脸地向你泼 来,根本不容许你有分辩解释的余地,哪些是凭空捏造,哪些是歪曲事实,哪些是捕风捉影,哪些是无限上纲,一切都是批判者说了算,因为你的话语权早已被剥夺 得干干净净了,只要你稍一解释,稍一分辩,就是态度不端正”,就是顽固地坚持 反动的右派立场”,就是不思悔改”,就是与党与人民为敌到底。呜呼,这就是 当年思想问题不能压服只能说服的实践,这就是既要有正确的批评,也要有正 确的反批评的实践。可笑么?笑也只能是苦涩的。

 

  时过境迁,当年二十才出头之我,而今已是年逾古稀的白发老翁了,思之怆 然,还有无对泼在我身上的污泥水进行一下清洗的必要呢?反复思忖,拿不定 主意。忽然想到了王允闾先生在《灵魂的拷问》一文中的这段话:“……坚定地 守护着思想者的权利,在痛定思痛,全面揭露事实真相的同时,能够深入到心灵 的底层,从人性的层面上,揭示那班深丈周纳陷人于罪者居心之阴险,手段之龌 龊,灵魂之丑恶。这样,不仅有助于世道人心,为后来者提供一些宝贵的人生教 训;而且,可以净化灵魂,警戒来者,防止类似的人间悲剧重演。

 

  受其启迪,于是,提笔写此小文,算是答辩吧,可时光已过去四十八年有余了。真说得上是迟到了。而且还得加上大大的”,我的思路只能按两文中 强加给我的罪名来写,被牵着鼻子走,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先说第一篇文章: 《揭露以底层之声为首的联合总部向党进攻的罪行》。

 

  文中点到我的名字有三处,第三处不计,根据我参加过无数斗争会的经验推 测得出是会议组织者有意安排的,借一个同学之口警告我,说我和其他几个同学知道更多的材料”,“应该站出来,彻底交代和揭露”,在当时,我只能交代自己,什么也没揭露,也无可揭露,因为我不能出卖自己的良心啊。其他一二处是:

 

  秘密会议快结束时,底层之声联络员俞安国从北大回来。并带回许多反动的造谣的油印刊物,这份刊物的名称叫民主接力棒,是要由这一大学 传递到另一大学。这样传递到全国各地去的。这是右派分子的阴谋,企图这样 来促成天下大乱,企图取而代之。(着重点为笔者所加,下同)散会后,底 层的张海琛,李国楠,陈修竹、俞安国,张德文又开了一个碰头会,决定成立秘 密小组,由张海琛、陈修竹,俞安国组成,由张海琛全面管社务,俞安国负责和外 校联系,陈修竹负责和校内各社团联系。

 

  写到这里,文章的作者马上煞有介事地惊呼,并耸人听闻地煽动大家道:

 

  看吧,底层的将领们的行状不是十分明显了吗?谁说他们是在帮助党 整风呢?不。他们是校内校外互相串连,在偷偷摸摸干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多么蛊惑人心的文字!不明事实真相的人们,在当时的氛围背景下,能不相信作者所说的是千真万确的吗?能不痛恨我们这些拉历史倒车的魑魅魍魉 吗?能不孤立我们仇视我们吗?反右斗争之必要和正确不是明白摆着的吗? 然而,真的事实又是怎么样呢?

 

  关于底层之声这个大字报社团之成立由来,性质,组成人员以及不到二十天的活动情况。罗宗义同志在他写的《在那个不平常的春天里》一文中已叙述得清清楚楚了,我在这儿就不再赘述。

 

  文章的作者横加给我的联络员的称号,我要问:是谁任命的?或者是哪 次会上通过的?根本没有过,“左派们根据斗争的需要强加的。还是让事实来 谈话吧。事实是我之到北大去,不是谁命令我去的,是我自己要去的,我去的目的并没有去与谁联络,而只是出于想看看大字报的好奇心而已。并且只此一 次,完全是我个人的行为。何联系之有?

 

  是六月二日的午后,我回西斋北楼宿舍取物,其时,广播里正转播中国与印 尼的足球比赛,路过415,见同学孙健孙正同两个外校同学闲聊什么,健孙见 了我,招呼我进屋,并向我介绍道:“他们是北大的同学,顺便来参观我们大字报 鸣放情况。寒喧几句后,一个瘦瘦的北大同学自我介绍说:“我姓樊,物理系天 文专业的。他指着另一个面色黑红矮墩墩的同学说:“他姓谭,马来西亚归国华 侨。跟我同班,都是四年级的。趁今天星期没上课,沿着大学路到各校散发油 印小报,到你们这儿散完了,也顺便来参观一下你们的大字报。我说:“听说你们的鸣放不错,真的吗?”“你从哪儿知道的?”“文汇报记者介绍过你们的民主 墙情况,教我们楚辞的文怀沙先生也说值得去看一看。”“你愿意去吗?我们非 常欢迎。”“以后抽空来吧。考虑大家并不熟,我婉谢道。健孙问我愿意去否,并 鼓励我:“去吧,也去见识见识别人的整风鸣放情况,我可给你借辆自行车,他们 俩也是骑车来的。现在才四点过点,最迟九点就返回了。一起去吧。说真格 的,我真想去见识见识,就对健孙说:“借得到车,我就去。谁知健孙出去一下, 就回来说:“,钥匙,车在楼下。我只好答应去了。

 

  到了北大,进了校门不远,路的两边尽是大字报栏,红红绿绿,黄黄白白的大字报,贴得满满的,甚至教室墙壁,宿舍饭堂墙壁也贴得不留空隙,令人眼花 缭乱。参观大字报的人熙熙攘攘,像进入贸易市场一样涌动。校园的好些小径 小道上,用石灰水写上民主路自由路真理路。我感到,跟我们学校景 象有点异样,声势规模令人有点目惊口呆。我心里在嘀咕:这样干不知道符合 整风的精神不?整风就得这么干吗?但我没说。他们陪我参观一些大字报后, 就说晚饭时间到了,饭后,在回宿舍的路上,我突然看到了一张叫胡耀邦同志 的谈话的大字报,马上驻足仔细观看。

 

  是一个姓叶的同学写的,是说在团的三次代表大会期间(575月中旬召开的),北大的代表访问了团中央第一书记胡耀邦,在谈到当前整风鸣放中出现的问题时,胡耀邦说:“中央高层一些领导同志,对毛主席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的方针不甚理解,不赞成这一方针。苏联是赫鲁晓夫当家,朝鲜是金日成当家, 中国是毛主席当家,惟有毛主席这个当家人难啊,我们国家又大又穷,搞得不 好,有出大乱子的危险。所以毛主席忧心忡忡不无愤慨地说,中央闹分裂了,不 拥护我了,我就背上背包,拿上雨伞,重新上井冈山打游击去。我简直被这张大字报的内容惊呆了,因为我从来就相信我们的党自上而下,是坚如磐石般的团结的,怎么会产生分裂呢?心里在分析是造谣吧,谁敢这么大的胆子公开指名 道姓是谁说的?为什么这么几天了,没有人来辟谣?这么乱造中央的谣,公安部门怎么不进行抓捕呢?如果是真的,问题就严重了,我们就必须马上行动起 来,誓死捍卫毛主席的双百方针的贯彻执行,我是共青团员,是接受严峻考验的 时候了。我问两个北大同学,大字报内容是真是假,他们的回答也含糊:“说不清楚。我叫姓樊的同学给我一张纸一枝笔将此大字报抄下,我要带回学校想法澄清此事。我为此事而感到无限忧虑,因为我无限热爱我们的党和毛主席啊!

 

  抄完,天已黑了。在他们宿舍坐了约半个小时,他们问我有何观感,我简单 回答:“你们的大字报谈理论的多,我们的大字报就事论事的多,各校情况不同, 自然有其各自特点,说不上谁优谁劣。姓谭的给我几十份油印单篇文章(不是 刊物),我粗略一看,有谭天荣的《教条主义产生的历史必然性》,刘奇弟的《胡 风绝不是反革命》,周大觉的《论阶级的发展》,沈迪克的《谈谈无阶级社会中人 的等级》等,实际上这些油印小文章在我校大字报栏已张贴过,我已看过,是怎 么传过来,由谁传过来,一点也不清楚。对文中的一些基本观点,我是深表赞同 的,认为的确符合当时的现实生活之实际,也有一定的理论说服力。

 

  看看时间不早了,有九点钟吧,向他们告辞,还是他俩送我出校门。路上, 姓樊的同学对我讲:“明天,我们准备组织一些同学到你校来参观大字报,并争 取与广大同学见见面,允许的话,发表演讲,互相通气,联合起来,才有力量除三害’,必要时,还应当上街游行支持毛主席的鸣放政策。我马上警觉起来,感 到这样搞,恐怕有点出格吧,因为打解放起我们都是按党组织的安排行事的,是 甘心当乖孩子”“驯服工具,婉言对他说:“,我作不了主,我只是底层之 声的一般成员,我可以将你们的要求向头头说说。离开北大后,从此,我没有 到过北大一次,我个人与他们再没有见过面。据我所知,“底层与北大,与北京 其它高校任何社团都无联系往来。什么校内校外互相串连,在偷偷摸摸干着 不可告人的勾当”,纯属谎言!

 

  回到学校,许多人在415室开会,开什么会?内容是什么?我事前一点也 不知道,会后也无人告诉我,我也没问过。文章作者说什么秘密会议”,分 析形势,部署更大规模、更有组织有计划的进攻的会议,”真是危言耸听1 415室 的门大开着,人员进进出出,什么人都可去听,有什么秘密可言?说是有四十 来人参加。只十几乎米的空间,四间床,及一张大书桌,已占去了三分之二的空 间,请问余下的几平米能坐下这么多人?太离谱了吧,太不符合真实了吧。实 际上只有十来人。不久散会,我将张海琛叫到门外楼梯口,给他简略谈了到北 大去的经过,主要是将我抄的关于胡耀邦的谈话给他看,他一看也大吃一惊, 忙对我说:“这是个严重情况,你千万不能再给谁说,传播出去,会引起思想混乱影响不好。明天,我们赶快组织点人去访问市委或胡耀邦,一定要把此事澄清。关于访问市委和胡耀邦同志的经过,罗宗义同志的文章已谈得很详细了, 我也不再赘述。我将北大的要求向他讲了一遍,他想了一下说:“最好不让他们 来。我说:“如果他们明天真的来了怎么办?”“你负责接待他们好了,只同意他 们参观大字报,不同意他们发表什么演讲,各校情况不同,搞什么联合?如果他 们鼓动大家上街游行,我们一定严词拒绝,必要时关上门不要他们进校。”“他们 给我的油印小报如何处理?”“不要散发,你保管好。这就是文章所说的碰头 会。还成立什么秘密小组叫我负责对外联络”,纯是子虚乌有之事,近于 胡扯蛋,纯属编造、整人的。

 

  第二天,北大同学没有来,以后也没来,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我所保管 的油印小报,文章中说是什么民主接力棒。反右斗争一开始,我就主动地全部交给了党组织,一张也没散发过。请问,如果我们是成心反党、反社会主义, 如文章所说的“……‘民主接力棒’,是要由这一大学传递到另一大学,这样传递 到全国去的,这是右派分子的阴谋,企图这样来促成天下大乱,以图取而代之。能采取这样维护大局稳定的措施吗?能不想方设法大肆扩散出去吗?我们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忧国忧民的表现吗?可就这也是我右派罪行之一。他们的谎言编得多么离奇又多么巧妙,欲置人于死地,什么良心也没有了。这种挖空心思,无中生有的做法,我们能从中窥出一些什么值得人深思的东西呢?

 

  关于我带回的那几篇被文章作者斥责为反动的,造谣的油印小报”,说真实话,在我保管期间,我又拿出来认真仔细读过,从中深感到文章作者提出的好 些问题,观点新颖,犀利,发人深思,大胆、泼辣,一扫教条陈旧风,限于当时我的 理论知识局限,以及长期被思想驯化以及僵化思维模式的影响,理解是不深 的,更看不出他们的深远的历史意义,甚至产生过一种异端离经叛道的 感觉。1998年出版由牛汉、邓九平先生主编的思忆文丛《原上草》一书内就收 有这些文章,大家可以找来读读。看看是不是反动的”“造谣的。钱理群先 生将邓小平改革开放后的言论和北大1957年的这些文章作了对比后,曾作出 相当深刻有力的判断:

 

  今天人们不难发现,1957年青年学生的议论与1980年党的领导人对历史 经验的总结,或有不同之处,但一些重要观点,例如社会主义发展中所出现的问题与制度的弊端有关,必须进行改革;反对权力过分集中、反对特权、反对领导与群众关系的不平等;主张扩大社会主义民主,加强社会主义法制,这些认识都 是相似的,但正是这些基本观点,1957年被视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论的, 所有的作者都受到了严厉的惩罚;80年代后,却成了中国改革的指导思想。” (见《不容抹杀的思想遗产》)

 

  为什么文章的作者会凭空捏造或不顾事实的本来面目瞎说一气呢?很简 单,在当年反右大气候环境的影响下,“性使然。首先,是按有罪推定论先将我们划为敌人,既然是敌人,自然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反党反社会主 义的,“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就是 这指导思想。其次,思想僵化。看不惯一切的新思想和事物,凡与常规不太一 样,就视为异端,就要不分清红皂白地反对,驱除而后快;再次,“先生们从来 就没有自己的思想,也不允许别人有自己的思想,一切唯上,自觉和不自觉地做 了某些人的应声虫,而洋洋得意地认为是紧跟了党,最后,他们仗势的是,即使 怎么瞎说,乱扣帽子,无限上纲,被批斗的人员不能也不敢站出来申辩解释一 句,而且藉以证明自己立场坚定性鲜明,还可以邀功领赏。这是历次运动的一 贯作法,是有传承关系的。归根结底,这一切不顾事实的编造, 完全是为了当时反右派斗争运动的需要。哪有点实事求是的精神?没有半点 民主、半点法治的理念。

 

  然而,他们忘了,谎言只能欺骗一部分人于一时,却不可能欺骗所有的人于 永远。总有一天,是会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的。今天来根据事实答辩就是个证 明。可是,这些谎言毁灭了多少有为者的青春年华,毁坏了多少美好的家庭,更 主要的是给人民,给国家造成多么深重的灾难啊!这已是众所周知历史事实 了,谁也否认不了。可,当年写批判文章的人想到了吗?

 

  应当公平地说,当时具体批斗我们的同学中,好些人也是受害者,他们也是 未谙世事的青年学生,对政治斗争也天真幼稚,即便是党员也奉命而为,认为这 就是热爱党的表现是党指向哪里就打向哪里的忠于党的行为。文革中他们 的经历,让他们看到了体会了的危害性,也被批被斗,受尽非人的折磨。整 人,被人整成了规律。他们具体看到反右斗争的错误,坑害了许多有才华,有抱 负的同学,他们中好些人觉悟了、清醒了。至今还为此也感到深深的内疚与忏悔。我听到他们中好些人这样向我讲述过他们今天的反思的结果。我只能聊 以自慰地说:“度过劫波情义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现在来说第二篇文章,《教师报》记者张迈写的《他们为什么会堕落成为右 派分子?

 

  先说这篇文章的由来。

 

  大概是57年的八月上旬吧,一天接到团委的通知,叫我,张德文,罗宗义和 周作祚(都是同班同学)到数学楼某室进行谈话。当我们四人推开门时,一个陌 生人已坐在那里,穿着白衬衣,三十岁上下,他面带笑容地指着他对面的几个位 置叫我们坐。坐下不久,他就自我介绍说:“我是《教师报》的记者,我从学校团 委那里了解到你们都是班、团干部,积极分子,三好学生,有的还正申请入党,可 你们在整风运动中却犯了错误,说了些不利于党的话,做了些不利于党的事。他停了一下,话锋一转,接着说道:“这没多大关系,上帝都会原谅年青人的嘛, 更何况是我们胸怀宽阔的党!你们说是不是?改正就好了嘛!今天,我找你们来谈,是想从你们的这段经历中,看看我们的政治思想教育工作中有些什么缺点,以利于今后改进。现在,你们就随便谈谈。出乎他的意外,大家都沉默不 语,他不停地催促说:“谁谈?谁谈?”大家仍是沉默不语,有的低着头,有的望窗 外,彼此都感到尴尬。是呀!经过一个多月的反右斗争运动,大家都噤若寒蝉 了,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阳谋”,不敢再领教了。 现在已弄得身心憔悴,前途茫然,再说什么,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更严厉的处分哩!这样僵持了十来分钟,他又开口了:“我向你们保证,请你们放心,我只是了解情况,不会写成文章登报的,即使写文章,也得上级批准才行,你们年青学生, 不久就要毕业工作,也得保护你们呀!让你们抬不起头,左右不是人,也不是我 们党的政策。也许,我们太幼稚,太相信人了吧?也许,几个月来,我们心中憋 着的委屈太多了,太久了,急于想找人发泄吧?张迈左一个党右一个党,我们就 想:“也许党会听我们的倾诉,让我们谈出自己真的思想,来全面评价自己,减轻处分吧?至少让党相信,我们不是敌人,是一心为党的,只是政治上不成熟,被社会上的右派利用了。我们愿意用自己实际行动来证明我们永远是党的好儿 女。这不是一个机会吗?两个多月来大家经过的好些斗争会根本不让我们申 辩一句呢,得到如此机会,述说一下内心想法吧。我们根本未意识到这就是审 判学上的诱供。这下,我们就分别谈出了自己的思想,感受。谁知又受骗上当了,一个月后,文章见报了,张迈不仅违背了他的承诺不提我们的真实姓 名”,而且凭他的丰富想象力”,用他的生花妙笔”,肆意编造事实,颠倒黑白。 描绘出了一条我们必然堕落成为右派分子的轨迹。他知不知道,他的文章造成的影响多大!不只让我们看出了某些人虚伪无耻的嘴脸,言而无信的卑劣行径,让我们永不再相信口里左一个党,右一个党,说得好听表面上是正人君子,实际上是居心叵测的小人,而且给我们的亲人朋友看了报上的描述后带来莫大的伤害,他们实在无法理解,曾经无比信赖、喜爱的人怎么会成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成了人民的敌人?还上了中央大报哩!他们真的如报上说 的那么坏吗?

 

  现在,我将张迈大作中有关叙述我的文字抄录如下,然后依据事实辩驳作者怎么妙笔生的。

 

  找寻矛盾,干预生活。

 

  在师大还有一种右派分子,专门找寻矛盾,干预生活。”“这种类型可以中文系学生俞安国为代表。俞安国平时对生活很有兴趣,喜欢探索生活的奥 秘,他认为什么是生活的奥秘呢?那就是社会的阴暗面,他要干预的也就是这 阴暗面的生活。他说:光明的一面是人人都见着的,不足为奇,他认为,阴暗 面容易被人忽视,而且里面蕴藏着社会的矛盾,应该多看,他还说:一个人要作到有独特的见解、不能随波逐流,非多看社会的阴暗面不可。因此,他非常喜 欢看这样一类的书籍,如右派分子刘宾雁著的《在桥梁工地上》和《本报内部消 息》等等,对这些书里的主人公曾刚,黄佳英等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为了找寻 矛盾,获得新的发现,对工作中的缺点,错误,存在的问题,以及旧社会遗留下来的丑恶东西,都特别欣赏。久而久之,他养成了这样一种奇怪的视觉:明察 秋毫,而不见舆薪”——我们国家里无限光明欣欣向荣的生活,他却视而不见, 个别角落的阴影,他却是一望无遗。因此,他在猖狂向党进攻时,就公开叫嚣: 我们的社会生活非常黑暗,并不像报刊上登的那样英勇豪迈,对党的政策要 创造性的理解,不能人云亦云!”“成绩不是主要的,对一切工作都要重新估计! 这样,他便深深地堕落到右派的泥坑里去了!这个事例告诉我们,如果我们在 干预生活时不从党的利益出发,从社会主义的利益出发,就会以薰为莸,以臭 为香,像俞安国一样,铸成大错,变成逐臭之夫。

 

  我不知道,张迈先生今天还健在否,如果还活着,我真想同他面对面地向他 求教他大作中关于叙述我的几个问题,并同他探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要求教的问题是:“先生,你大作中用引号的话,前面不是用上他说’,就是他认为’,甚至是公开地叫嚣’,请问:引用自我在报刊杂志上的发表的哪篇文章中?或者我鸣放时写的哪张大字报里?也或我的哪份交代检查材料?也 或别人对我的检举揭发?你能明确无误地给我一个满意答复吗?”我肯定你是 绝对办不到的,因为纯是莫须有,是你的编造而已。试问:“我们的社会生活非 常黑暗,并不像报刊上登的那样英勇豪迈?”“成绩不是主要的,对一切工作应该 重新估计”,在当时的语境下,这些话算是非常反动的言论,算是对伟大的社会 主义现实生活极其恶毒的攻击了,然而,在划我为右派分子的材料中却一句也 没有,结论上也没有,不会是疏忽遗漏吧?这该作何解释呢?唯一的解释只能 是我根本就没有说过这些话。然而,张迈先生在他的大作,为啥凭空编造 和这样写呢?我的解释有二:

 

  一是张迈先生是奉命写作,在当时的大氛围下,按照上级意图斗争的需要, 任意瞎编都可以,或者有一点由头甚至一点由头也没有,凭自己丰富的想象力,任意生发开去也不无可以,尽量地把问题说得严重点,把批判对象描绘 得越狰狞、越丑恶也完全可以。这就证明反右派斗争的正确性,迫切性,以影响 一般群众的头脑,视听。起到最大的宣传”“鼓动作用,这就叫为了目的,可 以不择一切手段尽力丑化右派分子,证明他们一群是早已别有用心,本质极端 恶劣,灵魂非常肮脏,野心勃勃的反动家伙,让不明就里的人仇视他们,孤立他 们,进而打击他们。是反右斗争,也是每次运动惯用的策略和手法。张迈先生具体熟练地运用了。

 

  二是,也许我是以小人之心君子之腹”,文中的许多思想观点,实际 上是张迈先生的,用今天的话来说知识产权是张先生的,不属于我所有,而他既想发泄又不敢发泄,于是借我之口发泄出来了,真是一箭双雕!既公开发表 了,自己又不担任何责任。什么叫深文周纳”?什么叫无中生有这就是具 体例证。不敢说是张先生用心险恶之话,但至少证明张

先生的道德有亏损,是 违背一个新闻记者起码的良心的,也违背有良心的中国人做人的基本准则的。这叫血口喷人”,莫须有还更凶恶。

 

  张迈先生敢于如此大胆莫须有的编造是有其原因的,因为他肚里明白,右 派分子的一切话语权都全部被剥夺了,只有挨斗挨批的义务,绝无申明解释的 权利,谁也不会,不能,也不敢来质问他,追究他,即使上级发现是瞎编,在宁勿右的观点支配下,反正对敌人就该像冬天那样残酷无情”,整错了也 没关系,也不负任何责任。好人坏人”,活该!错了也不是立场问题,成 绩永远是主要的。对右派分子进攻的反击永远是正确的。怕什么?没错! 所以张迈先生就有恃无恐了。

 

  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天在张迈先生诱导下我的发言的大体内容。我说在 肃反前,我是绝对相信党,听党的话的,党叫我干啥我就干啥,从未讲过一点价钱。是绝对的驯服工具。肃反时,我是打手”,积极斗争党指定的有问题 的同学,肃反后被评为积极分子,写了入党申请书,后来说斗争错了,公开向被斗的同学赔礼道歉,这给我很大的震动。看到那些被斗过的同学神情恍惚,沉默寡言,抬不起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异常冷漠,同志之间也不敢讲真心 话了,相互提防,小心翼翼。想到被斗争的同学解放时才十三四岁,有的还是抗 日战争时期的儿童团员。他们怎么可能成为反革命?比如有人说人民日报上 登的文章消息不一定都正确无误”,就推论说,党的喉舌会讲错吗?人民日报是 党的喉舌,不相信他就是不相信党,不相信党就是反党;有人说他上过美国密苏 里号航空母舰去参观过,很先进。就斗争他宣扬崇美,亲美,恐美的思想。有个同学知道要斗他了,吓得从三楼跳下,幸未摔死。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落个终 身左脚走路不便之残疾。一个同学被斗后,借故跑回香港就不再回来。想到这些,非常痛心,都是不该发生的事啊!凡事都要多动脑子,独立思考一下才行, 不然,会给党的事业带来损失的。我听说有些地方工人在闹事,进行罢工,甚至 上街游行,有些地方农民吃不饱,饿肚子,要求政府救济,可我们的广播报纸却 不见这些新闻消息的报导。应当说,实际生活中并非都是阳光灿烂,鲜花铺地。 正确与错误,先进与落后,光明与阴暗,往往是并存的,我们是大学生,应该给我 们以全面教育,错误的,落后的,甚至阴暗的也该给我们看看,这样,我们走向生 活后,才不至于困惑,才会全面合理地去面对。鸣放初期,我从报上看到一些文 章,一些人的发言,我也认为有问题,不正确,与党教导的不一致,并不同意。但我马上对自己说,这是双百方针的了不起,这就是民主,正确的错误都可以说。我在日记中写道:我们党真伟大啊!我们党胸襟多宽广啊!真有海纳百川 之气概,相信经过这次整风,我们的社会主义事业更加蒸蒸日上。反右斗争一开始,我自信自己没萌生过半点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念头,反不到我头上,最多检 讨一下,也许由于自己政治水平不高,没有认清社会上的右派分子向党进攻的 实质,没有立刻站出来保卫党,反而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实际上帮了右派分子的忙,太辜负党多年的培养、教育和信任了;仔细想来我的悲剧正在于,当我说那些话,做那些事时,我还自认为在响应党的号召,积极鸣放, 助党整风呢!我请党宽恕我,请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并请全面审查我的历史 及在整风中我的所言所行,我不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说到这里,我 痛哭流涕,流下了真诚的悔恨的眼?目。其他三个同学在发言时,也同我一样,悔 恨到极点,也流了泪。

 

  这时张迈忽然问我平日爱看什么书,我说,除了专业书和杂志外,小说,论 文是常读的,他问我《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读了吗?《在桥梁工地上》读了吗? 我说都读过,“对书中主人翁有什么看法?”“现在,还有争论,我也说不全面,反 官僚主义的主题是正确的。去年团中央号召大家读《拖拉机手与总农艺师》一 书,提倡向娜斯佳学习,这次整风,‘除三害中就有反对官僚主义一条。官僚主义的确对我们的革命危害极大。谁知,在张迈的笔下却成了他非常喜欢看这 类书籍,如右派分子刘宾雁著的《在桥梁工地上》,如《本报内部消息》等等,对这些 书里的主人公曾刚,黄佳英等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张迈先生还煞有介事地教导我们在干预生活时”,从党的利益出发”,“从 社会主义的利益出发”,“不然,就会以薰为莸,以臭为香”,我想,先生显然是赞成干预生活的了,他这篇文章显然也在干 预生活的,可他却深文周纳,不顾事实的加 害于人。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利益出 发的,先生在文革中的遭遇如何怎样,不清楚,如果因为他这篇文章而立了功,提升 了职位,文革中他又被造反派斗了,他会不 会有所感慨呢?我有一个左派同学,反右 时斗过我,文革中她被斗,还剃了阴阳头, 她写信告诉我说:“弯腰站在台上,听造反 派毫无根据地向我泼污水,我就想到当年 反右时我也毫无根据地向我的同学泼污水,这正如孟夫子说的以其人之道,还治 其人之身,岂有它哉!’我愧悔之心立刻涌上心头……”但愿张

先生记住并回味这句话:“知耻近乎勇

 

  前面我已说过,事情已经过去快半个世纪了,我的确无意同谁纠缠算老账,因为 这绝对不是简单的个人恩恩怨怨问题,要 杜绝这样悲剧的再发生,根本措施是要完 善我们的社会制度,发扬民主,依法治国的问题,我只是想通过已逝去的那段岁月的回顾,来总结,来反思,并从中吸取深刻的教训,让曾经发生过的人间悲剧 从此不再重演而已,这样,我们才能的的确确进入每一个善良人无不企盼的和 谐安宁的社会,让子孙后代平平安发,国家富强,民族昌盛。

 

 

 

 

 

 

 

 

 

 

 

 

 

 

 

 

 

 

潘仲骞:解读我的右派《结论和处理意见》

 

1957111,我在我的右派结论和处理意见上签字时,抄下这份档案的全文:

 

  潘平时有严重的个人主义思想,与其反动立场也始终未斩断联系,表面靠 拢组织,伪装进步,但一直背着历史包袱,怀疑党不信任自己。
  整风初期,他认为党委不敢大鸣大放是主观主义官僚主义对待整风,认为大字报推动了整风。参与主持
群众论坛,利用论坛向党进攻,但又因自己有 历史污点,不敢公开出头露面,但社内的反党活动他还是支持的。他还积极写 稿对党进行诬蔑打击,写了《想到就写》、《学府与官府》、《不平之鸣》以及写第 二次肃反论坛情况的报导。他还想写群众等于落后,党员等于先进的文章, 后未写成。
  他还反对汇报制度,诬蔑其为
偏听偏信一鳞半爪神秘可怕。反 对政治第一,企图在毕业分配上对历史有问题的人能一视同仁
  对黄药眠、钟敬文、
底层等反动言论表示同意。
  反右斗争开始后,参加反动社团
底层之声写了一篇《岂不令人深思一 文剖析》,实质上起了掩盖底层反动性质的作用。
  《人民日报》社论出来后,认为要
,对反右派斗争抱消极态度。
  处理意见:根据以上材料,潘是一般右派分子,考查一年半,给予分配工作。

  中共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党总支委员会

  审查总支书记 陈灿

  19571030

  同意总支意见

  中共北京师范大学委员会

  审查人:张斧(盖章
)
  1031

  同意 副校长:何锡麟(盖章
)
   (盖校章
)
  1031

 

  这个结论,都是从我的毕业自我鉴定中按其需要摘录拼凑而成的。而定罪的过程,先要经过鉴定小组。鉴定小组就是平时的学习小组,共十多个同学。同宿舍的8个男同学,再加几个女同学,为我开了三次批判会。第一、二两次小 组会,我承认自己有个人主义思想,主观上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思想。同学的 批判也都就事论事,没有乱扣大帽子,有几位同学干脆没吱声。第三次小组会, 班级领导从别组调来几个左派同学来加强火力”,他们就无限上纲上线了, 硬给我扣上反党反社会主义右派的帽子。我怕再不承认,还要开大会批斗, 要留校劳动改造。就承认自己的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思想发展下去必然会走向 反党反社会主义。于是,鉴定小组会大功告成了,而我却从此开始了一辈子无穷无尽的悲惨命运!

 

  对这个结论,我在1957111日已经签字同意,现在也不想逐条加以辩 解,下面仅就如何对待有政历问题的知识青年、对右派定罪的法理依据和处理办法进行反思。

 

  ()

 

  《结论和处理意见》一开始就写

 

  潘平时有极严重的个人主义思想,与其反动立场也始终未斩断联系,表面 靠拢组织,伪装进步,但一直背着历史包袱,怀疑党不信任自己。

 

  这里所说与其反动立场也始终未斩断联系”,指的是我1949年暑假在瑞 安中学读书时的一段政历。

 

  我出身于瑞安湖岭山区一个农民家庭。我的家乡桂峰乡是浙南游击纵队的革命根据地。我在六科小学读书时,就见过红军干部来学校与老师夜谈,我也从旁听到了一些似懂非懂的革命道理。1947,我考人瑞安中学初中部,结 识了一位同乡高中同学。他常介绍一些进步小说给我看,如巴金的《灭亡》、《新生》、《寒夜》,苏联翻译小说《母亲》、《铁流》、《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瑞安解 放前夕,我念初三,他秘密地给我看地下党的油印宣传品,如《新民主主义论》 等,还叫我帮他散发革命传单,这时我才知道他是共产党。19496,瑞安解 放后,他担任瑞安学联主席,叫我也参加学联工作。同年7,瑞安建立新民主 主义青年团,我于8月被吸收为团员。这年寒假,我留校工作,我的班主任贾力政老师是中共派驻瑞安中学的党代表,他介绍我入党,并于19501月被批准 为预备党员。升人高中后,我先后被选为团支部书记和校学生会主席。

 

  可是,我的同乡高中同学,他既是中共地下党员,又接受了托派思想,而且还影响了我。1949年暑假我在瑞安学联工作时,他对我说托派和共产党革命 目标是一致的,但托派的路线更正确,是真理的代表。他还给我看一小册油印 的《叛逆者》,要我看后谈谈自己的读书心得。我在他安排下共参加两次小组讨 论:头一次是我和他,还有一个高中同学,也是中共党员;第二次是一位威信很高的高中老师。当时,我还是个未满十六周岁的少年,对共产党和托派都缺乏 基本的认识。我萌发一点点政治意识,也只是感受到当时社会上的腐败现象, 思想上要求进步,并参加了学联工作。他们对我传播托派思想时,我还以为是 与共产党一样革命的呢。后来才知道我参加的小组讨论就是托派外围组织读 书会”,而托派是共产党坚决镇压的反革命组织

 

  1951年温州开展反托运动,迫于形势,我和那位同乡高中同学主动向瑞安 城区党委坦白交待。此后,我仍在瑞安高中学习,并继续向瑞安公安局交待问 题。1952年上半年我高中毕业,接受组织处理:开除团籍,取消预备党员资格, 准予毕业并报考大学。

 

  19529,我考入北京师大中文系。19521222,全国大肃托运动,我被传讯到公安部办的集训班再次接受审查。集训班约四十多人,有 大学教师,报社记者、编辑,大多数是北京、天津的高校学生。学习方式主要是听报告和分组讨论。同时由组织再一次查清政历问题。次年5,对我的问题作了结论:参加托派外围组织读书会,属一般政历问题,不作历史反革命处理, 送回北师大中文系继续学习。

 

  我回到北师大后,被编人五三年秋入学的中文系一年级丙班。在大学四年来,我发奋学习,争取进步,学习成绩比较突出。我还担任心理学和中国古典文学课代表。大三时被评为全系十名各科成绩全优学生之一,教育实习时被评为 优秀实习生。整风反右前,据说系里还打算留我为中国古典文学教研室助教。

 

  谁知我的这段政历——经过多次审查,最后由公安部作了结论和处理的政 历,事过四年之后,在整风反右运动中竟又被抓出来作为补划右派的主要根据!

 

  托洛茨基派本是苏共党的思想观点不同的一个政治派别,后被斯大林作为 反革命组织残暴镇压。1991年苏联解体后,已为托洛茨基派公开平反,但中国 共产党却只在内部不再称托派为反革命组织”,在毛著注释中也删去诬陷之 词,也算是在道义上为托派平反了。这当然是后话。但就是在1957,按当时 党对一般政治历史问题的政策,北师大中文系和学校党组织对我的政历问题的处理也是完全错误的。

 

  《结论》凭空断定我与其反动立场始终未斩断联系1949年暑假我参加托派外围组织读书会时,还是个政治上十分幼稚的少年,有什么事实证明我是站在反动立场的?从那以后,我又有哪些事实证明我与其反动立场未斩断联 系”?在大学四年来的表现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可他们概不承认,还说我靠拢组 织是表面,我表现进步是伪装的。总之,有了所谓历史污点的人就永 世不得翻身了。按这样荒谬的逻辑,我在整风反右运动中的一言一行都可以与其反动立场挂上勾,无限上纲上线,顺理成章地罗织成反党反社会主义右 派的罪名。

 

  按党的政策,对有政历问题的人要从发展的观点看问题。可是当时北师大的党组织却用固定观点看问题,对有政历问题的人抱歧视态度。我上大一时, 适逢1953年第一次全国普选,我深感作为共和国公民的骄傲,写了一首题为 《十八岁》的小诗,登在师大诗社办的《诗刊》上。诗社负责人许有为同学认为是一首好诗,决定在一次诗社活动时讨论这首诗,通知都发出去了。班级党支部知道后对许有为说:“潘是托派,不能讨论他的诗为他造威信。于是许有为只 得临时把诗社活动改为到北海公园游园。这件事我本不知道,是三年后的一次整风鸣放会上,许有为同学作为党有宗派主义的例证提出来的。我听了也很气 愤,就在墙报上写了《不平之鸣》短文,批评这种做法是不准革命。这篇小杂文也就成了我向党进攻对党进行诬蔑打击的罪证了。

 

  这不是某些党员干部的责任,这是极左路线的流毒。党的政策虽然明文规 定对有政历问题的人要看现在的表现,对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人要看本人的表现,可是实际上一贯的做法却是紧抓政历问题和家庭出身不放,作为整人的有力武器。这种做法不知断送了多少热血青年的青春和前途!

 

  在北师大肃反和反右运动中,由于有政历问题或历史不清而受到整肃的同 学不少。有一位同学年龄较大,出身不好,经历较复杂,怀疑他有严重问题,在肃反运动中把他揪出来审查、批斗,他被逼得跳了楼,却没摔死,摔伤了脊椎骨 落下终身残疾。而政治问题却查无实据。还有一位印尼归国华侨学生,他在印尼是一所小学的教导主任,出于爱国热情考入北师大深造,在校努力学习,积极 上进,但党组织无法查清他的历史,按当时的极左观点,他这样一心一意做功课 就是走资产阶级个人主义的白专道路。在毕业鉴定时把他补划为右派。有 几位家庭出身不好的同学,都把他们在整风反右运动中的只言片语与其家庭出身联系起来,扣上阶级立场问题的大帽子……

 

  以上仅仅举出两个例子,其实这种做法是极为普遍的。北京的高等学府尚 且为此,全国各地的基层单位,更是得厉害了。可见极左路线的危害是极为深重的。难道这还不值得当政者反思和吸取教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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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再看《结论》是怎样罗织我的右派罪名的。

 

  (1)有言行作依据的:参与主持群众论坛”;“他还积极写稿对党进行 诬蔑打击”;“写第二次肃反论坛情况的报导”;……但《结论》只列出篇名:《想 到就写》、《学府与官府》、《不平之鸣》,没有原稿展示原文内容,怎么就凭空断 定是对党进行诬蔑打击?

 

  《想到就写》已记不清是什么内容了。《学府与官府》是批评北师大学术空气淡薄而官气却是十足。《不平之鸣》前面已说过,这些短文是贴在本班墙报上 的,只有第二次肃反论坛情况报导是登在《师大教学》校刊上的。因为那次群众论坛是我作记录,会后《师大教学》总编叫我把记录交给他,他摘录后就作为我写的报导发表了。当时我也没有看到这篇报导,是大前年我的同学到北师大查 找五七年的资料才发现,并复印给我的。现也附在后面,算是确凿的罪证了。

 

  (2)把我在鸣放座谈会上的发言掐头去尾,然后扣上反对……”的大帽子:例如我在毕业自我鉴定中回忆自己的几次发言,写的清清楚楚。19576 5,座谈会上有在肃反时被斗错了的同学,诉说他的冤情,我就这个话题批 评某些班干部往往听信某些不实的汇报,一鳞半爪,偏听偏信,神秘可怕,这是造成肃反扩大化的原因之一。《结论》略去我发言的具体环境,歪曲我的原意, 扣上反对汇报制度的罪名。

 

  又如一次座谈会,谈到毕业分配中的宗派主义问题。有几位同学访问了几位教授,说上届中文系毕业分配,有的党员毕业生分到高校当助教,都快一年.了 还开不了课。这是只重不重”,不利于教育事业。我接着说今年毕业分配要扩大民主,平等待人。《结论》用同样的手段给我扣上反对政治第一”, 还无中生有地联系我的政治问题,栽上企图在毕业分配上对历史有问题的人一视同仁的罪名。

 

  (3)既没有言论,也没有写出文章,只是我的内心思想活动,也被拼凑到《结论》中作为罪证。请看:

 

  他还想写群众等于落后,党员等于先进的文章,后未写成。

 

  对黄药眠、钟敬文、底层等反动言论表示同意。

 

  既然未写成文章,怎么可以作为罪证?

 

  我内心同情黄药眠、钟敬文老师,在毕业自我鉴定中写道:“黄药眠、钟敬文 老师说自己有职无权,我很同情,认为这样有才能的学者未能发挥其积极性, ……”我只是心里同情,也没有表示出来,怎么可以作为罪证?

 

  中国古代有腹诽(同腹非)之法,“不入言而腹诽,论死。”(见《史记·平准 书》)没想到北师大的当权者竟继承了封建专制王朝的严刑峻法!不过时至二 十世纪五十年代,不论死,只戴帽,总算与时俱进,宽大文明得多了!

 

  (4)所谓参加反动社团底层之声’……”:在北师大整风鸣放期间,中文 系四年级共有三个最有影响力的社团组织:“底层之声苦药社群众论 坛

 

  先说群众论坛。这是525日以中文系一群的名义宣布成立的。我 是李镜春、徐美英邀我参加的,共有十多个同学,除我外几乎都是党团员。共举 行六次论坛525日第一次论题是何穆事件”;526日和27,第二、三次 是肃反论坛”;第四次论坛我没有参加,已记不得是什么内容了;第五次论坛是 63日举行的,是要求党委进一步发动整风并妥善安排考试问题,实现整风学 习两不误;第六次论坛是612日举行的,北师大611日已转入反右斗争, 这次论坛的内容也不记得了。每次论坛都是先拟定论题,确定时间、地点,用海 报形式贴出,到时就会有许多人参加,甚至人山人海,大教室都挤不下。我们事 先也没有约人讲话,都是自发登台,即席发言,除学生外,还有教师职工。这确 实是广开言路,发扬民主、营造生动活泼的政治新局面的绝好方式。可惜这棵民主之花刚刚开放就被暴风雨摧残了!在反右运动中,参加论坛的人多半被打成右派,我有言有行,当然难逃一劫。可群众论坛却没有被定性为反动社团”,其原因至今还是个

 

  再说底层之声。在北师大鸣放期间,“底层之声的大字报是最引入注目的,而且天天有新内容,都是从底层发出的要自由、民主、人权的呼声。当时我看了叶底层之声社论《把我们的鸣放提高一步》,非常赞赏它把整风鸣放看作是‘:全国范围的普遍而深入的民主运动的认识。要求我们不能把眼光局限在本单位和本校,而要在揭露三害的同时,关心更重要的更带有根本性质的 问题。比如社会主义民主与自由的问题,保障人民权利与法律的问题,党的领 导,党与非党的关系问题以及其它一切重大的根本问题。社论要求把鸣放提高到这样的高度,难怪底层之声被定性为反动社团”,而社论的作者被打成极右分子了。

 

  我参加底层之声的活动是在611日全校转人反右斗争之后。那天晚上,六班党员张明道同学(底层成员)找我与他合写了《岂不令人深思一文剖析》,评论组名义贴出大字报。该文在当时是被当权者认为反击右派言 论,但因为它实质上起了掩盖底层反动性质的作用”,也就成为我的右派罪 状。这是什么逻辑?只要定你为右派,对的也是错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就这样被北师大党组织定为右派

 

  以思想言论或文字定罪,这是中国封建专制时代的文字狱。1957年的反右 运动,可以说是蓄意制造的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文字狱。

 

  阳谋引蛇出洞”,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阳谋的具体运作过程就未必都很了解了。最近,我翻阅有关资料,才知道毛泽东发动整风反右运动是早有预谋的。

 

  1956年的苏共二十大和波兰、匈牙利事件,使毛泽东吸取教训,决心要把中 国潜在异己势力消灭于萌芽状态。

 

  19571,毛泽东在中共各省、市委书记会议上的讲话中说:“苏共二 十次代表大会后,中国也有少数蚂蚁想出洞活动。现在赫鲁晓夫改变了(指苏 联出兵镇压了匈牙利事件),蚂蚁也缩回去了。…‘去年下半年以来,有股右倾机 会主义的风,在地面之上云层之下流动,党内外有一股反社会主义的逆流。…‘不 要怕闹,闹的越大越长越好。……哪里有脓包,有细菌,总是要爆发的。大省五 万,中省三万,小省一万。准备闹事,年终结账。可见早在整风反右之前,毛泽 东已经心中有谱,预计在全国抓出百万牛鬼蛇神。

 

  同年4,上海局杭州会议上毛泽东说:“共产党要让骂一下子,让他 们骂几个月。”“鸣好鸣坏由他们自己负责,反正总有一天要整到自己头上来 的。”“这不叫诱敌深入,叫自投罗网。

 

  中国的知识分子,经过土地改革、镇压革命、三反五反、思想改造,反胡风和 肃反等政治运动,对整风运动都顾虑重重,不敢鸣放。于是毛泽东又安抚又引 诱。同年318日他在山东济南的讲话中说:“现在阶级斗争不斗了,阶级斗 争停止了。现在是解决人民的内部矛盾。同年411,他还将北京大学冯友兰、贺麟,上海复旦大学周谷城,中央民族学院费孝通等十来位教授请进中南海,对他们说:“我感觉你们这些当教授的被搞苦了。……我们现在要整风。 ……你们有甚么意见尽管说出来,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同年430,毛泽 东又召集各民主党派负责人和无党派知名人士谈话,党内外应改成平等关 系,不是形式上而是真正的有职有权。还说:“教授治校恐怕有道理。…‘学校党委制恐怕不合适,要改一下。同年四月,在上海局杭州会议上还说:“我看每 省办两个报纸比较好,唱对台戏。这是对外故意放出空气,让知识分子打消顾虑,大胆出洞。

 

  经过这样反复安抚、引诱,许多大知识分子也参加到青年学生的鸣放队伍 中来了。报纸上也登了不少教授、专家、学者、名流的鸣放文章。但这是有意这 样做的。同年515,毛泽东写了《事情正在起变化》,发给党内高级干部。 文中说:“之所以允许报纸发表鸣放言论,是为了让人民见识这些毒草、毒气,以 便除掉它、灭掉它。所以,515日开始,党内高级干部都已知道整风鸣放 要转入反右运动了,可是广大青年学生和知识分子却还被蒙在鼓里。

 

  全国的反右运动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就是《人民日报》在68日发表《这是为什么》社论。接着,“工人阶级说话了”,“农民说话了”,全国掀起围 剿右派的歼灭战。这时,人们才知道受骗了,上当了,但为时已晚了。

 

  反右运动的发展是不平衡的。地方基层的反右运动比首都高校要晚好几个月。我是在北师大接受右派处理的,于同年1115日被分配到吉林省农安 县第一中学。这里的整风反右还刚刚开始,学校党支部书记把刚从高校分配来的几个右派分子找来开会,你们是经历过运动的,知道什么是香花、毒草。 在鸣放阶段,对错误言论,你们不要批判,让他们放个够。到了反击、批判的时候,你们再说话。这也是你们立功赎罪的机会。于是,我又观看了一场引蛇出 洞,聚而歼之的政治滑稽剧。农安一中在五十多名教师中抓出7名右派分子。

 

  从上面所说阳谋的具体动作过程,可见五七年的整风反右运动是蓄意制 造的文字狱。

 

  为什么说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文字狱呢?

 

  从人数讲是历史上最多的。我们中文系应届毕业生共221,定为右派的 50多名,“底层之声苦药社被定性为反动社团”,所有成员都定为右派, 连没有参加活动只给苦药社起个名的也不肯放过。反右运动结束后,还通过 毕业鉴定查漏,补划了几名右派。不戴右派帽子在党团组织内受了处分的还有 70多名。这届毕业生真是全烂掉了”!

 

  就全国而言,反右运动的档案尚未解密,还不知道全国的右派人数。通常 说是552877人。实际上决不止这个数。按丁抒《阳谋——“反右前后》一书的 统计,大约有一百万,至少七、八十万右派分子”,还有所谓中右分子”,“内控 右派反社会主义分子坏分子”,都不归人右派一类的,没有计算在内。 但他们也是在反右运动中被揪出来的,如果再加上五八年补课被定罪的右 派”,包括所有受株连的右派亲属,殃及人数就是一百万以上了!(据最新解密 的材料公布是3178470人为原来55万的6)

 

  再从后果来看,反右运动的影响是最广泛、最深远的。中国历代的文字狱数清朝最多,从个案来看甚至有株连九族的,但其震撼力远没有反右运动巨大和久远。上百万身上不穿囚衣,脸上没刺金字的犯人”,被流放、发配到全国各 地,城市农村、工厂矿山,机关学校,各行各业,都有这些反面教员在接受群众 监督和改造,这是最有威力的永远的警示:谁还敢说话?戴上右派帽子的人就 从人民队伍中被开除出去入了另册”,地、富、反、坏一类,成为五类分 子”,也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学生右派的处理有考察期限,但实际上所在单 位的领导并没有都按期给予摘帽(没有上面的命令,谁敢给右派摘帽?)。这考察期限只是一种假定,实质上是无期”,随意性极大。就是摘了帽也被称为摘 帽右派。所以当了右派,就一辈子成了贱民,甚至还累及儿子和孙子。右派的后代,在升学、就业、参军、提薪、评职称甚至婚姻方面受歧视的事例是不胜枚举 的。所以反右运动的影响就不止一代而是几代了。

 

  反右运动之后,也确实达到了毛泽东预期的效果,那就是十亿神州万马齐 喑的死寂局面。知识分子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中国人只能做驯服的工具。这是中国历代的文字狱无法达到的。毛泽东自称是马克思+秦始皇”,仅用阳谋制造百万人的文字狱一项伟大政绩,就可令古今中外的帝王甘拜下风。

 

  反右运动更为严重的后果就是这场反人性的政治斗争破坏了中国几千年文明形成的传统道德和人伦关系。(这种破坏到了十年文革”,则越演越烈,后 患无穷!)在反右派斗争中,无论是批斗已出洞的右派还是深挖隐藏的小右派,都是对每个人的人格的考验。敢于面对事实不肯说谎,挺身而为蒙冤的右派仗义执言的人也不少;可是他们的结果都是自己也成了右派,甚至还招来牢狱之灾。在这样的政治高压下,出现了儿女揭发父母,学生批斗老师,夫妻反 目,卖友求荣,落井下石,为虎作伥,……这一系列违背做人的基本道理的丑事。 每个人都难免有人性的弱点,为了自保,违心地去批斗别人,情有可原,最可恨 的是残酷的政治运动撕裂了人间的真情。此后形成的万马齐喑的政治局面, “逢人只说三分话”,不能真诚相待的人际关系,人人只顾自己不管社会,毫无公 德的社会风气,这都是反右运动的后遗症。

 

  所以我说反右运动是蓄意制造的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文字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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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对右派的处理意见

 

  当时对当年高校毕业学生右派的处理,除了个别送劳教或留校考察外, 一般都是戴上:右派帽子,分配工作,考查一年或几年,在考查期间不发工资, 只给生活费,每人每月25元左右。毕业文凭也扣留在学校,“右派摘帽后才有 资格到学校领取。

 

  有人认为这样处理是十分宽大的了。从中国历史来看,比秦始皇坑儒,比 文字狱株连九族,确实文明、宽容多了。这只是从表面上看问题,将无罪之人, 说成有罪”,弄得妻离子散,家败人亡,何宽大之有?对社会上划右派的人 不说了,就是对高校右派学生的处理也有违反人性的专横野蛮的做法。分配到边疆山区农村工作,在本单位接受群众监督改造,这是最轻的处罚。还有押赴青海、甘肃劳动改造的,更有甚者,我班的辛桂彬同学更被逮捕法办,被判十 年徒刑!刑满还要管制三年。请看1957813日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 判决(58)反字第778号所列罪状:“……1957年加入师大反动社团底层之 声’,积极采访,编辑等反革命活动,并在群众中散布肃反搞糟了反右派是 小题大做等反动言论,……借党整风之机,向社会主义猖狂进攻。特依中华人 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第十条三款之规定,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剥夺政治权 利三年。在这份判决书中,有什么具体事实证明他犯了反革命罪而且要判十年重刑的根据吗?没有。他在监狱服刑期间,受尽非人待遇,肉体和精神备受折 磨,伙食很差还吃不饱,劳动时间长、强度大。60年在团河农场劳动时得了胃穿 孔,差一点送了命。19671224日刑满。本应释放,但他出了监狱仍被遣 送清河农场茶甸分场就业。说是就业”,仍是劳改。就是回到家乡广西桂林,仍按黑五类对待,不能安排工作。他为了生活干过泥水小工,拉板车,扛 包卸煤,每天工资一元三角六分人民币。直到1979年才得以平反。他前后受 到22年的专政磨难,如果说前十年是依法判刑,那刑满后十二年的劳改、管 制,又是根据什么法律?这还有人权和法制吗?

 

  高校学生中的右派被判刑、劳改的还是少数,但就全国而言,专为右 派等政治犯而设的劳改场可不少。著名的甘肃夹边沟劳改农场,从五七年十 月开始,关押了近三千名右派”,到六一年十月上级决定遣返右派犯人时, 幸存者已不到一半了!由此可见,右派的处理也充满着野蛮、残忍和血腥。 这是有历史渊源的。

 

  而把右派分子交给群众监督改造,则是从思想上清除异见,是虐杀人的灵 魂的更为残忍的刑罚。说是一个不杀,一个不关仁政”,“敌我矛盾按人 民内部矛盾来处理”,要求右派在工作中戴罪立功,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争 取早日摘掉右派帽子,回到人民队伍”,……说的那么仁慈宽大啊,可实际上是 把右派分子发配到全国各地,或交给原单位,由群众监督、改造。这是以整个社 会构成无形无边的牢笼,虽没有高墙、铁窗,但右派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 千万只眼睛在盯着,只许你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单位领导具有处理右派 的无上权力。你如果稍有差错,或被认为不老实”,看不顺眼,领导就有权再给你戴上右派帽子(所谓帽子拿在群众手中”),或者罚你劳役(如中小学教师去养猪牧牛,大学教授去扫厕所搞卫生),甚至把你下放到农村、山区穷乡僻壤, 甚至把你送去劳教劳改判刑”,而这一切都是不需要什么理由和组织 手续、法律根据的。

 

  人,生来就有思想言论自由。对知识分子来说,没有思想言论自由,丧失独 立自主的人格,乃是人生最大悲哀。群众监督、改造,是以群众专政的权威, 迫使右派丧失人的尊严,丧失独立思考的精神,改造成只有一个脑袋、一张嘴 巴,唯唯诺诺的驯服工具

 

  在这样强制改造下,中国的知识分子群体发生了退化、分化和变质。少数既得利益者成了权势的应声虫、吹鼓手,甚至充当整人的文化棍子”;多数人则 保有善良的人性和良心,视政治为畏途,退避三舍,保持缄默;是作家的封笔不写或干脆改行;研究社会科学的嘱咐儿子远离政治;……这说明群众监督、改造具有无比的威力,已收到预期的效果。君不见,从五七年以来,还能保持独立人 格,不为权势所屈,不为名利所诱,始终坚持真理,敢说真话,敢顶逆风的知识分子还有多少?有人戏谑地说:“中国的知识分子都缺钙,脊梁骨都弯得直不起来 了。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悲哀,也是中华民族的悲哀!

 

  为什么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八年之后,还出现这样空前的大灾难呢?根本 原因就是中国人的基本人权还没有保障。1954年新中国通过了第一部宪法。 第87条明文规定人民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的自由,但实际上不仅不付诸实 行,而且还被公然践踏。一纸空文而已。封建专制主义的幽灵仍在全国到处肆虐。作为最高学府的北师大尚且如此,地方的基层单位就更是无法无天了。

 

  右派分子从定性戴帽,组织处理,服刑改造,摘帽归队”,都是各级党组织 按照毛泽东的指示,中央文件的规定作出处理的。

 

  我被补划为右派是经过这样的程序的:先是鉴定小组会的批斗,逼我低 头认罪,然后逐级上报:由中文系党总支书记定案,再上报校党委同意,最后是 副校长何锡麟同意,并盖上校印和私章。这逐级上报审批只是个形式,实际上 取决于基层党组织的结论和处理意见。一所大学的党组织有什么权力可以代替执法机构给老师、学生定罪呢?中国古代的文字狱还经过刑部审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已经公布了宪法的新中国,竟还发生以党代法、公然践踏宪法的违法行为,岂不令人深思?

 

  时隔二十二年之后的1978年冬,全国为右派纠错改正,总数为54万多名,占总数的99%以上。

 

  1981627日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 的决议》,公开承认反右派斗争严重地扩大化了,把一批知识分子、爱国人士和党内干部都错划为右派,造成了不幸的后果。

 

  全国知名的大右派罗隆基、章伯钧、储安平是不能平反的,可是后来传出消 息说,中央已承认章罗同盟并不存在。可惜章罗他们已经听不到了。

 

  我是1979年春才接到改正"通知的。我有了这张通知才批给因私出国护 照,我才能到意大利定居,改变了我后半生的命运。

 

  我们今天反思反右运动,就是要永远牢记这段荒诞而惨痛的历史,不要让 这样的悲剧重演。历史是最公正的,不容篡改,更不容抹煞。尤其是这段用血 泪写成的历史,将永不褪色!

 

  我们要从这血泪史中吸取教训,那就是以人为本”,尊重和保障人民的权利,真正按宪法规定给人民思想、言论、出版、集会、结社和信仰等自由。要树立 宪法权威,公正立法,司法独立,执法严明。彻底废除以思想言论人罪的文字狱。废止各级党政首长干预司法独立。总之,只有走民主宪政的道路,才能避免悲剧重演,中国才能跟上时代的步伐—,列人世界文明国家的行列。

 

意大利 罗马

 

200613

 

 

 

雷一宁:我是怎样成了?——为北师大百年庆而作

 

最近,看到了《北京师范大学建校100 周年校庆公告》及袁贵仁校长《致北京师范大学海内外校友的祝词》(下文简称《祝词》)、《在北京师范大学百年校庆新闻发布会上的讲话》(下文简称《讲 话》)等文,知道2002年秋天为母校百年华诞。《祝词》中说:“你们虽然远在异国他乡,但难以忘却在母校度过的那一段永生难忘的岁月,永远怀念那无悔的 青春。《讲话》中说:“在中国,百年历史的名校不多,一百年的历史天翻地覆,我们需要用 2 年的时间来认认真真地消化、理解学校的风雨历程,学校的精神风范,任何轻率都是对学校的大不敬。作为对这些话的回应,为了母校辉煌的未来,我特地回顾、思考、消化、理解我在母校度过的那一段永生难忘的岁月”,尤其是那一段岁月的心灵历程。北师大是培养人类灵魂工程师的摇篮,每个灵魂工程师,都应当首先 认认真真地审视自己的灵魂/心灵。

 

我母亲和我都是北师大的学生。我母亲是在五四运动之后,救救孩子的呐喊呼召之下,进入北师大的。我进北师 大,也是为了救救孩子”,不过,换了说法:做人类灵魂工程师。那是在解放之后,在迎接大规模经济建设高潮的热浪之中,为了迎接随后必将到来的文化建设高 潮,在组织(即党团组织)的一再动员之下,我和我的许多同学,抛弃了家有五斗粮,不做孩儿王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传统观念,响应号召, 报考了人们不愿报考的北师大中文系(“作了伟大事业的傻瓜”!)。然而意想不到,四年之后,我们被告知:“为了革命接班人的灵魂不受毒害,你们不可以登上 教师讲坛。

 

这是怎么回事儿 呢?

 

在我们毕业前夕,1957 年春天,为了适应经济建设的需要,为了克服共产党成为执政党之后滋生的脱离群众、脱离实际的官僚主义、宗派主义、主观主义(当时简称三害”),共产党决定在全党普遍深入地开展整风运动,并号召全国人民尤其是民主党派及青年团员行动起来,帮助党整风。我们这些单纯幼稚刚20 出头的黄毛丫头、黄毛小子,便毫不犹豫地响应号召,行动起来帮助党整风了(再次作了傻瓜!),结果却成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 一份《雷一宁问题的结论及处理意见》(附件一,简称《结论》)便是宣判。现在照录于后:

 

雷一宁问题的结论及处理意见

 

(1)、极端的资产阶级个人主义,孤芳自赏,狂妄自大,对党对新社会不满、对立,认为自己作了伟大事业中的傻瓜。标榜自己为独立思考,不作乖孩子,要求资产阶级绝对的民主自由。对同学态度粗暴,经常骂人,抗拒组织的教育和批评。

 

(2)、在整风中,站在资产阶级立场,大肆向党进攻。写稿件攻击党员,在会上漫骂污蔑党的组织及积极分子,并写大字报岂不令人深思所想起的为右派分子呵欠伯的反动大字报作辩护,并对许多的右派言论都加以同意和赞赏,堕落为团内的右派分子。

 

反右开始后,情绪抵触、顽抗,打击积极分子,拒不检查交代自己的言行,影响反右派的顺利开展。经批判后口头上表示愿意检查,但并未认真考虑自己的问题。

 

(3)、自我检查只罗列了一般事实,对所犯错误仍抱着欣赏的态度,对错误的性质和严重性认识很不深刻。

 

为一般右派分子,分配工作,考查一年。

 

那是5710月底,办事的人(记不得是谁了)把我们一个个叫去,向我们出示这份手写的东西,并说有不同意见可以写在 其上。在我们把不同意见写下之后,办事的人却什么话也不说,只要我签字,然后,立即收走了,并不给我们保留一分。我现在保存的,是我当时用颤抖的手偷偷抄 写的一张小纸。这张小纸,是我目前能找到的,官方/校方记录了——高度抽象概括地纪录了——我在北师大四年尤其是在整风反右中的言行的唯一纸张,但是,所 有文字,除了吓人的大帽子,几乎全无具体内容。

 

(1)部分,写我平时(即整风以前)的表现,除了对党对新社会不满、对立,认为自己作了伟大事业中的傻瓜一句有 具体内容,其他我全不知具体指的是什么。这句话的具体内容我在上文已经提到过,我是青年团员,在过团的组织生活时,我谈了自己的真实情况及活思想:我是被 动员上了北师大中文系的,现在我后悔了,我来师大中文系是作了伟大事业中的傻瓜……希望能得到同志们的批评和帮助。那给我上纲上线的人,在写上一句时,忘 记了将要写的下文(论据),居然能从我说的伟大事业中抽象出对党对新社会不满、对立罪行!

 

这部分提到的其他东西,大多与人的性格有关。性格就是个性,何罪之有?莫非要具体复杂的都成为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我向来心直口快,不会拐弯抹角,对自己认为不对的东西,能毫无顾忌地提出批评、意见,人又太直,不注意方式方法的情况是有的。也许这便是粗 暴骂人了吧?至于什么独立思考不作乖孩子”,那是反右运动之前经常挂在人们嘴边的词语。不说文艺作品,请看:1956526 ,中宣部部长陆定一在怀仁堂作《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讲话,指出我们所主张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是提倡在文学艺术工作和科学研究工作中有独立思考的自由,有辩论的自由,有创作和批评的自由,有发表自己的意见、坚持自己的意见和保留自己的意见的自由。”81 日至16,高教部在北京召开高校部分学校院长和教务长座谈会,主要讨论了解决学生负担过重和培养独立思考、独立工作能力等方面的问题。10 4 ,《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培养学生独立思考能力》……够了,为什么独独我说独立思考不作乖孩子就是要求资产阶级绝对的民主自由”?

 

(2)部分的前一段,写我在整风中的表现。这里只有我的一张大字报是具体的,不过在时间上也错了。我这张大字报不是 在整风中写的,而是在反右时写的。给我写《结论》的人,绞尽脑汁也找不到我在整风中任何够得上大肆向党进攻的言行,便只好移花接木把这张大字报栽到这 里。我写这张大字报的时间,是在 68 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这是为什么?》之后,在季羡林先生主编的《思忆文丛》中的《记忆中的反右派运动——原上草》中,有呵欠伯的《岂不令人深思》一 文,注明写的时间是 1957611,我的文章应当在这天之后。当时,《岂不令人深思》一贴出来,所有大字报都一边倒地说呵欠伯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反革命,我认为这是 违反党和毛主席教导的:不是一再号召、动员大家鸣放吗?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而且怎么能仅凭一张大字报就给人家扣上这么吓 人的大帽子呢?于是我准备以正直人的名分上论坛申明我的观点,后来论坛没有举行,我便以笔名雷鸣,写了题为《从岂不令人深思所想起的》的大字报。 这张大字报现在也找不到了,不过我清楚地记得,在大字报中,我首先声明,我不认识呵欠伯其人,也不完全同意他大字报的观点,不是有意要为他辩护,我只是为 了捍卫毛泽东思想,那便是,一个人是否反党、反社会主义、反革命,必须历史地、全面地去看,不应当只看一时、一事、一张大字报,甚至一句话。结果,我大字 报的命运和呵欠伯大字报的命运是相同的,除了也给我扣上反党、反社会主义、反革命的大帽子,还多了抗拒反右派斗争义务辩护律师等帽子。不知道写 《结论》的人是否知道,毛主席在《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一文中早就说过,“必须善于识别干部,不仅要看干部的一时一事,而且要看干部的全部历 史,全部工作”?可能不是不知道,所以才在《结论》中,抽去了辩护的具体内容,只剩下空洞的辩护一词。不过这么一来,也就显出了一个逻辑错误:这张大 字报不能成为大肆向党进攻的论据,而是为某人辩护的辩护辞!

 

为了证明我大肆向党进攻”,还用了另外一个论据:“对许多的右派言论都加以同意和赞赏。我不知道,在证明一个人有 罪时,是否可以使用如下的方式方法:甲说X,成为右派——乙同意和赞赏甲,乙也是右派——丙同意和赞赏乙,丙也是右派——丁同意和赞赏丙,丁也是右 派……?我也不知道这种定罪的方式方法,是不是使右派扩大了 99.9% 的原因?可是我却清楚地记得,当年就是用这种方法来抓右派的。那麽,就让我们来回顾一下,当时我们同意和赞赏的一些右派言论”,以及这些言论是怎样被上纲上线成为罪行的。

 

我们说或者同意:“为了有效地制止三害’,就必须扩大社会主义民主,必须取消党政领导者的一切特权,必须建立有效的群众监督。这便是否定民主集中制,便是攻击无数革命先烈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人民民主专政,便是反对共产党领导、反对社会主义。

 

我们说或者同意:“建设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扬人民民主。民主不仅是手段,也是目的。这便是诬蔑社会主义没有民主,便是要求资产阶级绝对的民主自由。

 

我们说或者同意:“事物都是发展的、变化的,不能以共产党光荣的过去来证明今天和明天也和过去一样光荣、正确。这便是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就是反党。

 

我们说或者同意:“对胡风的批判是对一个复杂的人愚昧无知的表现,限制了人——公民的民主自由。” “某些共产党员党性有余,人性不足。这便是妄图以资产阶级反动的人性论来否定无产阶级的阶级论,便是要求资产阶级绝对的民主自由。

 

我们说或者同意:“必须民主办校。不懂学校、不懂教育、不懂知识分子的人,不应当成为学校领导。这便是攻击党员;攻击党员就是攻击党,就是向党进攻。

 

我们说或者同意:“党员都是一个脑袋思维、一个嘴巴讲话。” “党员以教育者自居,脱离群众,缺乏真诚,甚至连笑都是皮笑肉不笑的。这便是态度粗暴,经常骂人;漫骂和诬蔑党员,就是站在资产阶级立场向党的猖狂进攻。

 

我们说或者同意:“汇报制度像告密一样,加油加醋地说别人的短处,不仅带上个人成见,而且从不与本人核对,任何好人都可以被说成坏人。”(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些汇报材料都会以书面形式存入个人档案,永远与本人形影不离。) “团的组织生活是形式主义地谈一套,谁发表特殊一点的意见就会被认为有思想问题,就会不被信任,使他们的积极性受到压抑。这便是污蔑和谩骂党团组织,打击党员和积极分子。

 

我们说或者同意:“六月八日《人民日报》社论是小题大作,既然是人民内部矛盾,何必提到什么阶级斗争!”这便是抗拒反右派斗争,影响反右运动的顺利进行。

 

够了,不再一一赘述了。

 

(2)部分的后一段及第(3)部分,写的都是我在反右时的表现,在我的情绪上大作文章。我不知道这种做法是否合 法?说具体了,是否可以根据情绪给人定罪?喜、怒、哀、乐这些情绪”,是人对周围环境和外界刺激做出的即时反应,它是人心的产物,有时会使人远离理 性。理性是人脑的产物,正确执法需要的是理性。为了使理性不被情绪干扰,人类发明了律师制度。律师一般来说是远离情绪,而当事人则很难做到。因此,无论被告还是原告,都有权利请律师为自己辩护。在我们那个无法无天的时代,不存在律师制度,更不会有律师,甚至不允许任何人为自己或为别 人辩护。由于我为罪人呵欠伯辩护,(声明一句,我的本意不是为他辩护,而是为了伸张毛泽东思想)做了他的义务辩护律师”,无罪也成了罪人!更有甚 者,我不仅为别人辩护,还为自己辩护,可能这便是说我情绪抵触的论据了?我是这样为自己辩护的:

 

我说:“我们只是给个别党员或某个基层组织提提意见,并没有否定党的正确英明。这便是玩弄抽象地肯定,具体地否定的反革命伎俩;便是对自己错误的性质和严重性认识很不深刻。

 

我说:“我们响应党的号召,帮助党整风,动机是好的,是为了使党更伟大、光荣、正确。结果我们被驳斥曰:“你们是借 帮党整风之机,行反党反社会主义之实。社会效果是检验行为动机的唯一标准。你们的言行产生了什么社会效果呢?,没有一张大字报、没有一个人说你们不是反 党反社会主义的。”(奇怪的舆论一律”!这不正好是共产党员都是一个脑袋思维,一张嘴吧说话的明证吗?)

 

我说反不反,我自己最清楚。我一再扪心自问,回答始终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反对党、反对社会主义。我不能自欺欺人地说 我存心反党反社会主义。当时我们的系主任黄药眠先生已经中箭落马,临时充任系领导的某老师是这样教导我们的:“是你们的阶级本能使你们走上反党反社会主义之路的。本能?本能!本能者,天生具有的、不受心脑指挥的能力也。如蜂之酿蜜,狗之吃屎……阶级本能!我们的阶级出身给予我们的阶级烙印,是我们无法 改变的?!,终于使我们无言以对。因为我们都来自旧中国,有的家庭出身不那麽”,有的社会关系很”;有的有亲戚朋友在海外(含台、港、澳),有 的自己就来自海外,与本人为工人农民或出身为工人农民的同学比(我们同学中有不少为调干生),都有一个不那么光彩的过去。但是,解放时我们只有十三四岁啊!如果真有问题,实事求是地看,不是只应当属于必须救救的孩子吗?然而事实是,我们却是每个运动中被审查的当然对象。如在1955年肃反运动中, 我班某同学被以里通外国”(潜入的特务)的罪名批斗,仅仅因为他来自香港!结果弄得人人自危,有的跳楼自杀,有的回港探亲后便一去不返。

 

我们无言以对,我们只好沉默。这便是情绪抵触、顽抗,……拒不检查交代自己的言行……”我们连沉默的权利也没有!对我们大会批判,小会批评,再加个别谈话……

 

我们只得说话了。我们本着忠诚老实的态度,说出自己的活思想、真感情:因为我们来自旧中国,目睹了旧中国的腐败黑 暗,向往着新中国的光明美好,衷心相信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现在社会上有人叫嚣要杀共产党人*,真正热爱党、相信党的人,都应当挺身而出, 捍卫党。我们错了,错就错在我们上了这些人的当,被他们利用了。然而,这竟成了“……经批判后口头上表示愿意检查,但并未认真考虑自己的问题,……(甚 至)对所犯错误仍抱着欣赏的态度,对错误的性质和严重性认识很不深刻。在批判会上还说我们是在继续放毒”,《结论》中略去了这种词语,也许是因为这些话够不上!

 

说我们并未认真考虑自己的问题”,纯属武断。我们考虑得太多了!我们想到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的宣告, “每一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想到毛泽东在《论联合政府》中的话,“只有经过民主主义,才能达到社会主义,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天经地 义。”“没有几万万人民的个性的解放和个性的发展……要想在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废墟上建立起社会主义来,那只是完全的空想。想到中国著名的古训,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想过,作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人,作为有个性的人,有思维和爱憎的精神自由,有独立思考的权利,有探讨一切问题并坚持自己见解的 权利……越想越认为我写的大字报所阐述的观点没有错,错的是大家。因此,当时我们多么希望能在全校展开大辩论,弄清楚这些大是大非问题。现在,看到袁贵仁 校长在《讲话》中要求北师大在校师生再多一点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勇气,‘知其不可而为之的韧劲,敢为人先、不甘人后的志向,和奋发图强,越挫越勇 的精神

 

1957,当我们还是北师大的在校生时,我们不是有一点,而是有很不少这种精神。袁校长接着 说,“……看准了的,就大胆地试,大胆地闯。当时,我们正是看准了才有胆量去闯的,用毛主席当时《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的话来说,便是彻底 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结论》中的极端的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标奇立异,孤芳自赏,狂妄自大,标榜自己为独立思 考,不作乖孩子……”大概便是这种精神的高度抽象了,我能具有这种精神,得感谢领袖及母校的教育呢,何罪之有?

 

面对这一切,我们考虑再考虑;彷徨再彷徨。从古希腊的先行者盗火的普罗米修斯,想到哥白尼、伽利略、布鲁诺,再想到马 克思、恩格斯。考虑得还不够多吗?几乎是一部人类历史!又想到存在决定意识,意识又落后于存在的客观规律……我们始终相信历史的发展规律是不以人们的意志 为转移的,历史是最公正的。想到《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刘少奇著)中的话:“……理直气壮的拥护真理,告诉别人以真理,为真理而战斗。即使他这样做暂时于 他不利……暂时孤立(光荣的孤立),甚至因此而牺牲自己的生命,他也能够逆潮流而拥护真理,绝不随波逐流……”我们开始考虑选择光荣的孤立”(又一次作 傻瓜!)

 

在所有没问题的同学都先后分配工作离校之后,为了使我们口服心服,永不翻案”,我们被留校继续考虑、交代及认识 自己的问题。直到此时,我们仍然认为,自己只是像学步的孩子不小心摔了一跤,爬起来再走便是了,没有一个母亲会因此而鞭打孩子的。我们期盼着母亲——母校 博大的胸怀,温暖的双手。然而,我们得到的,除了批斗,就是检查交代;听到的,除了全国大同小异的喊打声,听不到别的声音;看到的,除了始终不远不近地盯着我们的眼睛,看不到别的目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变成了一个口诛笔伐的大战场。没有前人、外人的经验可以借鉴,多如牛毛的书籍报刊,没有哪一本 哪一篇能告诉我们,“敌我矛盾作为人民内部矛盾处理等等的谜底**到底是什么。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孤立无援。

 

就在此时,在全国一片反击右派的声浪中,1957626日至715日在北京召开了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在这全国瞩目的大会上,大右派们唱了一首是我错的大合唱:章伯钧低头认罪,储安平投降,罗隆基交代,章乃器检讨……在这种情况之下,中文系那临时充任系领导的某老师出来了,他在反复强调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之后,给我们一个承诺(钓 饵!):“虽是敌我矛盾,但作为人民内部矛盾解决与处理,严肃与宽大相结合。要宽大,必须看本人的悔改程度,看是否低头认罪,是否真愿改变立场,是否能大 胆揭露自己与别人……”于是,在真正的动物本能——对死亡的恐惧支配之下,我们低头认罪,并按师长的教育和要求 ,大胆揭露自己(自杀),大胆揭露别人(杀人),以示悔改。终于以灵魂的死亡,换来肉体的生存;以人性的返祖,成为贡献于神坛的牺牲。能够至终坚守人 性,发出比救救孩子更深沉的呐喊救救心灵,是极个别。而且,即使这个别,在被赶出校园之后,全国一盘棋的无产阶级专政铁拳之下,最终也别 无选择,只有沉默!沉沦!!沉沦!沉默!!

 

,便是 1957年我们在母校度过的那一段永生难忘的岁月”;是我们这些想做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学生,在那段岁月中心灵的真实。

 

这样,我们这些一次次放弃自我服从组织——响应号召的青年团员、三好学生、肃反积极分子、学生会或班团干部……总之,一个个关心国家大事的、具体、复杂的人,一夜之间都成了北师大培养出来的废品”——被引出洞的。 不能得到毕业证书;没有母校的欢送,没有同学的话别;头戴无形而沉重的帽子,有的还戴着手铐,奔赴东西南北(不可留在首都北京)……

 

二十二年后的某天,我们突然收到母校寄来的毕业证书及一封信。信上第一句话是:“根据中央 <1978>五十五号文件精神,你一九五七年被划为右派分子的问题已经中共北京师大委员会一九七九年二月廿一日讨论,决定予以改正。”(见 附件二)在我看到的别人的改正通知书上,尚能看到属于错划之类的字眼,可是这里连个字都不提,言外之意岂不是:根据规定精神,不得不改正。正如当年根据指示,不得不抓,而且只可以超标却不可以不完成规定的指标;所定的罪状”,也是从中央关于划分右派分子的标准中得到启示,运用抽象了再抽 象的技术加以肯定的,北师大一点责任也没有……行文至此,我突然喊了一声:“我真傻,真的!”师大党委是正确的,因为当时的客观存在需要我们成为”!!!不过,我仍然不能不担心,一旦那些冠冕堂皇的号召、规定或指标下达时,许许多多的黄毛丫头、黄毛小子又会变成”,历史的悲剧又会重演,因为,“诱饵仍然存在。

 

母校啊,母亲!您可知道您的儿女展开这份改正通知书时的心情?有人泪如雨下,说了句等了二十多年的,竟是这么一张纸……”便精神失常了,像当年范进中举后一样。现在,看到《讲话》中有这样的话:“母校不仅哺育了我们,而且在一生中都在庇护着我们,关爱着我们 ……”那么,我能不能问,四十五年来,您可曾费神问过我们, 16425 个日日夜夜你是怎么度过的?收到这迟来的毕业证书及改正通知书时,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母校啊,母亲!当时我们多么想到北京,到师大,投入您的怀抱,对您哭诉。可是,却接到这样的回话:“由于学校条件所 限,不便接待,请勿来京。”(见附件三)在改革开放之后,当我们提起这些往事时,都被异口同声地劝导:“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现在,看到《讲话》中有这样的话:“离开北师大,一生中的许多环节都成为无法说清的秘密。那么,我能不能问,为了一九五七年的客观事实不再成为无法说清的秘密,《北京师范 大学右派言论汇编》(北师大社会主义思想教育办公室编,19579 月出版),可不可以在师大校刊上再次公开刊登,并像当年我们曾梦想的那样,在全校展开大辩论?我这篇文章可不可以在师大校刊上全文刊登……答案很可能是不可以?那么, 1957年的整人者尤其是被整者都寿终正寝之后,这一切必定完全彻底地成为无法说清的秘密”,我们共和国及北师大的历史都将缺少极为沉重的一 页,这不仅是对国家和对学校的大不敬”,只怕历史的悲剧将会在全民的遗忘中重演。

 

北师大诞生后的一百年,正好是中国人民前赴后继为现代化而奋斗的百年。现代化,最重要的是人的现代化。一百年来,中国 人梦寐以求作自己的主人,成为一个有独立精神的、自由的、有人的尊严的现代人,北师大肩负的正是这培养具有现代思想的人的重任。当帝国主义的坚船利炮轰开中国大门,中国人眼看将要沦为奴隶,现代化的梦彻底破灭之时,在戊戌变法、维新运动的带动之下,北师大诞生了。建校之初,对学生的要求是既严格又开放的。 最早的校风是诚实、勇敢、勤奋、亲爱”,最初的校训是关心国事,勤奋攻读、为人师表。思想教育采用既严肃认真,又生动活泼的方式方法,有训育会议, 训话,名人讲演,又有自治谈话,对话。最早到校任教或讲演的人,既有李大钊、钱玄同、鲁迅、邓萃英、马寅初,也有杜威、孟禄(二人均为美国教育家)。因 此,师大学生思想十分活跃,既勤奋攻读,又不忘国事,曾经出过许多有现代思想的、对国家民族做出巨大贡献的人。这是前半个百年的事了。

 

后半个百年,尤其是1957年之后,北师大进入万马齐喑运动年代。仅以1958年为例吧:一月,下厂下乡运 动;二月,除四害讲卫生运动;三月,反浪费反保守运动,同时掀起以稿臭个人主义、自觉向红透专深前进为中心的思想批判运动;五月,全国掀起大跃进高潮;五月至九月,群众性的教改运动。师生下乡下厂,土专家、劳动模范、生产能手上讲台;六月,学习毛主席著作的读书运动,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敢想、敢说、敢干的口号下,掀起大放卫星、大办工厂农场的热潮;八月,大炼钢铁和人民公社化运动;八月,学术批判是自我革命的口号下,大肆批判 老教师、老教授、老专家……在这一个接一个的运动中,师大说过一个字吗?没有。相反,只怕落后。为了表现不落后,八月十四日,北师大特地邀请北京天 津有关高校和科研机关的教师及研究人员,举行座谈,带头批判师范大学的必修课——心理学,说它是资产阶级教育科学中的一面白旗,是伪科学。致使心理学被从 师范院校中取消。十月,开学之始,北师大又带头取消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等学衔……终于,在这些带头的言传身教之下,一九六六年十一月,北师大出了个带头去山东曲阜讨孔、砸孔府孔庙的谭厚兰!在这些事件中,北师大有谁说过半个?现在,这些师大后半个百年的真实,在师大校史中有反映吗? 北师大人,有对这许多在后半个百年中发生的事情,深刻地思考过许许多多的为什么?北师大现在的校训是学为人师,行为世范”,一九五七年之后,中国 人民教师的摇篮——北师大,给中国人提供了什么样的人师?师大百年校庆的主题是:“弘扬传统,促进发展,再铸辉煌。这提法倒是很富于辩证法,不过,恕我问一句:传统有好有坏,坏的传统也要弘扬吗?

 

行文至此,听到一个消息,说北师大的百年校史已经出炉(见《北京师范大学校报》2001 9 28 ,《迎接百年校庆  重温百年历史——校史知识问答》),但奇怪的是,1957年竟然在校史中消失得无踪无影,仿佛时间是从1956 直接进入1958 似的!而且,195771 日《人民日报》发表的毛泽东亲手写的社论《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应当批判》中提到的六教授之一的黄药眠先生,由于无处可放,竟然把他塞到文革,说他是在文革期间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大右派大叛徒’”的。呜呼!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1918,在当时于北京高师任教的钱玄同敦促之下,鲁迅写出了中国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发出了救救孩子的呐喊,此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地写了大量作品。他背负着因袭的重担,肩住黑暗的闸门,放孩子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见鲁迅《我们现在怎样做父 亲》)1920 年起,他先后兼任了北师大的前身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和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讲师,直到1926 年不得不离开北京。这期间,1925,他支援了女师大学生反对杨荫榆推行奴化教育的正义斗争,参加了校务维持会,并担任委员,撰写和发表了《对于北京女 子师范大学风潮宣言》,后因抗议教育总长章士钊解散女子师范大学而被免职。但他毫不畏惧,写了《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揭露敌人的反革命伎俩。 1926 ,在段祺瑞政府勾结日本帝国主义,于天安门前制造了震惊中外的·一八惨案后,他又写了《记念刘和珍君》来抨击敌人,赞扬女子师范大学的学生刘和 珍、杨德群为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真的猛士1929年和1932,在他移居上海之后,又再次到北京大学、第一、二师范学 院、辅仁大学、师范大学等院校,做了著名的北平五讲。真是为救救孩子,为培养人类灵魂工程师呕尽了心,沥尽了血!他深知这是一个复杂、艰巨而又持久的任务。到晚年,在病中,又多次在《上海的儿童》、《立此存照()》等文中,重复救救孩子的呐喊。还说,这呼喊要到完全解放了我们的孩子”(《随感 录 四十》)之时才能停止。应当说,1949年新中国的诞生便是这样的时候。正因为如此,我们这些被解放了的孩子,57 年春夏之交,才会响应解放了中国也解放了自己的党的号召,毫无保留地把内心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可是,我们竟成了被引出洞的“!

 

1926,为师者的鲁迅,眼见孩子们无端在天安门前喋血,能够写出不朽之文《记念刘和珍君》;1957 ,眼见孩子的孩子由于讲真话而蒙受不白之冤,虽然也有为师者继承鲁迅的传统,说了公道话,却不再有人能够写出《记念刘和珍君》那样震聋发聩的文章 了;于是,1966年到1976 ,“孩子的孩子的孩子,不仅讨伐死了的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也打倒了所有活着的师——臭老九;现在,为了悲剧不再重演,为了孩子的孩子的孩子的 孩子美好的明天,应当认真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之时,那些真实的历史,“难忘的岁月却消失得无踪无影了!北师大到底是前进了,还是倒退了啊?

 

200281 日完稿,2005 8 月修改

 

(注释及附件于后)

 

注释

 

*这是被篡改的葛佩琦的话。正如当时我们不 知道人世间除了有阴谋”,居然还有阳谋一样,我们不知道这是一出骗剧。葛佩琦,北京大学物理系毕业,曾是·二九运动的学生领袖,后在抗日战争时参加了共产党,冒着生命危险打入敌人营垒为党搞情报工作直到解放。解放后,其党的组织关系,由于与他单线联系的同志解放前夕被捕,一直下落不明,而不被 承认,经多次申诉仍毫无效果。整风时,1957年5月24 ,他在一次座谈会上对党群关系提了些意见,原话为如果党内同志不积极改正缺点,继续争取群众信任,那不仅可以自趋灭亡,而且发展下去,可以危及党的生存。”5 月27 ,中国人民大学(当时他在此校工作)的内部刊物《人大周刊》的报道中,把他的话篡改为不要不相信我们知识分子。搞得好,可以;不好,群众可以打倒你 们,杀共产党人;推翻你们,这不能说不爱国,因为共产党人不为人民服务。他看到后,立即找到校长、党委副书记,指出这是诬陷。对方回答说:“你不要急, 党是实事求是的,登错了,可以更正。可是,不但没有更正,反而越来越离谱。68 ,《人民日报》发表社论《这是为什么?,吹响反右进军号的同时,再次登了葛佩琦的话,已经面目全非了:“我要重述一遍,群众总要推翻共产党,杀共产党 人。若你们再不改,不争口气,腐化下去,那必是这条道路,总有这么一天。这也是合乎社会主义发展规律的,只空喊万岁是没有用的。他看到后,立即写信给《人民日报》要求更正。可是,毫无结果,相反,全国大小报刊立即掀起了大批大揭葛要杀共产党人的高潮。当然,这些我是最近才知道的,当年我们所知道的仅是 葛要杀共产党人,要共产党下台。

 

**1957年5月 1,《人民日报》全文刊登的《中共中央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中规定:“这次整风运动以毛泽东同志 2月在扩大的最高国务会议上和3 月在中央宣传工作会议上所作的两个报告为指导思想,以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为主题。毛泽东在最高国务会议上的报告正式发表时,题目为《关于正确处理人民 内部矛盾的问题》。其内容酝酿于1956年波兰匈牙利事件之后,19571月《在省市委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上的讲话》已见其雏形,1957年2月27 日于最高国务会议上正式出炉,3月再次向党内高干及党外部分高层人士传达和宣讲。普通百姓正式看到,是在反右斗争已如火如荼进行的619 日《人民日报》上。然而,所看到的已非讲话的原文,除了一些谈笑风生的俗话被删除或修改,还删掉了许多开明的话,而且平白加进了识别香花毒草的 六条政治标准。当然,这些都是若干年之后,我们慢慢从报刊中捉摸到,近年到国外後进一步在书报中得到证实的。此文作了很多修改,用心看就能看出来。如,题 目是《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意思就是阶级斗争消灭了,阶级对抗不存在了,剩下的是人民内部矛盾,正确处理就行了。又如,前面说革命时期的 大规模的疾风暴雨式的群众阶级斗争已经基本结束”,后面又说阶级斗争并没有结束。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阶级斗争,各派政治力量之间的阶级斗争……还 是长时期的,曲折的,有时甚至是很激烈的。可以讲,对于这个讲话,对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人们至今仍然扑朔迷离。

 

 

 

 

 

 

 

 

 

 

 

 

 

 

 

 

张荣生:不堪回首的一九五七年

 

一、

 

  要从尘封的记忆中找出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在我是一种痛苦。

 

  一九五七年五、六月间,大鸣大放在北京师范大学校园里搞得轰轰烈烈,我 和潘仲骞却每天泡在图书馆里,潘仲骞忙着什么已经记不起来了,而我正艰难 地写着我的第一篇学术论文《论美、美感及其它》(此文登载在中文系的刊物 《谷风》上)

 

  六月八日的人民日报社论《这是为什么?》发表前几天,记得从报纸上看到 一篇沈雁冰谈有职无权的文字,突然心血来潮信笔写了篇短文《论以党代政》, 主旨是以党代政、党政不分影响群众积极性的发挥,结尾我还郑重指出,“我绝 不是反对党的领导。写完后随手交给正在阶梯教室里的党支部书记刘叔成, 意思是让他提点意见。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反右斗争中的左派大字报社, 《火星报》未告知我一声,竟公开发表出来了。以后我才知道汇报思想、写文章征求意见是思想问题;发言、发表文章则是政治问题,这就埋下了我被打人另册的祸根。说良心话,刘叔成当时也不知道其中厉害。按照阶级斗争铁的逻辑, 权力已经精心布置了一个陷阱,引蛇出洞,放长线钓大鲨鱼。

 

  这篇文章,再加上班长王乾生留存的一份墙报底稿《随感》(我当年是班级 墙报编辑,又是团员,天真地以为应该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帮助党整风,于是写 下了《随感》),这些就成为我既有言论又有行动,猖狂向党进攻的铁证。

 

  对我的结论和处理意见如下:

 

  结论及处理意见

 

  张荣生,平时表现即脱离政治,只扣业务。对集体对组织格格不入。肃反运 动时不积极,一贯狂妄自大,极端个人主义。去年国际修正主义歪风起来后,更要 求绝对民主,大加提倡独立思考怀疑一切。对正确原则都斥之以教条主义。

 

  整风开始即在班上散播谬论,污蔑党委搞肃反运动是唐吉诃德式的英雄 肃反基本上是不健康的,而且犯了很大错误要中央答复。并说胡风是否反革 命值得怀疑,事实上没找出胡风和国民党的联系攻击班上党员是特殊人物,造谣 说从国外回来的知识分子被迫自杀。并写反党文章随感”“以党代政等。

 

  反右派斗争中对右派分子极表同情,群众斗争右派分子也极反感。对自己 问题交待比较老实,表示愿意改造重新作人。

 

  根据以上情况,为一般右派分子,决定分配工作,考察一年。

 

  中共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总支委员会
  审查人 杜慧民

  总支书记 陈璨

  同意总支意见
1957.10.30
  中共北京师范大学委员会

  审查人 张斧(
)
  同意 北京师范大学() 副校长 何锡麟() 10.31

 

  实际情况是怎样的呢?

 

  大概是七月份吧,因我写了《论以党代政》和《随感》,团支部书记周仪庄通 知我在团支部大会上作一次检查,检查中我谈到了让炊事员上台批判中文系系主任黄药眠先生有点想法。竟想不到的是结论和处理意见中居然变成了反右 派斗争中对右派分子极表同情,群众斗争右派他极反感”,两个字的力度以 后我才知道:中央文件有这样一条规定:同情右派者即右派。

 

  肃反斗争不积极。我是1956114日人的团。55年肃反运动不积 极能人团吗?何况不积极也构不成罪行呀。

 

  肃反按照延安抢救运动的模式,弄得人人自危,草木皆兵。这是群众普遍 的感受,但又不敢说出来。四十二年后,我班丽莹在《g匡段岁月,那代人》中写 道:“肃反运动一开始,整个校园都充满了紧张气氛,好似人人身边都有胡风分 子,都有暗藏的反革命分子。……每个班上都有重点怀疑对象。但在我们班的对象中并没有这位冯老。可是,他胆小,害怕,竟在夜深入静时,一个人悄悄地爬上了楼顶……(跳了下来)”(见《时代文学》1997年第三期)。《随感》中写 的就是我所在的北师大的情况,冯老就是我们年级一班的冯展雄;另一位同学 区绍螽,肃反后回到香港,就再也不敢回来了。北京师范大学党委副书记张斧在19577月的一个报告中说,该校在肃反运动中,129人被当做反革命分子进行斗争、追查,168人受到批判并审查历史,146人被审查历史及社会关系, 以上三项共计443,接近全校师生总数的10(于凤政《改造》第421) 1956年学校党委书记何锡麟代表党委在全校范围向斗错者道歉,我们班级也向 徐唯一、余伟光等同学一一道过歉,这都是铁的事实。据我所知,许多高校也都 存在类似情况。肃反的时候,冰心不在国内,“我听朋友们介绍了情况,那是近 乎残酷的。多少老教授受到了伤害”,“这太过火了。许多做法是违犯宪法的。 有些人自杀了”,冰心的看法,该是较为公允的吧。

 

  1957718,人民日报社论《在肃反问题上驳斥右派》有这么一组数字:第一,清查出来的反革命分子有八万一千多名;第二,一年多来,由于肃反运动全国有十九余万名反革命分子投案自首;第三,在肃反运动中,还有一百三十 多万人弄清楚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可见,肃反波及到不是反革命分子的130多 万人,打击面未免太大了一些吧。肃反是由胡风案引发的,仅胡风一案就涉及 2100多人。历史证明,胡风一案纯系冤案。肃反运动,运动群众,波及大量无辜,为以后的反右文革开了一个坏头,这种做法,无论当时还是现在我 都认为是不可取的。

 

  造谣说从国外回来的知识分子被迫自杀的罪状也是不能成立的。

 

  事实是1957525日在班级鸣放时,我谈了党对知识分子积极性估计不足,打击了很多人。并说:“根据报纸上的报道,清华大学化工系主任无机化 学家高崇熙先生在三反运动中因受不住折磨而自杀。结果国家科学规划中有无机化学课题,却没有学科带路人。”(班级记录稿记的并不是我的原话)1957 111日上午,看到党委对我的《结论及处理意见》时,我就在背面写下了意 见,但结论仍然是造谣说……”。死没死人应该以事实为依据,难道从国外回 来的知识分子死得还少吗?

 

  当时以党代政、党政不分是个雷区,我之被打人另册,估计和这一问题有很大关系。好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的实践和小平同志在《党和国家领导制度 的改革》中提出要解决党政不分、以党代政的问题了。历史已经证明我的正 确,而且将继续证明我的正确。

 

  我还清楚地记得,党中央领导人周恩来、彭真578月在劳动人民文化宫 接见北京市应届大学毕业生,以及填报毕业分配志愿时,我还属于基本群众,甚 至叫我晚上去看管受批判的同学,这说明当时认为我是可以信任的。北京师范大学分配面向全国,我第一志愿填的是青海,第二志愿填的是黑龙江,都是边 疆。有这样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吗!作为公民,完全有权对国家事务谈出自己的 意见和看法,可是在当时却成了滔天罪行,不经过检察院和法院,根本不核对事 实,更不听取当事人意见申诉,仅凭这一纸字迹潦草、错别字不少的《结论及处 理意见》(判决书!),就从政治上置我们这些尚未走出校门的大学生于死地,并 受了二十多年从肉体到精神上的折磨,这难到是正常的吗?

 

  当时,北京师范大学对应届毕业生的做法是:在小组作政治鉴定者为内部 矛盾;在班级作政治鉴定者为敌我矛盾。根据当时《教师报》的报道,北师大中 文系我们年级被打成右派分子的有49,受处分者70多人,我则是二班最后被揪出来的。

 

  1957114,我以异类身份到黑龙江教育厅报到,教育厅分发到绥化 县教育局,又分发到了第一中学。教育厅的意见是:不担任教学工作,只能担任 教学辅助工作。

 

  在绥化第一中学,起初是在教务处刻钢板,油印材料,编课程表。大跃进中 又分派到学校鸡舍,独自承担全套饲养工作。

 

  改造期间不给工资,每月生活费”.50元。北京师大定为考察一年,实际上 经过了五个年头(1957—1962)。在这五年里,我逐渐认识到作为一个政治思想 犯,单单好好劳动是不行的,必须认真学习毛泽东著作,联系自己思想一闪念,时 时记住自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异类,把自己妖魔化,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越反动越好。所谓彻底改造世界观,就是不允许有自己的思想,不允许有任何不符合当时政治风尚的东西存在。这一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过程自然是非常痛苦的。

 

  19625月摘帽后,虽说回到了人民内部,但仍然是控制使用的摘帽右派。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的工资被定为中学最低一级,即中等专业学校毕业工的工资,每月40.50(别的同学就比我幸运得多)。到1977,整整二十年,我 的工资才达到大学本科毕业生刚转正后的工资水准,每月52.50元。·

 

  62年正值下放干部,而我不愿意留在绥化一中教学,于是下放到农村公社 17年。1966年开始文化大革命,我自然在劫难逃,以所谓隐瞒地主成分的罪名被揪了出来,又一次被打成了阶级敌人,甚至小时候随父母到基督教教堂做礼拜,“做礼拜就是基督教徒”,也成为一种罪行。

 

  1970年插队落户做农民。

 

  十年浩劫显示了人性中最为丑恶的一面,把你推了出去,成为阶级敌人,他们也就保护了自己。十年浩劫中,像我这种异类,连死都不敢去死。一是担当不起自绝于人民的恶谥,二是妻子儿女将受到株连。

 

  作为贱民,在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漫长岁月中,特别是在运 动中,那种胆战心惊、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心情,局外人是很难想象的。

 

二、

 

   恶梦醒来是早晨。

 

   十一届三中全会拨乱反正,突破了两个凡是的禁区。小平,胡耀邦以大 无畏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的精神,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堆积如山的冤假错案,其 中自然包括肃反、反右中的冤假错案。

 

  19792,北师大贯彻五十五号文件办公室经过讨论,决定对我的右派 问题予以改正。改正通知原文如下:

 

张荣生同志:

 

  根据中央<1978>五十五号文件精神,你一九五七年被划为右派分子的 问题已经中共北京师大委员会一JL--k九年28日讨论,决定予以改正。撤销对你开除团籍的处分,关于对你的改正结论,已寄给你所在单位的党组织。你档案中有关右派的一切材料,根据规定撤除销毁。

 

  希望你今后努力学习,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贡献自己的力量。

 

  此致

 

  敬礼

 

  北京师大贯彻五十五号文件

 

   一九七九年四月二十二日

 

  复审意见原文如下:

 

  北京师范大学

 

  关于张荣生右派问题的复审意见

 

  张荣生,,47,江西新余人。家庭出身牧师兼医生。本人成分学生原中文系学生,1957年划为右派分子,受开除团籍和分配工作考察一年的处分,1962 年摘掉右派分子帽子,现在黑龙江省绥化教革办进修组工作。

 

  张荣生被划为右派的主要依据及复审意见:

 

  1.张在525日班里的座谈会上发言说:肃反师大党委不从实际出发, 不调查研究,主观臆想出强大的敌人,结果变成一出滑稽戏。真有点像堂·吉 诃德式的还说肃反基本上是不健康的,而且犯了很大错误。要中央答复等 等。关于这些话,对肃反运动的估计,存在有根本性的错误。张荣生之所以产 生这些错误想法,是因为他受苏共二十大批评斯大林肃反扩大化思潮影响,看 到师大肃反中的问题,进而推想到其他单位及全国。但这属于思想认识问题, 不是恶意攻击党的肃反政策。

 

  他还说胡风是否反革命值得怀疑,事实上没有找出胡风和国民党的联系。这话没有什么错误。

 

  2.张在六月十七日的火星报上发表,评以党代政一文。该文在党委 委员方铭同志讲了帮助党整风也可以探讨一下社会主义制度某些环节上的问 题之后写的。写完后,经党支部书记刘叔成同志看后发表。文中有些说法是有 错误的。如:在我们国家里,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都存在党即国家,国家即党,党政不分的现象。但这篇文章还不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

 

  3.有些错误认识系张本人交待,不能做为定案依据。

 

  综上所述。张在一九五七年整风运动中的言论虽有错误,但还不是从根本 立场上反党反社会主义。对原划为右派分子的结论,予以改正。撤销开除团籍处分,按超龄团员对待。撤销分配工作考察一年的处分。

 

  中共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总支委员会

 

  1979210

 

  很明显,复审仍然给我留了两条尾巴:一是,我对肃反运动的估计存在根本 性的错误;二是,我的《论以党代政》一文中有些说法是错误的。看来,这两条尾 巴将跟着我一辈子了!

 

三、

 

  2000517,我写信给北师大党委,要求他们将我写的《随感》和《论 以党代政》复印一份寄给我。

 

  党委组织部的复信全文如下:

 

老师:

 

  您好!来信收到,经查您的《论以党代政》,《随感》没编进《北师大右派言论汇编》中,只从对您的处理决定中找到随感摘要,今将其复印给您,其它就没 什么了,十分抱歉。

 

  如有事,请和我们联系

 

  北师大党委组织部 62208302

 

  200075

 

  下面是他们寄来的《随感》摘要的复印件:

 

  随感摘要(附件)

 

  几年来党由于处于执政党的地位,很多党员开始忘记了过去斗争的目的, 思想上慢慢沉溺于自己过去的一些功劳,滋长起宗派主义、主观主义、命令主 义、教条主义、特权思想,渐渐忘记了自己和群众的血肉关系了。

 

  说干部子弟学校(如育才学校)是贵族学校,只能培养他们的少爷作风

 

  见党委如见官,很多地方所反映出这一点,师大也并不例外。事件竟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对党员不能有意见,对师大党委不能有意见,否则就是反党。 很多党员都沉醉于歌功颂德之中,反面意见是不听的,越来越把自己在群众中 孤立起来,把自己培养成一种特种人物。

 

  说新党员()们是为了入党而入党,他们仅仅是面对党,而不是面对群 众。他()们入党后,就更加脱离群众了,就更加特殊起来了。

 

  污蔑党的发展工作党支部在吸收新党员时却偷偷摸摸的干,好像有什么秘密似的今天吸收入党的又是对党积极,对群众不积极的积极分子

 

  污蔑肃反,前期肃反完全是主观主义,教条主义的典型表现,师大党委不 从实际出发,不调查研究,主观里臆想出强大的敌人,结果变成一出滑稽戏,真 有点像堂·吉诃德式的。说肃反当时那一个不是心怀恐惧矛盾,弄得人人自 危,草木皆兵。试问有人上吊、自杀跳楼,是什么力量迫使他们这样干的?这就 是党委的教条主义,主观主义。

 

  《随感》是我写的,摘要是当时别人根据需要摘抄的,可能,我这篇文章 的原文已经永远从人间消失了。我相信,那里面有些思想至今还是闪闪发光的。

 

  以上就是当年我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全部罪证,而且都是些断章取义的罪 证。动员、鼓励我们鸣放,鸣放一接触实际存在的问题,却又成了十恶不赦的罪 人。我的言词确有偏激之处,所针对的大都是北京师大的情况;但哪一句话,哪 一段话反对了党、反对了社会主义?权力经常划出禁区,但权力毕竟不是历史, 权力必须面对历史,权力最后毕竟得实事求是。如果说我的错误,那就是我不该有自己的思考,不该说真话,不该说出肃反运动存在的问题,不该就改善党的 领导谈看法,以致为权力所忌。

 

  大学时代本应是人生最为美好、最为珍贵,而且也是最为天真、最是幼稚的 时代。每年的五一、十一,在天安门前,我们曾多少次跳起来高喊毛主席万岁!那时我们还不懂得阶级斗争有时是极其残酷的,不知道延安的抢救运动, 不懂得社会主义道路上并不总是铺满鲜花,有时也会荆棘满路,有时还会六月 飞雪。一万支暗箭埋伏在你的身边,伺候着你一千回小心里的一回不检点,” 在革命的名义下,我们这些莘莘学子一下子就沦落成人间最为低贱的不齿于人 类的狗屎堆,成为政治祭坛上无辜的羔羊。每当我想起俄国诗人涅克拉索夫的诗句:“还没有开花就枯萎,在一个阴天的早晨”,便不能不黯然神伤。

 

  二十二年呀!人生能有几个二十二年,而且是人的一生中最美好的二十二 年!当小学生往我这个被妖魔化了的怪物身上扔土坷垃时,我的心是多么痛 楚;当善良的人们用鄙视的眼光看着我时,我的心在流血;如今我已头发斑白, 还有人说:“你别和他在一起,他过去是右派”,一个担任过党总支书记的人公然当着我的面说:“就是不应该给右派平反。天哪,还有完没完!

 

  几十年来,我们默默无闻地在教育第一线,像蜡烛一样照亮了别人,而自己 却在艰苦忧患中走了过来。有的辗转于监狱、劳改农场;有的做了工人农民,一 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有的才算获得了一份工作。

 

  作为个人,当然微不足道;作为个案,则是有意义的。我们的苦痛、坎坷、眼 泪和无辜,难道不需要倾诉?所谓历史,无非是一点一滴加起来的许多故事的聚合,是无数蚁民生命留下来的痕迹。我辈的沉默留给历史的将是空白,于是我写出了我的这段不堪回首的人生。但愿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

 

  要开作一枝白色花——

 

  因为我要这样宣告,我们无罪,然后我们凋谢。

 

  2005825日   

 

 

 

 

 

 

 

 

 

 

 

 

 

 

 

张德文:忆海琛

 

一、

 

  亡友张海琛是我的湖南老乡。由于年龄和性格的差距,大学四年,我们接 触并不多。他给我的印象只有那一身四季如一的灰布制服(那是解放初期享受 供给制待遇的干部才能穿上的衣服)和一口除我以外谁也听不懂的衡阳话。刚入学,人生地不熟,他不爱说话。课堂讨论时却喜欢发言,而且是长篇大论。这 可难为了他的听众,常惹得大家不耐烦,因为听不大懂。二年级,和平门外的中 文系搬到德胜门外新校。我们住进了新盖的学生宿舍大楼。张海琛住在东斋 103室、三年级搬人西斋北楼415,这个寝室的同学团结、活跃,张海琛跟他们 经常斗嘴开玩笑有时闹得沸反盈天,女同学笑他们是一群活宝。进入四年 级,他们变得特别爱争辩。午休时,别的寝室一片寂静,张海琛等仍叫嚷不停, 引来四处抗议声,他们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其实不独张海琛和他的室友,当时连女同学对争论问题也产生了兴趣。在 餐厅里常听她们为一个问题争得不可开交,就餐的同学都走光了他们还不肯走,还在你嚷我叫地争论。打扫卫生的炊事员只好前来轰她们。

 

  这与当时的政治背景有关。

 

  1956年国内外发生了许多大事。2月份,苏共二十大批判了斯大林。5, 陆定一发表题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章。6月、10,发生了波兰事件和匈牙利事件。《人民日报》编辑部在4月和12月相继发表了《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再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两篇长文。围绕这些事件,团 支部和班委会组织全体团员、非团员针对斯大林的错误、波匈事件、双百方针 等进行了多次讨论。陆定一的文章指出,“我们的历史证明,如果没有对独立思 考的鼓励,没有自由讨论,那末,学术的发展就会停滞。反过来说,有了对独立 思考的鼓励,有了自由讨论,学术就能迅速发展。这样的话极大地鼓舞了我们, 大家开始改变过去惟组织之结论是从和照搬讲义追求全部5分的做法,学着开 动脑筋提出学术方面及关于国内外大事的属于自己的意见。张海琛和他的室友在我们班起了领先的作用,大家赞赏并且跟上他们的步伐。

 

  1957227,毛泽东在最高国务会议第十一次(扩大)会议上,如 何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为题,作了长达四个小时的讲话。校党委书记何锡麟随后向全校师生员工作了详细传达。毛泽东分析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引用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古人诗句形容波匈事件对国内的影响,当时人民内部 思想状况,阐说了以双百方针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必要,肯定了九月号《人民 文学》发表的王蒙的小说《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批评了发表在17日《人民日报》上陈其通、陈亚丁、鲁勒和马寒冰联合署名的文章《我们对目前文艺工作 的意见》。我们听得如醉如痴,兴奋异常,以极大的热情思考讨论入学三年多来 我们所经历的种种事件,其中肃反是一个众多人关注的焦点。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张海琛找我作了一次长谈。记得一天刚吃完晚饭,张 海琛约我散步。我们一道走向操场。远处教学大楼已经灯火通明,近处平时说唱喧闹的宿舍楼则变得十分安静。晚自习已经开始了。在云缝中钻进钻出的 月亮把整个操场蒙上一层薄薄的纱幕。我依稀看见张海琛一脸严肃的表情。 在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全是他在说话。回忆起来,他大概说了如下内容: 一、《三国》、《水浒》里标举的等道德不能否定,应该继承;它们对于 处理今天的人际关系有积极一面。二、咱们的肃反搞错了,我班两个批斗对象全都不是反革命;结果弄得一个抬不起头来,另一个干脆跑回香港不来念书了。人与人之间不敢说心里话,人际关系遭到了破坏。三、学校政治思想工作注重 培养驯服工具”“乖孩子”,没有自己主见的年轻老头,这是错误的。当时,我 就属于乖孩子一类学生,对于老师的授课内容、组织上的要求和结论,从不加 思考,更谈不上怀疑。对于张海琛的话,我感到吃惊,觉得似懂非懂。但隐约地 感受到张海琛那种强烈的探索精神和思考的深刻。

 

  事隔不久,我们听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送中共中央《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次日(五月一日),又在《人民日报》上见到了指示的全文。党中央号召在全党范围内开展一次反对主观主义、官僚主义和宗派主义的整风运动,并欢 迎非党人士自愿参加,帮助党整风。接着,报上刊登了各民主党派负责人和无 党派人士批评党内三个主义的发言。522日《光明日报》发表的我校中文 系教授穆木天《我的呼吁》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党中央”“搭救王蒙”,“铁狮子坟的师大”,“黑暗王国”“一线光明这些 词语都引起了我们的联想:毛泽东的二月讲话、杜勃罗留波夫的论文标题《黑暗 王国的一线光明》(这里穆木天讲授的十九世纪俄罗斯文学内容的一部分); 文章所揭发的事实则令头脑单纯只知道生活美好的青年学生大吃一惊。

 

  爆炸性的事情发生了。

 

  一天(先生文章见报的次日)早饭后,我从西饭厅回宿舍取书包,突然看 见宿舍楼前一张刚贴出的大字报,醒目的标题《谜?》吸引了许多人,我也立刻停下来看。大字报不长,说的是师大整风运动开展不起来,是因为某党员领导乱搞男女关系,自己屁股上有屎,不敢引火烧身。署名:415底层之声。顿时,一股怒火从胸腔直冲头顶,我三步并两步直奔415,张海琛和他的室友正 你一句我一句谈论他们刚贴出的大字报。我上前问张海琛大字报说的是谁。他回答说,穆木天先生告诉他们是党委书记何锡麟,女的是俄语系维族(一说俄 罗斯族)女研究生,一位有夫之妇。何锡麟带她坐小汽车兜风,她的爱人气得自 杀,曾写信控告何。以我们当时的认识,党员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斯大林 语),党员领导干部远比一般党员优秀得多;在非党群众心目中,他简直就是神 圣得不得了而又能与群众打成一片的模范人物。联想到我当兵时所见那些师、团首长,做报告让你听得心服口服,平时跟战士们一起蹲在球场边看球赛,坐在 炕沿拉家常,个个可敬可亲。而何锡麟毛料制服笔挺出现在大礼堂舞台上,会 一散坐上小车一溜烟去了,再也见不到影子。他平时尽干些什么了?连乱搞男 女关系这样肮脏的事都做得出来,他哪够格当党委书记!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 了张海琛,他平静地说,师大党委三个主义不少,帮助党整风,必须把问题揭 深揭透。

 

  这张大字报所引发的后果是可以想见的。一时间,校园内大字报铺天盖 地,某党员领导”(有的直呼何锡麟的名字)纷纷质问谴责,语气十分愤怒。

 

  张海琛等是去了穆木天家才写出这张大字报的。他们为什么要去穆先生 家?一说是穆先生的文章《我的呼吁》引起了大家的惊诧,想去问个明白;一说 是张海琛提议对老教授们做一做毕业前的访问,今后很难有这种机会了。据回忆,先生刚谈起何的事,他的夫人彭慧

教授便忙来阻止不让说下去,穆先生说:“我怕什么?我要说。可见积怨已很久,不吐不快。张海琛等去穆先生家的动机,可以断言的是关心穆先生所揭发的事情,是表现了极高的政治热情和很 强的社会责任感。当时此类事情若能引起党中央重视并采取有力措施加以制 止,党内腐败现象也不至于发展到今天这么严重的程度。

 

  对于何锡麟的问题校党委委员们的态度是一致的,他们反对师生提起这件 事,他们要维护党的威信,差别仅在于表态的语气不同,大多数强硬,个别人委婉一些罢了。学生的态度则分多种:或愤怒(对何),或不满(对批评者),或沉默。第二种自然是与校党委一致的,持第一种态度的同学称他们是卫道者”, 对他们提出了十分尖锐的批评——中文系研究生班的社团大家放”,就曾遭到 过这样的围攻。聚集在415室周围我们班的男、女同学是持第一种态度的师大 学生的中坚力量(他们后来全都被定为反动集团”“底层之声的成员)。他们 以正义感为基础膨胀起来的政治热情,十分强烈,他们对校党委捂盖子反对批 评何的错误的态度由愤怒而变得失望了。自己干起来吧!不需要也没有任何组织动员、布置安排,大家自动地聚拢来,做着自认为正确的事情。一张专署名底层之声’’揭露校领导不正之风的大字报贴出来了,一版版题名底层之声登载同样内容文章的油印小报出来了。措词也许有些过激,但作者的心意却很 明显,他们是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帮助党整风。

 

  气氛是这样纷攘喧嚣而浮躁,张海琛却表现得十分平静。他常常独坐不 语,似乎在想什么。别人来与他讨论问题,他也只是平静地叙述自己的意见。 回忆他写过的文章、说过的话,他的观点主要是三方面:第一、师大三害”(指主观主义、官僚主义、宗派主义)严重,群众意见大;第二、群众揭露三害的积极性高,师大整风成败的关键在于发动群众的程度;第三、要发动群众就要允许开展大民主,即让群众大胆…‘贴大字报,适当时候停课也未尝不可。

 

  这些观点获得了大家的认同。在反对部门党委领导的错误言行就是反党, 揭露本单位工作中的问题就是反社会主义,指责本单位肃反就是否定无产阶 级专政之类逻辑的指导下,张海深和参与底层之声活动(包括本班和外班,与 张海琛有或没有直接联系)的同学全都糊里糊涂地成了右派分子。稍后一点《教师报》上署名本报记者张迈的文章《他们为什么会堕落成为右派分子》里这样说:

 

  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219名本届毕业生中,就有49个是右派分子,70多 名共青团员(包括团内右派)因丧失立场,受到了团纪处分。”“49”,不知道是不 是划定右派分子最后的统计数字。据我所知,415室的李怀仁本来是批斗右派 的积极分子并参与整理本班右派分子的材料,但后来查出他曾指责过本班的肃反,于是也成了右派。回民学生刘根生也是后来被划为右派的。“49”人是否包括这些后进,不得而知,姑且以"49”,右派人数占了全年级总人数 百分之22.4,超过毛泽东所说百分之十的一倍还多。其中张海琛所属(也是 "底层之声所在)一班34名学生,共划右派分子”13(其中极右分子8), 占全班总人数百分之36.1(其中极右分子占全班总人数百分之22.2)更是大 大超过年级比例。根据中共中央八届三中全会讨论通过的《划分右派分子的标 准》,“右派活动中的野心家、为首分子、主谋分子和骨干分子应划为极右分子。 张海琛当然地戴上了极右分子的帽子。从那以后,我们就各自忙着检查交代,堕落的阶级根源、思想根源。我只在批判底层之声的全校大会上见过张海琛一面,因为是被勒令旁听受教育的,所以也不可能去细看他的模样。

 

  同年十一月,中文系党支派人宣布对我们的处理意见,我们头戴沉重的极 右帽子茫然而凄凉地乘火车离开生活了四年多的北京而去,相互告别已成了 不可能,天南地北,各自东西,此后二十二年之间,再也没有见过张海琛了。

 

二、

 

  一晃就是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一个人一生的四分之一,而且是黄金时段的四分之一。 终于到了一九七九年。

 

  这年三月,我接到了北京师范大学55号文件办公室的改正通知。这通知 的到来令我悲喜交集。静下心来,不禁想起与我遭受同样待遇的学友们,他们 大概也收到了同样的通知吧!

 

  随后不久发生的一件事证实了我的想法。

 

  一天下午,湘潭电缆厂子弟中学传达室的老师傅递给我一封封面印有衡 阳师专红字的信,上附无法投递退回原处字样。我惊异地拆开,从厚厚的一叠信纸最后一页的角落里看到了海琛的署名。多少年的恶习,总以为自己淌 的血比别人多而且浓;这本该熟悉的姓名和字迹居然已经淡忘。读完全信后, 油然生出一个念头:我定要去一趟衡阳。我向一位刚分配来的衡阳师专艺术科 毕业生询问海琛近况,知道海琛双耳失聪。给该科学生上中国古代文学作品欣 赏课,下课铃已响多时,仍然眉飞色舞地讲解着,学生不得不上前大声告诉他早 已下课。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贝多芬晚年指挥乐队的故事,心里一痛,去衡阳 的打算更加坚决了。

 

  期考一完,我处理好有关事项便请假到了衡阳。按衡阳师专传达室同志的指点,我找到了海琛的住处。那是一幢六层的教学楼,第六层略加改造,供单身 教师居住。我气喘吁吁地往上爬,暑假还没到,全楼却静悄悄的。最高一层只 有一位二十余岁的男教师在一个大木盆里用木槎板搓洗衣服。询问之后,才知 道学校已开始实习,海琛早已带学生外出,他的门上挂着一把大锁。从那位教 师敞开的室门看,室内面积不大、陈设简单(桌、椅、床、书架各一)。我不知道海 琛居室内是否相同。果真如此,年逾五十的海琛在这里该怎样生活。第一次的 拜望,却这样扫兴,怪我心急,事先未通知他。

 

  同年秋,我利用国庆假日又去衡阳(此后曾多次前往)。因为预约在先,海琛早已在传达室坐等。他满面红润,看起来身体健壮。我笑着说:“你的身体比我预想的要好。他回答:“活八十岁没问题。这一次,他已搬进专为单身教师盖 的宿舍楼,除居室外,还有数人共用的厨房。当晚住下,不用说几乎是通宵未眠。别后二十来年有多少沧海事要说啊!但大多是他说我听;因为我说话太 吃力,不提高嗓门他听不见,只得中途插话择其要略说几句而已。

 

  我终于知道了他别后的情况。一九五七年十一月打发完去各地改造的右 派学生,次年三月,他被送往清河农场接受改造。最难熬的是一九六O年。饥 饿与疾病夺去了他的健康。大病一场之后,他的耳朵已经全聋。六一年摘帽 后,他留在农场。文革开始,他被送回湖南,安排在农场就业。当时揪斗之风 大盛,他的弟兄担心他的安全,把他接回衡阳县农村。海琛与乡亲相处十分融 洽,他简陋的住处常是大家聚集闲聊的地方。他的缸里有米,任何人可以随意 盛一些去煮饭,一发现缸空,不知谁又会送米来。他笑说:“这倒像是共产主义式的生活厂他帮助乡亲改良棉花品种,大面积丰产,连附近几个县都派人来 取经。公社让他去讲解介绍,但不准报姓名,更不得泄露身份。人们盛传北京 农业大学来了一位大学生技术员。一九七九年改正后,他来到衡阳师专政史科、中文科,从中国通史教到中国古代文学,专攻元明清段。为搜集资料,他每次出差,首先是跑书店。一次外出,在一家小书店居然看到一本钟嗣成的《录鬼簿》。当时在湖南,买这样一类书十分困难。他高兴至极,可惜店里只有一本,早巳被一位小伙子当做鬼怪传奇抢在手中,海琛不得不向小伙子反复说明, 才得到对方的割爱。为了研究《长生殿》,他整整一个暑假泡在图书馆里,每天 八、九个小时,终于完成一篇论文,初稿三万余字,后来在有关学术会议上宣读, 并发表在该校学报上。

 

  他把全部精力放在教书育人上,对学生倾注了全部的爱。他有一个抽屉全 部是学生的信。我看了其中几封,信里充溢着的是师生情、父子情。他工资不高,常因资助贫困学生而饭票紧张。他同学生谈学习,谈做人;学生也把心里话 告诉他,包括家庭纠纷,个人恋爱婚姻等等。一九八三年暑假,海琛赴山东泰安 参加学术会议。会毕,同行者急于返校,他却特地绕到浙江肖山去探望一位毕 业生。有一位毕业生买好汽车票去单位报到,行前却又退掉票返回母校,为的 是跟海琛再聚一天。为了学生的切身利益,他常仗义执言。学生宿舍大楼四周水沟堵塞,春季下雨脏水漫进了一楼走廊,砖头排成长龙都难以行走。学生多次呼吁,毫无反响。海琛实在看不下去,一天他把总务处负责人员叫到现场,不 顾人们围观,指着对方鼻子呵斥:“要是你自己住在这样的地方,又会怎样!”并 要求对方赶快解决问题。第二天,水沟果真疏通,楼道积水也已排尽。为此,师生对海琛更加敬重。

 

  一九八四年,海琛调任图书馆馆长。当时,该校图书馆条件很差,藏书不 多。他从筹集资金、设计建馆、添置设备、培训人员直到购买新书都全力以赴。学校的支持,加上利用过去的老关系(海琛四八年参加革命,衡阳许多部门有他 的熟人),他终于让校园内矗立起一幢崭新的大楼,里面装备了当时先进的传递 设备以及防火防潮防虫蛀等设施。仅阅览室就有自然科学、社会科学、期刊、报 纸以及教师专用等好几个。大楼里明亮、安静、舒适,的确是读书的好地方。

 

  最值得提到的是他对母校的感情。他敬爱教导过他的先生们,尤其是黄药 眠教授。一九七九年他去母校,特地拜访了黄先生。那时黄先生的错案还没有 纠正,仍住在两居室的宿舍里,外间堆放着工具,里间则是卧室。先生卧病在 床,听完他简单的自我介绍,便坐起来,靠在床栏上与他谈话。二十多年的沧桑,两、三个钟头是怎么也谈不完的。海琛返校后,与黄先生还有书信来往,诗 词唱和。一天,海琛来湘潭看我,一同逛书店时,发现一本黄

先生的散文集。海 琛立即从书架取下翻看,告诉我这是先生接受改造时思考人生思想火花的结 集,里面包含许多哲理。他当即买下,说是要细读并留作纪念。

 

  海琛自己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他的前妻留下的女儿与数百里以外的一位煤矿职工结婚后,为着他的原因,户口的农转非、夫妻分居、工作安排等问 题长期无法解决。女儿带着两个男孩随海琛来到师专以黑人身份在校印刷 厂打工。海琛再婚后,妻子又带来一个十来岁的女儿。全家人的吃用、住房、儿孙的上学、辅导等诸多问题一齐压在他的肩上。生活的艰难并没有改变他的做 人的原则,他从不为私人问题找老朋友开后门。他对党的信念也丝毫没有动摇。一九八六年,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一九八九年春夏之交,他教育找上门来的学生,劝阻他们上街游行。一九九一年六月四日,他发病的当晚,还 在写纪念党的生日文章。

 

  一九九一年六月五日晨六时,海琛从医务室看病回来蹲厕所时便往下倒。 数人抬上车赶往医院抢救;但无效。中午便靠人工呼吸维持心脏跳动,连一句 话也没有留下。我接到他家属的急电时,正在数百里以外的教学点主持毕业论文答辩,无法脱身,竟连他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成了我终生的遗憾。但党和人 民没有忘记他,他的朋友和学生永不会忘记他。六月十日在市殡仪馆举行的遗体告别仪式校党政领导,市委、市政府有关部门,各有关单位以及家人、亲友、学生代表等二百多人挤满了会场,一百四十多个花圈堆满了会场四周,仪式始终沉浸在悲痛的气氛中。他的老师刘靖安先生作挽联云:

 

  光明磊落,忧国忧民,哀人生多艰,华夏腾飞伤逝去;
  诚恳热情,爱生爱友,喜事业有成,马翁含笑出迎来。

 

  张海琛去了,离开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永远地去了。但曾经与他一道遭受过厄运的老同学仍在继续努力,以自己出色的业绩证实自己的人生价值,告慰他在天之灵。下面仅仅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例子:

 

  罗宗义,内蒙古赤峰师专中文系系主任,茅盾研究会理事,获曾宪梓高等师 范院校教师三等奖、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所著《茅盾文学批评论》、《回眸集》、 《站立到明天》等获华北区、内蒙自治区等各种奖项。

 

  俞安国,特级教师,省优秀教师,享受政府津贴,获曾宪梓教育基金中等师范学校教师三等奖,著有《小学语文教学心理学》(合著)

 

  周作祚,河南新乡一中教导主任,国家级优秀班主任。退休后竭尽平生积 蓄创办华光高中,在当地享有盛誉。

 

  王增佑,特级教师,六届全国人大代表。

 

  吴兆钦,获全国优秀教师称号和人民教师奖章,《新编高中语文十用词语手 册》《文学的模糊与语文教学》等科研成果获各种奖项。

 

  张德文,省优秀教师,全国职工教育先进教师,市成人教育理论研究功臣, 著《先秦儒家思想三论》,曾应邀赴台学术交流,1987919日《中国教育报》有图片介绍业绩。

 

 

 

 

 

 

 

 

 

 

彭浩荡:在鲜花和掌声之外的追忆

 

200298,母校北京师范大学百年校庆,校园里张灯结彩,喜气洋 洋,中文系的庆典在一间大厅举行,来自全国各地的历届校友,济济一堂。我给 主席台递上一张条子:“建议在庆典仪式之前,为一百年来辞世的老师和校友默 哀!”会议主持者紧急商议,结果没有被采纳。

 

  庆典开始了,鲜花,祝颂辞,掌声,好像一百年就是这样一路辉煌过来的,什 么令人遗憾伤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那么美好,校园的天空永远是蔚 蓝的,没有飘落过一丝丝儿乌云。1957年春夏之交,曾在校园发生过的往事,那惊心动魄的往事,令多少受害者刻骨铭心的往事,没有一点反映……然而我的 思绪却无法平静更难以欢快起来,一幕幕往事一个个人物在我心头浮现,不能 自己……就在此时,一位六十来岁的小个子校友在人丛中出现了,座中有几位 白发校友一眼认出,惊喜地喊了声:“徐福绵”,一把抱住他,相拥着呜咽起来,这 是他们由人变鬼由鬼变人的隔世重逢,万语千言,千言万语,尽在这一声呜咽之中。

 

  那么我的追忆就从他开始吧。

 

  往事一:为了这一句再战两盘”,毁了他的一生

 

  徐福绵是谁?这要追溯到1958年初。

 

  师大反右斗争结束,数十名各个系各个年级认罪态度恶劣”(即不承认自 己的言行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学生,被送到北京西郊农场劳动考查”,其 中,年龄最小的,就是中文系一年级的徐福绵了,仅仅十八岁,但你可别小看了 他,他的知识面相当广博,读过很多书,思维敏捷,言辞犀利,颇有才气,也少不 了有点傲气。在这个右派群体中,我和他相处得很好,他经常笑眯眯的,没有脱去少年人的稚气,大家都把他当小弟弟看待。几年下来,“劳动考查的同学陆 续分批离开,星散四方。文革后二十年中当年的难友们相聚了两三次,惟独 没有见到他,听说他在新疆戈壁滩受了很多苦,且心脏常发毛病,因此我们最为 牵挂的就是他了。

 

  这次母校百年校庆,他作为全国特级教师,被学校特邀返校,中央电视台对 他进行了采访报道。四十多年后难友们重逢,于是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当 年的十八岁少年,而今已是满脸皱纹的花甲老人了。

 

  他是1956年秋进入师大的。国庆节游行时,他要求安排到靠近天安门的 那一排,当时喊毛主席万岁把嗓子喊哑了。1957年的一天晚上,在宿舍有两 位同学下象棋,下得很晚,有人说别下了,他说了一句再战两盘”,没想到开批判会时,同班的一个左派张X突然站起来揭发他:“徐福绵喊,‘我要战争”’,主持会议的头头声色俱厉道:“记下来,记下来。徐福绵你要老实交待,要战争干 什么?”

 

  他半个世纪蒙在鼓里,不知为何打成右派,就是为这一句再战两盘毁了 他的一生。

 

  61年年底他从西郊农场返校,62年摘掉了右派帽子,他深受鼓舞,万分高兴,于是自动报名到新疆去报效祖国,谁料同路的一位女同学出于同情向他透露了一个情况,中文系的女头头汪X X临行前交给她秘密任务,要密切注意徐 福绵的动向。他听到后,心凉了半截。到喀什二中后,他的教学受到学生赞扬, 但总有一双极左的眼睛盯着他,鸡蛋里挑骨头,64年捏造了有关他课堂上的反动言论。比如他说,“慈禧太后很凶狠经常谩骂汉族大臣”,这话居然也算 反动言论。当时他不服气,受到一女左派训斥:“右派摘帽与否,都是右派,你永远和普通群众不一样,你一辈子都要夹着尾巴做人。到此时,一心认真改造的 他,才知道自己过去太天真了,以为摘了帽就不会再被没完没了无事找事地纠 缠了。

 

  文革,被勒令在戈壁劳动八年,放牧牛羊、种粮食、种蔬菜、盖房子、赶大车,有时揪回学校批判。他的罪行甚至包括他在大学时古典文学笔记上的 内容,比如白居易的《长相思》:“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 楼。革命派在旁边加了批注:“思什么?恨什么:何其毒也!”他多次遭到毒打, 轻则扇耳光,重则用汽车上铁管子拴了上螺帽往腰上抽,有一次被打后,他躺了 一星期,至今还落个腰痛的毛病。70一打三反,有的揭发他对彭德怀的 同情,在万人批斗大会上,军宣队队长要他讲对彭德怀的看法,他说:“我至今不能舍弃对彭德怀的怀念。队长说:“好吧,那就再接受一次群众的帮助。立刻上 来四个人,反拧着他的手,按下他的头,一顿暴打,直到旁边有人提醒:“不行呵, 这样会出人命的!”他们才住手。 ;

 

  如此挨整的徐福绵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他在戈壁滩过三十六岁生日时 曾写下一诗:“三纪忽忽过,世人皆欲杀。此心终不悔,苦苦恋中华”,祖国在他心中永远高于一切,他把对祖国的苦恋化成了育人的春风夏雨,1986年国家授予他全国优秀语文工作者,”新疆自治区人民政府授予他特级教师,”他前后 获得国家级省级十多个光荣称号,他教过的学生遍布全国及欧美澳,在美国就 有二三十人。

 

  当年诬陷徐福绵想要发动战争的张X同学,二十多年来,也许是良心上得不到安宁,于是在1980年秋天的某一天就发生了这样一场情景:晚上,徐福绵 听到有人在敲门,他打开房门,那人进来扑通一声跪下,说道:“福绵,我向你认 罪来了,我的一个编造害了你一生,我到处打听你的地址,你宽恕了我,我死也瞑目了。

 

  在我们亚洲,无论是一衣带水的东邻还是敝国国人,向来是拒绝忏悔的,当 年同学中诬陷迫害徐福绵的还大有人在(端坐在校庆主席台上的就有一位),我 不知他们仟悔没有,但我知道其中就有人在百年校庆时故意避而不见。对比之 下,X同学的忏悔,可谓大勇,令人肃然,听说该同学已不幸去世了,在此让我 们祈祷,祝愿他的灵魂能进入天国安息!

 

  往事二:女右派们的枷锁,比起男右派们十倍、百倍地沉重。

 

  首先,我想起的是中文系58届的竺亚青,在班上这位调干生大姐给我的印 象是,思想活跃而深刻,善于辩论,这方面颇有点像北大的林昭。当八十年代我们劫后重逢时,让我惊悸的,是她那一头早生的白发,在师大女生中她经受的苦 难最深重,被逼成精神病达七年之久。当年她也是在北京西郊农场接受劳动 考查,”农场离市区数十里,路上坑坑洼洼的,有时她晚上单独一个人步行进城, 有人问她怕不怕?她凄然答道:“我已经不是人,我变成鬼了,鬼还怕什么呢?” 这句话我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它一语中的,反右斗争就是把我们这批新中 国培育的大学生由人变成了鬼。

 

  中文系57届的雷一宁,是因为一张大字报被打成右派的,毕业时发配青 海。她在给我的一封信中,真切地描绘出她们当时屈辱的境遇。这是我们男生 怎么也体味不到的。信中写道:“我一直认为,如果说男右派们被戴上一副沉重 的枷锁,那么女右派们的枷锁,比起男右派们是十倍百倍地沉重,被发配到青海 后,我们就像一只赤身裸体的四不像动物放在笼子里展出,人们看我们的目光, 就像一只饿极了的猫看着一条吊在梁上的肥鱼,不要说他们的污言秽语,不要 说那不能见之言语的觊觎,单是这目光就能使被看者上吊。然而我们没有上吊,这也许是另外一个女性白毛女在给我们力量,‘我不能死!我要活我们终 于活到了今天!”

 

  一想起中文系57届的徐美英,眼前便浮现出一个活跃、健美的阳光女孩的 形象。她是三好学生,学生会干部,校舞蹈团团长,校女子篮球队队长。当年有 一件轰动校园的喜讯,1956年她作为北京市大学生的代表参加了北京市第四届 团代会,在晚会上她荣幸地和周恩来总理跳舞。正当她的蓓蕾花季时,57年打 成右派,令她愤愤不平的是,当年一些社会活动中,大家为了一展青春风采,互 相借漂亮衣服穿,她也同样,但到开她的右派批判会时,便挖出这些事,说她追 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道德败坏,把生活琐事上纲上线。毕业时她也发配青海, 到了西宁二中,她打钟、刻钢板、扫地、开关学生宿舍电闸,一个二十岁的大学生 顶几个勤杂工,五年后摘了帽,待结过婚刚想过点的生活时,又迫使她夫妻 分居两地,让她一个人带着吃奶的孩子。文革开始了,学校向全校公布她的右派档案,摘帽右派仍是右派,与活佛、反动学术权威、历史反革命一起游街批斗,开始了苦难的十年。对她刻骨铭心的有一件事:有一次,突然拉她去开批斗 会,两岁的孩子没人带(右派崽子也没有人敢带),孩子跟着她走,连喊妈妈”, 一直哭喊着走进会场,有几个红卫兵狠狠地把孩子拎了出来。她跪在台上,耳 边不断听到孩子的哭叫声,此时她心如刀割。待批斗结束,夜幕已经降临,她看 见孩子独自坐在地上倚着门框睡着了,孩子的脸上还挂着一串串泪痕。文革,学校里多次出现了反动标语,有一条贴在离她宿舍不远的一棵大树上。于 是,,她成了当然的重点嫌疑对象,会上逼,会下审,要她回答群众提出的几百个 疑点,甚至半夜提审,设下圈套,诱骗她承认现行反革命罪行,以致逼得她神志恍惚,抑郁愤懑。她的第三个孩子就是在这种状态下生育和哺乳的,吮吸的奶水是苦水酸水,这就在孩子身上留下了后遗症——一度精神障碍,丧失了工作 和婚姻的权利。徐美英说:“这笔两代人的精神账我找谁算呢?真是打翻在地 永世不得翻身哪!我为此终生有愧于子女,背上一副沉重的十字架,这就是女 右派比男右派的苦难更深重的地方。

 

  被整得死去活来的徐美英,复出以后,把全部心血倾注在青海的教育事业 上,她要用自己的知识和力量来证明自身的价值,我不是牛鬼,我是精英。81年 起她担任青海省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会长十多年,被评为学会优秀工作者,对 青海省中学语文教学作出了杰出的贡献。同时,有四所大学聘请她兼课,在十 年中,她完成了从讲师副教授到教授三级跳。她所培育的学生至今遍布全国和 世界,当她执教四十年之际,学生们联名在《青海日报》登报祝贺。就此机会让 我们说一声:“徐美英好样的!你所取得的成绩就是给当年整人者的一记响亮 的耳光!”

 

  以上三位女同学历经劫难,但总算活下来了,难友相聚时令大家唏嘘不已 的是中文系的57届的沈巧珍同学。

 

  巧珍天资聪颖,后天勤奋,1953年北师大中文系在武汉只招了五个名额,巧 珍榜上有名。为帮助党整风,她在班级鸣放会上发言,被打成右派,毕业时安排到四川自贡七中工作考查。巧珍的姐姐怀珍大姐告诉我,当时巧珍积极争取 摘帽,她向家里表示,不摘掉帽子就不会回家看妈妈。6011月摘帽了,立即 给妈妈寄去一信报喜,信纸上只有七个大字,“妈妈呀,我归队啦!”欣喜之情可 见一斑。64年巧珍结婚,先后生下一女一男。安稳日子仅昙花一现,两年后文 革开始,66723日她被隔离,此时她的第二个孩子才三个月,尚在哺乳 期,但头头宣布,不许回家喂奶。作为母亲的巧珍一心惦记着嗷嗷待哺的孩子 忧心如焚,强烈的精神刺激导致胃部痉挛,食道堵塞,连水都吞不下去。第三天中午,趁老师们在午休,巧珍从后门溜出去到了釜溪河边,慢慢走进河水深处, 死时年仅32,抛下了一岁多的女儿和三个月的儿子,巧珍的尸体火化后,学 校作出了抗拒改造,畏罪自杀的结论,吓得家属连骨灰都不敢去领取。当时远在武汉的怀珍大姐做了一个梦,梦中一身黑衣的巧珍嘱托姐姐把两个孩子带 大。可厄运并没有结束,巧珍的女儿后来患上了郁忧症,有一天突然走失,不久 人们在河边发现了她的尸体,她幼小的魂灵寻找妈妈去了。而巧珍的小儿子长大后,也存在一定的精神障碍,一九七九年八月,巧珍的家属收到了《关于沈巧 珍同志死亡再次复查结论》,千篇一律的干巴巴一段话:“沈巧珍同志在文化大 革命初期,在错误路线的迫害下,一九六六年七月二十五日含恨去世,过去对沈 巧珍同志死亡,历次作的结论无效,以此为准,强加给沈巧珍同志的一切不实之词予以推倒。悲夫,两条人命,一纸空文!

 

  行文至此,我们怎能不伤心欲绝,巧珍呵,如果你有坟墓,同学们一定会相约带着鲜花来你墓前祭奠,但你的骨灰不知随风飘散到哪一个角落里了,我们只能泪眼仰对苍穹,透过清明节潇潇雨丝,呼唤魂兮归来,巧珍同学啊,你灵魂 的永恒栖息地,是难友们的内心深处!

 

  往事三:我国细胞学专家武兆发教授的自杀

 

  师大百年校庆,每位校友都能领到一本装潢精美的纪念册,其中记叙了师 大走过的百年历程,翻开第一页便是一长溜解放初期教授的名单,还有四张单 人肖像照片,真个是名师荟萃。

 

  教授的单人照有四位:傅种孙、钟敬文、黄药眠、武兆发。我的目光久久地 停留在武兆发的照片上,西装领带,雄姿英发,一派学者风度。武兆发是生物系 教授,没给我上过课,所以生前我不认识他,但是这名字四十多年来一直印在我脑子里,因为当年那一张张大字报声讨他的情景太可怕了。

 

  那是反右斗争开展以后不久,教师中的右派也一个个揪了出来,据我记忆 所及,有数学系傅种孙教授(副校长),生物系武兆发教授,俄语系胡明教授,历 史系何 杰教授,政治经济学家陶大镛

教授,逻辑学家朱启贤教授,而中文系打 得最多,18位教授中有8人打成右派:黄药眠、钟敬文、李长之、穆木天、彭慧、启 功、陈秋帆、俞敏。18个助教中有9人打成右派。而当时北大中文系教授中被打成右派的仅仅只有1位。因此后来流传一种共识,总结为四句话:在全国数 北京最左,在北京数高校最左,在高校数师大最左,在师大数中文系最左。完全 可以说,师大中文系是反右斗争的重灾区。当然,重灾区远非只此一家。

 

  我记得有一天,在数学楼的墙上新贴出十多张大字报,全是声讨武兆发的, 在武兆发的名字上用红笔打了一个大叉,旁边是触目的斗大的字:“顽抗到底”, “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抗拒改造”,我这才知道,武兆发死了。这是我校 反右斗争以来自杀的第一位教授,在火药味的空气中我闻到血腥的气味了。当 时我的心怦怦地跳,人被逼死了,还要这样声讨”,还要扣上畏罪自杀”,“抗 拒改造的罪名。他本人永远闭上了嘴,无法申辩,而整人者却把逼死了的罪责 抖落得一千二净。太可怕了,我当时想,今后不管遇到怎样的绝境千万不能自 杀。再往下细看大字报,我更加感到整人者的卑劣了,他们编造了武兆发生活 中种种的丑闻”,称武兆发这位切片专家窃片专家。要打倒一个人,先 要把他搞臭,揭人隐私,百般丑化。这种伎俩是否是反右斗争时的重大发明,我 不知道,但反右斗争运用最多,以后广泛采用,屡试不爽,操练得更加娴熟自如, 也是中国特色吧。

 

  后来,我在网上搜到武兆发的资料:武兆发,1904—1957,细胞学专家,组织胚胎和细胞生物学权威,擅长于制片技术,是辅仁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一级教授,中国海洋湖沼学会第一届理事会常务理事。不知武教授在天之灵知否,您 被百般妖魔化和被逼死的往事人们早已有意忘却,而仍用您的资历装点着百年 名校的辉煌哩!

 

  往事四:噩梦和大地

 

  1951年元月,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从南方一闭塞县城来到北京,首都在他面 前展开了一个朝气蓬勃的新世界,万千印象扑面而来,他敞开所有感官吮吸着, 接纳着,于是他开始写诗了,1952年人了团,1954年考入师大中文系。在建国 初期新中国如日东升的生活感受中使他迷上了马雅可夫斯基,从此学校的集会 上能经常看到他朗诵的身影。195612月的一天,在共青团中央礼堂举行的北京诗会,他朗诵了自己创作的歌颂第一辆解放牌汽车的诗《我们的》。 这个热情如火的小伙子,担任了北京市少先宫诗歌组辅导员,是北京市大学生 合唱团团员,师大野草诗社成员。这小伙子就是我,19575月之前较为宽 松的政治气氛中,痛饮了青春与缪斯酒杯。

 

  那是1957“五一劳动节清晨,师大学生的游行队伍从西城步行到东城,准 备在上午十点往天安门进发,接受毛主席的检阅,就在途中原地休息时,我接到 一张散发的当天的报纸,头版头条《中共中央关于开展整风运动的指示》赫然人 目,当即很快读了一遍,我想我是一名共青团员,是党的助手和后备军,当然应 该帮助党擦去身上的污垢,让党更加纯洁先进。

 

  三天以后,为纪念五四青年节,在师大操场举行营火晚会,同学们里三层 外三层,围着一堆熊熊烈火,火光映红了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映红了操场旁边的小树林。教务长丁浩川在会上讲话,勉励同学们继承五四青年的光荣传统。卫之祥唱了一首歌,我朗诵了《青春进行曲》。这是一个燃烧着青春激情的 夜晚,在同学们眼中,那熊熊的火焰就是民主和科学的火把,今天已传到我们手 中,那熊熊的火焰就是我们的青春,在为壮丽的共产主义理想燃烧。就这样,这 群从未经历过政治运动的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在营火旁张开幻想的翅膀,憧憬 美好的未来,但谁也没有料到,这竟会是校园里最后的一场青春的盛宴。

 

  也就在两个多星期后,校园里出现了大字报,有批评某个校领导乱搞男女 关系的,有批评肃反中伤害无辜者的,有批评宗派主义表现的,有提出民主办 校的,所揭发的事情让我大吃一惊,感到我们生活中确实有不少不合理甚至阴 暗的东西,而这种畅所欲言的气氛,让我充分感受到民主带来的生机和独立思 考的可贵。

 

  为了给鸣放提供场所,我和几个同学在阶梯教室设立了《群众论坛》,其中 我主持了一次俄语系主任胡明教授的鸣放。北大百花学社来我校参观大宇 报,我参与了接待,还参加了学校主要社团底层之声召开的各社团联席会议。 以上这些活动,我的初衷是出于正义感,出于帮助党整风的善良愿望,因此到了 后期,听说党内有人反对毛主席提出的鸣放而主张要收,我竟天真地说:“要保 卫毛主席

 

  没过好久,《人民日报》社论《这是为什么?》发表,风向突变,反右派斗争开始,各个班级揪右派,开批判会,我班的由静林同学就是那时投湖自尽的。我的噩梦开始了,一夜之间从共青团员成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写不完的交待材料,挖不尽的家庭根源,社会根源和思想根源。昨天还亲密无间的同学立刻变脸,划清界线,有一同学以前曾主动送我一张照片,此时板着脸硬要了回去, 这深深伤害了我人格的尊严。此时我陷入极大的困惑,我拿出以前的诗作来申 辩,结果被当作认罪态度恶劣,送往农场劳动考查的根据。

 

  583,一起去农场考查的有几十个各系的右派学生,先在农场本部,不 久转到上庄,农民师傅带领我们培育蔬菜,收割麦子,搭建温室和我们相处最久 且印象最深的,就是李广才师傅了,他比我们只大五六岁,朴实敦厚,干得一手 好农活,至今我们犹记得他手握木杈扬场时那虎虎架势,他和我们同吃同住,每 天早晨安排农活。在他眼中,我们是有文化知识的年轻学生,干活也卖力,不是坏人。在那个不把我们当人的年代里,他把我们当人看待,因此,上庄也就成为 温暖了我们心灵的圣地,这就不难理解,三十年后当各地的难友来到北京,一致 约定要去上庄,而当我一眼看到李广才师傅时,我就情不自禁地哭起来了,这是 庇护过我们的大地,宽厚朴实的大地呵!

 

  在劳动中,尽管对自己的罪行一直想不通,但仍是虔诚地在劳动中改造自己。59年下半年,我第一批被减轻处分回校,继续完成学业,没有想到随下面 的班级就读的60届是最左的一年级(把徐福绵打成右派的那个年级),噩梦中 最难熬的阶段开始了。当时年级里有一批整人者,如王X、张X X、马X X,一个个很凶,每个毛孔里都冒出一股极左的杀气,而王X、是整个年级四个班的总 头儿,她的棉上衣敞开,不穿在身上,而是像佐罗的斗篷一样披在肩上,显得威 风凛凛,我们几个右派的生死簿就掌握在她手里。当时三年大饥荒开始影响 到高校,吃饭时凭饭票定量供应了,有一次饭后我无意中嘟哝了一句:“没吃 饱”,不知是谁听到汇报上去了,结果第二天全年级集中,X披着上衣走到讲 台前大声宣布:“右派分子彭浩荡攻击党的粮食政策……”攻击这两个字, 一下子把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让我感到极度惶恐。在平时,我们经常处于一 种人格受辱的境地,例如刚上完课时,X走到讲台前说道:“右派分子离开教室,同学们留下来有事情交待。我们几个右派就在全年级歧视、敌视的目光中狼狈离开。又有一次,饭厅餐桌上摆着一张大家看过后扔下的参考消息”,我 拿起想看一看,立刻有+同学一把从我手中夺下,喝道:“右派分子不许看。就这样,任何人都可以欺负你。而最折磨人的就是思想汇报了,时时要汇报,发生 了什么事情后更要汇报。(因此,78年摘帽后我感到最大的解脱莫过于不要汇报了)。这种孤独压抑的状态持续了几个月后,本来活泼开朗的我开始异常,精 神恍恍惚惚,思维断断续续(精神医学上称为思维破裂”),尽管处在病态中, 但我记得清一个人对我厉声咒骂,几十年后犹响在耳边,这人便是周X X,他属一般群众,得突出,是典型的奴才(这在当代中国知识阶层中是很有代表 性的),他想通过极左的表现,取得主子的赏识,从而毕业分配可留在北京,安排 一个好的单位。百年校庆时,我听到同学们说,当年反右派斗争他批判崔月蓉、 徐福绵时,表现得非常恶毒,凶狠。

 

  608月临近毕业了,我被几名同学押送到内蒙。一位好心的右派发现我 的病态后,告知了我远在上海的母亲。母亲把我接到上海精神防治医院治疗, 夏镇夷教授诊断为反应性精神病,出具了证明,称该病是周围压力造成精神紧 张所致。

 

  在母亲身边休养了两年,我的精神恢复了正常状态,当时同一街道里和我 情况相似的,有翁文生,北大生物系学生,前额宽阔,苍白瘦削的脸上深嵌着一 双大而亮的眼睛。他身体文弱,和母亲相依为命,寄居在外婆家里。我和他来 往过几次,有一天他对我说:“每次从广播中只要听到右派这两个字,心里便 会咯噔一下。这的确道出了那个年月里右派们心惊胆战的心态。后来我有好久没见到他,一打听才知他自杀了。一天晚上他洗过澡,换了衣服,到厨房里打 开了煤气开关,,如果事先他能向我透露一点自杀的意图,我一定会劝阻的。 我完全能想像出,第二天早上,他妈妈面对独子冰冷的尸体时,会怎样嚎啕痛哭 啊!

 

  文革开始了,我们母子俩人被红卫兵遣送到千里之外的湖南农村,又是 噩梦的继续。在这里,我亲眼看到了人为的阶级斗争,人为的制造一部分人对 另一部分人的仇恨。右派和地富反坏归在一起,被称为黑五类”,他们的命运 比不可接触的贱民还要悲惨,死了一个五类分子跟死了一条狗差不多。有一 次,五类分子还被勒令戴上白袖章,我不禁联想起德国纳粹强迫犹太人佩戴黄 色标识的情景。此时,我和母亲相依为命,住在一间茅草屋里,母爱发出的慈光 庇护着我,在狂风恶浪的民族大劫难中,这间草屋成了我的诺亚方舟。

 

  在湖南农村经受噩梦的同时,我也接触到了大地,那片宽厚朴实的大地。 挑粪的,烧窑的,拖板车的,成了我的患难朋友,他们也认为,我是有文化知识的 大学生,不是坏人,这也就不难理解,几十午后,当我重新回到当年的生产队,设 宴感谢这批朋友时,我举着酒杯说:“在摧残人性的年代里,我在底层找到了善 良美丽的人性!”我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漫漫的无期徒刑终于熬到了头,1978年我接到右派改正的通知,21岁打 成右派,42岁改正,当中最宝贵的20年青春年华就这样葬送了,用浙江诗人沈 泽宜先生的话来说:“我是一条只剩下头和尾的鱼。” .1979年八月号《诗刊》发表了我的诗《是我在敲门》,同学们才得知我还在 人世。难友范亦豪来信说:“二十年前一别之后,先是听说你被逼疯了,‘史无前 例中传闻你死了,我心里早巳把你祭奠了几次。及至见到你发表的诗,才确信 你活过来了,我又看见了当年的你,而不同的是灾难给了你以前所缺乏的深刻 的东西。

 

  铁丝网……几十个人在默默劳动,我也在其中……高音喇叭……整人者的面孔……右派帽子仍扣在头上,遥遥无期……。几十年后,我仍不时从这梦境 中惊醒,一身冷汗,心怦怦地跳着,我问自己:噩梦真的过去了吗?噩梦真的过 去了吗?

 

  四周的欢声笑语打断了我对往事的回忆,我的思绪又回到庆典大厅。恍惚 中,我见到了鲁迅先生的身影,还是当年在师大中文系执教时那样,一身长袍静 然肃立,脸上神情,依然忧愤深广,他冷峻的目光穿透吊诡的历史,一直在审视 着今天,此时,我忽然感到惟有他和我们站在一起,却在鲜花和掌声之外。

 

 

 

 

 

 

 

 

 

傅德惠:我将永远铭记

 

X X:

 

  收到你的来信,反复读了许多遍,很受感动。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然这么 关注着祖国、人民、关注着共和国所走过的这段用鲜血与生命的写就的非常历程。对于反右的认识,我的觉悟是很晚的。在反右的当时,我的行为应当是曾经伤害过自己的同志、朋友的那样的人。因为我当时的思想状况就是听党的 话,做党的驯服工具。对很多事情很少有自己的独立思考,即使有那也是某种 框框里的。但并非不痛苦,在我们班里被划成右派的同学中,有的是我刚刚介 绍入党的我所很信任,甚至很崇敬的朋友。面对这些我无能为力;我也批判过 他们,也组织别人批判过他们,思想的麻木可见一般。毕业分配后,我几乎与这 些同学完全失去了联系,我不知道他们的死活。不知他们是怎样经历那些残酷的迫害和折磨,经历了怎样精神上的摧残。打倒四人帮后,最早来找到我的是我们班的谷X X。他的被打成右派我是完全清楚的,他是党员,反右一开始我 们班成立了苦药社”(苦口良药,帮党整风),他为了像一个真正的共产党那样 去做好同学们的工作,经过党支部的同意,他参加了苦药社,后来为新今古奇 观写了一篇前言,整个的表现堪称一个真诚的共产党员的正直形象。但在划右派时,则不论这些,先定了苦药社是反动社团,“新今古奇观是反动文章,他的文章就是大毒草”,向党进攻”,过去不管他表现多么优秀(学习、工作、 为人却极好)现在他已成了人民的敌人,他被划为极右派。后来的一切我不 知道了,极右派的遭遇那绝对是很惨的,我有些害怕去问他们。可能是76年或 77年了,他到北京来找我。告诉我右派问题已经摘帽,但他想平反,我当然赞 成,因为,我可以说也是当事人,参加苦药社当时本来就是党支部同意了的。跑了很久,得到的答复是右派只能摘帽,不能平反,悲哉!到了7879这两年陆 续回北京,回师大的曾经被打成右派的同学不少,X X、郑X X、冯X X、丛X 等等都和我们见面了,我却不敢去问问他们的经历和那些悲惨历程,不过我心 里明白,他们都有一部血泪史。但他们却非常大度,对昔日批判过他们的同学, 不计前嫌。不过我的内心是有伤痕的,知道自己曾经对不起他们,伤害过他们。 而现在他们是用行动在救治我们,教育我们。丛X几次到我家,并提出想编全班同学的通讯录,他想要找到我们班的所有同学,当时我真有些不敢,因为我不 知道怎样去面对这些受到伤害的同学。最后还是在许多热情的同学们鼓励下, 特别是丛X,我们许多同学开始分工,寻找那些只要知道一点线索的同学们的 下落,就这样也是到2000年才算把当时被划为右派的同学们找到了,这时沈巧 珍已被迫害致死。要知道她原先是一个多么自信、多么有才华而又有自己独特 个性的姑娘啊!她临死前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一个刚出生不久,如果不是被 逼得走投无路,她怎么可能走上那条绝路呢?人世间的悲剧,1957年的反右派 运动算得上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悲剧之一。它使我们共和国失去了太多、太多的最宝贵的,最精粹的人才,他们中的许多人,可以说是为了共产主义、为党、为 人民奋斗了一辈子,有许多人在敌人残酷迫害下从来不屈服,但最后却是我们 自己的党,自己的人民把他们划到了敌人的队伍里。有许多人被摧残致死,致 残,许多美好的家庭被摧毁。他们所受的迫害是许多善良的人们无法想像得到的。我后来看了许多这方面的作品和回忆录,心里滴血。我自己曾亲历过一个 长辈,他是我们班同学张X X的父亲,著名的翻译家张友松。在反右前,他是一 名非常有成就的翻译家,国民党统治时期是我们党的忠诚朋友,他曾反对过黑 暗的国民党,曾救助过党的地下党员。反右时仅仅是因为他为一位蒙冤的同志鸣不平,被划为右派。反右前他是一位职业翻译家,靠稿费生活,没有工作单 位,没有工资。反右后没有工作,没了工资,没了稿费,是街道居委会管的地富 反坏右分子,极度贫困。他生活状况,真的让人看了惨不忍睹,他与别人合住 一个单元,他住的是一间最小的不足12平方米的朝北的小屋,她夫人瘫痪在 床,屋子里挂满了这位残疾人的尿布、尿裤(因为阳台在别人家),但就在这样的 环境里,我偶而到他家去看他时,他却总是捧着一个厚厚的英文书,对窗大声朗 读。文革时,他对自己看不惯的行为依然还是要站出来打抱不平,结果一只眼 睛被打瞎,这是一位多么刚毅、正直的老学者啊,又是多么悲惨的遭遇,因为这 些是我亲眼所见,所以撕心裂肺。面对这些,我能说什么,做什么,就像今天面 对党的某些干部以权谋私,腐化堕落我又能说什么!只有羞愧,连呐喊却没有。 你们能编这么一本书,当然很好,写出你们的悲惨历程,写出你们的刚烈和正直,他能救救我们,救救我们曾经被麻醉的心灵,至少也算一声呐喊吧。我将永 远铭记我的这些兄弟姐妹们的血泪历程,鞭策自己,警醒自己。

 

  对于肖敦煌和沈巧珍我真的想写点什么,但苦于对他们了解太少,特别是 他们划为右派后的遭遇,我几乎一无所知,97年我找到肖敦煌后,我收到了他几封信,除了第一封外,后来的几封他几乎没有再谈他的不幸遭遇,加上他执着于 他的事业,他的学生。他严重的心脏病,使他最后倒在教书的讲台上,他后来的 信也就越来越简单。他逝世后,他儿子告诉我,他父亲还有近百万字的手稿,有的是翻译,有的是日记。我曾建议他儿子能否找敦煌学校有关领导找人帮他们 整理一下,他父亲的遗作好像终没有成书。我很后悔找到他太晚了,而认识他 的价值也太迟了。你写他合适,因为他遭遇的最悲惨的时刻是你和他在一起 的。如果需要我可以把他寄给我的几封信寄给你(有个别的已在同学们的传阅中丢了)。你还可以与他儿子联系(湖北天门市师范学校肖劲槐收、邮编 431700)。对沈巧珍我了解更少了,大学时代的印象,她很美,很单纯,很独立, 有思想、有自己非常独特的个性。而对她后来的遭遇我却一点不知道,后来只 听她姐姐告诉我,她曾给他姐姐说,57年的那场反右运动将她烧光了。她姐姐 现在与我们班许多同学都有通讯联系,是一位非常善良的厚道人,她对巧珍的 感情极深,我可以打电话问问她能否为你们的书写点什么。

 

  这封信写得太长了,想说的似乎很多,以后有机会再谈。

 

  2003918

 

 

 

 

 

 

 

 

 

 

 

潘仲骞:右派咏叹调(组诗)

 

一、阳谋”——引蛇出洞

 

神州天地暗,反右史开篇。
右海掀狂浪,秦坑冒黑烟。

阳谋当诱饵,鸣放出真言。

言者皆无罪”,人人信更坚。

蛇神刚出洞,铁手尽围歼。

 

二、戴帽——精神枷锁

 

头戴紧箍帽”,何须坐牢监?
惩人先夺志,驯马必扬鞭。

大众来监督,身心似火煎。

精神枷锁重,唯有泪涟涟。

 

三、劳改

 

改造惟劳动,年年苦熬煎。
冬寒晨运粪,夏热午耘田。

永日陪牛马,通宵伴鼠眠。

青春悲逝水,白发愁中添。

 

四、摘帽

 

摘帽空欢喜,仍和反坏连。
提薪常最后,运动总当先。

翘尾招人妒,低眉暗自怜。

心存千古恨,郁郁度余年。

 

五、世道千般怪

 

世道千般怪,无人敢直言。
儒冠如粪土,敝履值千钱。
外行充博土,奴才作圣贤。
一人能得道,鸡犬可升天。
举酒浇忧愤,模糊辨丑妍。

 

()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的初衷是整肃异己(走资派),夺回旁落的 大权,但实质上,这是史无前例的反人类,反文明的极端残暴,毫无理性的野蛮 运动,右派分子,无论摘帽与否,一律成为这无比神圣和恐怖的神坛的祭牲。

 

七、自杀就是叛徒

 

不堪受辱毋宁死,自杀横加叛徒名。
狂狷介之操日月,魂归地府意难平。

 

八、狱中思亲

 

绝塞思亲血泪斑,千回园月狱中看。
年年野草抽新绿,心似冰河彻骨寒。

 

九、意人的玉照

 

姑娘玉照贴胸藏,泪水沾濡汗水浆。
廿载荒原音信绝,天涯何处觅红妆!

 

十、层层荒冢

 

新疆劳改杳无期,血泪斑斑染布衣。
多少先驱身殉难,层层荒冢草萋萋。

 

十一、临终的嘱咐

 

客死他乡恨不平,青春理想葬秦坑
临终但愿春闺梦,永在花丛携手行。

 

十二、漏底棺

 

大漠浓云暗雪山,囚窗恰对鬼门关。
新坟旧琢层层迭,惟恐身装漏底棺

 

()(1)漏底棺:即无底空棺材,某劳改场,犯人死得太多,饿死、冻死、累 死、病死,刑讯打死,自杀吊死……多得来不及打制棺材,就特制一口无底空棺, 把死人放在板车上,罩上空棺,运往乱葬坑,抬起空棺,推死人入坑掩埋。

 

十三、狗仔

 

摘帽新婚喜气盈,谁知从此祸根生。
夫因娶我难提干,稚子横加狗仔名。

 

十四、改正通知报黄泉

 

云开日出洗沉冤,“改正通知往下传。
找到当年埋骨处,空留墓草报黄泉。

 

十五、教授平反上西天

 

高龄教授知平反”,老泪纵横感万千。
激荡心潮心梗死,隆恩奉送上西天。

 

十六、痴心争民主

 

痴心只为争民主,半世囹圄北大荒。
苦役私刑终不悔,铮铮铁骨傲风霜。

 

十七、血泪写春秋

 

人民民主大潮流,顺者昌明逆者休。
留得阳谋当笑柄,殷红血泪写《春秋》!

 

一九八七年六月反右运动三十周年

 

 

 

 

 

 

 

 

 

 

 

 

 

 

 

 

 

 

 

杜峙:五律·五七赴北大荒

 

独停荒原里,天地两苍茫。
风紧寒鸦侧,阳斜瘦影长。
不闻渔樵唱,唯见狐鼠狂。
惶惶顾四野,何处是归乡。


 

 

 

 

 

 

 

 

 

 

 

 

 

附录一:恩师与风浪

 

张锡金:谔谔意一士傅种孙
启功:反右风波

 

张锡金:谔谔意一士傅种孙
 

 

19621,著名的数学家傅种孙突发脑溢血辞世,距他摘掉右派分子的 帽子仅仅一个月时间。他最后留下这样悲愤的话:“有些人就是不要一土之谔 谔。展现了傅种孙那圣洁的精神品格。

 

一、

 

  傅种孙(1989—1962)江西省高安县人,1920年毕业于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数理部,并留校任教,后来曾在北京大学、西北大学从事教学工作。1922年傅种孙 翻译并出版了英国哲学家罗素的算理哲学,对罗素思想在中国的传播作出积极的贡献。

 

  1945年傅种孙作为访问学者赴英国考察,与英国的同行探讨、切磋学术理论,1947年回国。他先后任北平师范大学数学系主任、《数学通报》总编辑。他在教学的同时,潜心于学术研究。他撰写的学术专著《初等数学研究》是几十 年教学经验的结晶,在数学界有很大影响。

 

  1949年春,北京迎来了新世纪的曙光。5月北平师范大学校务委员会成 立,黎锦熙任校务委员会主席,傅种孙为教务长。毛泽东离开西柏坡驻进北京 后,在百忙中亲自到北师大教授汤璨真家里,并由他点菜设宴,宴请汤躁真、黎 锦熙、傅种孙、黄国璋等人。傅种孙对中共领导人这种礼贤下士的作风表示敬 佩,积极地投入改造旧大学、建设新大学的群众运动中。1952年高等学校院系 调整后,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任命陈垣为北京师范大学校长,何锡麟为第一副 校长,傅种孙为第二副校长。195412月北京师范大学成立体育运动委员会, 傅种孙担任主任委员。

 

二、

 

  1957427,中国共产党发出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同时号召各民主党派向共产党提意见,帮助整风。54日中央作出《关于继续组织党外人士对 党所犯错误缺点展开批评的指示》。但是,很快就风云突变。515日毛泽东 在发给党内高级干部阅读的文件《事情正在起变化》中就作出要诱敌深入,聚 而歼之的新部署,并说,“最近这个时期,在民主党派中和高等学校中,右派表 现最坚决最猖狂。…‘我们还要让他们猖狂一个时期,让他们走到顶点。他们越 猖狂,对于我们越有利益。傅种孙作为一个党外知识分子,527日北京师 范大学校党委邀请党外负责人参加的座谈会上,积极发言,对党在知识分子工 作中的缺点、错误提出严肃的批评。同时,傅种孙还在北京师范大学的内部刊物《师大教学》上发表文章,其题目是:《中共失策之一》。这些文章与讲话,体 现了他作为共产党的诤友、挚友的可贵的精神风貌。

 

  傅种孙提出的批评意见,主要有如下几点:解放后每次政治运动,都给知识 分子造成伤害。他说:“每一个政治运动起来,虽然运动名目不叫斗争,不管它 叫学习也好,思想改造也好,肃反也好,知识分子就心惊胆跳。对于统治者衷心奉承而一再受白眼、挨耳光,这是史无前例的。我想不起来有哪一个兴朝盛世 是这样糟蹋知识分子的。我也不晓得这些知识分子究竟造了什么孽而致会遭这么大的祸殃。…‘地主之所以为地主,资本家之所以为资本家,必然是有剥削行 为,有罪过。我们能够说一个知识分子必然有罪吗?”“跟党走,过去有时就走糊 涂了,在三反、肃反的时候,就走糊涂了。又说,“知识分子的气节是从古以来所鼓励的。共产党在历次运动中声色俱厉地说:‘要把旧知识分子臭架子打掉’, 对士气毫不顾惜。我认为这是很大的隐忧,无形的损失。

 

  给知识分子扣上的帽子。19561,周恩来根据建国后7年的社会 实践,代表中共中央作了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报告,作出了知识分子是工人阶 级一个组成部分的科学评价,强调要关心、爱护、尊重知识分子,充分发挥他们 的积极作用。这种观点深得知识分子的拥护和赞同。然而,到了1957年春,毛 泽东又把知识分子划归资产阶段范畴。

 

  傅种孙说:“我们来看看中共是怎样来对待知识分子的。所有的报章杂志 上所写的,报告会、讨论会上所说的;,只要一提到知识分子,必然戴上旧知识分 子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帽子,很少单独提知识分 子而不戴帽子的。显然,如果光提知识分子而不戴帽子,就不好骂了。可听的 人作何感想呢?他会不会想我不是旧知识分子而是新知识分子,我不是小资产 阶级知识分子、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而是工人阶级知识分子、红色知识分子呢? 我想没有一个人敢这样自封。因此,每个知识分子听人谈到知识分子(总有小帽子——旧的、小资产阶级的、资产阶级的),总不免有些害臊、害怕。因此, “我对于党的知识分子政策始终感到遗憾,在知识分子上面必须要加上字 或是资产阶级’,叫旧知识分子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工人何尝不是从旧社会 来的,农民何尝不是从旧社会来的?”他反问道:“为什么偏偏给知识分子加上个?这又何苦?你把人家当雇佣看,当奴隶看,甚至当敌人看,这怎能使人 家有主人翁态度……”

 

  中共中央不重视发挥知识分子的作用。他说:“现在的知识分子与中共既 无冤又无仇,为什么不利用?知识分子愿为中共效劳,因为为中共效劳也就是为祖国效劳,为人民效劳。你有远大计划,现在人懂行,愿效劳,何苦不用?”“我不相信知识分子对中共离心离德而中共能够达到建设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目 的。虽然,现在没有知识分子失业,都在用了,“但打着用、骂着用,叫知识分子 成天用眼泪洗脸,这是何苦来呢?难道这是一种政策吗?”“就知识分子说,养着他而不听从他的意见,就是所谓豕交兽畜的待遇,是知识分子所不甘受的。” “知识分子所感受的待遇与中共所标榜的知识分子政策几乎完全相反。这能怪知识分子得福不知感恩吗?中共中央可以深切反省一下。这能把责任完全委 之于下级吗?下级的普遍偏差与上级的领导无关吗?中共可以检查一下,这几 年来四海之内有哪一个地方的知识分子不寒心?”

 

  北师大党委偏听偏信,党群关系紧张在于党员独断专行。他说:“我们学校内党群关系比以前有了进步,但还是不够的。以前党外人士对党团员存着戒 心,怕他们挑碴儿,说话不敢随便说,一定要想好才敢说,有些党团员假装进步获得组织的信任,在他们的报告之下许多教授丧失了威信,许多系的教研组也 因此而垮台,如当时的英文系,就这样垮台了,许多教授走了。教授的威望是靠 学术建立起来的,而学术上的威望是百人成之而不足,一人毁之而有余’,我所知道的党团员的报告和许多非党团员的报告是相反的。……造成党内、外的界 限首先党团员要负责,当然党外人士也是有责任的。

 

  北师大党委对知识分子态度粗暴,不信任他们。他说:“党委对知识分子的心情不够了解。我对党的政策都拥护,惟独对党的知识分子政策感到惋惜,我看不怎么高明。知识分子能忍辱负重,任劳任怨,他能在这里工作,并不是党的 威力压服了他,也并不是德性感化了他,而是看到解放后,大放光明,看到民族的幸福前途,在这样的鼓舞之下,所以才肯忍辱负重,任劳任怨,是为了顾全大 局,不是佩服这些个党委。要把这种精神传达到每一个党员。不然的话,都以 监工的态度出现,自己还觉得怪不错的,这是非常错误的。”“师大最令人伤心的 是老同事、老同学问几乎不敢来往,像一盘散沙,没有粘性,只靠党来联系。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呢?大概是因为党怕大家彼此来往熟了会造反的原 因吧。要改变这种情况只有靠党。我常常说:现在我们师大的人,无论教员、职 员都不是真心实意地爱师大。平常在闲谈中没有一个人说师大好,这可看出大 家对师大是否有感情。后来的人恨不得把师大看个透,好像以前一点好处也没有,而现在就靠这些人来办师大,这怎么能办得好呢?”

 

  要学生批判地学习老教师的做法是错误的。他说:“师大教授名声,在校外 比在校内高,在系外比在系内高,在系内又比在助教嘴里高。这谁吃亏呢?当 然老教授也吃亏,但最吃亏的还是助教学不到东西。……党对青年教师说:向 老教师接受知识要批判的吸收。我对这句话非常反感。”“我们安排小孩子上学 的时候,难道叫自己的小孩子批判地学习老师,批判地听老师的话吗?党是青 年教师的家长,要很好动员他们向老

教授学习。可是,这几年党叫年轻教师学习老教师总是附带条件,批判地吸收。何必同时说这样的话呢?这样老教授怎么能毫无顾虑地拿出知识来呢?这使老教授感到年轻教师好像不是来学习知 识,而是来监督他的。

 

  傅种孙早年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后来又留学海外,接受西方科学民主思想的影响。由于中西方文化的熏陶,使他成为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知识分 子。他目睹旧中国的黑暗腐败,心系共产党,一直追求光明,追求解放。他响应党的号召并且出于公心,以一个学者的良知对党的知识分子方针、政策和北京 师范大学党委执行知识分子政策中的情况提出许多批评性意见,有些意见是相 当尖锐的,有的是十分刺耳的。然而,在主张舆论一律的社会环境中,且不说 他批评中央领导人是犯了大忌,即使是批评北师大党委也是越了雷池。因 此,傅种孙的这些逆耳忠言竟被作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证据,接着大会、小 会批判,强迫他交待有险恶的政治目的,将他划为右派分子。

 

  19579月下旬,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召开座谈会,批判社会科学 界的右派分子。参加这个会议的有中国科学院、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单位100余位专家、学者。中国人民大学一位讲师在批判发言中列 出了长长的一串右派分子的名单,傅种孙也在这份黑榜上挂了名。发言者说: “由于章罗联盟的大将与谋士们的疯狂闯阵,到处点火,再加上社会上的其他资 产阶级右派分子的呐喊助威,曾经在那么一段短短的时间里,弄得高等学校阴 风翻腾,飞砂走石。在这种气氛里葛佩琦、林希翎……傅种孙等等牛鬼蛇神,纷 纷出现。这群每个毛孔都充满着血污的家伙,张牙舞爪向党、向社会主义猛扑。这种突然的袭击,也曾引起一部分中间分子的晕头转向,不知何去何从。但是, 这阵妖风邪气并没有维护多久,就被广大人民的社会主义的正气压下去了。

 

三、

 

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

 

  1958,5,中共党的八大二次会议召开,《人民日报》发表《把总路线的 红旗插遍全国》的社论,这样,“插红旗、拔白旗运动的锣鼓敲响了。在中央号召鼓舞下,北京师范大学党委提出口号:“要坚决拔掉学校阵地中的资产阶级白旗,插上无产阶级的红旗。于是,各个系科排查重点人物,而在全校范围内,傅种孙被推到了前台,并对傅种孙1957年整风运动中的言论再追究,加倍算账。 师大数学系发表《拔掉数学界的一面白旗》文章,最初刊登在《北京师范大学学报》上,后来又经过加工,使之带有更浓烈的火药味,刊登在全国性的杂志《自然 辩证法研究通讯》上。前者署名为数学基础组”,后者改了署名,北京师大数学系学术批判小组

 

  这种批判关注的是什么问题?只要读一读文章的内容,就不难明白它究竟是学术争鸣,还是政治批判?在此,读者不妨将它看作两篇文章,加以比较对照 阅读,这样,就可以看出批判文章是何等的武断了。

 

  解放后,运用阶级斗争观点指导学术领域里思想理论的争鸣风行于一时, 傅种孙在不同的场合批评这种乱贴阶级标签的做法,他说:“我学的是数学,数 学就没有什么社会主义的数学和资本主义的数学之分。这种实实在在的话在 背熟阶级斗争词句的人看来,是大逆不道的。

 

  署名数学系学术批判小组的文章从政治上上纲”,将傅种孙与解放后 一直受到批判的罗素联系在一起。其实,英国学者罗素是一位在国际上有影响 的人物。在20世纪30年代他曾来华考察访问讲学,解放初,他被视为英国资产阶级思想的代言人。这样,罗素的政治观点且不说,即使是他的数学理论也被视为反动的资产阶级一类。将傅种孙与罗素桂上钩、批判者的意图可见一 斑。文章说:“从傅种孙的一系列的议论里,我们看不到一点新鲜思想的闪光, 完全是资产阶级反动哲学家罗素早已破产的谬论的翻版。”“事实上,傅种孙是 中国数学界贩卖罗素货色的老手。早在30多年前,他就已经拜倒于罗素的门 下,成为罗素的哲学观点在我国的忠实的信徒和狂热的传播人。

 

  傅种孙的重要著作是《初等数学研究》,他在这本书中论述了科学的数学化方法,强调用这种方法研究科学的重要意义,认为研究各种科学之专家,为欲将科学使之数学化,则须就该科学所研究事例问题之关系,精细分析,考究其 中之因果,使归诸少数简单基本之原理而后已,基本原理如果获得,此后遂可本 基本原理,形式地演绎其他定律(如数学之由公理以演绎定理然)。此等定律既 为基本原理推出之必然结果,基本原理又为该事例所必合,则此等定律之真确, 虽不经实验,亦可断言。此所谓科学之数学化也。

 

  署名数学基础组的文章在引用了傅氏上述的话后,想当然地写道:“这段 话透露出傅种孙和资产阶级逻辑主义者的一个反动企图:把所谓数学化方法夸大为一般的科学研究方法,形式逻辑推理代替辩证法。这是近代资产阶级的反动思潮之一,这一思潮之特点在于数学方法——所谓公理化方法看成是凌驾于一切科学之上的普遍方法片面夸大数学方法在科学中的作用。这种把 对客观事物的认识过程简单化、机械化、形式化的倾向是反对辩证法的,是一种 片面的、形而上学的观点。数学系学生过去几年来就是在傅种孙这种数学方法的训练下,思维方法被训练得片面机械。对于他的这一个观点必须展开彻底的批判。

 

  不过,耐人寻味的是,这一段批判傅种孙的话,后来在《自然辩证法研究通 讯》杂志上发表时,被编辑部删掉了。这并非是编者感到它的无力,没有打中傅 种孙要害,而是另有一番隐情,觉察到批判文章的作者自己犯了政治性的错误。原来,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等有关著作中,对数学方法曾给予很高的评价,认 为数学方法的发现和完善化”,“最重要的数学方法基本上被确定是值得大 书特书的。同时,恩格斯还强调,未来科学的发展,数学的用途将大大的拓展, 数学方法成为一种新的趋势。事实说明,这是恩格斯的科学预言,并且得到了 证实。一些人不读恩格斯著作,或者是对恩格斯著作不甚了了,竟不懂装懂,胡乱地批一通,结果暴露出自己的无知。多亏《自然辩证法研究通讯》杂志的编辑 把住了这一关,否则要闹出大笑话的。因为把矛头指向恩格斯·,批到恩格斯的 头上,说得轻一点,那是一时的疏忽;说得重一点,那可是在天上捅下了一个大 漏子。这个错误,依照当时《划分右派分子的标准》,可要戴帽子的啊!那 样,人们才会明白究竟是傅种孙,还是谁人?最终成了历史的笑柄!当然,了解这样一段历史的陈迹,也可以知道当年以无知批有知的怪事多多,此处仅仅是一个鲜活的例子而已。

 

  傅种孙肯定形式逻辑推理在数学研究中的重要作用,但是,批判文章却说: “资产阶级学者傅种孙之流尽管可以随意约定一些公理系统,推来推去,造成不 可胜数的数学门类’,然而这些东西,只能是不结果实的花,只能是符号游戏, 因为,其对社会实践的价值等于零。如果依照傅种孙之流的道路去研究数学, 那么数学就会真正成为一门伪科学。

 

  批判文章最后作出政治性的结论:在反右派运动中,“傅种孙的反动的政治立场和政治观点已经遭到广大群众的彻底揭发与批判,他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 政治面貌已经完全暴露。…‘但是,由于他多年来长期控制着北京师范大学数学 系的讲坛,以初等数学特别是几何基础权威自居,通过各种方式利用各种场合, 大量散布资产阶级主观唯心论和形而上学的观点,歪曲数学科学的本质,引导 学生脱离政治,在师范大学数学系广大师生中间以至全国广大中等学校数学教师中间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我们希望数学界特别是中学数学教师们充分认 识重视这一问题,和我们一道努力,坚决彻底地拔掉数学界的这面白旗。

 

  学校对傅种孙的批判,除了贴大字报、撰写许多文章外,党政军采取了其他例如编教材的方式。在一份《关于在数学系开设辩证唯物主义与数学讲座的几点初步意见》报告中说:“傅种孙长期以来一直传播罗素对数学的主观唯心论的观 点,宣传康德的先验主义和罗素的逻辑主义……资产阶级的谬论流传,至今未受 到彻底的批判。对于这类讲座,数学系党组织给予支持,认为这课的设置应该是 数学科学中一面红旗,在教学计划中是一条红线,用这条线把各个数学科目连接 起来,今后将用这个讲座展开对数学中的唯心主义的学术思想进行批判。

 

四、

 

  傅种孙在一派批判声中熬过了1957年。1958,他又被作为数学界的白 旗再次遭受重创。从此打人了另册,成为人群中的异类。同事的疏离,学生的 冷眼,使他在屈辱之中度日如年。作为一个学者的傅种孙既然心系中国数学的 发展,又关心中国的知识分子的命运,那么,他就只能为坚持自己的思想理论观 点付出沉重的代价,蒙受着苦难的折磨。19609月中共中央给一批右派分子摘帽,公布出来的那份名单中没有他。到了196112,傅种孙摘去了右派 帽子,让他稍稍地松了一口气。然而,身心遭受无端伤害的傅种孙却被另一场 灾难击倒了。

 

  1962114日下午。傅种孙的学生赵慈庚与闵嗣鹤登门拜访傅种孙。 师生相见,傅种孙分外激动。师徒们三句话不离本行,谈到共同关心的1958年 教学改革中的是非问题。

 

  傅种孙重提旧话:“我这个罪人不该多说话,就拿教改来说,好处在哪里?”

 

  闵嗣鹤回忆说:“那时候北京大学要打倒柯西的极限定义。和这并提的还 有函数的定义问题。当时很有些人因为实用上没有连续而无导数的函数,就说 没有那种可能。给出具体的函数让他们看,他们说这不符合联系实际的原则。如果照他们的说法,必须有连续导数的函数才是函数,那就只有解析函数是函数了。我于是反问他们,如果从这个连续而不可微分的函数求不定积分,那么, 这积分是不是函数呢?他们没法再说了。

 

  傅种孙听了,气愤地说:“想出一着,竟不顾自相矛盾。我想有些人就是要 千夫之诺诺,而不要一士之谔谔。……”

 

  话刚说到这里,傅种孙突然用双手指着两个太阳穴,身子也歪倒了,这是他 突发溢血症。15日凌晨,傅种孙转到阜外医院,抢救无效,18日离开人世。

 

  傅种孙所发出的谔谔之声,是作为被批判资料保留下来的。实践证明,他 的观点是正确的,相反,批判他的人是错的。

 

80年代初,傅种孙的右派问题平反。他生前希望获得的这份公正的结论, 终于在辞世18年后到来了。

 

 (原载《纵横》2004年第6)

 

 

 

 

 

 

 

 

启功:反右风波

 

  1957年北师大由陈校长亲自主持评议新增教授人选。我在辅仁和师大干 了这么多年,又是陈校长亲自提拔上来的,现在又由陈校长亲自主持会议,大家 看着陈校长的面子也会投我一票。那天散会后我在路上遇到了音乐系的钢琴 教授老志诚先生,他主动和我打招呼:“祝贺你,百分之百地通过,赞成你任教 授。我当然很高兴,但好景不长,教授的位置还没坐热,就赶上反右斗争,我被划为右派,教授也被黜免,落一个降级使用,继续当我的副教授,工资也降了级。 说起我这个右派,还有些特殊之处。我是1958年被补划为右派的,而且划定单 位也不是我关系所在的北京师范大学,而是中国画院。而且别的右派大都有言论现行,即响应党大鸣大放的号召,给党提意见,说了些什么。我是全没 有。事情的经历和其中的原委是这样的:

 

  我对绘画的爱好始终痴心不改,在解放前后,我的绘画水平达到了有生以来的最高水平,在国画界已经产生了相当的影响。在事业比较顺利的时候,心情自然愉快,我和当时的许多画界的朋友关系都很好。

 

  后来绘画界准备成立全国性的专业组织——中国画院,要组织这样一个有权威、有影响的组织,必须由一个大家都认可的人物来出面,很多人想到了著名学者、书画家叶公绰先生。此事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支持。当时叶公绰先生住 在香港,周总理亲自给他写信,邀请他回来主持此事。叶

先生被周总理的信任所感动,慨然应允。回来后,自然成为画院院长的最热门人选。叶先生是陈校 长的老朋友,我自然也和他很熟识,而且有些私交。如当我母亲去世时,我到南 城的一家店去为母亲买装裹(人殓所穿之衣),路过荣宝斋,见到叶先生,他看我 很伤心,问我怎么回事,我和他说起了我的不幸身世以及我们孤儿寡母的艰辛, 他安慰我说:“我也是孤儿。边说边流下热泪,令我至今都很感动。又如他向别 人介绍我时曾夸奖说:“贵胄天湟之后常出一些聪明绝代人才。所以承蒙他的 信任,有些事就交给我办,比如到上海去考察上海画院的有关情况和经验,以便 更好地筹办中国画院,为此我真的到上海一带作了详细的调查研究,取得了很 多经验。这样,在别人眼里我自然成了叶先生的红人。但这种情况却引起了一 些人的嫉恨。当时在美术界还有一位先生,他是党内的,掌有一定的实权,他当然不希望叶先生回来主持画院,深知叶先生在美术界享有崇高的声望,他一回 来,大家一定都会站在他那一边,自己的权势必定会受到很大的伤害;而要想保 住自己的地位,就必须借这场反右运动把叶先生打倒。而在这位先生眼中,我属于叶先生的死党,所以要打倒叶先生必须一并打倒我,而通过打倒叶先生周围的人也才能罗织罪名最终打倒他。于是我成了必然的牺牲品。但把一个人 打成右派,总要找点理由和借口,但凡了解一点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不会在所谓 给党提意见的会上提什么意见的,不用说给党提意见了,就是给朋友,我也不会提什么意见。但怎么找借口呢?正应了经过千锤百炼考验的那条古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经过多方搜集挖掘,终于找到了这样一条罪状:我曾称赞过画 家徐燕荪的画有个性风格,并引用了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诗 句来形容称赞他代表的这一派画风在新时代中会有新希望。于是他们就根据 这句话无限上纲,说我不满当时的大好形势,意欲脱离党的领导,大搞个人主 义。当时的批判会是在朝阳门内文化部礼堂举行的,那次会后我被正式打成右派。叶公绰先生,还有我称赞过的徐燕荪先生当然也都按既定方针打成右派, 可谓一网打尽。至于他们二人打成右派的具体经过和理由我不太清楚,不好妄 加说明,但我自己确是那位先生亲自过问、亲自操办的。当然这场运动胜利之后,他在美术界的地位更炙手可热,呼风唤雨了。

 

  我也记不清是哪年,大约过了一两年,我的右派帽子又摘掉了。我之所以记不清,是因为没有一个很明确郑重的手续正式宣布这件事,而且当时是在画院戴的,在师大摘,师大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总之我稀里糊涂地被戴上右派帽 子,又稀里糊涂地被摘掉帽子。当时政策规定,对有些摘帽的人不叫现行右派 分子了,而叫摘帽右派”——其实,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右派。我虽然没有这个正式名称,但群众哪分得清谁属于正式的摘帽右派”,谁不属于摘帽右派”? 当时对摘帽右派有这样一句非常经典的话,帽子拿在群众手中”——不 老实随时可以给你再戴上。我十分清楚这一点,日久天长就成了口头语,比如 冬天出门找帽子戴,如发现是别人替我拿着,我会马上脱口而出帽子拿在群众手中”;如自己取来帽子,马上会脱口而出:“帽子拿在自己在手中。不管拿在 谁的手中,反正随时有重新被扣上的危险,能不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战战兢兢 吗?日久天长,熟悉我的人都知道这个典故,冬天出门前,都询问:“帽子拿在谁 的手中?”或者我自己回答:“帽子拿在自己手中呢。或者别人回答:“帽子拿在 群众手中呢。

 

  有人常问我:“你这么老实,没有一句言论,没有一句不满,竟被打成右派, 觉得冤枉不冤枉?”说实在的,我虽然深知当右派的滋味,但并没有特别冤枉的想法。我和有些人不同,他们可能有过一段光荣的革命史”,自认为是革命 者”,完全是本着良好愿望,站在革命的或积极要求进步的立场上,响应党的号召,向党建言献策的,很多人都是想抚顺鳞的一旦被加上批逆鳞的罪名, 他们当然想不通。但我深知我的情况不同于他们。当时我老伴也时常为这件事伤心哭泣,我就这样劝慰她:“算了,咱们也谈不上冤枉。咱们是封建余孽,你想,资产阶级都要革咱们的命,更不用说要革资产阶级命的无产阶级了,现在革命需要抓一部分右派,不抓咱们抓谁?咱们能成左派吗?既然不是左派,可不就是右派吗?幸好母亲她们刚刚去世,要不然让她们知道了还不知要为我怎么操心牵挂、担惊受怕呢?”这里虽有劝慰的成分,但确是实情,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没有什么可冤枉的,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我老伴非常通情达理,不但不埋怨我,而且塌下心来和我共渡难关。直到文化大革命后,拨乱反正,我的右派才算彻底、正式平反。我当时住在小乘巷的斗室里,系总支书记刘模到我家宣读了正式决定,摘掉右派帽子,取消原来的不实结论。我当时写下了几句话,表达了一下我的感想,其中有至诚感戴的教育和鼓励。在一般人看来,既然彻底平反,正式明确原来的右派是不实之辞,那还有什么教育可谈?所以他还问我这句是什么意思,以为我是在讽刺。其实,我一点讽刺的意思也没有,这确实是我的心里话:从今我更要处处小心,这不就是对我教育吗?而令我奇怪的是,摘帽之后,那位给我戴帽的先生好像没事人一样,照样和我寒喧周旋,真称得上翻手为云覆手雨”,“宰相肚里能撑船了

 

  以往我遭受挫折的时候陈校长都帮助了我,援救了我,但这次政治运动中他想再护犊子似的护着我也不成了。可陈校长此时的关心更使我感动。一次他去逛琉璃厂发现我收藏的明、清字画都流人那里的字画店,知道我一定生 活困难,才把这些心爱的收藏卖掉,于是他不但不再开玩笑地说:“这是给我买 的吗?”从我这儿小小不言的走一些字画,而出钱买下了这些宇画,并立即 派秘书来看望我,询问我的生活情况,还送来一百元钱。这在精神上给我很大 的安慰,再加上亲人、朋友的帮助,我才在逆境中鼓起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摘自《启功口述历史》)

 

 

 

附录二:书信

 

沈遂生给潘XX的信
张海琛给杨XX的信
肖敦煌给傅XX的第一封信
肖敦煌给傅XX的第二封信
肖敦煌给傅XX的第三封信

 

 

沈遂生给潘X X的信

 

X X:

 

  四月末收到来信、诗作和照片。五一长假期间每天要陪孙儿(九岁), 今天孙子走了,才执笔回信。

 

  关于这篇《社论》(即《把我们的鸣放提高一步》),现在还记得一些情况。底层原是甲班张海琛、罗宗义他们搞的一个壁报。后来李国楠(团支部宣 委)动员我参加,我和他在六班同学中征集签名,大部分同学都参加了。校团委 副书记周之良动员团员们去访问老师们,我们先是去穆木天先生家访问,回来 后就写大字报支持他在《光明日报》上发表的《我的呼吁》。后来又访问了文怀沙、杨敏如、叶苍岑、高向夫、陈友松等老师,底层之声上发表了十多篇访问记,也发表过编辑部交来的其他稿件和同学来稿。六月初,张海琛宣布我当大 字报组长”,528日到612,“底层的大字报都是我经手编排的,也抄过不少,至今我还保存着这段时间的大字报目录。

 

  《社论》起因于62,北大物理系两个同学带来一些北大百花学社的 传单,他们看了我们的大字报后提出:师大也该像他们那样讨论一些根本性 质问题。到底该怎么鸣放”,是像我们这样访问老师们征求对党员的意见,还 是像北大那样搞?64日晚上罗宗义、卫之祥、李国楠等几个同学由我们班刘 德璋带路去访问了胡耀邦。第二天,罗宗义跟我们讲了访问的过程和胡耀邦的 谈话,大意是说,“大鸣大放不只是谈小的问题,大的问题也要谈,真理越辩越 明,要展开争论,在争论中明辨是非,纠正错误,要坚持实事实是,以理服人。我当时就表示拥护,提出可以在底层上展开这种讨论。张海琛、罗宗义就要我 写社论把胡耀邦同志谈话的精神传达出去。这篇草稿是65日晚上写出来的。在吴云生他们寝室抄写大字报的时候,吴云生和别的几个同学边看边议论。我在抄写时临时参照他们的意见加上了两句:“我们要做国家的主人。我 们要抛弃盲目服从的顺民思想,抛掉相信大人物会替我们把一切都安排 得很好的依赖思想。我还没抄完,吴云生既不打草稿也不跟任何人交换想法, 提起笔,铺开张,就开始写《民主?“党主?》。6日早晨一起贴了出去 (“底层之声17)。这两篇东西的确在全校起了煽风点火的作用。其实,胡耀邦谈话的精神也就是这样。《社论》末段说的要坚持的16个字原则基本上是他的原话。它成了定我为极右的主要罪证。

 

  现在回想起这些四十多年前的往事,反思当年的天真热情”,真令人 感慨万千,啼笑皆非啊!

 

  3月收到一宁师妹的来信后,在不能参加写回忆文章深感歉疚之余,去了几次 系资料室和校图书馆,搜寻当年的有关资料。结果只能找到57810日《人 民日报》的一篇长文——何锡麟向全校作的反右斗争报告。其中点名批判了十位 教授和周之良,学生中的反右只提到底层苦药。卫之祥在电话上告诉我: 《中国青年报》当年七、八月份有一篇关于北师大学生反右的长篇报道。我相信这篇东西就是薛若安提到的那本书上的那篇,可惜在我的资料室、校图书馆和北碚 图书馆都没有找到当年的《中国青年报》。记得那篇提到的学生右派名字最多(大 大超过北大、清华和人大),罗宗义、张海琛、卫之祥、吴云生和我等都名列其中。我给薛写过信,但没有回音。我还要继续想办法找到这篇东西……

 

  退休后一直不停地上课,但不是在系里而是在国际教育与文化交流中心给外国留学生上汉语课。一方面是工作需要”,另一方面也是出于不得已而为 之。68文革高潮时出生的次子,周岁时一场重病(当时我在五七干校劳 动)后留下残疾,无法自食其力,我要在离世前尽可能为他将来的生活作点安排。这几年我都是每个星期上20学时(每天4节课)。既为学校,也为后代做贡献。好在身体还能支持,不算很累。谢谢你的关心!

 

  望保重身体。祝全家安康、幸福。

 

  沈遂生 200558

 

 

 

 

 

 

 

 

 

张海琛绐杨X X的信

 

X X老友:你好!

 

  接读来书,至为欣慰。

 

  这些年来,你一直勤勤恳恳为.桑梓教育服务,做出显著成绩。受到当地领 导和学校的信任、器重,获得很多政治上的荣誉,人生只此足矣,何须计较名位 之高低,地区的开通与偏僻。希望你今后在注意健康的同时,在力所能及的情 况下继续为学校为社会做一些有益工作,特别在传统文化上,应发挥自己优长, 写出一些论文或专著。

 

  与北师大的同学,有一部分恢复了联系。但大部份仍然隔绝。由于衡阳市地 处交通要衢,有些同学来看过我。如张德文、孙健孙、王乾生、罗宗义等。前几年, 我经常去外地出差开会,j顷道去看过一些人。如北师大的梁仲华、刘明芝,上海 师大的刘叔成、赵文兰、顾嘉炽、胡凌芝等。与另外一些同学有过书信往来。如廖 文慧、俞安国、李镜春、范亦豪、王世巧等。此外,从上述见过的通过信的同学那里 了解到一些同学的工作地方,单位和近况,但没有直接联系。从已知这些同学的 情况看,可分两类,原来是左派分子的情况略好,但成就也不甚大,有的一样碌碌 无为;原来是右派底子的,近十年来,大部分都阔步赶上了,的毫无逊色, 部分的还有后来居上之势。世情沧桑,人事浮沉,并不完全决定于政治处境。所 可惜者,孙健孙已于前年患癌症作古,闻讯之余,不胜伤悼!幸存的除赵文兰和你我三人已经离退休外,其余诸人,尚可干二三年或四五年,也许他们还能百尺竿 头,更进一步。目前最有希望的要数张平治、罗宗义二人。他们一则年岁小,二则 已有一定成就,或许在三五年内爬上教授宝座。其余诸人,在高校的恐怕只能当 上一个副教授,在中学的评上一个高级教师,如此终身而已。

 

  我从79年平反恢复工作后,面临两个前途:一是搞政治,这是我进北师大 前的老底子。在84年前后,政治上呼声甚高,省市方面,曾预定我为市级领导 班子人选;以后又众望所归,一致选我为衡阳师专校长。这两次都被我坚决拒

 

  ·310. 绝了,原因是:第一,我在文化大革命后期,把耳朵搞聋了,失去了吃政治饭的基 本条件。另一前途是指教育与学术。这是我平生素志。在开始几年,步子迈的较大,成效较显著,在三年多的时间内,被评为讲师,尔后,在不到四年的时间里,被评为副教授,也就是说,在不到八年的时间内连爬两级台阶。而与我同期评副教授的,大多花了三十多年以至四十年的时间。而且,在校内或校外的影响,我比他们大得多。当时以为再花四至五年工夫,戴上一顶教授桂冠问题不大,但从85年起由于情面难却,我被拉住当上了图书馆馆长。一脚陷进去,再也拔不出来,一耽误就是三年。同期,我女儿一家迁来学校,接着我自己又结婚 成家。和你信上讲的情况一样。户口虽然迁来了。但工作无法安排,两家八口吃饭,四个孩子上学,靠我一人负担。于是,我陷入极端困境。而且为了给爱人 和女儿找工作,给孩子们找学校,几乎课余都要往外跑。这样又耽误了近三年。 总之,这五六年来,除了应付教学外,很少有时间和心情搞研究写文章。目前, 这些问题算是初步解决了,但岁月不饶人,我已到了离休年龄,并于今年初正式 办了离休手读。但仍在上课,并负责带两个年轻讲师。估计这样还要干一二年。等有青年讲师能独立主讲后我就全休了。

 

  离休后,在政治上享受副师级(相当地市)待遇。经济收入和物资供应上, 比在职时略优。每月净收入250余元。上课按课时算,每节课7--8,每年可 额外上课100节左右。

 

  目前,我身体、精力尚好。小毛病虽有,大的病状尚未发现。估计也许还能活15--20年。其中准备拿出10年左右时间再拼命一击。钻研一点学问。写几十篇比较像样的文章或二三本专著。也不枉在人间走一番。许多同学和学 生建议我写一本自传体小说,目前尚未拿定主意。如写,在北师大和清河农场 那段如诗如恶梦的岁月。当然是重要内容之一,到时还得请你多帮助。

 

  最后,还有一个希望,但愿在有生之年,我们能再度执手言欢。前年,曾经 给我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全国三国演义讨论会在成都召开,向我发出了邀 请。可惜学校经费紧缩,每人只有80元学术活动费。而到成都一趟,往返至少 要400,自己又无力拿出这笔巨款,只好忍痛牺牲。假如那次能赴成都,一定 会绕道去看你和俞安国等老同学。而且路线都规划好了,只因财力绵薄,无法 成行,也许造成终生遗憾!

 

   炎暑灸人,望多珍摄

 

   顺颂

 

  健康

 

  海琛顿首 1990820

 

 

 

 

 

 

 

 

 

 

 

 

 

肖敦煌给傅X X的第一封信

 

X X大姐:

 

  在拆开你的来信之前,我好好地猜测了一番,但真猜不出是何人缘何事给我来信,我这几十年的生活也许太寂寞了。拆开信看到你的名字后,我真有喜从天降之感。一下子我又回到了那个令人永生难忘的岁月,我仿佛又有了灿烂的青 春,有了青春的友谊,青春的幻想,青春的抱负和追求……那段岁月,有如绚丽多 姿的浪花。可惜在我的生命长河中只是仅有的几朵浪花,太少了!太少了1

 

  1957年离开母校后,我被分配到青海西宁的青海师范学院附属中学。那段日子我最大的收获是学会了忍受,什么鄙视,什么批判,什么艰难,什么痛苦我 都能忍受。不是因为麻木了,而是因为当时我的确在真诚地悔罪,并进行脱胎换骨洗心革面的改造,哪怕受了最大的委屈,我的心几乎要爆炸了,我也能冷 静下来,提醒自己:我是罪人!于是就忍受下来了,心理得到了平衡。

 

  记得是到了1961年的元月份吧,那时全国处在大饥馑之中(官方的说法是特大自然灾害”)。青海省委号召有条件的单位都到草原上开荒种地,与饥荒 作斗争。青海师院也在草原上办起了农场,师生轮换去开荒种地。我校是附中,老师也轮流参加劳动。6012月初,我去了几百公里外河卡草原师院农场 劳动。同去的还有也分到附中的雷一宁(她是与我们同年级的六班的,也是右 派)。到农场后,我依然埋头苦干,毫不吹嘘,真是在忍饥挨饿地干,拼着性命地 干。曾受到某位老师的不点名的赞扬和同学们的好评。

 

  你越怕事,倒霉事越会落到你头上。草原上饮用水是个很大的问题,农场百来人,每天由十来人拉着大车到十里远的山沟去拉水,一天两趟,有时一趟。 元旦过后,农活少了,我们基本上在休息了。元月16,由我带着十几个同学 去拉水,正准备下到山沟击冰取水,抬到大车上的大桶时,有同学发现路边有死 羊。略一搜索,又发现几头。我们顿时大喜过望。我们估计可能是藏民的羊 (哪里是藏区)被狼咬死了,已成为无主之物,是可以拾得的。在那样的年代,这 是比金子还宝贵的东西。有的被狼吃去了内脏,但肉被吃得不多,有的还相当 完整,仅仅被咬死。大家想把这些拖回去,该会给同学们带去怎样的幸福啊! 当时有相当一部分学生不安心在农场,这些礼物也许能帮助安定同学们情绪。 于是大家一致决定,一部分人击冰取水,一部分人去找死羊,都估计决不止这几 头。当时我们的确攀悬崖,越陡壁,冒着生命危险去找死羊,大家热情很高,结 果又找到几只。

 

  偏偏这时候牧人赶着一群羊来了。这是师院农场的牧羊队。牧羊人是两 个藏籍学生。他们也非常高兴,说按藏民习惯,这羊是拾得的,是可以拉回去 的,这更扫除了我们的最后一点顾虑,但他们立刻拔出藏民刀,不由分说,很熟练利索地剥去了一只死羊的皮,并吩咐同学们拾柴,烤羊肉。你可以想像,那年 月,长期处在饥饿之中的同学们简直又回到了茹毛饮血的太古时代,不等羊肉 烤熟,便一拥而上,拿着带血的肉,大嚼起来。我那时学会谨慎了,同学们的行 动是可以理解的,再说羊又是拾来的,按藏民的风俗是可以占为已有的,但似乎 又觉得不太好,应拖回去让领导处理。当时我虽身为带队老师,但师院的那帮 饥饿的学生谁会理会我这个右派,大车上大桶里的水还没有装满。于是我叫了几个可以叫得动的学生,只说吃肉抬水两不误,轮流抬,好歹把水装满了,但同 学们兴犹未尽,吃了一只,又在烧吃第二只。我当时处境真为难。我不想吃,一 来顾虑影响不好,二来那带血的肉,连盐也没有,我真咽不下喉。但不吃吧,又 怕同学说我假积极,回去后领导批评,那就肯定是我告的状了。于是我也坐在他们身旁,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并且还装出很高兴的样子。饱餐之后,另一只羊 还剩下不少肉和内脏,一个同学见我没怎么吃,硬割下一块肉塞给我,其余的内 脏他们全分了。

 

  这样一来,自然延误了拉水的时间,当我们返回时,太阳已西斜了。我们所 在的队是二分队,二分队的负责老师见我们没有按时返场,恐怕出了问题,便带 着十几个同学来找我们,半路相遇了。问明情况后,勃然大怒,我拿出了同学塞给我的肉,同学们也纷纷交出脏物”,我们原本满腔热情希望为农场立功,这时 都成了罪人,垂头丧气地拖着大车回场了。

 

  回到农场后,经领导研究一番,吃过晚餐,开批判会,领导的开场白给事件 定性了。有阶级敌人破坏,同学们上了敌人的当,那个敌人自然是我了。我的 罪名是阴谋破坏农场。接着是让拉水的同学揭发和自我检查,至今我还深深感 激那些同学,他们几乎没有揭发,没有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只是检查自己。而领 导和没有去的同学那批判也是令人难忘的。会后,我找农场党委书记说明情 况,他不听我的,他要我深刻检查交待,并要我每天随队拉水,监督劳动。

 

  我当时真是悲愤莫名,悲痛欲绝。我热爱这个社会,决心把整个生命献给这个社会,可是这个社会却把我往绝路上逼,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呢!辗转 反侧一夜之后,我决定了。第二天早餐之后,我悄悄离开农场,来到几里路外的 黄河边。决心一头扑进我们民族的母亲河,把我的冤魂全部交付给她!

 

  但面对滔滔河水,我忽然想到这一死有什么意思呢?知我死者以为是畏罪自杀,不知我死者以为是畏罪潜逃。而我是无辜的,而且突然感到有一天历史会还我清白之身的,但我不回农场。于是我真的爬雪山,过草地,途中遇见狼, 遇见土匪,九死一生,整整饿了六天,粒米未进,鬼使神差地来到海南藏族自治州的首府恰卜恰,那里离西宁不远,我乘汽车到西宁,然后乘火车回到故乡。

 

  回到故乡后,我只想到农村,我当时太天真了,想学古代的隐者,但那个时 代允许你?于是我又开始了一段漫长的凄风苦雨的人生,我成了带字的农奴。

 

  但当时有一点我是清醒的,我不做黑人。到农场不久,我给青海师院附中 去信,说明了当时的情况,说明我是无罪的,大概他们了解了事情的真相,要我回 去,保留我的工作籍。但我已决心在农村了此一生了。没有回青海,附中把我的 档案寄来我所在的天门县,我的头上依旧是一片黑暗的天,直到1978年。

 

  拉拉杂杂地写得太多了,几十年来,我不对人们谈辛酸的往事,甚至对我的孩 子们也只字不提,接到你的信,不知怎的,像看到亲人似的,不觉得哕哕嗦嗦起来。

 

  提到那段辛酸的历史,你千万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拉。连共和国主席, 连功勋彪炳千秋的彭德怀元帅等都含冤死去,普通党员有什么责任。当时如果 我们换一个位置,我也会听党的话,积极投身到反右派运动中去的。从1957年 到现在,我一点也不怪罪你,更不要听你们的什么检查。从某种意义来说,我们 都是受害者。收到你的来信,使我仿佛又处在了青年时代的和煦的友谊之中。在这里,我愿真诚地、温暖地轻轻呼唤你一声:“大姐!”远在千里之外的你虽不 能听到,但你一定能感到,一定的!

 

  现在虽有很多不尽为人意的事,但至少头上的这天是明丽了,前方的路是宽敞的。虽会有曲折,但不会有陷阱,虽会有艰难,但不会有暗箭。我们的社会 已开始步向了理性的时代,虽然还只是开始。

 

  岁月真不饶人,“弹指一挥间”,垂垂老矣!虽然常常暗吟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但其奈暮年二字何!

 

  前天收到你923日的来信,此前你们寄来的39人大聚会的照片同学通 讯录至今没有收到。望收信后立即补寄一份给我,我希望很快见到他们,照片 的背面一定注明他们的姓名,照片上没有出现的同学,请尽可能介绍他们的情 况,起码要说明是生是死,拜托了。

 

  见到去年你们几位同老师们的照片,我有意先不看反面的说明。首先认出 的当然是肖璋、启功和钟敬文三位老师。同学中首先认出的是胡同孙,胡家瑞, 你是猜出的,我想照片上肯定有你。然后是陈兆林,他还是那忠厚善良的模样。 其他的人是看姓名后才回想起来的,张希奕留在我记忆中的笑总是真诚的,甜 甜的,但照片中的表情却不是那样,不知她近况如何?

 

  正像你来信所说心中有说不完的话,如果信笔写下去,不知要写到什么时候,赶紧打住,以后再说,你见了昔日的同学,代我向他们致以最诚挚的祝愿。

 

  祝 平安

 

  肖敦煌 1997103

 

 

肖敦煌给傅X X的第二封信

 

X X大姐:

 

  你的第二封信和昨日的贺年卡均已收到,复信太迟,深为抱歉。

 

  近年来,与昔日好友们的联系多起来了。人活在世上,怎能不需要友谊呢? 特别是少年时代,青年时代那种纯真的友谊对于如今老去之身愈觉温暖无比, 正因此,就愈觉刻骨铭心这一词语含意的丰富。过去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 事,如今回忆起来也弥足珍贵。看到照片上的王德厚,我就想起他唱歌时我笑 他在说歌的情景,并不禁油然笑了,更不消说我和他冒雪去中山公园照相的 傻模样。不知王君今日安康否。总之,过去的美好时光一幕幕抢着映到面前, 真令人眼花缭乱。与此同时,又每每生出一种凄怆之感。此生谁料,心在天 山,身老沧州。青年时代,真诚地认为生逢盛世,所以满腔的报国热忱;而且不 仅是热忱而已。从二年级起,整整三年,我很少午睡,利用这个时间自学俄语。四年级时,又开始偷偷自学英语,学习列宁说过的语言尚有忽视政治之 嫌,学习帝国主义的语言自然只能偷偷了。那时我多想成为一个博古通今的 学者,为我们的祖国做出尽可能多的贡献,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者叫不 识虎吧。生活在伟大的大救星时代,却被摧残成泥辗作尘少壮不努力, 老大徒伤悲变成少壮思努力老大更伤悲。身已老矣,却一事无成。面对老朋友,常有愧色。朋友们来信,每每迟迟地不能提笔,这就是我复信迟的原因吧。

 

  有一点可以告慰大姐的,愈到后来,即文革期间,环境愈险恶,处境愈艰难, 我愈不消沉,或者说顽强吧(当时叫顽固”),我不顾影自怜,怨天尤人,连共和国的主席都被迫害致死,遑论小人之辈。我愈益坚信历史一定会还我清白之身 的(决不是事后诸葛亮,当时的确这么想),那时是一个自己也不敢对自己说真 话的时代。我不甘心躬耕于垄亩”,在繁忙的劳动之余,在夜深人静之时,一人 偷偷翻译俄国诗人涅克拉索夫的诗,居然翻译了一百多首。78年成为自由之身 后,还没来得及修改,我国这时出版了魏荒弩先生译的涅氏诗集。我只得作罢, 后来在师大编的《苏联文学》杂志1981年第4(具体期数记不清了,反正是那 年最后一期)刊登我译的涅氏诗一首。78年底恢复工作籍来天门师范后,利用 业余时期翻译乌克兰大诗人舍甫琴柯诗近百首,当时曾寄给北京文联出版社。 该社有出版之意,并请专家审阅修改。但这时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戈宝权先生翻译的该诗集,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吧。

 

  既已恢复工作,也许大姐以为我不务正业。到师范后,我非常珍惜这可贵的难得的机会,拼命工作。除最初几年,只偶尔被评为先进教师外,以后直到退 休,几乎连年被评为先进,老师们戏称为专业户。但冲力有限,最高荣誉只是地区级先进教师。我说这些并不是夸耀。比起你们的成绩来,我只有汗颜。我 说这些只是想请大姐和昔日的同学们放心,历尽劫波后,我没有消沉,没有颓废,没有怨尤,正如土耳其诗人希克梅特所说的:“还是那颗头颅,还是那颗心!”

 

  95年我六十岁退休。如今中等师范由三年制逐步向五年制过渡。我校于 该年办起了大专班,要求我留教,我平生最怕人求我,只得留下来一直到眼前。 陆游老先生教导说:“位卑未敢忘忧国,论定犹须待阖棺。我每周八节课,应付 差事,本是轻松。但贼心不死,业余时间,全部用来涂鸦,颇觉紧张。几年下来, 居然有几十万字,自我感觉尚可,但这不仅仅是凭自我感觉的事,不管将来是否 兜售得出去。现在只管做,好在有一句话在安慰我,“重在参与。那就一直参与到死吧。

 

  看到你们的照片,感慨万千。你问是否美,让我真心地回答:过去你们青春 粲然,令人赞叹爱慕,但终年披着的总是那革命的灰皮和蓝皮,又使人产生一种说不出的遗憾。如今你们都是老太太了,但却青春仍在(请相信我,决不是阿谀之词)。这青春不仅表现在你们花色各异的衣着上,而且表现在你们的眼神里,你的几次来信,你们的照片,使我感到你们的话里,你们的眼里,你们的心 里,没有过去那种革命的云翳,因此显得格外真诚,格外纯洁,格外年青,因而也格外美。因而也真想有一天能面对你们喊一声:“我的亲爱的姐妹们,你们现在真美!”

 

  记得过去参加舞会时,常与邓遇芳跳起快三步沿着整个礼堂飞速旋转。不 知邓老太太的步履轻捷如昔否?大概此生难有机会当面问问她了,你若与她联 系请转告她。

 

  提起沈巧珍,真叫人悲痛莫名。她为人热情,有理想,曾跟我学过一段时间俄 语。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有冤不能辩,有苦不能诉,有心不能剖!最近这些时, 一想起她临死时呼天不应之情景,实在是痛断肝肠,太可惜了,沈巧珍,忘不了她!

 

  遵你之嘱,赶照了几张相,因技术问题,还没有洗出来,可以先把信发了,照片洗出后寄来。

 

  你和梁仲华君等(忘记他们是几班的了)发起组织编写“57年毕业同学通讯录”,非常好!表已收到,即日寄去。如今我患有高血压心脏病,心绞痛是家 常便饭。来信相约三年或五年后聚首北京,这给了我极大鼓舞和奋斗目标,我 一定争取活到那个时候。通信录似乎不见沈君磐,张孝存,安治琪,王平,戴雨 池,常教裳等人的名字(还有唐吉亮)

 

  谨视

 

  阉府安好

 

  敦煌

 

  971216

 

 

肖敦煌给傅X X的第三封信

 

X X大姐:

 

  你的几次来信和寄来的通讯录等均已收到,非常感谢你的殷殷之情。说来 惭愧,有几次竟没有复信。原因很简单,因为有心脏病,我现在完全不能激动, 一激动就易心绞痛。记得第一次收到你的信时,我一连几天发生心绞痛。收到 卫之祥的信时,亦是如此。此刻当我给你写信时,想起我往日的同学,想起你提 到的王德厚的遭遇不禁心头隐隐作痛。

 

  现在我坚持服药,坚持进行力所能及的体育锻炼,我的最高目标是力争活到2003,届时前往北京,去会我的亲爱的同学们,共叙这五十年来的风雨人 生。·

 

  卫之祥也曾邀我作三峡游,我恐怕不能成行。你们如早去三峡,欢迎你们到我这里作客,遇见卫之祥兄,代致歉意。

 

  退休后,还在学校代几节课,今年准备彻底退休,安度晚年。

 

  你若遇见了往日的同学,首先请代我向他们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祝

 

  暑安

 

  问候你的全家人! 敦煌

 

  98721

 

附录三:当年大字报选

 

穆木天:我的呼吁
天、水、心:民主乎?党主乎?
呵欠伯:岂不令人深思

《底层之声》社论:把我们的鸣放提高一步

 

 

穆木天:我的呼吁

 

数年来,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们心里积压了千头万绪的苦恼。直到最近这 几天,春风才算吹进了鉄狮子坟的师大校门缝儿。尽管学校当局召开了几次 教授座谈会,可是,教师还是顾虑重重,不敢大胆提意见,怕再遭一吹无枉之灾,因为,在师大,教师被发配、降级等等之类的阴谋报复,是早有前例 的。

 

  闻者不戒,言者有罪,“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是师大几年来一贯的 传统。这次运动,当然,我也有很多顾虑。但,我相信党,相信毛主席,终 于鼓起勇气发了言。

 

  就在上周一次座谈会上,我把我的意见只说出几十分之一,可是,主持 会议的某党员首长把我的意见都给打了回票。

 

  我提了党领导者一些宗派主义的行为。如某党员教授刚到校不久就把他过去写的半部中国文学史交党员首长,不经过教研室和系的研究,由这位首长直接推荐给教育部出皈。而李长之教授真正在师大讲授的中国文学史讲义,水平北那位党员

教授的要高的多,却不被推荐。又如教研室初成立时, 非党员教研室主任是单午,而党员教研室主任继任时,则先由校长出马调动 某讲师作秘书等等事例,我认为都是宗派主义行为。我还举出某党员老婆孩 子一大堆还违法乱纪乱搞男女关系事。我认为党委和行政不处理这件事,也 是宗派主义行为。可是,党员首长把我的话完全给打回来了。他说那位党员 教授去年才恢复党籍,不算宗派主义。至于另外那位同志乱搞男女关系的事, 已经处理过了,处理内容就是作了检讨,并且本人也不知道女方是有爱人 的,更不知道她的爱人为此而动刀自杀事.说这也不算宗派主义。

 

  我很不会说话,更不会巧辩,一气之下,只好退出会场,直到今天,我没有勇气再参加这些会了。事实具在,而作为领导整风的首长,还敢于巧辩,师大的这个运动的前途不能不令人担忧。

 

  我呼吁:请党中央像搭救王蒙一样,救救师大罢!让黑暗王国有一綫光明 吧!

 

1957517

于鉄狮子坟师大
(
原载522
《光明日报》
)

 

天、水、心:民主乎?党主乎?

 

  我国的民主凭良心说始于1949年。

 

  1949年至今已八年,保障人民主权利的宪法也颁布了。有脑筋的人想一想,民主生活是否充分?答案是否定的。所谓民主者空有其名。人民除物质 生活有保障外,其他一切民主权利既无保证,党独揽一切,专断一切,党即人民 全体,党即国家,党即法律。所谓民主者实际上已被党主所代替。

 

  略举一二事例:

 

  宪法规定人民有选举权,然而人民代表已由党内定。人民不认识代表,代 表不代表人民。

 

  宪法规定人民有言论自由,然而报刊、广播、电台均为党所垄断,凡发表有与党的调子不谐和的言论,概以反革命论罪。

 

  宪法规定人民有集会、结社自由,然而凡结社、集会不经党批准,并接受其指定的领导人,均有可能冠以反革命罪。

 

  宪法规定人民有人身自由,然而肃反表明:各级党组织负责人都有权以 党的名义,限制任何一个正直的公民的自由。

 

  毛主席说现阶段我国政权性质是人民民主专政,然而党包办专断一切,民 主党派只是充当傀儡,人民民主其名,一党专政其实。

 

  党的中央委员会是一千二百万党员的代表大会选举的,然而党中央向全国 六亿人民发号施令,人人均得服从。

 

  宪法规定政府向民主机构人民代表大会负责,然而实际上政府的一切政策 均由党来决定,政府只对党负责,人民代表大会空有其名。

 

  我们是要党的领导,但坚决反对党独断独行。我们不反对党主”(因党也 有作主权),但反对以党主民主。把民主权给予人民,让人民有享受宪 法所赋予的民主权利的充分保障。

 

  (师范大学大字报,66)

 

  

 

 

 

 

呵欠伯:岂不令人深思

 

   我本想用反共就是反革命吗?”来做标题,但考虑到那些没有头脑的读者断 章取义,也怕那些稿费爱好者把头砍去领赏,因而采用这个不太醒目的标题。

 

   首先举一个不太客气的例子,设想英国工党说:“反对工党就是反对工人阶级, 就是反革命”,这是很可笑的。但难道英国工党不正是如此宣传的吗?难道他们不 能找到一些工人在报上发表文章支持他们这一论点吗?也许以英国工党比共产党不大雅观,我们另举一例:当年斯大林在没有头脑的人的乌拉声中,岂不也是神 气十足,有多少由于反对斯大林的某些错误见解而被当做反革命砍去了头(“胜利 者代表大会参加者在会后两年之间被砍去了一半,选出的中央委员70%被杀了头)反斯大林就是反革命”,今天看来已是可笑的了,但在当年却奉为天书,谁敢说 个不字。

 

  共产党就其观念来说有两种:抽象的绝对正确的共产党和具体的在某一时 间由具体的人组成的共产党, 抽象地给共产党下定义时, 总是用着漂亮的字眼: “工人阶级的先锋队”“代表全人类利益的党”“工人、农民、革命知识分子的共 产主义者的战斗联盟等等。这样漂亮的党,我们干吗要反对?美好的共产主义的道路,我们何必要离开它?面对如此理想的党,整风岂不变成无的放矢了吗? 但在某一国家具体到某一时间,由一定的人组成的共产党,并不像他的定义那样单 纯 份我目前的知识来判断,1927年说反党就是反革命是正确的。在抗日战争时期及解放初期,共产党的确接近于定义。(我不得不如此赘述)匈牙利的劳动 人民党在去年10月前,就说它很符合于共产党定义的要求,很难说反对它就是反革 命。(某些敏感的读者,会在这里嗅到了似乎我赞成十月暴乱,如此我劝他快去领 赏,但他犯了明显的逻辑上的错误。)很多报上的文章用共产党的光荣的过去来证 明今天及以后也和过去一样正确,这是很自然的,但都很不对头,同样的一个党如果也像斯大林那样念念不忘他的过去,看到了党员的见解便认为是群众的见解,看到了工人的见解便认为是农民的见解,在各种副职的名义之下总揽一切特权……这样纯粹由张刚、张斧、彦平、孙伟、金铎、郭琪[1]之流所组成的党, 那便很难说它符合共产党的定义,请问反对这样的共产党怎见得是反革命?!

 

  也许有人问:是否应该反对目前的共产党呢?共产党不领导又由谁来领导呢? 请同志们不要闭着眼睛回答。虽然最近几天报上工人说话了,“觉悟的工人 群起而应战,大叫这是为什么?”民主党派的意见正在偷偷撤退,然而在鱼米之 乡吃南瓜而肚子胀,吃草根而饿死农民的消息,确有所闻,报上却只字未见,岂不引人深思。

 

  (1957611)

 

 

 

 

 

《底层之声》社论:把我们的鸣放提高一步

 

  近一个多星期以来,我校广大同学响应了党中央,毛主席大鸣大放的号 召,通过各种形式揭露三害”,积极参加了党的整风运动。广大群众从已经揭 露的事实中,看到了三大主义危害的严重,越来越多的人满怀热情地投入了 这个伟大运动。这充分表现了广大群众对于祖国社会主义事业的忠诚,对于党 的无限热爱和信任。

 

  但是,目前我们的鸣放还只是停留在揭发本单位,本校的三害,而且运 动的发展是很不平衡的。某些单位还没有充分放手地发动群众,领导和群众都 存在着顾虑,不敢大鸣大放”;学校党委的领导还远不能适应运动的发展,而且 在某些具体措施(如同学考试问题)上不但不能使运动深入发展,反而会起到阻 碍群众充分鸣放的消极作用。为了使运动更健康更蓬勃地发展,为了使运动免于停滞,就有必要在要求党委改变某些不利于运动开展的具体措施的同时,把我们的鸣放提高到新的阶段!

 

  党的事业关系到祖国和人民的命运,党的事业和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因 此,广大非党群众自觉地参加党的整风运动是非常自然的事。由于三大主义和马克思主义根本对立,和社会主义民主根本对立,党的反对三大主义的整风运动就必然同时是一个全国范围的普遍而深人的民主运动。这个运动关系 到祖国社会主义事业的前途,它的影响将遍及国内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的各个方面。三大主义不整掉,社会主义将受到到严重损害甚至瓦解。而且事实证明:要根除三大主义”,解决人民内部矛盾,就不只是对某些党员和党组织的工 作作风进行批评所能达到的,而必须在社会主义制度的某些环节和上层建筑的某些方面作必要的调整,才能根本消灭三大主义”,保证三大主义不再复活,保证社会主义民主的发展,从而保证社会主义的胜利。这就要求我们不能把眼光局限在本单位和本校,而要在揭露三害的同时,关心更重要更带有根 本性质的问题,比如社会主义民主与自由的问题,保障(宪法规定的)人民基本 权利与法制问题,党的领导、党与非党的关系问题以及其他一切重大的根本问题。这些总是都和人民内部的主要矛盾有密切关系的。在这些问题上展开自 由讨论,必然有助于以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为主题的整风运动。从理论上 探讨三大主义产生的根源,对于我们根除三害也具有重大意义。(我们要做国家的主人。我们要抛弃盲目服从的顺民思想,抛掉相信大人物会替我们 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的依赖思想。)把我们的鸣放提高到这些重大问题的广阔领域,在这些重大问题上展开讨论和争论,以达到真正的大鸣大放”,把运动向 更高阶段推进。

 

  在大鸣大放的总方针下,我们要坚持明辨是非,坚持真理,实事求是,以 理服人的原则,在继续进一步揭露三害的同时,从一系列重大的一般性或理 论性问题上大胆争鸣,展开自由讨论,把我们的鸣放提高一步!

 

  195766

 

 

 

 

 

 

 

附录四: 当年反右批判文章

 

 

 

师大《火星报》编辑部:揭露以"底层之声"为首的联合总部向党进攻的罪行

 

北京师范大学中四(四、五班)从落后到政治上反动的小集团——“苦药社”

 

张迈:他们为什么会堕落成右派分子?

 

 

师大《火星报》编辑部:揭露以“底层之声”为首的联合总部向党进攻的罪行

 

  前一阶段,师大俨然是一个"黑暗王国",这个"黑暗王国"的开国元勋,自然是穆木天。而"底层""苦药""英雄"们一开始就充当了右派先生们向党进攻的急先锋。他们在呼风唤雨,推涛作浪,把师大搞得乌烟瘴气,大有天之将倾之势。与此同时,这 些右派先生们把自己打扮成"忧国忧民""义土",高喊"社会主义前途危险",借以煽动群众,他们的阴谋企图,的确曾经欺骗了不少的一部分人,有人做了右 派的俘虏,有人摇摆不定,有人悲观失望。看来,右派先生们要唱凯歌了。

 

  但是,尽管黑云乱翻,太阳仍然存在,牛鬼蛇神们的命运是注定不美妙的。现在是应该直捣右派的老巢,肃清其毒素,铲除其恶劣影响的时候了。

 

  近两周来,中四党支部、团总支和各班团支部召开了一系列的讨论会、揭发批判大会,在各社团的配 合揭发追击下,群众的觉悟不断提高,眼睛愈加明亮,揭发了大量的材料,"底层""苦药"的面目也日益认识清楚了,"底层之声"为首的组织部署向党进 攻的联合总部,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揭露出来的。但目前还有一些"好心肠"的人们,总还认为"底层"是有功劳的,或者说功劳和错误各一半。总还相信他们真的是主观上帮助党整风的。"好心肠"的人们,你们看错了,请看看近日来揭露的事实吧!

 

  "底层之声"的矛头,自始至终都是指向党委,狂妄自大地以整风的领导者自居,竭力和党委争夺 领导权。他们的行动目标十分明确,就是先把党委逐个搞臭,进而把整个党委会搞垮。"底层"在整风运动开始后,就分析哪些党委是有问题的,他们进攻的次序是 何锡鳞、张斧、张刚、孙伟、黄彦平……。随着运动的发展,他们经常分析形势,部署更大规模、更有组织有计划的进攻。据张德文的交代说,61,何廷杰在 群众论坛所谓"血泪控诉"之后,火炬社的王兴华草拟好一篇"宣言"来念给张海琛、卫之祥听,张海琛说写得不好,没有力量,冗长,建议另写一个,张海琛、卫 之祥、王兴华便确定论点,指定由张德文执笔,卫之祥指点着说;"语气要尖锐,可多用反问句。"他们又商量要把力量组织起来,决定:第一,多次播送何廷杰的录音,使同学深深认识"三害的危害性";第二,马上召开各社团联席会议,"加强社际联系"。张海琛、卫之祥、王兴华便分头去联系一些社团。这次张、卫,王 的商谈,实际上是62日秘密会议的筹备会议。

 

  62日晚上3时至11,秘密会议在"底层"编辑部召开。据孙其伟、王水泉、许耀曾,张洪 生、张志诚、张德文、王增佑的揭发交代材料,说明这是组织部署向党进攻的会议。参加这次会议的社团和人物有"底层"的张海琛、王增佑、陈修竹、周作祚、杨 碧遐、李国楠、沈遂生、张德文、孙健孙等,"苦药"的王开烈、薛若安、卫之祥、郑景星、汪智等,"小论坛""呼声"的高瑞兴,"狂飈"的彭浩荡,"火炬 "的肖立广,"马特尔"的丁楚平、戴立淼,"霹雳社"的张洪生、张志诚,"X光社"的孙其伟、王水泉、许耀曾等,还有中四三班的许有为等等共四十多人,人 们会问,当时的进步社团"展望""战斗社"为什么没有被邀请参加呢?这并不奇怪。古人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充满右派气味的"底层""苦药", 自然只能是找与他们气味相投的同道者。

 

  张海琛主持会议,作了"目前形势与任务"的报告后,就作了如下的策划:

 

  监督党委,要改组党委会。呼吁市委,中央来救救师大。

 

  争取群众,争取实现"联合声明"中提出的口号。呼吁教授支持减轻考试和课业负担,开一次论坛,请胡明来讲话。

 

  多次放何廷杰、朱启贤的录音,从感性上和理性上来武装群众。把一二三年级鼓动起来。

 

  从各方面刺激党员,"争取"党员站到他们这边来。

 

  改组"师大教学"。由"底层""苦药"等大社当编辑。

 

  成立总部,各社推出一个联络员,"底层""苦药"为联络站。对外不宣布各社有联系。

 

  以后各社互相通气,互相支持,一有"卫道者""逆流"出来,就形成浩大的声势,把他们打回去。

 

  秘密会议快要结束时,"底层之声"的联络员俞安国从北大回来,并带回许多反动的造谣的油印刊物,这份刊物的名称叫做"民主接力棒",是要由这一大学传递到另一大学,这样传递到全国各地去的。这是右派分子的阴谋,企图这样来促成天下大乱,以图取而代之。

 

  散会后,"底层"的张海琛、李国楠、陈修竹、俞安国、张德文又开了一个碰头会,决定成立秘密小组,由张海琛、陈修竹、俞安国组成,张海琛管全面社务,俞安园负责和外校联系,陈修竹负责和校内各社团联系。

 

  看吧!"底层""将领"们的行状不是十分明显了吗,谁说他们是在帮助党整风呢?:他们是校内校外互相串连,在偷偷摸摸的千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秘密会议后,"底层"人物到处活动,废寝忘食,以夜为昼,大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之势。右派头目有这样得力的"将倾",终成大业,有何忧哉:张海琛不是以"盟主"自居,犒赏三军吗?看看他们的"功积"!

 

  "围剿""卫道者",打击"逆流"

 

  人们知道,那些敢于批驳右派言行,强调帮助党整风要实事求是、和风细雨的社团和同学,都被"底 层""苦药"斥之为:"卫道者""逆流",并深恶而痛绝之的。"围剿""卫道者",打击"逆流",这的确是"底层英雄"的能事。运动开始后即出现的政二黑 板报,就是"底层"人物孙键孙去联合"苦药"把它压下去的。当"大家放"出来后,杨碧遐就大喊"这是逆流,是阻碍运动发展的",并马上写了"读大家放之类",用化名签名张贴出去。张海琛、杨碧遐还鼓动"底层"社员写些短小精悍的标语,不用"底层"名义,而用个 人化名,这样张贴出去,造成"围剿"的声势。接着,就出现下面这样的大字报:"看吧,'纠偏者'一个跟着一个地出现了,他们不 是来除三害的,而是呜'不平',他们在指责群众了""'大 家放,对准三害,拿出货色来!"这些都是王增佑、张德文、吴兆 钦等的"功劳"。据说陈修竹也写了一张,因为谗駡得太露骨而没 有张贴。这些标语是由王增佑在中午当人们已经午睡时才偷偷地贴出去的。王增佑真能干!难怪"底层"主帅张海琛要当众表扬他 为"积极分子""先进生产者"了。这种"围剿"方式,的确独出心裁,并得到"苦药"主将汪智所赞同,也为"真理报"人彭明勋所鼓励。这样"围剿"还不够,而且怀恨在心,到处攻击,张德文不是经常说,"我恨死'大家放'",为什么"底层""大家放"有这么样的深仇大恨呢,原来"大家放"一开始就高举左派的大旗向右派 反击的,这又哪能得到右派的"底层"的欢迎呢!

 

  "底层""火星报"也并不放松,"火星报"还在筹备成立过程 中,"火星报"第一期还没有出版,"底层"就一片仇视之声,煽动群 众,说这是官办的,是出来针对"底层"的。说求也奇怪,若不是 自己"作贼心虚",为什么要这样敏戚呢,他们还要组织行动小组; 来和"火星报"对抗。并且写了一封极其阴险惑毒的"贺信",抄戍 大字报,贴在高高的墙上。多么好心肠呀,给我们"祝贺"来了。人们可以从这里认识-'下两面派的狡猾手段。对不起,"底层" "英雄",我们对你们还要穷追猛击呢!

 

  人们知道,"展望"是对党委的边整边改做了一些报导的,这 不是很好吗?可是"底层""苦药"的看法却与众不同,认为这是歌 功烦德的,并且兴师问罪,卫之祥、王增佑等就写了一张大字报"问展望",署名是"大大的一群"。秘密会议后,何副校长作争 鸣齐放的报告的前夕,主帅张海琛发下一支"令旗"。旗上写着: ①"展望"打回去,②对党委要加大压力。这个勾当由陈修竹交 给"x光社"去干。"底层"的确不很美妙,帮助党整风的招牌这次被 翻底了。

 

  听说何副校长要在星期三(65)下午作报告,张海琛和 卫之祥马上勾勾搭搭,鬼鬼祟祟的策划,卫说,"要贴标语。把胡明的演讲录音在报告之前放,压他一下。""如果报告不好,就当场要 求发言,把报告会变成论檀会。"并把这个做法传到各社团去。后因何副校长有病,报告改在66日晚上举行。他们又重新策划, 卫之祥说:"在报告前放访问胡耀邦的录昔吧!将何锡麟一军。" 陈修竹也从霹雳社带回来消息说:"霹雳社已经准备贴标语,何副 放长报告不解决考试问题,就要递条子,要求当场答复,要求 '底层'也这样配合。"张海琛马上表示"这样子很好!"并立即行动 起来。他指挥"底层"的一部分人马都坐在最后,递条子时要打开, 让传递的人都看到条子的内容,借以鼓动群众。会场的确被他们 制造得非常紧张,何副校长每讲一句话,张海琛就递一个条子, 张德文也写了两个条子。但邪气终归是敌不过正气的,何副校长 出报告得到广大群众的热烈拥护。"底层"有一部分人也是拥护这 个报告的,这当然是不如主帅们的心意的,于是就造谣煽动,说 什么何副校长的报告空洞无物。杨碧遐还说:"今天这个会很像斗 争会,何副校长手也发抖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阶级感情?

 

  "底层"一开始就看中了"师大教学",扬言"师大教学"是软弱 无力的,要以"底层"的油印报代替它。并到处造谣煽动,"师 大教学"是一个宗派堡垒,必须夺取过来,使它成为群众(实陈是右派)的论坛。在"师大教学"召开的两次会议上,"底层"主将 罗宗义都进行了篡夺活动,他要求"师大教学"要走茌党委的前 头,这也就是要"师大教学"脱离党委的烦导。在会前,张海琛和 杨碧逦就唆使罗宗义和"火炬""苦荡"联合提出改组"师大教学", 他们也是这样做的。会上,"火炬社"王兴华提出改组方案:编委 由党委、团委一人,教授三人,学生社团代表三人组成。罗马上支持王的意见,但这次会上他们的企图未能实现。64日胡明在 群众论坛发表了煽动群众向党进攻的演说(这是秘密会议的策划 出实现),有人提了几个问题,要胡明回答,后来"师大教学"问 论坛的主持者彭浩荡要来发表,彭不给,汪智在旁说是"师大教学"抢稿,违犯宪法。陈修竹马上跑回"底层",这回大有文章可 作了,他俨然像个活蒋干得意忘形地说,"师大教学""狂飙" 抢稿,可以抓住这个机会迫使"师大教学"改组。"而王兴华已经 在造谣说"师大教学"改组了。张海琛也向北大的同道者宣扬这一 点,并得到他们的赞赏。"底层"真是妙想天开,罗宗义不是在做 着做"师大教学"编委的美梦吗?

 

  "底层"在向党委进攻的同时,也向基层党员进行分化。他们 煽动说:党员没有受三害的害,对揭发三害不坚决。党员的党性 都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们要的是什么样的党性?)。他 们在分析党员的动态,把党员分为三类:积极投入运动的(也就 是跟着他们跑的);旁观的;阻碍运动的(也就是反对他们的做 法,批驳他们的错误的)。这样进行孤立分化。夸大歪曲党员的 缺点,制造对党员的不满情绪,拉拢中间群众,说在运动中党群关 系的墙更厚,沟更深了。真是从各方面"刺激"党员。当校四王继民等个别党员表现出动摇的时候,他们就马上出大字报,高喊着: "欢迎你们,真正的共产党员!"他们在"教育"全体党员应向王继 民等人看齐。他们这样作的目的是什么呢?这不难理解,他们不 是在秘密会议上做出决定要争取党员吗?

 

  秘密会议不要进步社团参加,"底层"排斥党员和左派,这是 源出于一个道理。张海琛是极力抵赖,不承认他是排斥党员和左 派的,但纸不能包火,谜底总会揭穿。据张德文的交代,525 日晚张海琛、杨碧遐、张德文、罗宗义、周作舴在操场开了一个 会,酝酿第二天改选编委的事。五个人都对李万钧甚为不满,原 因就是李和他们意见分歧,尤其是罗宗义特别不满,罗说;"我在核心组(指班上的核心组)老挨批评。"叉说"今天工作很乱,我是要负一部分责任的。"杨碧遐鼓动他说:"没有关系,明天开个会, 检讨一下,把编委选出来就好了。"同时他们还决定不要先把张斧 同志的讲话发表出去,先压一下,等张海琛写好详细评论才一开 发表。第二天下午的会议是按他们预定的计划进行的,改选编委,李万钧、梁仲华被选掉了。在会上他们实际上用各种方式来 围攻李、梁二人,有脸红脖子粗的,也有花言巧语的。杨碧遐就 属于后者,他说:"我们知道梁仲华很忙,不一定参加底层工作, 但我们欢迎他釆指导。",杨碧遐多么会为梁仲华设想,而且又 多么尊重梁仲华的指导啊!真的是这样吗?!他在骗人。在改 选完后,杨碧逦就曾得意地对别人说过:"这下子好了,改选了!" 杨碧逦还挑拨班上党群关系,煽动对党员的不满,并企图搞散班上核心组,这又是居心何在呢?杨碧遐两面派的嘴脸,这回揭穿 了。

 

  张海琛到师大四年,长久以来是以自由主义者自称,对团的工作并不积极主动,和党员的关系是明地里一套,喑地里又一 套。他以前常说身体不好,上课没精神,有一些团内会议也不参 加,但这次运动中却空前的积极,废寝忘食,累垮身体也在所不 惜,这种突如其来的反常现象,的确令人费解。原来张海琛的野 心不小,不仅要把师大搞垮、而且还要从这里出发,到农村去。 到农村去千什么呢?他二天在北饭厅和范亦毫谈话,其中谈到应 当到农村去,说农村问题很多,干部水平低,三害严重,农民觉 悟低,民主生活不够,要去给他们宣传。张海琛这下子一变而为 国家大业的"耽虑者"了。既然是帮助党整风,为什么要到农村去 呢?"底层"之声66日大字报的社论提出这样一个口号说:"反对 '三大主义'的党的整风运动就必然同时是一个全国范围的普遍而 深入的民主运动。……它的影响将遍及国内政治,经济、文化生 活的各个方面。"张海琛提出应该到农村去和社论提出这个口号, 难道是毫无关系的吗?

 

  成立总部之后,张海琛一跃而成为"盟主"了。一天,"底层"有这么一个对话场面:孙健孙说:" 海琛!这下子做'盟主'!"张海琛悠然自得地说:"那里!那里严看来"盟主"有点飘飘然了,他不是曾要罗宗义枪他找爱人,"底层之声"负责人的名义去找吗?人们也许要问,为什么不用"盟主"的名义呢,答曰:因为总部要保密,不便说出。

 

  "底层之声"的奇闻谣,放出了不少"奇闻",其中有二则,一曰戏票,一日包厢。前者是说总务 长孙伟同志在梅兰芳先生来校演出前一天,到工会办公室要三百张戏票,工会干部问他作何用途,回答是解决内部矛盾。后者是说北饭厅的电影放映台两旁的大窗户,是孙伟同志要开的,目的是为了看戏的方便。这二则"奇闻"已有人做了考证,证明是造谣。但"奇闻"出自何人之口呢?现证明是陈秋帆先生。身为"为人师 表"的陈

先生,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学生面前编造"奇闻"?这只能请陈先生自己来回答了。

 

  75日中四党支部召开揭露批判张海琛、杨碧遐的大会上,同学们非常愤慨,揭发了大量材料, 说明杨的言论和胡明、朱启贤的言论完全一样。他在"底层"是一个到处放火的人,他曾经说过,"不除三害就活不下去了",人们追问,杨碧遐在社会主义制度下 活不下去,那么他在解放前是怎样活的呢,什么人今天才威到活不下去呢?李万钧说,杨碧遐对我们党是怀着极深的阶级仇恨的,他是个右派分子。

 

  对于张海琛的面目,也日益认识清楚了。许乃妍说:"我过去受骗了。"她表示一定要彻底揭露 他,她还指出孙健孙,张国英、陈修竹、杜峙、俞安国等知道更多的材料,应该站出来,彻底的交代和揭露。赵尔聪递了一个条子说:"从刚才揭露的材料,说明张 海琛就是我们共青团内的右派分手,可是他在俭查中还不老实交代,我建议为了纯洁我们共青团的队伍,应该把他开除出去,像他这样的入是对我们共青团的污辱。 "当主席念完这个条子后,全场热烈鼓掌表示赞同这个意见。

 

  会上述有许多人要求发言,有人建议晚上继续开,有人建议开全校的群众论坛来彻底的揭露和批判这两个右派分子和反动社团"底层之声?

 

  最后,主席表示再召开大会的时间另行决定,现在的问题已经很明显,就看他们自己如何行动了,只有彻底交代才是出路。 也希望同学们进一步准备揭发和批判。

 

(原载1957710〈师大教学〉第154)

 

 

 

 

北京师范大学中四(四、五班)

 

从落后到政治上反动的小集团——“苦药社”

 

  师大中四(四、五班)在七月初揭露了反动"苦药"社中的反动小集团,他们完全披资产阶级思想生活方式俘虏。生活腐化堕落,贪图享受,追求低级趣味;对组织由疏远到对立;对政治活动由厌恶到抗拒,一直对组织对集体起着阻碍和破坏作用。

 

  他们长久以来维护资产阶级利益;对共产党仇恨;对社会主义事业不满;在整风中掀掉了他们的假面具,原形毕露了。

 

  小集团中四个人在整风中,共同站在右派立场,支持和宣传右派言论,在运动中,他们彼此间保持同一的看法--尖锐、大胆、有力量、痛快。

 

  这四个人在整风中对党采取了同一行动,猖狂向党进攻,打击积极分子。

 

  这四个人在"苦药"社中掌握了人事、对外联络、访问,出版………"苦药"的社长右派分子卫之祥都说:"苦药的工作不通过他们是行不通的。"

 

  小集团入物简介:

 

  郑景星一苦药社总编辑,大资产阶级家庭的执袴子弟,是团组织的害群之马。

 

  胡家瑞--苦药社访问组长,对外联络,是资产阶级出身的下流无耻的恶少,擅长于"鼓动"

 

  薛若安--小集团的军师,出身贫农的流浪汉,他已被资产阶级俘虏了,一贯敌视党,,混入团内,披着马列主义外衣,宣传成套的反动思想,主张"空想共产主义"

 

  胡同孙--苦药社的一员女将,大资产阶级出身,狠毒,刻薄,打击党贝干部和积极分子,对资产阶级企业的社会主义改造严重不满,是典型的资产阶级小姐。

 

  这小集团在决定"苦药"社方向上起了极重要的作用。

 

()小集团在道德上的堕落

 

  这小集团一入大学就勾搭上了,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的结交是为了"找老婆",平常好吃懒做,在宿舍更是荒淫无耻,说不入耳的话,做见不得人的事,侮辱和谗駡班上每个女同学,说这个女同学形式好,内容不好。那个女同学内容好形式不好。而另一 女同学形式与内容能统一……胡家瑞就曾駡我班某女同学"臭烂了"。胡同孙这员女将则把女同学私生活向某些男同学散播。身为妇女却无耻到这种地步。够了,以 上揭露的只是他们腐朽生活微小的一部分,还有很多是难以启口的,就是这一部分不也使我们闻到臭味了吗!事实很清楚了,这小集团是如此的肮脏,如此的龌龊。 一个新中国大学生,无耻到这种程度不能不使人吃惊,也不能不使人气愤。对他们说来也没什么奇怪,他们还把自己的姐姐和嫂子作为彼此嘲笑的内容呢!

 

  他们不但自己说,也引诱和怂恿别人说,使得一些思想糊涂的人逐渐受到影响,尤其极端惑劣的 是,他们还打击有志丢掉资产阶级脓疮的人。他们认为这些人是"小题大作"并恶意攻击这些同学说,"你现在也学会了达套了,假门假事"。好像他们这种行径, 他们这些道德败坏的话语是不该受到批判的。

 

  这几个资产阶级的儿女,虽然经过了解放后几年的教育,但还依然保持着他们的本性,他们根本就不懂得尊重人,更没有尊重人的习惯,而侮辱人、欺凌人、戏弄人就是他们在生活中追求的"乐趣"

 

  他们是怎样侮辱人呢,最平常的是给人取外号,他们无人性地嘲笑一些同志生理上的缺陷,胡家瑞就把一个女同学叫"斜眼"' 把一个有花白头发的同学叫"花皮描",郑景星把他认为不美体形 较胖的女同学叫"大南瓜",过去还把体育系女同学叫做"乱七八 糟"。他们就习惯于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同志们忍 受这一切,好心的对待他们,但他们这些无耻之徒反而更加肆无 忌惮起来。

 

  为了他们的乐趣,他们伤害了多少同志,使不少人忍气吞声, 使不少人受到压抑,自尊心受到损伤,甚至减少了生活的信心。今天在反右派的声浪中,我们眼睛亮了,勇敢起来了,我们愤怒 伪指责他们,摔诉他们,坚决彻底的清算他们。

 

  他们对华侨同学也肆意嘲弄,把他们叫"洋瓜",看到他们打 羽毛球也说是"打洋球"。同样令人气愤的是,他们对兄弟民族同 学也不放过,胡家瑞口口声声把回族同学叫"回子",当回族同学 王文禧有事到大饭厅时,胡同孙恶意地对他说:"在我们这儿吃吧, 别客气!"华侨同学、少数民族同学生活在祖国大家庭里处处受到温暖和关怀,但这些流氓成性的人竟侮辱他们。违反和破坏党和 国家对于国内各兄弟民族和海外华侨的政策。我们能容忍他们吗? 为了华侨同学的荣誉,为了我们兄弟民族的尊严,我们不能不痛恨他们。

 

  这小集团的人,甚至对辛勤教导自己的老师也横加污辱,他们把每个老师都像商品一样地评价一番,他们把自己瞧不起的老 师辱駡成"草包""不学无术""混饭吃""……"在这方面他们不正和 他们的祖先--那些资产阶级吸血鬼一样鄙视别人的劳动吗?

 

  够了,这些只是一小部分材料,已经够说明他们是怎样的人了,我们要坚决的责斥这些一贯横行霸道的流氓分子。

 

  他们的流氓行为也是一贯成性的,胡家瑞在中学时就组织过 流氓小集团,难怪在整风中江欢然遭右派分子严景熙殴打后,胡 竟说"江是该挨的",本来,他与严同出一宗,他的利害就不难与 严一致了。胡家瑞还经常露出他那流氓嘴脸,:"若是前两年我 不给你两耳光才怪呢。"你看他的阶级本性多么根深蒂固啊!

 

  当这次"大家放"社尖锐的批评了"苦药"错误后,小集团怀恨在心,竟想约"大家放"赛球,准备在球场上撞他们。这种腐朽的资 产阶级思想发展到多么可怕和露骨的地步。达伙人的品质恶劣到达种地步,还配做个新中国的大学生、未来的人民教师吗?他们 简直是我们大学生中的败类。

 

()政治上的反动

 

  这个四人小集团,从道德上的堕落到政治上的反动,这是不足为怪的。他们出身于资产阶级家庭,腐化的资产阶级生活,; 现实社会里不可能得到满足,他们在思想上威情上对党对社会主 义就有了仇恨。四年里,他们一贯破坏党的领导,挑拨离间党群 关系,恶意中伤同志,打击积极分手,在同学中搬弄是非,阻碍 班集体的前进。

 

  1.否认党的领导,打击、讽刺,辱骂党员同志

 

  他们打击、讽刺,辱駡党委、党员,耍两面手法,駡有些同 志是"靠革命吃一辈子"。攻击我们班的党员都是"教条主义",同 意把这些"教条主义者"送去打台湾。辱駡支部委员傅德惠是"太上 皇",说她"什么事都不懂却又什么事都要管",并经常夸大其词的 宣扬傅德惠同志的缺点。这个小集团经常是抬高一些人,打击一些人,在这点上,女将胡同孙更有其独到的手段。她经常使用甜 言蜜语抬高张曦奕,打击和贬低傅德惠,有一次胡同孙在宿舍里 无中生有的拍桌大駡,诬蔑傅德惠说她有"国民党官老爷的作 风",这样就影响厂一部分不了解傅德惠的同学对傅的看法。了解 博德惠的同志,都认为她是一个无私的,对人很关怀的有原则性 的好同志。他们当面谈周家驹不错,背地里又说周是拍马屁入党的。

 

  薛若安当面说张曦奕是可敬的同志,而在最近交代说,他想打击她,要求她和他一样的无原则。郑景星还带着极端仇视的威情说过,"对于工人阶级作为一个先进阶级来说,就是不服气的."这就看出他们为什么要反对党的领导了。

 

  2.对团组织工作的抵抗和破坏

 

  过去小集团反对党团组织,采取的手段是多种多样的。每次 组织生活或一般活动,事前征求意见时,小集团里的人物总不发 表意见,而会后就故意挑错,煽动同学发牢骚。在会上,这几个 人中有唱红脸的,也有唱白脸的,胡同孙是唱脸红的,总是打着积 极的幌子,对支部工作进行老爷式的挑剔。再有一种方法就是沉 默。同时他们还对团干部进行打击,这与其说是手法不如说是本 能。又如上学期支委向同志布置工作准备开支部会,会上身为团小组长的胡家瑞不提任何意见,会后却又在群众中駡组委邓遇芳, "她一上台就想出这鬼花招来整人"

 

  他们的目的是想取涫组织生活,郑景星就把上次因实习取消 空出的六个礼拜说成是他在师大最幸福的时期。小集团的军师、素来擅长于"理论",分析的薛若安就主张团小组没有存在的必要, 认为可以临时性的自由组合,把青年团当戍娱乐性组织,不是他 们要把组织生活搞戚娱乐性的吗,这不是从理论到实践都在蓄意 取消组织生活吗,薛若安这鬼主意严重的影响了同志们在政治上 的进步。总之,四年来这小集团是千方百计地阻挠团的工作开展, 这小集团过去一直是班上团工作中最棘手的一环。

 

  3.恶毒地攻击积极分子

 

  另外,他们为了达到孤立党的目的,就恶毒的攻击积极分手,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积极分子说假话",辱駡积极分子是拍 马屁主义者。这种恶毒的攻击特别在整风中就使得一些积极分子不敢接近党员。

 

  薛若安污蔑积极分手说"进步快的都是假的",说他要"稳扎稳 打",从而又从理论上找到根据,他主张"工作政治",反对"口头 政治",实际上他是要使积极分子离开党,反对向党汇报自己的思 想。其实质是反动的。

 

  4.小集团对各种重大政治运动的态度。

 

  用薛着实自己的话来说,"过去各种运动我是积极参加,空洞拥护,事后找错。"他们对各种重大政治活动是不戚兴趣的,"十 一""五一"的大游行他们是很少参加的,当别人在天安门高呼"毛 主席万岁",他们却蜷缩在宿舍里高谈着低级下流的东西,他对 选举杖认为要不要没多大关系。这种充分的社会主义的民主和自 由他们都不威兴趣,为什么他们又要向党争民主争自由呢,! 原来他们争的民主、自由与我们是不相同啊!胡同孙不是认为"三 反""五反"逼得上海资本家走投无路吗?她对这些资本家有多大 的同情心,直到今天胡同孙还在为这样无法无天的资本家流同情 泪哩!对社会主义改造,他们怀有极大的抵触情绪,胡同孙就经 常诉苦说自己资产阶级家庭生活不如以前了。郑景星家里寄钱来时,他总慨叹地说"幸好我家里还有点股票",你看他们多么留念 资产阶级家庭的生活,固守着资产阶级的衣钵。可惜这种生活已经被人民埋入坟墓了。这也不难看出他们为什么要反对社会主义了。

 

  为了满足他们资产阶级的利欲心,不改变现实怎么能行呢?因此他们在"再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 验"学习时不约而同的一致赞成搞大民主,薛若安一再坚持大民主的"必要性"。这就看出达不是一个认识问题,而是他们阶级本能在支配着他们。所以整风一开始他们就表现了空前的"积极性""政治热情"向党展开了猖狂的进攻。他们跟章伯钧、储安平、葛佩琦……的步调是多么谐和啊!

 

()小集团在整风中向党猖狂进攻

 

  和许多右派分子一样,小集团的分手在苏共二十次代表大会以后,活跃起来了。他们觉得现在讲话的时机到了。薛若安就极端仇视党,扬言"我不靠你共产党吃饭,我靠自己吃饭。"他叉说"我的解放不是靠你共产党的力量,与你共产党无关。"郑景星不是也怀着 仇恨地说"工人阶级作为一个先进阶级我是不服气的",你看他们对工人阶级对党怀着多么刻骨的仇恨。

 

  快要整风了,善于窥测政治气候的女将胡同孙,首先在班报上发表了"肃反成绩应当重新估计"的带有煽动性的反动文章。从此,在班内展开了对肃反问题的争论。薛若安、胡家瑞、郑景星、胡同孙又积极地在各处点火,煽动群众,为那些被斗者喊寃,为那些曾经被批评者翻案。

 

  他们真是"有一套",在疯狂向党进攻前就大肆攻击班上党员和积极分子。駡入党的同志都是拍马屁拍上的,积极分子都是拍马屁主义者,駡坚持原则的同志是教条主义。整风中女将胡同孙就曾利用一位女同学尚未批准入党作借口,挑拨党群关系,煽动群众对党不 满。把这位女同学没有入党的原因之一说成是因为接近群众,代表了群众意见的原故。他们这样作企图达到拉拢群众,孤立党的目的。

 

  火是真点着了,并煽大了。当资产阶级右派疯狂向党进攻的时候,穆木天放出了第-支毒箭。这个小集团就推波逐浪,组织了"苦药社","一个血泪控诉""叉一个血泪控诉"在全校掀起了一股腥臭的歪风。

 

  从"苦药社"成立第一天起,他们就是中心人物。夺取了社里的大权,把编辑部掌握在自己手里,由 郑景星担任总编辑,胡家瑞担任了访问组长、对外联络。"苦药社"的人事大权也是掌握在小集团手里,几次社里负责人变动的名单是由郑景星安排的。他们的手段 是阴险的,自己不出头露面,别有用心地利用党员和别的人,这突出的表现在选举社长上。他们选卫之祥担任社长;而平日他们对卫是非常不满的,并曾駡卫是"浪漫主义加流氓主义"。另外,他们又把心目中认为是无原则的党员选为副社长。人们不难看出,他们如果真是诚心帮助党整风的话,竟会选出自己心目中睢不起的人 当社长吗?他们的动机是很清楚的,就是要搞垮党,用薛若安的话说,"要按我们的意志来改变党"

 

  他们到处散播右派言论,小集团女将胡同孙,在何廷杰发表了反动演说即所谓"控诉"以后,就到处宣传,拉人去听录音(她自己曾连续听了两次),公开宣布要作何廷杰的义务宣传员。胡家瑞就恶意中伤"张刚、王文枢是"没有人性的家伙"。葛佩琦的反党反 人民反社会主义的言论是那么露骨和恶劣,叮是小集团的成员却同声赞扬。胡同孙说葛讲得"有道理"并积极宣传,特地破例的亲自为同学找报纸,并说葛提得"很 尖锐"。薛若安也说葛佩琦的斓言"大部分是合理的"

 

  在我校展开对右派的斗争,大家叠力反击右派进攻的时候,胡同孙公然在会上倡导"苦药"主要是整风,不反右派。至此,我们就更不难了解他们为什么赞扬右派言论了,因为他们和右派原是气味相投啊!

 

  他们像是一簇人影,随时都在同学中间游荡着,对于党委,这个集团采取了极其恶劣的攻击态度。党 委书记何锡织同志第二次向叠校报告时,他们就采取各种手段施加压力,此如写反动标语,准备散发反动传单。总之,像胡家瑞说的那样"布置气氛"。此外他们对 整风和毛主席大肆诬蔑。

 

  在讨论何副校长第二次作的报告会上,他们反党情绪异常"激昂",有意煽动群众对党不满,胡家 瑞说:"这么一说(指何副校长的报告)我的心都碎了。"接着胡同孙也说"我的心都发抖了"。看吧,何副校长的那个报告,使广大同学都威到振奋,威到增强了 力量,而他们却"心发抖了""心碎了",这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谁才害怕"争鸣""齐放",难怪薛若安说"党员不发言是无形的压力,无声的报复"。这就看 出,他们和党是对立的,是水火不相容的。

 

  他们向党进攻,制造了两支毒箭。一支就是丑化党的倾导:一支是否定肃反运动的成绩。这正是我校大右派分手黄药眠,朱启贤等人向党进攻的手法。企图以这两支毒箭搞垮师大党委。所以,胡家瑞一手制定了访问计划,专门寻找那些仇恨党,心怀叵测的分子, 你们看,他们访问的绝大部分都是右派分子,黄药眠、冯亦代、林传鼎、傅种孙……究竟为什么选择这些人呢,他们选择这些人,就是专门借这些所谓"学者"," 专家"的名义,煽动、拉拢群众,并为这些右派分子摇旗呐喊,向党进攻;他们不单访问,并且还和那些右派分子勾搭在一起,接受他们的指示。

 

  臭名昭著的何廷杰的"血泪控诉",这一反党高潮的信号发出以后,小集团的人纠合了一伙人声称 要为何廷杰"申寃",声言"要彻底打倒三大主义"。他们并下了决心,不打倒三大主义不回家、不考试,就是考两分、不毕业,多念一年也可以。他们说的"三大 主义"实际上就是指我校党委,看他们对党仇恨得何等深啊!

 

  打着何廷杰的"血泪控诉",达伙人就推波逐浪,他们去到北校,企图把北校同学拉入反党逆流中来,在薛若安事先与胡家瑞等人商量好的发言中,把师大党委说戍是"三害"的集中体现,是黑暗统治"。极尽污蔑、揑造之能事。

 

  本来他们对于肃反就是一种仇视态度,整风前胡同孙就公然提出要重新估计肃反成绩,薛若安造谣诬 蔑肃反被斗的都是党点名后找材料的。薛若安要党公开档案,他又说:"黄药眠可以以人民代表的身分调查档案,我们怎么办?"可见这个进攻正是对黄药眠一次向 党挑战的响应。薛若安也几次散播过党团员是便衣警察的反动观点,难怪,薛若安,胡同孙那么同意葛佩琦的谬论,原来是"'英雄'所见略同。"

 

  反右派斗争已经开始了。他们野心未死,利合智昏,他们企图能出现第二个何廷杰,未掀起第二次反党高潮。好梦不长,好景短促,他们的企圆破产了。

 

  看来他们是要退却了。实际要转守为攻,在小集团制造的党委在""的论调的同时,胡家瑞又提出 了三条路綫,一背起书包回家去,即所谓软下去;二搞大民主;三是干到底,考试不及格或不毕业都在所不惜。薛若安提出什么要"韧性战斗",这不能不说是小集 团在向党进攻的一个策略。从这里,难道能嗅到一点点帮助党整风的气味么,对党搞大民主就是他们帮助党整风的"诚意"!

 

  这种向党进攻的企图,并没有如愿以偿。它早被大部分同学识破了,在群众压力下,他们不得不答应险查。然而他们不仅想搞"攻守同盟"来蒙混过关,并且企图推卸责任。

 

  在我校我班反右派的声浪中,他们的假面具被揭穿了。原来是实实在在的四株毒草,是毒草就耍拔 掉。话怎么说呢?胡同孙,郑景星似乎后悔了,说什么"我不参加整风,就不会暴露出来"。胡家瑞、薛若安也认为自己"上当了"。章伯钧不是也说他上了"共产 党"的当了吗?正如人民日报所说的,我们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事情很简单,有些人当失于戒备的时候,就会说出内心巳有的话来。一个人站在什么立场,而就 会说出怎样的话做出怎样的事来。

 

  现在我们已经完全看清楚了,这是一个由流氓小集团堕落到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反动小集团,在整风中,他们对人民犯下了弥天大罪,我们一定要彻底地清算他们。

 

  然而,从前一段,对他们的斗争看来,他们还没有一点认识错误的诚意。并且吹嘘说:"总有一天他们要向我们道歉。"他们究竟指的那一天?他们指的是资本主义复辟的那一天,告诉小集团的成员们,这一天是永远不会有的。

 

  他们曾经说他们"做了四年的狗"。我们说这话并不假,他们的确做了四年资产阶级的看家狗,现在 仍然没有失去资产阶级看家狗的本能。但事实证明这是一条绝路。赶快由你们那资产阶级看家狗的立场,转向无产阶级人民立场上来,只要你们不自绝于人民,幡然 悔悟,社会主义改造的大门,对你们是敞开着的。猛省吧!是悔过认错的时候了。

 

  (原载195781日《师大教学》第174)

 

 

 

张迈:他们为什么会堕落成右派分子?

 

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219名本届毕业生中,就有49个是右派分子,70多名共青团员(包括团内右派)因丧失立场,受到了团纪处分。这些学生大都很年轻,为什么会走上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道路呢?记者在访问有关方面后,找出了答案。

 

坚持剥削阶级立场观点

 

  这些学生之所以堕落成为右派分子,是因为他们都有个共同的丑恶灵魂,那就是坚持剥削阶级的立场 观点。据了解,这些右派分子,绝大部分都出身于资产阶级和地主的家庭里,他们幼时都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解放后,他们的思想没有很好地得到改造,剥削阶级 的意识仍很浓厚,他们处处对党不满,对土地改革和社会主义改造怀着极大的抵触情绪。如右派学生胡同孙就经常诉苦夸耀过去的幸福,现在的生活不如以 前了!”另一右派学生郑景星在家里寄钱来时,总是慨叹地说:“幸好我家里还有点股票!”可见他们对剥削阶级的家庭生活是多么地留恋!同时,他们在剥削阶级 的家庭影响下,养成了自私自利的、强烈的想向上爬的思想。例如右派学生罗宗义,他从小就爱出风头,一心想做大人物,在四川华阳中学读书时,但想组织第三 党,成为党魁。全国解放了,罗宗义的反动理想幻灭了,他便死钻功课,伪装积极,混进了青年团,想借此作为向上爬的阶梯。到师大后,他被推选为班级团支 部的宣教委员,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思想更抬头了,他一心想骗取入党,做中文系团总支的委员,从而在毕业后留下来,由助教而讲师,由讲师而教授,而系主任,而 文学家……他恬不知耻地吹嘘自己是年轻的文艺批评家,以杜勃罗留波夫自居。由于这种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思想不断发展,他在入党问题没有解决时,就心怀异 志,大为不满,利用整风大放大鸣的机会,恶毒地攻击党、诬蔑党,并组织反动的社团——“底层之声”,有组织、有计划地向党进攻,想借此来炫耀自己,成为学 生运动的领袖,取得政治地位。这个右派分子所经历的道路,说明一个人如果不改变自己的立场,而坚持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而不进行思想改造,必然就会变成政治 上的右派,事物发展的规律,就是这样不容情的。

 

所谓独立思考

 

  当然,这些学生之所以堕落成为右派分子,除了他们共同的臭味之外,还有他们各自不同的特点和原 因。如底层之声的骨干分子张德文等在整风期间,口口声声地说:“师大的民主空气太稀薄了,同学们的思想受到压抑,在教条主义的束缚下思想僵化了,”于 是他们就打起反对教条主义、提倡独立思考的旗号,高喊必须抛弃盲目服从的顺民思想,抛弃相信大人物会替我们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的依赖思想”,要大家开动脑筋、清醒头脑”,他们还慷慨激昂地说:“几年来,我们太盲从了,太相信党了,现在我们要独立思考,要大胆怀疑!”这些完完全全站在资产阶级立场上的右派分子,所进行的独立思考都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内容,大胆怀疑的都是正面的东西。譬如他们把马列主义的经典著作,一律称之为教条主义”, 把革命青年要用工人阶级的立场、观点来思考问题的原则,看做是束缚思想”,把伟大的肃反运动,说成过火了,扩大了”,把生根于剥削社会的官僚主义、主 观主义、宗派主义,称为是社会主义制度下的产物。总之,党委说是这样,他们偏说那样,党委说是成绩,他们偏说是缺点;党委说是对的,他们偏说是错的, 这就是他们的独立思考。当然,他们并不是对一切问题都加以怀疑否定的,他们对于形形色色的右派分子的论调,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否定过,他们所怀疑、否 定的,只是共产党,是马列主义的普遍真理和社会主义建设成绩。由此可知,离开了正确的立场、观点和方法,片面地强调独立思考,这是多么危险啊!

 

由不过问政治到政治上的反动

 

  北京师大中文系毕业生里的右派分子中,还有一些是平常不声不响、表面上好像不过问政治的,他们 成天埋头在教室和图书馆里,对一切活动都没有兴趣。但是,在今年五月,中国整个天空黑云乱翻的时候,他们却突然向党放出了一支支的毒箭,变成了向党进攻的 急先锋。中文系的另一反动社团——“苦药社的编辑,四年级第四班的一个毕业生就是这个典型的例子。他虽是个共青团员,但对组织生活却很反感,别人讨论问 题,他从不发言,不论什么会,能够不参加,他就不参加,他认为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学问才是真的。他非常讨厌政治学习和听政治报告,他说:“这是白白浪费时 间”!“讲来讲去,还不是这几句话,早就听厌了!”又说:“我既然愿意为社会主义服务,还唠叨些什么?”他对马列主义基础等政治课,也非常蔑视,公开地说:“在考这些课时,只要答上唯物二字就可得三分,加上辩证等字眼就可得四分,再加上联系实际就可得五分了。因此,他在大学里虽然受了四年的教育,虽然经历了很多次伟大的政治运动,他的思想并没有得到改造,相反地他的思想却越来越落后了。肃反后,师大有些被斗的反革命分子在暗地里叫冤叫屈, 对党的肃反政策大肆污蔑。这个学生听了,“恻隐之心就油然而生”,对师大的肃反工作开始怀疑。尤其在苏共二十次党代表大会和匈牙利事件以后,他对共产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的信念,起了根本性的动摇。这样,他便逐渐同党对立,与右派分子同流合污了。在大鸣大放期间,他写了奇冤记新今古奇观”,对党 恶毒的进行污蔑和攻击。由于他的立场问题没有解决,从不关心政治就变成了政治上的反动分子,这件事应该引起所有青年学生和教育工作者的警视,深省!

 

找寻矛盾,干预生活

 

在师大还有一种右派分子,专门找寻矛盾,干预生活。这种类型可以由中文系学生俞安国为代 表。俞安国平时对生活很有兴趣”,喜欢探索生活的奥秘”,他认为什么是生活的奥秘呢?那就是社会的阴暗面,他要干预的也就是这阴暗面的生活。他说: “光明的一面是人人都能见着的,不足为奇”,他认为,“阴暗面容易被人忽视,而且里面蕴藏着社会的矛盾”,应该多看。他还说:“一个人要作到有独特的见 解,不能随波逐流,非多看社会的阴暗面不可!”因此,他非常喜欢看这样一类的书籍,如右派分子刘宾雁的,《在桥梁工地上》和本报内部消息等等,对这些 书里的主人公曾刚、黄佳英等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为了找寻矛盾”,获得新的发现,对工作中的缺点、错误、存在的问题,以及旧社会遗留下来的丑恶的东西,都 特别欣赏。久而久之,他养成了这样一种奇怪的视觉:“明察秋毫不见舆薪——我们国家无限光明欣欣向荣的生活,他却视而不见,个别角落的阴影,他却是一 望无遗。因此,他在猖狂向党进攻时,就公开地叫嚣:“我们的社会生活非常黑暗,并不像报刊上登的那样英勇豪迈!”“对党的政策要创造性地理解,不能人云亦 云!”“成绩不是主要的,对一切工作应该重新估计”!这样,他便深深地堕落到右派的泥坑里去了!这个事例告诉我们,如果我们在干预生活时不是从党的利 益出发,从社会主义的利益出发,就会以熏为莸,以臭为香,像俞安国一样铸成大错,变成逐臭之夫!

 

必须指出,师大这些学生所以堕落成为右派分子,除了他们的阶级出身以及没有很好改造自己之 外,北京师大的右派教授黄药眠、穆木天、彭慧、钟敬文、陈秋帆等对学生的毒害和影响是很大的。这些教授在平时教学中散布毒素,留恋旧生活,对现状不满,攻击党委,对煽动这些学生的反党情绪上起了极大的作用。(原载1957910日〈教师报〉)

 

编后语

 

  抚摩着这摞即将付印的清样,抬头仰望窗外深邃的星空,不禁涌起太多的感既。

 

  这部文集凝聚着一批五七学子长达半个世纪不肯沉睡 的记忆和由此引发的思索。古稀之年的我们拿起笔来书写当年的遭遇,已经绝不是为了吐口恶气或怨气,倒是都还有些 当年的傻气,自以为是有一种责任一一对国家和民族的责 任,对过去和未来的责任——时时在催促着自己,伞令我们 把这些痛苦的记忆留下来,对时代作出一个交代,否则,我们的心难以安宁。我们深知自己的遭遇不仅是个人的曲折经 历,因此对这段历史我们无权忘却,也无权把我们亲自体验 和见证的浩劫掩盖起来。

 

  自然,我们所写出的只能是这场由阳谋制造的火 灾难的一角,然而,从部分可以透视全局,而积之以众多的 部分则可以更清晰地构成全貌,这正是许多亲历者和研究者 已经和正在做着的。人们常说以史为鉴,面向未来”,我 们所参与的无疑是关系列国家走向现代化具有深远意义的 事。

 

  遗憾的是很多难友已经被命运和岁月夺去了生命,再 也无法开口。而幸存的我辈讲述当年从心灵到肉体受到的残 酷折磨也有各种难以尽述的艰难。有的同学感到的是重又撕开旧日的伤口,让鲜血汩汩淌出,再次体味彻骨的疼痛。有的同学写到悲惨处伏案痛哭,浑身战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有的同学患严重的老年白内障,是一遍遍摸着写成的。 有的同学子女还在上大学,他白天不得不外出挣钱,写稿子熬了多少个通宵。有的是儿女怕父母再受刺激重犯精神失常,极力劝阻。有的是子女坚决反对:“你们难道忘了教训,还要再株连我们一次吗!”他们是偷着写的。而有的文章则是女儿含泪替不在人世的父亲写的。……

 

  回想起来,五十年前这些人还都是二十左右的孩子, 天真单纯,满腔热诚,只会用稚气的眼睛看世界,那里懂得的玄机,他们只属于祖国大有希望的一代。不料,一 夜之间竟成异类,和全国右派一起,遭无妄之灾;十多年之久,无尽无休地受歧视,侮辱,折磨,摧残,还株连了数不 清的亲人。读着这些蘸着血和泪写的文字,每个有良知的人 都会思索,都会发问:这一有史以来最大的冤案为什么会发生?这类悲剧会不会以相同或不同的形式重演?怎样才能 从根本上制止?愿我们乐观地相信和注视未来,让清醒和思 考与我们同行。

 

  应该提到,文集中也收入了当年曾是左派同学反思的文章,我们对这种面对历史面对真理的良心和勇气真心钦佩和感动。

 

  我们的友人钱理群先生为本书写了序言,这是一篇警世的大文。我们的老师,又是五七同科的文怀沙先生题写了书名,表达了他热情的支持。另一题签是林锡纯同学书写的他也是我们的难友。很多同学、朋友一直关心和支持本书的撰写和出版,给了我们坚持的力量。

 

  谨以此书献给所有认识和不认识的朋友。也以此书回答那些幻想以民族失忆为灵药的先生们,如果确有这样一批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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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微痕》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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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电子刊】
· 《记忆》5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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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微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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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夜雨》电子刋】
· 巴山夜雨第三期
· 《巴山夜雨》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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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轮功:真、善、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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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清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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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清著作《中国没有明天》】
· 黄河清著作《中国没有明天》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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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至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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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没有明天》第一章 至 第四
【为参选中国自由文化奖提名】
· 亡國家事小,無人權事大
· 刘晓波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派头
· 荐张三一:漫谈风度及其它
· 十人联署提名盛雪为第一届“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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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没有明天》书评汇总】
· 敬回:行不由径先生二问
· 鄧煥武:手提肝膽輸脾血──黃河清
· 惟願它是解除魔法的咒語 ----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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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河清著作《中国没有明天》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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