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一个小县城,四面环山。举目望去,山上的景致历历可见。 山都不是很高,并无崇峻的气势,属于丘陵。山山相连,绵延不绝。小时读书,总觉得有山就该有森林,所谓的“深山老林”。可是一周周地眺望,山上几乎就找不到任何参天大树,只见杂草和野生野长的小松柏。松柏打不了家私,只能作柴火烧,无人窥觑。 幼年时最好奇的就是山上是否有狼,大人说曾经有过,偶尔还会窜到县城中来,后来树砍光了,狼也没了。那时没有问为什么会把山上的树砍光,还觉得没有了狼,人就安全了,是件好事儿。后来才得知树是在大跃进的时候被砍光的。 那时的小县城,从一头走到另一头,最远的大约在20分钟的路程内。主要的街道就是纵横交错的三四条。县城中心叫做“十字街口”,属于最繁华地带,四角分布着百货大楼、食品供销社等国营商店,是县城人购买时尚用品的主要渠道。 故居门口就在县城一主要马路边上。最早的时候,如果穿过马路对面的大院子,就是大片的菜园地。那里有小池塘,有沟渠,到处是青蛙和蝌蚪,还有挂得琳琅满目的茄子。一切都令我惊奇。郊外可谓水乡泽国,沟渠纵横,而且清澈可人,都可以戏水。拿一个畚箕,逆着水流往渠中一插,几分钟时间就可能捕到河鳝或泥鳅。自我读小学起,菜园子,连同池塘,水渠和蝌蚪们,就不知不觉中逐一消失了。 城外流过一大江。还没有自来水的年月,除非少数自家有井的,大伙都得到江边担水。傍晚时分,几乎每家的妇女都会提着一桶衣物到江边,一字排开,弯腰在江边的石板上搓洗。我常常跟着母亲前去玩耍肥皂泡,并捡上三两块滑溜的小石头。夏日的晚上,江里还有许多大人小孩游泳嬉闹。 江上雄跨一钢筋水泥的大桥,连接着对岸农村。炎炎的夏夜,太阳才刚落下,家家户户就背着椅子到桥上,沿着桥栏各据地盘,纳凉消暑至深夜。有人甚至就在桥上睡到天亮,我总是担心他们沉睡中一个翻身会落入江中。 江的两岸都筑有高堤,我的小学和中学都在堤坝的脚下。堤坝的斜面杂草丛生,是顽童们的天堂。在等候下午学校开门前的时间里,男生们就在堤坝上下游戏竞逐、在堤面打滚、在草丛中觅蚱蜢、甚至打架。校园开门的铃声一响,顽童们拖曳着书包竞相朝校门狂奔。 江堤的外头也是一大片的菜园、而后是草地、沙滩,然后才是江水流过。到了汛期,江水会淹没草地和菜园。油菜花开的时候,是一片片的金黄色。那菜园外头的荒草地,就是我的乐园。有了自行车以后,去那乐园只是十分钟的路程。自行车沿着堤坝下坡的小路,迅速地加速度,宛如飞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扎进菜园子里去,身后世界的门关上了。 阳光明媚的日子,躺在广阔的草地上,望着白云苍狗,变幻无常,感受着生命的荒谬和困惑,怅然无比。穷极无聊之际,追逐蜂蝶,自博一乐。如果穿着凉鞋,可以到水洼处,往小窟窿里掏进去,总能赶出几只小河蟹来。那里没有车来人往,偶尔有耕作的寥寥菜农,或者几个掏河蟹的孩童,永远的清幽宁静。心情郁闷的时候、闲暇无聊的时候,那里就是我的世界。这样的日子,直到上了大学。 出国以后,常常惦记着故乡的山水。一直到十二年之后,终于有机会回乡。县城扩大了几倍,许多农村人口迁入。从原来城郊到山脚下的广袤稻田都成了新建的城区和水泥马路,尘飞土扬。仅有的水渠其实就是地表污水道,池塘等等早已无影无踪。借了一部自行车飞骑到江堤上,江水奄奄一息地流淌着,混浊而窄浅。总觉得对岸近了许多,那江边菜园和草地怎地不翼而飞?良久才发现原来堤坝已经往江中心挪了许多。我原来的乐园如今是一片“江滨别墅”区,县城最高档的住宅群了。 姨妈带着我去扫墓, 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一条路。很长的一段要傍着山涧流淌下来的溪流走,而后在一狭窄而水流湍急处踩着垫脚石涉过溪,不小心就会湿了已经挽起的裤脚。岂料未到溪边就是一股恶臭,越往上游走越臭。我不解地看着姨妈,她说有人在上游溪边辟了块养鸭场。 常有人对我说:“你的老家建设得很好了!多回去看看!”我只有笑笑。一幢幢的新村、一条条的水泥路、熙来攘往,和其他的城镇并没有不同,一样的陌生。故乡的水、草地、沙滩,连同我的童年,早已随同光阴一道流逝,流入了悠远的记忆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