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清算恩怨情仇,人就容易激动感性化。如果是一对怨偶或世仇,这恩恩怨怨就更扯不清了,每一方都可以依据某个事件或某段历史理直气壮地来谴责对方。只有跳出孤立的事件看历史,才可以更理性公允。但极端的如犹太人和阿拉伯人之间的纠葛,恐怕得从3500年前谈起,光听他们各自版本的来龙去脉就足够令人脑细胞缺氧、丧失判断能力的。中美两国的关系一贯是容易引起争议的问题。好在中美两国交往的历史不长,恩怨还是厘得清的。厘清了这段历史,就能帮助我们弄清楚中美究竟是不是敌人,如何变成了敌人,谁把谁当作了敌人等等问题。 满清时期 中美两国之间的第一件不开心的事件该算1844年的《中美望厦条约》。由于条约是清廷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形下签订的,伤了中国人的心。但是如何才不伤中国人的心呢?清廷满心希望继续关起门来作天朝大国。无奈世道变了,不可能了。条约没有割地赔款,主旨要保障中美间的自由贸易。所以要五口通商口岸的对美开放;要求统一关税税则。那时满清的关税多少是由各个海关关员随意敲定的,无章可循。每个口岸的关税不一样;同一个口岸的关税每天也可以不一样。税官类似于承包商,除了上缴朝廷的定额,其余就归他自己,是个大肥差,通常由皇亲国戚担任。用现在的眼光看这根本就不成体统,对于贸易商来说无法预计成本并增加风险。统一了关税还不能令美方放心:统一是统一了,假如清廷任意暴涨关税,那么开放贸易也就名存实亡。所以有点霸道地要求变更关税要与美方协商。但这些举措对比中共改革开放以后设立的经济特区和现在参加的WTO等,简直是九牛一毛。如果当年也有世贸组织,可能也可以要求把关税纠纷提交世贸组织裁决了。当然,条约也衔带了领事裁判权这样的先进文明对于落后文明的歧视条款,算是“践踏中国的司法和主权”。这种歧视也是有来由的。当时清廷的司法还很原始,是没有刑法民法区分的。任何案件进了衙门,即使是民事或商务纠纷,都是用板子和夹棍伺候,可不讲究啥程序正义的。这对欧美人看来很原始野蛮,他们不能让自己的商人、传教士和外交人员们上这种法庭,所以要求领事裁判权。若说这是侵犯中国的司法和主权,人家还真有理由侵犯。谁叫中国的司法太原始落后了?今日中国政府镇压六四、 关刘晓波、关一切的政治异议人士,对于外来的批评不就是一句“尊重中国的内政和主权”?当然,领事裁判权就难免会发生外国领事偏袒包庇自己的侨民。所以,〈中美望厦条约〉对于清廷虽然不是一个平等自愿的条约,但不算太过份,矛盾的本质还是两个迥然不同层次的文明的碰撞冲突。 之后几十年,中美基本相安无事,直到义和团和八国联军。义和团以野蛮愚昧的方式排外,不仅杀害外国人,也滥杀了更多的中国人。清廷利用义和团攻打东交民巷,招来八国联军入侵解救。美军是八国联军里比较文明的一支,最后还把一半赔款的钱还给清廷(美国带动下导致其它各交战国于一战后也多少豁免或退还了部分赔款,惟有日本分文不少),不像沙俄或日本那样是真正的“侵略”, 入侵后还要顺便占领土地等等。在美国要求下,清廷把部分退款办了预备留美学校的“游美学务处”,这是清华大学的前身(清华大学今天还像是一所“预备留美学校”)。美国入侵保护侨民,从中国的角度看是侵略,但从美国的角度则是政府的职之所在,义不容辞。美国如果不出兵干涉才是一个不合格的政府。这对比中国政府面对缅甸排华、柬埔寨排华、越南排华、印尼排华系列事件中的一贯事不关己的“君子态度”,哪一种才是人民的政府、代表民族利益的政府?这一段恩怨也可以勾销了。 中华民国时期 美国对中国抗日战争的支持就不必赘述了。当年如果没有美国的对日战争,中国必彻底亡于日本。虽然说美国支持中国的抗战本身就是其对日战争的一部分,但是,日本为什么轰炸珍珠港挑起与美国的战争?美国不满日本在亚洲的侵略和扩张,对日本实施经济制裁和石油禁运。没有了石油飞机上不了天、军舰跑不了海。日本受不了,铤而走险,终招灭亡。所以,可以说美国是为了中国而卷入了对日战争。抗战历史这一段,美国是中国的大恩人。 日本投降以后,国共内战爆发。美国的立场是迂腐的调停再调停,无奈国共两党猜忌日深,理念迥异,水火不容。苏联名义上中立,实际上大力支持中共;美国对于国民党名义上支持,实际上制肘。国民党占优势的时候,在东北军事取胜的当头,美国强压国民党停战议和。结果养虎遗患,国民党永远失去胜机。当国民党军事、经济几近崩溃的时候,美国不仅援助不到位,还揪着蒋介石忙着搞民主。中共起于草寇而得天下,有三大国际恩人。第一是日本,这位恩人是毛泽东反复感谢过的;第二是苏俄,当年中共的老子党、老大哥;第三就是美国。美国既不了解中国的政治,也不了解中国人的权谋和心机,瞎干预瞎调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一段历史,如果从中共的角度看,美国可是有恩于中共的;若从中华民族的角度看,美国主观意愿良好,客观上贻误了中国,助使中国赤化。 值得一提的是,抗战后期,美国在延安驻有军事代表团,与中共高层来往。美国甚至一度打算武装中共军队参与抗日,中共也极力骗取美国的武装,还许诺要接应美国海军陆战队在中国的登陆。但美国终究放心不下中共的意识形态(事实证明美国的不放心是对的),没有提供军事装备,给中共落下不快。国共内战期间,中共政治上评击蒋介石独裁,也为了拉拢美国,极力吹捧美国的民主理念,说的话跟今天刘晓波的没啥本质区别。中共的民主伪装非常成功,让美国几乎将其引以为同道,相信它是一个不同于苏共的民主政党,并对腐败低效的国民党政府愈发反感不耐,消极援助。 中华人民共和国时期 中共夺得天下之初,美国和其它西方国际并没有立即撤使,满心留待建立与中共政权的外交关系,哪知道中共彻底倒向苏联社会主义集团。为了表示自己对苏联的忠心不二,中共故意采取各种极端的敌对措施,包括软禁美国驻沈阳领事馆工作人员、武装闯入大使司徒雷登的私宅、殴打美国驻上海副领事致重伤死亡等,迫使他们离来中国。1949年6月30日,毛泽东发表〈论人民民主专政〉,高调宣布外交上“一边倒”,彻底断绝与西方的友好可能。如果说中共在1949年以后代表了中国,那么是中国首先选择了作美国的敌人。 韩战爆发,美国派遣舰队进入台湾海峡,以防中共过海“解放”台湾。中共当时确实琢磨着打过台湾海峡,美国的介入并非多此一举。美国的阻扰固然让许多中国人恨得咬牙切齿,但所有台湾人、和崇尚文明、爱好自由的中国人都要感谢美国,惟有美国的“好管闲事”才为华人留有今日民主的台湾。那些自己不愿生活在共产体制下的欧美华人,如果也仇恨美国阻扰了中国的统一大业,是不是人格自私得出奇?他们大约是认为人民受奴役的“强大统一的祖国”可以给自己在海外挣脸! 志愿军入朝是不宣而战。所谓的五次战役,头两次就是靠偷袭赚了便宜,联军根本没想到已有大规模的中国军队入朝。亮开打以后志愿军就没有优势了;底细被人家摸清以后,更是被美军追着打。对于美国来说,这是中国主动直接与美为敌。这个敌人已经不再限于宣传上的叫嚣,是有血海深仇的。美国介入韩战并没有计划要入侵中国,宣称美国要借道朝鲜入侵东北只是中共出兵的口实,这点中共自己都清楚。还有人狡称“没有计划可以补做计划”云云,这岂不是太强词夺理了? 如果不区分国民党的中国和共产党的中国,所谓的“抗美援朝”实在是对美国的恩将仇报。 本来韩战也都过去60年了,如果私下里承认误会了、意识形态狂热了、被老毛子挑唆了都可以,更不要隔三岔五地纪念庆祝一番,提醒人家中国还是你的敌人。这当人家都是聋子呀!我的邻居几十年前无故打过我俩拳,还每年庆祝一番,叫我心底认他是朋友?我会相信他不再图谋攻击我了? 韩战这一打,中美由抗日的盟友变成了势不两立的仇人,而日本反倒成了美国的盟友。后来对于钓鱼岛,美国自然要偏袒日本了,难道美国还要为它的“白眼狼”维护主权和领土? 韩战以后,中国天天叫嚣着要打倒美帝,一直喊到了文革结束。期间,中国与苏联集团也闹僵了,彻底成为了国际孤儿。于是毛泽东又想起利用美国,搞远交近攻。尼克松访华,中美关系解冻。中国利用美国撑腰来防备苏联侵略,美国也利用中国来分化社会主义阵营,双方是共同对付苏联的战略伙伴。据说苏联曾经两度意图核打击中国,遭到美国的坚决反对。如果这样,美国至少是“以直报怨”、又救了中国。 邓小平的改革开放,让西方对中国的和平演变报以热切的期望。六四镇压,世界惊诧地看到中共政权的本质并没有变化。老布什总统失望极了,伤心得流着泪给邓小平写信。而后,美国挑头给中国施加经济制裁。憧憬民主的中国人,寄希望于美国的施压能促成中共变革;而敌视美国的中国人,则认为经济制裁是美帝国主义的挑衅和侵犯。 1990年,苏联和东欧反倒先和平演变了,这下子中共坐上了门庭冷落的社会主义阵营的头把交椅。坚持六四镇压有理的中共成为美国防范的首要对象。双方在冷战下形成的实质战略伙伴关系结束,相互敌对情绪增长。 1995-1996年台海危机,美国再度派遣舰队阻扰“中国人民”的统一大业,可不能让天安门的坦克开到台湾去呀!这对于“爱国不爱民”、大一统崇拜的中国人又是一大刺激,中国的仇美愤青一代自此滋生。可是国际社会的普遍态度是:共产中国是个敌视自由的霸权,美国的干预是正义而勇敢的。不管中国人服不服气:绝大多数亚洲国家都戒备着中国,拽着美国留在亚洲来制衡中国。 1999年,美国为首的北约轰炸南斯拉夫。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三名中方人员丧生,中国人群情愤慨。尽管美国一再解释是失误,许多中国人坚信轰炸是出于预谋。不管真实原因为何,台面上理亏的当然是美国和北约。坊间流传着各种轰炸的真相,或得意于中国捡了隐形飞机技术、或得意于中国帮忙打下了美国飞机,反提供了美国轰炸的正当性解释。尽管美国最高层策划该轰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犹如一个人开车把他素来不睦的邻居给撞死了,即使真的只是一件意外车祸,死者家属无论如何都要相信是故意谋杀的。 此后至今,美国互联网泡沫爆裂,实体经济发展失去引擎,又卷入多场反恐战争,入不敷出,寅吃卯粮,国力日虚;而中国依靠输出廉价商品和廉价劳力、毫无节制的资源加速消耗(另一种更可怕的寅吃卯粮)和缺乏公平机制下的急剧资本化,暂时实现了经济的高速发展。两国实力差距日渐缩小,经济摩擦取代军事和意识形态摩擦成为两国关系的主要矛盾。一个政治意识形态对立、经济实力膨胀的中国愈发令美国焦虑; 而经济实力的膨胀也令中国愈发自信(固执)于自己的政治形态。全球经济一体化和国际分工合作总体上对于中美两国是互利互惠的,中国的贸易顺差未必真是中国得利美国吃亏,也谈不上谁亏欠了谁。单纯的贸易摩擦和经济竞赛并不会让中美变成敌人,意识形态的互不信任才让经济摩擦加深两国固有的敌意和心结。 由历史上看,中国人实在没有理由仇视美国,美国对中国的最大祸害就是在国共内战时的调停不当和援助不利,让中国赤化,也“让美国失去中国”。中美关系由友变敌始于中共的极端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也给中国人民自身造成了深重的灾难。中国政治的未来不是现在这种压制自由和牺牲公义的“和谐”。中国必须走向民主和法治,用和解、宽容和公平来化解社会矛盾。同时,中国惟有认同现代文明的普世价值、具备现代文明的政治模式,方能让美国和世界从心底接受它为睦邻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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