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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正学:行为艺术下課!下
   

「美即是生活」,以形象思維作為藝術思維,將其當作繪畫創作、藝術欣賞過程中審美感知的起點。經過聯想、想像和幻想,形成審美意象,並從中獲得美的感受。由於可供查閱的資料有限,你僅只能在車爾尼

 

透過鐵窗,我凝視着浩渺蒼穹,渴望真能有主宰宇宙乃至人世的不可知的神力,心裏充滿了敬畏。奇異的天體、空曠神奇;遼闊浩蕩的戈壁,讓你拾回了自信。 牧業隊在草原上向前行進,眺望湛藍的天穹,心境無限寬闊。浮雲不斷變幻,漸濃漸淡,舒卷自如。陽光沐浴下的草原越來越茂盛,黃沙大漠在視野所及中漸次退去,終於伸展成為遙遙相望的地平線。額爾齊斯河迎面而來,夏牧場裏星棋羅布的篷帳飄出縷縷炊煙,啃食牧草的牛羊,在餘暉中悠然自得,走下金色的山坡。一道輝煌的夕陽順着阿勒泰山脈悄悄滑落。走出白樺林,策馬而馳飛奔到那木隊長前的另隊牧民,正幫助尋找水源豐盛的草地。那木指揮着卸下輜重,在溫暖的逆光裏安營紮寨。你隨着那木走進了奶香四溢的蒙古包。飲過奶茶出來,騎馬的牧民們正驅着牛羊入圈;阿麗多絲也在馬上向你們招手;牧人們越來越長的身影和山野、馬廄、羊圈、牛棚融合為一體。篝火升起時,再回過頭去,阿勒泰山漸漸沉入鈷藍的夜色中。入夜,一輪滿月升起,不經意地映襯起伏的山巒,簡潔、明快的清輝,勾捺出樹木、草甸、戈壁的倩影。額爾齊斯河承載着閃閃的銀光潺潺而來,有如在清澄無聲的水墨畫中流淌。(四十五) 「千夫所指,不疾而終」

 

小便,才走出五六步,雷就劈下……」葛又喘又咳,好一陣後才接着說下去:「我回頭一看,閃光過後,青煙繚繞,那棵比四層樓還高的杉樹,刀削似地攔腰斷裂,一股今天,星期天,葛昌裕和活^雪垠讓李應清幫我洗好被褥晾曬在放風場。然後,按照抓鬮的次序,葛昌裕開始講他的故事。「一雷劈死十四命!」葛胖子乾咳兩聲後開了腔,接着說:「雪垠,譚宏講得神神叨叨,我這個故事是絕對真實的。」他說的是2004年盛夏,發生在中國浙江省台州市杜橋鎮的一件令全世界驚顫的命案。人怨天怒,雷公一閃,掃蕩人間的罪孽。「天打五雷轟,雷神爺爺收孽鬼,我正在現場。一雷閃過,十四人斃命,只有我還活着。」葛胖賣過關後,接着說:「賭場老闆通公安,場頭就設在杜橋鎮的街上,離派出所不遠,在警察眼皮下。喊爺爺我去當場頭保鏢,是看得起爺。天天平安無事,我這個保鏢也閑得發慌。人五人六,呐喊吆喝,偏偏這一天,天驟黑暴雨不絕,數十人擁在街心那棵沖上天的水杉樹下。「『天呀!地呀!虎嘯生風,風虎雲龍,生死都在我手中!』莊家唱得天昏地黑,賭場上僅一盞三百瓦燈泡,在油布下晃蕩着。我看一聲近一聲的霹雷轟鳴,電光閃射,就對場頭說:『見好,就收場吧!』場頭說:『手氣正順,人氣正旺……』就憑這句話,老天發威,賭錢成了賭命,真正叫賭得天昏地黑!」葛昌裕連說了兩個「天昏地黑」,我見他的眼睛閃亮着淚花。「十三條人命,十三條活生生的命,被橫空劈下的雷電當場擊斃!」葛鳴咽出聲:「送醫院路上,又死了一個,是一雷奪命十四條,作孽呀作孽!」葛打了個寒顫,「驚雷撲地,是從我頭頂滾下來的,閃光、雷聲同時到達。」小黑子插問:「胖子,你怎麼皮毛無損?」葛說:「不是我命大,不是我的罪孽不重,我是場頭保鏢,但我說過『見好就收』的話。所以,老天爺就有意放我一馬,突然讓我內急,叫我擠出人堆去

 

遙的官爺,聽說出了十多條人命,開來警車先把小昌大老闆押去交差。「賭場的夥計,凡有股份的都來了。『戴紅帽』『拿乾股』的都傳來話,千萬別焦糊的血腥氣嗆得人作嘔,賭場上橫七豎八躺着一具具焦屍,這些人,一分鐘前還轉動着黑少白多的眼珠,喊我胖哥、胖子、胖爺爺的;怎麼眨個眼就都冒着青煙,變成了彎腰凸肚,佝僂着、蜷縮着、跪着、仰着……的僵屍?「水杉在冒煙,活着的跪拜成一圈,叩頭如搗蒜,一個個張口喊着:皇恩浩蕩,皇天開恩…… 可雷公還在震怒,還在顯威,一個霹靂接一個霹靂砸下來。我清醒了,戴起墨鏡,喊着逃命。跑過一條街,見一堆人在跪地哭拜,想起場頭未收,趕緊折回去,在死人堆裏掀開染滿血水的三夾板,從莊頭屍體下拉出裝有全部賭金的鐵箱。我知道,我是前場保鏢,我沒死,丟了鐵箱,小昌老闆是決不會放過我的!」葛昌裕沒有想乘火打劫,圖財逃跑,他有一種江湖的義氣支撐着,葛說: 「老天爺正睜眼看着人世的一切,連前世造過孽的都會遭到報應。傷天害理的事不能做,我抱着密碼鐵箱,一路奔去,跑到杜橋『花園賓館』,一腳蹬開老闆的長包房。天理良心,我看到同樣的天昏地黑!」葛胖又第三次重複了「天昏地黑」這個詞說:「床上正滾動的兩段白肉,對比賭場頭橫着的焦屍,讓我背過氣去。」可想而知,葛昌裕至今仍無法擺脫勾魂攝魄滲透骨髓的恐懼,也無法面對黑白人體的落差。葛接着說:「我喊着:『老闆十四條人命死在場頭……』小昌老闆只聽我講了一半,說了句:『天不饒我!』癱倒在沙發上,底下一班人聞聲跑來,當作中暑,先給老闆刮痧揉腿槌腰,用涼毛巾搭上直冒虛汗的額頭。「我提醒老闆跑人要緊!想不到平時將他們擺平在『新華吉賓館』七、八層樓逍

 

人騎任人欺。」這是黑子的言論。我說:「獄字拆開來,是一座大山壓着言字,左右兩個犬字站崗看管,」 講出他們有股份,他才能設法去撈人。 「小昌一抓,成了無頭蒼蠅,無人拍板。開當鋪專在賭場放貸的蔣小龍也是賭場一腳鼎,『紅頭蒼蠅』他指那些脫去干係的官爺『都不敢露頭,屁都不放,得由我們自己去救小昌。』大家推他去擺平關係,出多少錢他只管開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蔣小龍拍胸脯到處去砸錢,總算有點名堂了,辦案的說:『先罰款二十萬。』小龍點頭稱是,回來商定後,再去時,即被打發回來說:『官爺要加碼,得四十萬才能搞掂。』大夥商量撈人要緊,否則十四條人命,怕只怕小昌老闆會被打頭。蔣小龍再去再回來說:『不清楚那個坎過不去,罰款加碼又加碼,擺平撈人的錢翻了又翻。』值!撒遍了錢,小昌老闆放回來了。」葛講得唾沫橫飛,突然間,他「呸!」地一聲,吐了口惡痰,跺腳咒駡:「婊子養的,包了『新華吉』讓官爺天天玩牌摸餃子的烏眼雞,轉過頭就都成了白眼狼!」 我聽着有如《天方夜譚》。譚宏立即從雜物堆撿出一張舊報紙,指着法制版上的報導:「山西省呂梁異地出警一窩揣掉離石區最大的公開賭場,當場抓捕122名賭徒。而被刑拘的賭場老闆是離石區人民法院民庭庭長馮建祥。」警匪沆瀣一氣無惡不作,地方政權黑社會化,很大程度上其執法權才是締造黑色經濟的推手。下午的話題從葛昌裕手臂上的「忍」字開始,胖子臂上紋的『忍』字,在『心』中間小了一點。詢問引起葛的隱痛,半晌才有了如下答覆:「我出道時,跟黃岩光頭金福闖蕩江湖,金福事發,1990年被打頭,我紋了個『忍』字中間缺一點表示缺了心眼。陰陽永隔,人鬼殊途,感歎葛胖子的人鬼不了情。 「忍字缺了心眼還是要『忍』。牢字是寶蓋下牛字,所以坐牢就是牛馬一個,任

 

(四十六)「對了,兩犬是兩隻狗,站着的是協警,叉着腿的是警察。」活^還湊趣說: 「蹲監獄不許亂說,『獄』字提醒人別因言獲罪。」眾說紛紜,正在興上,監控裏的警察開腔了: 「放肆,罵警察、協警是狗,誰說的!」「倉頡。」我回應說,「昌吉在哪個魂P着?」「『倉頡造字』幾千年前就作古了……」 監控啞了,囚徒們想笑不敢笑出聲來,葛昌裕壓低嗓門:「我沒文化,那個警察醫生來點名,總將葛昌裕唸成葛昌谷,誰敢笑話警察。」每天靜坐一小時,是我最無奈的時候,自由被剝奪,生命被糟塌,臉上愁眉不展。「老爺子,千萬別想不開。」葛昌裕和我並坐在最後排,總是這樣勸慰我。《回憶錄》、《審訊過程》已撰寫了許多,如何將這二十多萬字的文稿送出看守所?至少,不能讓警察在大清監時搜走,我有些六神無主。胖子勸我,我只能直言相告:「我愁的是這些費盡心力撰寫的文稿。」葛昌裕知道我寫完每一頁文稿,都卷成四支比煙更細的紙卷,塞在被褥的棉絮裏。於是他建議「老爺子,我幫你挖空鵰牌洗衣皂,把複寫的其中兩份紙卷,塞入其中,封死,萬一警察清監搜查被褥,收走那兩份,你總還保留着兩份。」葛胖點得我開了竅,我握住他有力的大手,半晌才低聲說:「昌裕,生死相托!」 「老爺子信得過昌裕是看得起我,昌裕萬死不辭。」葛接着又說: 「我是老改造,我的辦法比你多……

 

有神地倒映眼前的世界。你發現黑色瞳仁中閃爍着細微的金光,張大眼睛尋覓,這金光來自巨大的落日,是沙塵暴過後沿山脊而下的夕陽。千古空濛的準葛爾盆地,蕭瑟、蒼涼和荒蠻的戈壁,罕見的駱駝刺叢簇長,一望無際。 到了烏爾干草原,才是水甘草肥的夏牧場。草長鶯飛間聽見布林津河訇訇的水聲,沿喀納斯河溯流而上,到達喀納斯。你策馬溯流窮源,尋蹤進入賈登峪,再往裏是禾木鄉。喀納斯湖是一個原始大森林,像以西伯利亞松林入畫的俄羅斯風景畫家斯希金的作品陳列在眼前。喀納斯圖瓦村在喀納斯湖南岸,簡陋的木屋,滿地牛糞,泥牆上貼着糞餅,這裏住着圖瓦人,傳說是成吉思汗的後裔。繼續往前走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白樺林,白樺林的盡頭是圖瓦人的母親河——禾木河。卵石鋪就的河床裏橫七豎八斜依着參天古木,枯木逆水浮移而成枯木朽株的長堤,讓人詫異。叢林是個無序地帶,傳說有熊瞎子出沒,强食弱肉,讓你有點兒心驚膽戰。 嗦嗦嚓嚓的聲響,是幾隻田鼠正囤積過冬的食物。「嗚嘩」一聲,一群山鵲飛起,悠然自在地盤旋着。騏驥長嘶,疾蹄蹴地,隨風奔馳過去數十匹駿馬。顧盼四野,草原戈壁,無邊無涯。萬里無雲天空,恍惚遠處傳來沉悶的驚雷。頃刻,烏雲似的沙塵暴自天涯滾地而來,遮雲蔽日。你跨上馬回頭只見黑色的天幕被撕裂,一隻鷹隼從烏雲的罅縫中飛出,時而高翔,時而低就,鳥瞰這玄幽的世界。它自由自在地轉了兩圈後,俯衝飛進那片原始的林海。喀納斯河正從黝黑的森林裏,泛着銀色的波濤潺潺而出。輕輕地,你似乎聽到神秘的呼喚,太神奇了!你有些不敢相信,這耳鼓裏的聲浪來自空濛的松林深處。 走進黑咕隆咚松林,定睛再看,這黑魆魆的森林深處,就像深不可測的眼珠烱烱

 

「狼」叼走的你。蘊縣宣傳部要借用你去畫畫,縣文化館長郭振民已在溫都哈拉恭候你多時。喀納斯河正承載着倒映在水面落日的碎片從遠處漂來。一陣嬉笑順着水面蕩漾而至。原來是哈薩克牧女正踏着落日的碎片在河灘中沐浴,那一群飲水的馬正圍成了她們的屏幛。 《墨海濯日》四個字浮上腦海,你覬覦了天人合一的神奇,立即構思出這麼一幅旖旎而生動的畫面。緊跟而來的是一聲聲歡呼:「嘿,卡拉麥里!」是哈薩克族語,意指黑色的大地,一群沐女正發出銀鈴般的訕笑。 水的清澈就是河流的清澈,神女的聖潔就是牧女的聖潔。人世間的黑暗自會有光明的漾起,黑與黃的交融才是無垢的歸宿。安祥的喀納斯河沒有驚濤駭浪,兩岸森林的低吟湷旺楒栏甙旱镍Q啾匯成空谷回音。大音希聲,身後的草原悄然無聲地伸向遙遠的地平線。 一個青春少年會追求一個倩麗的女孩,一個女孩也會委身於她鍾情的男子,男女之間的相互吸引就是出於異性相吸的本能!你想起普希金長詩《茨岡》,你想像着阿麗多絲變成了「真妃兒」那樣的狂野不羈。如果你們互相擁吻,從草甸子上滾下來,一定會忘乎所以壓平一片牧草。 幻想僅是幻想而已,畢竟你還是一個純情少年。越來越近的阿爾泰山氣勢磅礴,夕陽隱沒在群青天幕下,被襯托得格外嫵媚動人。人世喧囂正沉寂在這歷史的黃昏裏成為過去。 可是你是個「天涯過客」,僅僅體驗了悠忽的歷程。因為,過了第七天,杜熱公社派出的民兵在那克奇打聽到你的蹤跡。不是為了逃失的部長的棗紅馬,而是為了被

 

「藝術家總是讓人敬佩的。『坦桑尼克號』正在被顛覆,面對死神,人類在垂死的咧袙暝w的命哒庋蜎]死亡,只有幾個藝術家堅持演奏,視死如歸。」山上才七日,世上越千年。山東大漢齊心海得黃膽肝炎死去;林均勻經馬隊長介紹,嫁給從蘇州投親靠友到杜熱公社當了文書的人;吳素貞成了拖拉機手,她為你織的毛線襪等着你去試穿;曾在黑虎溝篝火前唱着《誰不說俺家鄉好》的祖孫倆,爺爺半夜如廁被餓狼叼走,再也回不到「俺的好家鄉」——山東文登;北京的那位大學生接替你去水渠測繪,騎馬途中也遇到狼的伏擊,都逃到溫都哈拉了,還撞上土牆致右手骨折;惟有失去了齊心海的馬利雅,俯首聽命的男子漢一呼百諾,顧盼生輝。溫都哈拉讓你流連忘返,畢竟有太多值得回憶的生活和同過患難的盲流夥伴。(四十七) 2006年11月14,星期二。 今天,陳幹事交我一包衣服,我仔細搜索,終於在褲邊裏摸出一張姆指大的紙片。 「你的工作室被搜了三次,電腦被扣留。我昨天剛釋放,抓捕的罪名是顛覆國家政權……」看了兩遍,趕緊吞食紙條免得房東再被株連。警察搜查我的工作室,我確實沒想到租房給我的房東亦成了顛覆國家政權的疑犯,被關了二十七天。一把手威權返租,回到《物種起源》的荒蠻年代。「傳103嚴正學!」的吆喝讓我驚詫。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警察來提審。班長隨聲趕到,將戴上手銬的我,押往那間日漸生疏的審問室。兩位檢察官已赫然高就,開門見山,一位檢察官說:

 

章取義製造的文字獄!文章裏的『中國』是一種未受時空限定的泛指。遠的不說,中國文化大革命時期有多少禍國殃民的惡法;不經過審判即被勞教的『勞動教養法』和大片《冰海沉船》主題歌的旋律立即繚繞我的耳際,成了我失敗人生的悲歌。抬頭凝視,我十分感激兩個年輕檢察官,他們用藝術的品格溶化我這顆撞上冰山的藝術心靈。霧海夜航與冰山相撞,險象叢生。正由於集體的無意識和掌舵者的傲慢與偏見,導致沉船的發生。於是我說:「我尊重幾個音樂家的選擇,但我決不會用藝術去祭奠成為陪葬。藝術家應是社會最敏感的人。愛因斯坦說:『宇宙間唯有精神存在是永恆的,』所以藝術不是殉葬,藝術家首先要拷問自己的良知,首先發出『免撞冰山』呐喊。為民請命,救民於水火。而不是等待末日。」我何嘗不願嘗每一個早晨的朝陽和每一個黃昏的落日,瀟灑地去享受人生,讓金錢麻痹自己。逆來順受,沉緬於人世的安逸,其實是一種對於生命力的無能為力。末日來臨,以死醒世。檢察官盯着我乾涸的眼睛,卻無法讀懂我的內心獨白,他們無法理解我在自我燃燒過程中的解放。處於社會兩極的檢察官和我,也只能如此兩相遙望。藝術應承載時代精神,我拒絕徒有形式而沒有靈魂的藝術。 用「藝術」的話題來緩衝對我提起「顛覆國家政權罪」的追訴,也足見兩檢察官的良苦用心。 他們還得切入正題發問:「嚴正學,你接受『顛覆國家政權罪』對你的指控嗎?」「我撰文《圍剿中共官場黑惡官員——致中共中央胡鍧丶覍毠_信》是痛恨中共官場的腐惡和地方政權的黑社會化。中共也不是口口聲聲反腐敗嗎?我是真反。批評政府是言論自由,是憲法賦予公民的法定權利。以『顛覆國家政權罪』抓捕起訴我是欲加之罪!」檢察官接着問:「你說『中國是個惡法國家』如何解釋?」「這是斷

 

與者。這就是我最早知道的徐文立。1979年,乍暖還寒的中國政治形勢,1220,提出第五個現代化的魏京生以「洩露國家機密罪」判刑十五年。民主牆一代的出頭椽導致大學生孫志剛被活活打死的『收容審查法』,不能說不是惡法。後者現已經廢除,前者我曾呼籲簽名予以廢除。」「你是畫家,怎麼去參加中國民主黨?」「我主張不黨不群,不屑中國式的營私結黨、黑社會式的黨魁獨大。我在美國待過,民主國家的政黨,不過是公民表達政治觀點的地方。自由結杜是法律賦予公民的權利,政黨不過是鬆散的政治聯盟,它沒有也不應該有領袖獨裁,宣誓效忠,紀律制裁……」「你說你沒有加入,這裏有杭州王榮清的書證證明你是中國民主黨成員?」「中國政府從來就沒有公開宣佈過『中國民主黨』是反動組織,怎麼能對它的公民不教而誅。杭州王榮清出證構陷,是警方利用他來落井下石。」王榮清想當然就能給警方作出書面證詞,配合警察對我的鎮壓,使我不得不梳理我曾經和各類民呷耸拷煌氖嘉础 1979年,國內民刊如雨後春筍,與民主牆發生在北京西單的同時,北京的「星星畫會」破土而出。現為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史論系副教授的李永存也是當年星星畫會的發起人之一,筆名為薄雲。永存是我學生時代就開始交往的畫友。首次《星星畫展》在中國美術館東側街心公園露天展出後,我收到永存郵寄的資料及兩本當年的《新觀察》雜誌。我當即帶着尚未成年的女兒到了北京,入住在中央工藝美術學院一層李的宿舍,由他介紹認識了星星畫友,欲參加「星星畫會」繼續的展覽。永存帶我們去過黃銳的工作室

——一個四合院中加搭的棚屋。 首次街頭畫展的當日,即被警方查封,作品被扣壓。所以,才引發1979101,為抗議北京公安局取締「星星畫展」,要求藝術自由的遊行。拄着雙拐發表演說的馬德升處在潮頭浪尖,作為民主牆弄潮兒的徐文立是幕後參

 

當時,我想寫一本《中國異端》,需要廣泛收集資料,同意去辦講座也是為了能風雨無阻地去採訪。子劉青、徐文立、任畹町都重判入獄。 至1998年,美國總統克林頓訪華,中國簽署聯合國的兩個人權公約,帶來了政治寬鬆的表象。各種讀書會、研討會和政治沙龍應叨.斈625,浙江王有才、吳義龍、林輝、祝正明、朱虞夫、毛慶祥等發起,成立「中國民主黨籌備委員會」;數個月後,徐文立在北京自己家裏設「徐文立工作室」;與此同時,活躍於亞叽宓倪有彭明自稱主席、在香港註冊成立「中華發展聯合會」。他們都繼承聖雄甘地的衣缽,宣導「廣交友、不結社、公開、理性、非暴力」的主張。我在北大荒雙河監獄的獄友高洪明,成為「徐文立工作室」參與人之一,還有周國强是工作室的法律顧問。為了招聚人氣,工作室和其他政治沙龍一樣,舉辦不定期的講座和論壇。徐文立通過兩個獄友邀請我,我同意在工作室舉辦藝術講座,主講《現代藝術

畢卡索》《梵高——百年後才被認識的天才》。 由於我的「民告官行為藝術」,曾將侵犯人權的北京市公安局推上被告席,並使一名北京警察獲刑的知名度。使我在走進白廣路小巷,踏入徐家所在社區時,即被二十四小時值守的秘密警察拒阻。後來有一次,我僥倖繞了過去,沒走幾步,卻又被「蹲坑」在陰暗角落的秘密警察截獲。便衣匪氣十足,我因其是秘密警察,身份不明,拒絕配合交驗身份證,秘密警察就不斷用膝蓋頂我臀部,對我施暴,我就用手機報了110。 秘密警察未得逞,全副武裝的警官,開着警用三輪摩托車,嘎吱一聲就停在我的前面。先給我立正敬禮,出示警官證,我不得不遞上身份證。警察笑着拍打着我的身份證立即給上司報訊。宣武區公安分局國保支隊的轎車立即趕到,他們用手機叫來徐文立。我們才第一次在警察的眼皮下相識。國保警官當即請我們去飯館,被我拒絕。

 

該「行為藝術」由徐永海在網上公佈。本想轟轟烈烈對官場腐惡黑暗作一次聲討,想不到58發生了美國導彈轟炸了科索沃中國大使館事件。民族情緒高漲,同仇敵記得一個上午,我帶了畫冊和圖片,去徐文立工作室開辦藝術講座。到了白廣路,我坐在社區門口的餛飩攤進食。蕭殺的秋風,從路北的建築工地上,刮過來一陣泥沙和黃葉,隨之而來的一輛黑色轎車在我身旁嗄然停下。後座邊門開啟,裏邊突然伸出一隻粗壯的手,揪住我的頭髮;待在我身旁坐着的男子掣肘着我的胳膊,未待轉過神就被推進了轎車的後座。兩個男子粗野地將我挾持,我高喊:「綁架!有人綁架!」時,已被抓進了牛街派出所,警察宣佈我被拘留。後來,徐文立還有他工作室秘書長張輝等人,都被抓捕押進牛街派出所。北京市國家國保總隊警察訓斥我:「你說去辦藝術講座,但徐文立突然宣佈,立即讓大家宣誓成立民主黨,你若進去能清醒退出?」後來,徐文立工作室法律顧問、北大荒雙河監獄我的獄友周國强也告訴我,徐文立讓大家宣誓成立中國民主黨,自任主席。宣誓結束後,立即將加入民主黨的名單傳真給北京市公安局備案。公安局國保總隊當即抓捕了包括徐文立在內的民主黨人。「煙橫古道人行少,月墮荒村鬼哭哀。」 一個月後徐文立案在北京市第一中級法院開庭審判。我和四川的王林箭約定去旁聽的電話被竊聽。當日,延慶公安局國保來北京將我帶到八達嶺景區周旋了一天。徐文立、王有才、秦永敏因民主黨案被重判。中國民主黨的組黨活動並未中斷。反而在各省市勃發,鎮壓在預料之中,仍是淒風苦雨後的狂濤駭浪。 1999年的倒春寒,425

,萬名法輪功學員為信仰在中南海新華門前靜坐請願,後被定性為邪教全面抓捕。 5月7不知好夕的我,向有關部門遞交《五十人以上反腐敗示威遊行》申請報告。

 

首級待遇是變相軟禁。」警官當導遊乘遊艇往裏轉,登山臨水拾級而上,攀登崖頂,「為淵驅魚為叢驅愾的北京高校學生和憤青上街遊行抗議。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遊行示威法》進行行政複議和行政訴訟的「行為藝術」被警方勸停,有關部門對我實行了全方位的跟蹤監控。 6月2因女兒臨產我返回北京。當夜,我被來自北京市公安局、昌平公安分局和延慶公安局的三地警察,包圍在都市芳園一層的住宅中,任憑警官敲門喊話,又打電話又撥手機,我就是拒絕對話。入夜,社區保安被支派值守加崗巡視,警察坐鎮辦公室操控。由於我堅持不合作,警方騷擾無門,只能在三輛警車中吞吐煙霧。6月3日晨六時,春柳得去給女兒護生,闖關出門,警察蜂擁而至。警官未阻攔春柳出

,我仍是閉戶不出。八時多,警官再次敲門來「訪」,我只好開門見「客」。警官們欲闖入室內,被我一句「風可進,雨可進,皇上的警察不可進!」擋在門外,我調侃說:「辦好逮捕證或搜查令歡迎再來。否則,我接下的『行為藝術』就是狀告警察私闖民宅。」此時,交手已久的延慶縣公安局國保警官擠到門前,警官和我握手輕聲說;「例行公務,我們得查明沒有……那個……」警察吱唔,我攤牌:「我申請遊行的『行為藝術』已證實《中華人民共和國遊行示威法》是一紙空文,警官憑什麼還要包圍我的家!」「我們還得眼見為實,否則還得值守……。」警察也有警察的難處,我點了下頭,但立即攔住往我家裏衝的警察,「入鄉隨俗,請脫鞋入內。」幾個警察只得脫鞋進入我家住宅,看遍所有房間和院子後退出。我即被延慶縣公安局國保警官帶走。風馳電掣的警車將我帶到龍慶峽,讓我享受難得的『被公費旅遊』。進入景區,在貴賓室小憩,警官指着牆上懸掛的江澤民、李鵬遊覽的彩照奚落我:「不可小覷你,『村長』也由四名警官保駕遊龍慶峽,是元首級待遇。」「尊敬不如從命,所謂元

 

你又行為藝術了,本警官下崗敲了飯碗就找你蹭飯!」我有些感,警察為了稚覟榱怂囆g,說不到一塊兒只好各行其是 ! 雀」,我呼號發洩,縛帶「蹦極」振臂一呼往下跳,警官急忙阻攔我不可造次,怕出意外不好交差。遊過龍慶峽,從盤鋸峽谷的龍身裏返回。警車在延慶大酒店「嘎吱」停下,包廂裏早已擺滿一桌葷腥。「我罷宴!」警官瞪大眼睛,「每年的這一天,我素食節哀,跳出中國人集體無意識的遺忘。整十年了,這是我的『行為藝術』!」警官知道拗不過我,只好撤葷換素。 下午拉去燕山深處的古崖居,憑弔古人鑿岩而居的遺址,晚餐安排素食,然後,送我回八達嶺居住。緊挨八達嶺的岔道城,是冷兵器時代攻守的要塞。岔道社區有我和女兒的繪畫工作室。警車送我回社區,我看見有一車一警正守候在單元的樓下。進了工作室,朝南的窗上被裝了小太陽。耀眼的燈光下,也有一警一車值夜看守,是為了不讓我半夜逃逸到北京。第二天一大早,延慶公安局國保警官準時而來,仍由四名警察陪同到千家店鎮「矽化木國家地質公園」觀看距今一億八千萬年的木化石,然後在燕山的一片蔥翠中轉悠沿白河而返。一天接着一天,警官領着我順燕山山脈,從軍都山到百瀑泉、滴水洞、八仙洞、松月潭和松山森林公園,踏遍了京北的山山水水。車子轉回到昌平時,警官指着遠處一道高牆,告訴我這就是秦城監獄。就在那一天午後,我踱步走進延慶公安局旁邊的新華書店,我翻着書看,忘乎一切。偏巧那天手機無電,所以警察一次次呼叫我都毫不知曉。警方將我徹底妖魔化,以為我溜回北京,立即兵分兩路堵車查人,後來,連去張家口方向的國道,也出警截堵。我從書店裏出來走回公安局,警察虛驚一場,警官說:「我們看不住你,回北京

 

估計,彭明案審理結束,警察就會給我們放行。想不到,下午來了兩位朝陽區公安分局警察,宣讀了兩份遣送我們回浙江和東北的決定書,理由是我們都沒有暫住證。我走出臣民社會,藝術家身體力行張揚的是作為公民的權利和尊嚴。監督政府官員的作為或不作為;起訴圍剿黑惡腐敗的官員;為啟蒙公民社會作出可圈可讀的行為典範。一個星期以後,警官來我的工作室,宣佈北京解除對我的軟禁。 6月12,「中華發展聯合會主席彭明嫖娼案」在亞叽宕笸头ㄍス_審理。彭明以香港註冊「中發聯」之名義在亞叽遛Z轟烈烈辦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研討會」,被稱為一匹橫空出世的黑馬,當屬異端。我想在我的《中國異端》一書中寫上一筆彭明。於是,約了彭的司機小楚前去旁聽和採訪。到了亞叽濉9者M大屯法庭前的街上,巡邏的警車正東西來回轉悠,我和小楚立即分開,亦步亦趨向東走去。還未走到大屯法庭,小楚即被秘密警察認出,遭攔截盤問,警察指着他身後的我,小楚直搖頭說不認識。警察攔住我查驗身份證,我請警察先出示警官證,前面一老警察回頭,指着我:「這就是搞行為藝術的嚴正學!」一語中的,立即飛馳過來一輛警車,押送我們到亞叽迮沙鏊群蛱幚怼 北京市公安法制辦和國保總隊警官都趕來了,我說:「公開審判彭明,不能剝奪公民旁聽的權利!我要知道嫖娼案是否是偷自行車案的再版。」其中一警官甩幾張彩色照片,虛晃一下後笑吟吟收起,神秘兮兮說:「嫖娼觸犯刑律,即使在國外,也同樣要追究。」政治案件刑事化,跌落陷阱也怨不得誘餌可人。彭明被抓第二天,易改曾約我去了通州區大吆右箍倳䦟嵉夭樵L。因為大吆右箍倳驮谒吻f畫家村附近。當年,我被構陷「偷自行車」押送北大荒强勞後,圓明園畫家村終於被警方成功取締,部分畫家就搬遷到通州的宋莊和小堡村。警官例行詢問後,我們又談起畫家村的今昔,警官還特地留給我電話號碼。我們

 

領袖重要,中國數千年的傳統文化,使中華民族匍匐着盼望明君清官歷數千年之久。歷史證明,任何明

君領袖和一把手的良知,都左右不了制度缺陷所必然產生的罪惡和大聲抗議:「我已在北京投資買了房,警方怎能以『暫住』理由遣返加害?」警察沒有答覆,我接着說:「告訴你們局長,你們可以送我到昌平收容所,讓我做一個月的苦力。等我回來就起訴北京市公安局、狀告公安部,再折騰你們兩年。」接着,我又說:「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住在自家的房子裏,竟是暫住,還要被遣返原籍,我得控告公安部違法違憲的暫住證制度。」我想了想,跟所長要了手機,撥通上午市局警官留下的號碼,接通後就上述的意見,希望公安局警官別逼我再在北京張揚我的行為藝術。」「又是一個行為藝術!」警官感歎,「是逼上梁山!」我回答。停了片刻,市局警官向分局作了指示,警察來後,說:「今天就讓延慶公安局接你回八達嶺吧。」警察妥協,我也順着下臺階表示:「可以。」延慶公安局的警車和昌平收容所的警車同時到達,我和小楚都上了警車,我被送回八達嶺住處。 第二天清早,我就返回北京,我來到轄管都市芳園的霍營派出所,仍接通市局留給我的電話,警察與警官交涉後,為我辦了來北京十年的第一張「暫住證。」又過了一個星期,即1999619日,我在杭州「采荷新村」社區的王榮清家門口,被浙江省公安廳國保總隊再次逮捕。這是我第十一次被警察拘捕。一個標榜言論自由的現代法治國家,怎麼就容不了,一個藝術家對社會現實的思辨和他民告官的行為藝術。康德說:「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為我所沉思。」 藝術家必須將自己置身於苦難中,去體驗真正的人生,不能像叭兒狗藝術家,如影視中甩着豬尾巴的宦官,在下跪的姿勢下一聲聲吆着「喳!」。好的制度比絕對的

 

王說:「歡迎北京客人」,還說:「上海的李存榮、蔣亶文都在。」他們都是寫作的文友。我沒去過王家,就打的士趕過去。到了采荷新村,我傻了眼,王榮清家正被秘腐敗。我們總不能在「斯德哥爾摩綜合症」裏得過且過,對一把手的威權產生依附和心理上的依賴。以行為藝術介入社會批判,其本意是為了促成權力之「敦克爾克大撤退」。讓「打倒皇帝做皇帝」的中國歷史真正告別革命,也就是告別暴力最强者說了算的「一把手模式」。「行為藝術」顛覆傳統文化,並非顛覆國家政權。兩檢察官例行公事,問得不多,而我想得很多。 回監会幔舴競兒魢@兹耍覠o法入睡。鐵窗外的天穹一片漆黑,迅雷不及掩耳,我看見如劍閃電正直剌人間。啊,遼闊浩瀚的宇宙,空曠神奇的天體,最黑暗的烏雲,不過是障目的雲翳;地球上最大的陰郑膊贿^是瞬息的浮塵。我想兩位年輕的檢察官,畢竟學貫中西,熟知柏拉圖、亞里斯多德,清楚蘇格拉底審判,研讀過馬伯利訴麥迪森,思考過《大憲章》、《權利法案》和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明白劃時代的1789年攻陷巴士底獄和《人權宣言》……難道仍以儒道法,孔孟,老莊和一本新語錄《論語》為座右銘,在傳統文化醬缸中浸泡成難得糊塗。我的思維不斷地跳躍着,頃刻間又凝聚杭州。 1999年6月19日上午,我從T31次列車上下車。立即給毛慶祥家掛電話,久掛不通,就掛到朱虞夫家。後來兩家都掛通了,他們的妻子均哭訴丈夫被杭州市公安局警察帶走,家中的電腦也被搬走。問題嚴重。後來警察抓我後問:「為什麼不避害趨利,反往漩渦裏跳?」我說:「我關心中國的民主進程,更關注這些弄潮兒的安危,而且我需要為撰寫《中國異端》作一些採訪。」我給王榮清家掛了電話,一個女孩聲音:「老闆在樓上。」就掐斷了電話。我只知王榮清開一家髮廊,所以重新撥號,接通後

 

消息。寒流又至,時局日緊,我的左眼皮顫跳不已,一種不祥之兆。整整一年,我幾次密警察和警察包圍得水泄不通。下了的士的我正背着登山包呆站在一群便衣警察旁邊。看着毛慶祥一行人正順着露天樓梯解押而下。經過我身旁時,毛認出了我,認為我也被抓了,脫口而出:「老嚴,你……」還沒說完,秘密警察一轉身扭住了我,嚷嚷道:「申請遊行示威的嚴正學,北京來的,也帶上警車!」警察從我登山包中還搜去《陰陽陌路》稿。我們都被押到閘口派出所分別審訊,折騰到半夜,才分送各派出所羈押。我最後一個押出來,上車時,我親眼目睹王榮清正坐進一輛紅色的轎車,頻頻向辦案警察招手告別。第二天中午,我被再次押上警車,警車開到留下,「杭州市看守所」赫然在目。警車開進去又開出來,我被押入看守所前全封閉的一座高樓裏,看見同時抓捕的上海的李存榮、蔣亶文正襟危坐,等待發配。從外看是鋼筋鐵網的大樓,內部倒像賓館。我被解押至三樓,正趕上分中餐,是四菜一湯還有彩電空調的監獄,讓我犯暈。我問旁犯,是否收費?答覆是每天收費五百元,所謂監視居住能關半年。是警察强迫我高消費!我大聲呼叫所長,所長上樓問明原由,回答:「你是國保總隊羈押的,分文不收。」《告知書》寫着「顛覆國家政權」罪名,讓同室關押的經濟犯們另眼相看。人不可貌相,後來才知,被處極刑的溫嶺黑社會組織首犯張威的弟弟,是我的臨鋪,警官讓他當我的跟班,看管我。我的床頭掛着:「顛覆國家政權犯——嚴正學」,讓值班武警專門搬來凳子,不眨一眼地坐以待旦。 五天後,台州市公安局國保警官將我拉回台州,也算是有驚無險。夜來無事,打開收音機短波,聽到外電報導,北京的查建國、高洪明等被逮捕的

 

三番被捲入政治的漩渦。於是當即決定背起登山包走人,我渴望回歸當年的阿勒泰。人真是條讀不透的裸蟲,我要從「九死輒九生」的世道回歸自然。 當夜,我離家坐車去仙居下閣,從上王四村進山,去探古尋幽。椒江的鄰居來電:我走的當天,警察就來我家尋人。讓我警覺,台州不是久留之地,立即放棄登山,轉車義烏到達上海。到上海,我見到李存榮。李告知619,杭州警方正在抓捕中國民主黨籌委會成員,他帶蔣亶文正在王榮清處拜碼頭。就被當作來慶賀中國民主黨籌委會衝破黨禁一周年的人,當即被限制自由。警官在王家守株待兔,你卻掛來電話,他急得直跺腳,電話裏王榮清竟未阻止你自投羅網。蔣亶文是誰?李說:是江棋生的「粉絲」,蔣還極想認識江。 後來,我聽說查建國、高洪明因組織民主黨獲罪重判。警方離間,把我這個從未到案的自由人列在證人的名單裏。杭州的朱虞夫、毛慶祥、祝正明等都獲重刑入獄。「月暈山如睡,霜寒江不流」 「風骨當桅,文章乃帆,行者漸遠。」 六君子拖着腳鐐,從半步橋監獄出來,向着菜市口轉過身去,曾是一個時代的夢,仍未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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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富蘊縣城距離溫都哈拉約百十多公里,乘縣城來的吉普車到富蘊縣時,已是夜半,月白風清的小城,有點像童話世界。你被安置在文化館住下。 第二天一早,鄰室的文化館幹部來看你。他叫徐申,搞音樂創作,兩年前,從蘭州貶謫到邊疆。圖書管理員是哈薩克少婦塔吉爾罕;還有一個俄漢混血的工作人員,叫史培孝。你的具體工作是開辦美術培訓班,同時繪製偉人標準像,除了毛澤東,那時還畫劉少奇、林彪。此外,還要為縣大會堂繪製壁畫。 「美麗的夜色多深沉,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聲。想給遠方的姑娘寫封信……等到草原上送來春風,溫都哈拉改變了模樣……」這是春柳寄來《草原之夜》的歌譜,你一邊作畫,邊結結巴巴地識譜唱歌。徐申聽見歌聲輕輕推門而進,蹺拇指稱讚你將歌中「可克達拉」改成「溫都哈拉」,他要教你唱這首《草原之夜》的歌。你沉默了,看着他孑然一身,你沒有勇氣詢問他的身世。此刻他發愣的兩眼,一定是你的歌勾起了他對那紅極一時「黃金時代」的回憶…… 文化館長郭振民總喜歡斜着眼看人,有時你畫得入神唱得來勁,冷不防碰到他從窗縫裏投來的目光,它讓你寒顫,也讓你清醒地意識到你的盲流身份,你不過是一個宣傳工具。不久,你就奉命為縣會堂繪製《毛主席和各族人民在一起》的壁畫。一星期後的一個上午,在你身後的旁觀者中多了個魁梧結實的人。幾個蔬菜隊裏勞動的盲流人員就連忙向他告狀:「黃書記,我們在這裏幹活,連黑饃都不讓吃飽……」被稱為書記的答覆道:「回去告訴你們的隊長,你們在這裏種蔬菜,都是富蘊縣的階

 

你不清楚這叫黃浴塵的是那一級別的書記,你習慣見到當官的就心寒,但他的一席話,把你內心的防線全沖垮了。他把目光轉向你,你們對視後開始對話,顯然他很清楚你的情況,先問你生活上有什麼困難,是否願意扎根邊疆;又問你有什麼要求,有沒有家屬親戚願來這裏工作?你順勢告訴他你的女友朱春柳希望到阿勒泰來。誰知他當場拍板讓隨從叫文化館給你女友的家長寫了一封信,告訴你的近況,並擬接春柳來疆工作。顯然,你是被刮目相看了,以至部長、局長、館長們不得不照辦不誤。後來你才知道他是新疆阿勒泰地區的第一書記。並且你還能從百家姓中找到從張到魯的五個書記的姓氏,這個稱作哈薩克自治州的地委,只有最後一個書記是剛從哈巴河公社抽調上來的哈薩克書記。這位哈族笑臉書記對誰都張牙咧嘴,你想他是因為還摸不清那些人是官那些人是民的緣故。第二天,你和一大群社教工作隊員坐上汽車。富蘊縣是全國最冷的地方,冬天的氣溫總是在零下40以下,一呵氣你的帽子、眉毛和鬍子全結成白霜。你緊縮成一團,車窗縫裏鑽進來的一絲絲冷氣,刺得你臉上像被針扎刀割似的疼痛難忍。鼻水流出來立即凍成了冰凌,你不能用手去揩拭,因為一動就得失去很多熱氣。就這樣順着鼻子尖淌出來的鼻涕,竟凍成了一條細細的冰棍直通到膝部。汽車經過福海縣到阿勃泰克爾木齊社教工作團時,已是傍晚了。你被安頓在團部,任務是佈置一個社會主義階級教育展覽會。為了讓你能安心工作,黃書記又專門吩咐阿勒泰公安局和地委辦公室同志給你開具了春柳進疆的戶口准遷證和地委介紹信。此刻你真正成了宣傳輿論工具,在經過一年多的顛沛流離日子後,終於有了一個安定的工作。如果不是「文化革命」讓你清醒地認識到政治的虛假,也許你就會像這教條的政治一樣永遠僵化下去。級兄弟,富蘊縣人民吃什麼你們也吃什麼,不能歧視!你說這是黃浴塵讓轉告的。」

 

(四十九) 2006年11月15,星期三。 上午,台州市公安局兩個全副武裝的警察向我宣讀經台州市檢察院批准的《逮捕令》,我被執行逮捕。」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裏指出,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追求私利……必然會濫用權力,甚至步入腐敗的深淵……防止濫用權力就必須以權力制衡權力。 制衡權力,必須要有人民的言論自由、人身自由等公民的基本權利。沒有救濟途徑的保障,言論自由權利上憲,也不過是騙人的空話。無救濟即無權利,法律和制度等於虛設,致使公然侵犯公民人身權利的事件頻發。人性集體沉淪,還能有信仰和良知嗎? 今天,歷史又多一樁因言構罪顛覆國家政權的「文字獄」,但願我是中國「文字獄」的最後受害者! ============================================================================================

 

三、 墨海濯日死亡日記 (五十) 淫雨霏霏,滴滴嗒嗒的雨浸透我的夢境……我被鐵窗外的風雨聲驚醒,披衣坐起,鋼筋鐵柵的陰冷,經由我的視覺彌漫全身。夜色朦朧,捕風捉影的警察和協警在二樓巡,透過鐵窗向下窺伺,尋找蛛絲馬跡。 絕望時時將我吞噬,監坏目諝饬钊酥舷ⅰN冶仨毤铀僮珜懟貞涗浐蛯徲嵱泴崱R磺卸及l生得那麼快,如同腳下突然裂開一罅隙,我墜落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儘管我百般掙扎都無法擺脫的魔鬼深淵。「沙依提克爾西」、「蘇魯木哈克」,是哈薩克人和蒙古族人對「魔鬼城」的稱呼。亱幕下,風聲淒厲,萬千鬼魂哀鳴呼號…… 凝視鐵窗外黑魆魆的天,緬懷往事,毛骨悚然,你平靜的眼中沒有波瀾。夏日的草原,瞬息萬變。

 

這正是一段與世無爭的日子。生活的艱辛,思想的沉重和前途的困厄被冬不拉和哈拉卓爾噶《黑走馬》輕歌曼舞的旋律抹去。你羡慕馬脊和駝峰之間的家,像一群候鳥輾轉在博恰達山與阿爾泰山之間,過着真正的波希米亞人的生活。像他們一樣的自由奔放生活才是人生的終極目標。黃浴塵書記點名抽調你去籌建阿勒泰城雕,由阿勒泰公安局吉普車接你上路。 吉普轉過一個狉榛林、繞過山崗,風口上突兀呈現冰丘、冰雕和倒懸的冰凌。在萬千冰劍冰刀冰川帶後,準葛爾盆地一望無際,昔日的戈壁沙灘被冰雪覆蓋像一張望不到邊的白紙。縱目四望白茫茫一片荒原,能見到的除了汽車的印痕,偶爾也會發現野驢、野馬奔突的痕跡和難以辨認是狐狸或羚羊、岩羊留下的腳印。狼群匿影藏形,但仍不時傳來餓狼的聲聲長嗥。耀眼的雪原眨着刺目的反射光,逆風勁吹,有如萬枚鋼針扎進裸露着的皮膚。冰雪覆蓋的戈壁上,前車之覆轍為後車之鑒。隱約能見的車道都積壓成冰,吉普車的輪子都捆綁着鐵索,以免滑下溝壑。寒風呼嘯,雪域嗚咽,兩個公安小心翼翼,輪流駕駛。 突然司機急刹車,車子開過山峪轉彎看見兩個扛着旅行袋步行的人。公安警察的職業警惕性驅使他們下車攔截路人又問話又抄身。你想他倆一定也是盲流,心生憐憫。他們從哪裏來又到哪裏去?為什麼徒步而行?還想告訴他倆,荒原的狼群會把他們撕成碎片吞食。你下了車,和倆人的目光對視的瞬間,你們雙方都傻了眼,不都是來自溫都哈拉的盲流?他們就是曾被惡狼舔食的兩河南人的同村弟兄。你有些焦急,就大聲呵斥:「難道你們還要不顧一切地走向死亡!」「畫家,走與不走,反正都是死;溫都哈拉良種繁育場,從烏市招募來的我們都成了

 

牲口,工五團沒有牛馬羊,沒有大畜,怎麼個良種繁殖?!」「這我都知道,眼下雪原餓狼正等着吃人……」我沒說完他們急忙吼叫:「今年一年全完了,沒掙到一分錢,家裏父母望眼欲穿,明年還掙不到錢,全家老少都得餓死,是老天不饒人呀!」你不知道怎麼說才能阻止他們走向死亡。兩個公安搜過身,翻看他們行囊時倒出一地風乾的饅頭、饢,還各有一打火柴。兩公安將兩打火柴掂在手中,說是收繳危險品,以防縱火。司機發動了吉普車的引擎,公安喊你快快登車趕路。 「把火柴還他們,這是他們的生命!」你大吼一聲,不容分說的呐喊和歇斯底里讓兩個公安發楞。但你像一頭受傷的獸,立即溫和下來,你提出了讓兩公安難以接受的要求:「我懇求你們允許他們坐在後排空位置上,捎他們走出死亡地帶!」兩公安立即扭緊了階級鬥爭的弦,堅決拒絕,毫無協商的餘地。他們不能從鮮明的黨性和階級鬥爭立場滑向與準罪犯同流合污,他們說:「橋歸橋,路歸路,我們這是公安局的警務車,怎麼也不能帶上勞改農場的逃犯。」「逃犯」的定性剌痛你的心口,你說:「我們都是今年夏天從烏魯木齊招募的勞工同胞,到溫都哈拉後才知工五團曾是監獄,現在我的同胞面臨狼群威脅,正走向死亡,我不能見死不救!」公安堅守他們的階級立場,「捎帶兩個逃跑的盲流,也是喪失黨性,我們會犯錯誤;如果他們是罪犯,是隊級敵人,那我們就跟着完蛋。」兩公安極力剖白自己的黨性和立場,堅持他們的底線。不能允忍歧視「盲流」!你告訴兩公安:「黃浴塵書記在富蘊親口說過:『任何一個到阿勒泰的勞工,都是階級兄弟,不能歧視。』按你們這麼說,我也來自工五團,也同他們一樣是個盲流,你們的官車不捎帶盲流,我就下車,我願陪我的盲流兄弟徒步走到阿勒泰。」你拿書記的話壓他們,見你態度如此堅決,眼下你又是地委第一書

 

記黃浴塵指名要的人,而且後排位置空着也是空着,兩公安自知拗不過你,只好同意搭載兩「盲流」到福海。到了福海,墾荒隊兵團裏有許多河南鄉親,他們等於走出了困境。 從福海出發,雪下得更大了,到了布林津,積雪已超過了車輪,吉普車無法再向前開。兩公安從局裏換來三匹馬,你們一人一騎,「風頭如刀面如割,馬毛帶雪汗氣蒸。(岑參詩)」,一行人終於騎馬冒雪到達了阿勒泰,你交到地委辦公室尚主任手中。 ============================================================================================ (五十一) 2006年11月27,星期一。 銀光閃耀,我揉了揉眼睛,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光芒下,坐案審訊的是胡支隊長,不!今天已經晉升為胡政委。讓人高山仰止。 「我的名字登上互聯網,美國去不了啦!」胡政委的開場白像是調侃。見我愕然,胡說:「是你夫人通報出去的。」胡普榮政委切入正題:「嚴正學,料定你會零口供,你就是一句都不招供我們仍要判你。」「審判不過是過場戲。」我心裏這麼想,未說出來。歌舞昇平,醉生夢死。 江時代,對於國內獨立知識份子和異議人士,常採用綏靖手腕。在非常時空,北

 

京、浙江的警察會變相軟禁或帶離上述人員。以酒肆、賓館取代如今的拘留所、禁閉室。因此,沾了點公款吃喝,在煙酒不分家的飯局上吆五喝六:小酒喝到六親不認, 香煙抽得神志不清, 吹牛吹到自己不信, 葷話講得同歸於盡。 可是我和酒煙無緣,所以清醒的時候不比警官少。酒過三巡,除了猜拳行令,也有葷素不分的調侃,醉酒當歌,黃段子當菜下酒:此物真稀奇, 雙峰夾小溪。 洞內水潺潺, 戶外草淒淒。 有水魚難養, 無林鳥可棲。 此物真稀奇, 多少世人迷! 這是我的《陰陽陌路》書稿裏所寫的大牆內的打油詩,警官專揀黃的反過來窘我。不過,禮尚往來,警官有所回報,提供不少供我創作大牆文學的素材,警察咽一口唾

 

沫,念道:床前明月光, 地上鞋兩雙, 一對狗男女, 其中就有你! 酒場上不分大小,警察將手指向警官的上司。「哈哈!」一陣後,又是: 無論是我, 無論是你, 十個男人九個花,剩下一個是傻瓜; 總跟老婆太乏味, 來點野花好調劑; 總跟小姐嫌太貴, 留住幾枝最實惠; 無事開個同學會, 拆散一對是一對。 上面動動, 下頭送送,

 

上面勿動,下頭沒告, 下頭勿送, 上面勿好過。 我說:「這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還說「中國頭號走私犯賴昌星有句至理名言:『不怕中共官員不貪,就怕沒有愛好,有愛好的,就能打開缺口』。」現在,這些渾話既是監獄文化亦成了官宴文化。也有切入時弊的調侃:弱女子,志當强, 開發身體養爺娘。 工作只需一張床, 沒嗓音,沒污染。 拉動內需掙外匯, 自力更生咱圖强。 萬水千山都是情, 不給小費成不成? 我拿青春賭明天,不給小費告强姦! 見面笑嘻嘻,

 

坐着裝夫妻。只等給小費, 滾你媽個屄! 這是官員嫖妓的一道風景線。 但亦常聽到不和諧的聲音,警察會忙着關門。我看見一個女娃牽着訪民爺爺,摸進公費官宴行乞。老人是瞎子,當屬城南永定門幾十萬上訪大軍中的一員,訪衣的背面打着個血紅色大叉,「公」字為交叉點,一邊寫的是「化公為私」另一邊是「大公無私」。老人被酒客推出包廂時,我看見前胸有個紅色「冤」字,旁邊是:黨風,政風,風風清正! 官心,民心,心心和諧! 橫批是「醉生夢死」 這場面堪比杜甫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讓我的「行為藝術」相形見絀。 如今,我成了俎上魚肉,是地方官宴中等着下鍋的一道慶功大菜。官員顢顢頇頇,對着我就像面對「女體盛」般地迫不及待,露着饕餮之色。進看守所時,我沒有被103磺敉絺冎蟪伞讣t燒屁股」、「清蒸豬腳」,現在就看警察如何加工烹飪。抬起頭看警官們也一直凝視着我,盯着我,盤算着,該從哪裏下手。胡政委說:「嚴正學,我還真不知道你是秘密的中國民主黨黨員。」胡對我作這

 

樣的政治歸罪是為了政治審判,我倒希望他們能理直氣壯地說:「這是詔獄,上令下達!」我也就死而瞑目。契珂夫小說《變色龍》立即浮上腦海。 胡政委拿出一疊從網上下載的網文,讓我簽字。胡指着《中國人都是「九評共產黨」作者》、《「六四」屠城,再現章安古城》說:「這兩份不用簽,我們不交上去,免得和法輪功扯上邊。」細枝末節上的關照,使我忽視他們戰無常規的戰略轉移,感動的結果,就和盤坦陳自己的思想,以及追求民主、自由、憲政和法治的理念和行為。「共產黨也追求民主與法治,民主實現得按部就班不能操之過急。」胡政委再次掛出羊頭,共產黨確實以「實現民主」為口號,奪取國民黨專制獨裁的政權後,卻是按下葫蘆起來瓢。一直埋頭做筆錄的王愛軍警察抬頭舉目,我們的目光,在他抓捕我當夜向我宣讀「拘留決定書」時對視過,現再次交鋒。眼珠是黑的,眼睛白多於黑,也算卓爾不群。「這三張書證上的簽名,」王警察指着我為辦綠卡用的證明,揚起頭繼續說:「和公安部資料庫中儲存的劉青、徐文立、王希哲的簽字,作過筆跡司法鑒定,確證是他們親筆簽的名。」「我從未否認過是他們親手簽署的。」我回答後沒有再說。「劉青、徐文立和王希哲是什麼人?」王愛軍警察自問自答:「是和江澤民、胡鍧粯印J且痪漤斠蝗f句的黨魁!」 草根民撸蝗槐簧仙浇牡匚弧!敢痪漤斠蝗f句」,憑一句話小人得勢,飛黃騰達,在中國歷史和現實政治中司空見慣,一句話能定人生殺,一句話就紅透頂子,屁顛顛跟緊一把手,林彪、王洪文不就這樣威儀天下。但我立刻明白,如此相提並論是為了構罪於我。更讓人始料未及的是王愛軍警察讓我簽署筆錄時,我發現王所做的筆錄,完全是指供、逼供和拼湊的誘供,所謂口供是非問非答。此前,秘密警察

 

審問時所做的筆錄還比較客觀,並不那麼離譜,我都欣然簽字。只有王警察做的筆錄,深文周納,因語句問話的顛倒,致其結果亦顛倒,使人陷入其中。我拒絕簽字,要求重新改寫。王警察只同意修改。 但我無權修改他的問話,譬如王愛軍警察將我所談與組黨人士接觸的答復前,加上他根本沒有問過我的「你什麼時間加入中國民主黨?」「你參與幾次民主黨的聚會?」的問話,不僅是偷換概念,而且是進行罪狀的嫁接。這樣,不期而然變成我默認加入和參與。中國傳統統治者詔獄裏就慣用《羅織經》。相信唐武則天能臣張湯、來俊臣,在王警察前,都得甘拜下風。 文革都過去三十年了,還出周興之流! 為稱上意,扼殺豪傑、誅鋤諫士,震怖天下。傳統官場刀筆吏,片言隻字之差,陷人於罪;一點一圈之別,左右其罪,持生殺予奪之權。心術不正,混淆黑白,以徹底摧垮受審人的意志,置人於死地為快。 「嚴正學,你是『跳下黃河也洗不清』!」思緒被王愛軍警察吆喝聲打斷,無話可說,我什麼都不想說…… 捱過一段難堪的沉寂,胡普榮政委打破沉默說:「公檢法討論案情和刑罰,我們是主導意見。」還說:「李加柱釋放,楊春紅會判一緩一結案,這樣可保住她的工作。」我表示謝意,李加柱、楊春紅都是我撰寫《來自浙東農民組建農會的考察報告》一文裏為之呼籲的受害人。胡還說:「關於楊案,檢察院還有持不同看法的人。」算是對我的安慰。在我生命進入倒記時的尾聲,每天我記下審問時真實的心靈感受,作為賴以苟延

 

殘喘活下去的信念。我剖開自己的胸膛,呈現肉體和靈魂的真實交流,醮着血淚,記下浮世的真相。 ============================================================================================ (五十二) 這一年,災害不斷。初秋的時候,一場可怕的冰雹砸得牧業難乎為繼。前些日子又是一場百年不遇的雪災,氣溫驟降至零下40。厚雪覆蓋了草原,嚴寒就像惡魔殘忍地吞噬着越冬的牛羊。入冬後大雪一場接着一場地下個不停。今天,屬社教工作團的地委機關工作人員隨魯書記帶隊去牧區救災。 坐着雪爬犂路過東峪崖時,大家都起身肅立,脫帽致哀。就在幾天前,地委通信班的小楊在這裏遭遇雪崩不幸犧牲。兩個月前,你抽調來克爾木齊社教工作團,舉辦《階級教育展覽》,需要下鄉去牧主、巴依和頭人家征借展品。因為人生地不熟,魯書記就讓小楊陪同你下鄉去牧區。 那一次,小楊陪你去採訪被熊瞎子一掌摑去半個臉的民兵隊長。你們騎馬疾馳跨過小東溝森林,就是克蘭河谷。層疊疊的冰面下河水匯流轟鳴,走馬在層巒疊翠的峽谷,穿過被積雪覆蓋的參天古木森林,東峪崖口的景致讓你癡迷留連。你往前飛奔,逆光在崖頂閃爍着紫煙,霞光萬道,還飄落星星點點五彩繽紛的雪霰。小楊快馬加鞭追上你,一手勒住你坐騎的揞^,一手指天。與此同時,迅雷不及掩耳的一聲霹靂,崖頂積雪如九天瀑布落幕人間,頃刻,一團氤氳的雪霧彌漫,其勢銳不可擋。當時你若挺進一步,就不是滿身落霰而是魂斷雪崩。

 

那一次,小楊很清醒,他說他經常外出,常經過這樣的峪口。可這一次,他稍有疏忽,竟就葬身這個雪海峪口。你們乘坐雪撬、爬犂子繞道到了災區,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上僵臥的綿羊到處都是,餓死的阿勒泰肥羊不在少數。眼下又是母羊產崽的時節,找不到牧草饑餓難忍的綿羊三五成堆依偎,「哞哞,哞!」啼叫不絕。一些臨產的母羊鼓脹着肚子,敞開陰戶,就是無力產下崽子,產道露出羔羊的嘴和前蹄,就差這最後一把勁,母羊和羔羊就這樣凍餓而死。牧民的氈房被一夜暴風雪掩埋。 魯書記指揮工作團成員卸下柴火和物資,拿起鐵鏟和砍土鏝等工具挖開一座座被積雪封頂的蒙古包。你看見一座氈房中一位凍僵的哈薩克老漢,被四五隻綿羊包圍着,相互以體溫維持着奄奄一息的生命。年邁的大爺救醒後,受饑渴和求生本能的驅使,顫巍巍尋找母羊的乳房,卻吮不出半滴奶水來。木柴火苗劈啪啪燒暖了氈房,大鍋裏煨着已斃命的綿羊,用熬出的熱騰騰羊湯去餵僵臥的羊。大爺已被餵下熱奶。工作隊員和牧民在獸醫和牧業技術員指揮下,為那些無力分娩的母羊餵下羊湯,然後採取人工助產。你學着獸醫的示範動作,也去給母羊助產,你捏緊陰戶中羔羊的前蹄,緩緩地將它從母羊的產道中拉出。當羔羊與母體分離降生後,你趕緊捧起羔羊對它進行口對口的送氣,小羊呼吸了第一口空氣後,「哞——」地叫出了第一聲,如釋重負的母羊灌過羊湯後也緩過氣來,回過頭看見小羊羔顫動着在地上掙扎,它伸岀舌頭,舔舐羔羊身上的胞衣和臍帶,小羊艱難跪起一隻腳,用力支撐着,終於顛顛地立起來邁出第一步。此時,你激動得淚花滿眶,你俯身捧起羔羊頂天立地站立,你對着羔羊飛吻,嘖嘖稱讚,將它舉過了頭,此時此刻,生命在你手中誕生,你覺得你的偉大不亞於造物主!

 

冬去春至,大地開始裸露她那茶綠色的胸懷。你騎着白馬,馱着一個大包裹,懷抱着一個鑲着銀子圖案的馬鞍,去公社送還展覽品。春風讓北疆高原泥濘起來,陽光使阿勒泰山的冰雪掙脫其凝固的狀態在布林津的草原上咆哮着直瀉而去。一切都改變了模樣,前幾天還能躍馬過去的溝,現在卻被洪水沖刷成又深又寬的急流。你順着河岸走去,找不到一處能過河的地方.洪水沖缺堤岸,而草皮依然覆蓋如舊,你的坐騎踏在堤岸的草皮上,人和馬就墜落下去被捲進了湍急的洪流之中。一瞬間天旋地轉,你用力劃水,竭盡全力,竟無法靠岸。你在洪水中拼搏,半個多小時後,才在前邊河道的岔口處,順勢翻上河岸。極目四野,孤苦無助。沿着河岸跑去,你找到了你的坐騎。它被攪在一顆紅柳樹根上,僅露出二個喘着粗氣的鼻孔。你抓住砝K,但怎麼也拖不上它。河道實在太深了,馬屁股上又馱着濕漉漉的大包裹,唯一的辦法是重新下水去,卸下馬鞍後的包裹。現在一切只能依靠自己去戰勝降臨的這場災禍。馬總算被救上了岸。冰凍的棉褲緊貼着僵硬的腿,牽着同樣僵硬的馬,一步步向克爾木齊方向趕去。天昏暗下來,鉛色的天幕慢慢沉降在地平線上,唯有一群黑老鴉盤旋在雪原上僅有的一叢紅柳樹梢上,並時時發出咕嘎、咕嘎的哀鳴。這景色你在俄羅斯畫家阿·薩甫拉索夫《白嘴鴉歸巢》的油畫中見過。對着同一景象,他表現的是充滿活力解凍着的春天,而你體驗到的是死亡和充滿殺機的末日。風呼嘯而過,像一把把鋒利的鋼刀在剮割着你的臉頰,面部的肌肉抽搐着,笑肌緊縮,上下顎張得合不攏。你見過許多被凍死的人,都是堆着這「永恆微笑」的表情到天國去的。 天色更加黝暗,下意識地感知:死神已隨同夜色同時降臨!你要拼搏、你想抗爭,腦門已真空似的,但又同時急速旋轉着許多千奇百怪的畫面,如電影的螢幕,交替顯

 

出各種各樣的人物和景色……你像跌入了水墨的洪流,如畫桌上墨汁缸中一隻沉浮的甲蟲在掙扎。呀!裹挾着你的永恆黑暗,隨着墨浪捲入暗黑的隧道……在窒息、沉悶、壓抑、寒顫中,你低垂下無力的雙手,迸出了最後的氣息……恍恍惚惚中……隨着一串串氣泡在墨海裏浮升……,升浮着的你終於露出墨色海面……發現了光亮!不,是火光!不對,是篝火,是生命之火。你看見老鄉們從光明之處趕着馬牛奔你而來,你有救了!想呐喊,吼叫,但僵硬的嘴不能開合,隨之而來的又是意識上的模糊,朦朧中像是騰空升起。當你重新恢復知覺時已是第二天中午。你蘇醒了,因為是死裏逃生,大家都來看你。你的床頭堆了些吃的,在慰問品中還有一封春柳已動身來新疆的信,她將在一個星期後到達阿勒泰。一定是丘比特留住你,上蒼僅讓你遊了一趟地府,不忍見證這「天上人間」的淒泣。 ============================================================================================ (五十三) 2006年12月27,星期三。1789年,民主曙光普照,砸爛巴士底獄,《人權宣言》誕生。1789是世界歷史的分水嶺。」教授用濃重的低音,嗚咽地唱着:「我們為着博愛、平等、自由,願付任何的代價,甚至我們的頭顱。我們的熱血,第聶伯河似的奔流……」你也隨教授一起唱着。教授被塞了鐵毛桃走向刑場,但你相信,教授一定在心中黙唱着這首歌,直至被

 

打爛腦袋。教授說過:為着民主自由社會的實現,他九死不悔…… 2003年秋天,我和妻春柳由女兒陪伴第一次來到羅馬。作為背包族,我們沿着第聶伯河漫步,引頸高唱我和教授曾經唱過的這首歌。它的開頭是: 誰願意做奴隸! 誰願意做馬牛! 人道的烽火,燃遍了…… 當我覺得社會仍是暴力最强者說了算,我總要黯然想起教授,教授臨刑前情景歷歷在目,四十年了,我仍在默默地步他的後塵。我很遺憾,我們當年被難友們私下稱為「教授」和「畫家」,互相連名字都不能問,只記住我們的編號

——6712」、「6738」。 羅素說:「人類唯一的歷史教訓就是忘記了歷史的教訓!」 雪萊說:「過去屬於死神,未來屬於自己。」 我還有未來嗎?藝術家通往自由的道路已被截斷。五十年前的1958年,毛澤東在中央會議上說過:「法律這個東西沒有也不行,但我們有我們的一套……不能靠法治……憲法是我參加制定的,我也記不得……我們基本上不靠那些,主要靠,決議、開會……」劉少奇插話:「到底是法治,還是人治?看來實際靠人治,法律只能作辦事的參考。」文化大革命的無法無天,真到了史無前例。 1988年才由最高法、最高檢和公安部聯合作出決議:「將已決犯、未決犯遊街示

 

眾是違法的。」 12月1一早,氣氛緊張、鬱悶,一清早就從勞動號那裏傳來,今天要公判的消息。囚徒們人人自危,我心裏想着,自己一定會被五花大綁,在萬人公判大會上亮相和遊鬥。葛昌裕陰沉着臉囑咐我:「滴水成冰,畫家你穿暖和些,被捆綁上臺,令人抖索的寒冷是從心裏發出的。」我等着體驗這種從內心發出的絕望。人權入憲,中國政府加入聯合國的兩個世界人權公約,仍是積重難返。最後點到名的是葛裕昌、葉青雲和徐偉,三人被五花大綁反銬着押出去,他們都說一定會被批鬥的我,倒是漏了網。 譚宏就要出獄了,悄悄問我,是否需要帶個口信。我想了想,輕聲拜託譚轉告我家人,「無論我結果怎樣,我的被褥和衣褲都得……」我哽塞着,眼眶漾滿淚水。抹去淚,再說時,我將「得」改成「必須」,特別强調:「必須仔細處理!」我堅持「必須」和「仔細」處理的是我撰寫的人生回憶《墨海濯日》和《胭脂中國》。除其中兩份由葛將它藏進掏空的鵰牌肥皂中,另兩份都塞入我被褥的棉絮胎裏。已作死亡準備說出上述話的我,難免辛酸,以致嗚咽失聲。葛和雪垠正在勸慰我時,「傳審103粐勒龑W!」的吆喝聲又從遠處傳來。 值班的協警立即銬了我,走到審訊室東頭第一間。胡普榮政委、王愛軍警察、陳建國警察都全副警裝高就審訊席。我被押入鐵柵欄銬在鐵椅上時,警察開門見山說:「今晚結案。」於是把過去審問的內容重複。警察在翻材料時我仍看見《中國人都是「九評共產黨」作者》、《「六四」屠城,再現章安古城》都佐證在卷,還多了篇《行為藝術·決戰公、檢、法、黑!》網文。警察奚落:「現在的人命長,嚴正學,你還能活着出獄。」我早已有心理準備,我已不在生死之間抉擇,早選定必死之路。 警察還說:「你妻子要給你請律師,我們已批准你妻聘請李建强作你的律師。」

 

「為什麼是李建强,我請滕彪,中國政法大學的滕……」,警察粗暴打斷我的話,喊着:「批准你請李建强,其實請律師是白扔錢!」我看過中國著名大律師張思之寫的《我的辯詞與夢想》,警察說得沒有錯,都不過例行公事。陳建警官打破了沉默:「別人家裏的棺材,你扛回家裏哭,圖的是什麼?」主審的王愛軍警察停下記錄,盯着我追問:「你圖的是什麼?」「下雨真好」胡普榮政委岔開問話說:「我們查扣你的電腦硬碟,經專家復原,有楊春紅發給你《下雨真好》的郵件,是什麼意思?」 「斷章取義,雨之為雨,文人雅士與鐵腕官爺的感覺有別,就是杜牧與杜甫的雨也截然不同。老杜為秋雨、茅屋和天下寒士吁唏,與小杜的巴山夜雨大相徑庭,是淒涼和孤寂之分。當然『下雨真好』也能被警察聯想成『雲雨真好』,猶如警察審問:『你和劉青上過幾次床?做過幾次愛?』荒唐透頂!但『下雨』、『雲雨』也罷,『上床做愛』也罷,和我『顛覆國家政權罪』無關!我無可奉告。」我不否認楊春紅給我發過百來字的短文《下雨真好》。她是看了我下面的一篇隨筆,有感而發。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春雨如煙、如霧、如夢,飄飄忽忽;綺麗、旖旎、妙曼、朦朦朧朧;一夜微風,萬注雨絲,帶走了人世喧囂的繁華;悄然無聲地把山川街巷撫摩、滋潤,賜予萬物蓬勃生機。縱千種詩意,萬種雨境,李可染的水墨畫《杏花、春雨、江南》讓人過目難忘。」楊春紅說自己正在學習建博客寫文章,看了上述畫評後,寫了題為《下雨真好》短文請教我:「翹首雨中布穀聲聲,忘卻悲涼與鬱悶,任憑細細雨絲打在臉上,如夢中聽雨;煙雨綽約,雨成了會說會笑的精靈。」

 

============================================================================================ (五十四) 春柳衝破萬里關山的阻隔,從上海乘火車跨越隴海線,經五天五夜的旅程進入新疆。「烏魯木齊」蒙語意為「優美的牧場」,「塔克垃瑪幹」是維吾爾語「進去就出不來」之意。烏魯木齊舊稱「迪化」,位於塔里木盆地和準噶爾盆地之間,前者被稱為塔克垃瑪幹沙漠,而後者被稱為古爾班通古特沙漠,兩者都是塔克垃瑪幹。從烏魯木齊往西向北而行,客車沿着古爾班通古特沙漠西陲,馳過昌吉、石河子、奎屯,穿過克拉瑪依市,跨過魔鬼城,直達布林津,離目的地阿山越來越近。經數萬里跋涉的春柳,終於來到了阿勒泰。你在阿勒泰車站接春柳下車,臉色發青的她顯得疲憊不堪,客車在準葛爾盆地大戈壁上穿行,顛簸得她直嘔吐。你提起她帶的一隻泛黃的小皮箱,她跨個包,將另一隻手遞給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用你的手溫暖着她的手,你們攜手並肩,似高山流水知音難覓。 明月高懸,戈壁的夜,微風徐徐拂面,克蘭河從白樺林深處淙淙奔瀉出來,銀波閃爍。幽泉歡歌,一顆浪跡天涯傷痕累累的心依偎着清純、真沼痔煺鏍漫的心,醉倒在愛的夢幻裏。「是不是找不到回頭的路?你的靈魂如天馬行空,自我放逐。」 「人生,從噩夢中驚醒,執着地追尋生命的真諦,是為了找回失落的自我!」 「說走就走,你怎能拋棄曾經苦苦追求的藝術聖殿?」

 

「我之為我,是因為特立獨行。」「藝術家應該是洞察人世的思者和行者,而不是甘願就範成為馴服的工具和統治的喉舌。」 「藝術家永遠是精神的夢遊者,失去思想的人無異行屍走肉,是對生命的作踐和蹂躪。」 …… 你的母親期待春柳能以親情召喚你浪子回頭,春柳柔情似水,明眸間的灼灼期待,那曾經的苦戀和思念,終於都融貫在真實處境和現實情感的經緯裏。 春柳沒有能夠讓你從逆境中回首,卻被你同化,成了陪伴你精神遠遊的行者。你們為新歸宿引高歌,忘掉往昔的悲傷和今日的困苦,盡興迸發的旋律衝擊着古老而空曠的戈壁:「我是戈壁灘上的流砂,任憑風暴呀!把我帶到地角天邊。」 我,依然故我,塵埃落定,秉性難移。你們,從此開始了飄忽多舛的人生,溫都哈拉不過是你們漫漫人生的第一站。捱過漫漫長夜,卻未曾迎來黎明的曙光。 1966年的中國,文化大革命的紅色風暴席捲神州大地,翻天覆地的時代變遷,演繹着最為荒謬絕倫和飛揚跋扈事件,神州大地一片虛妄惶恐。幾乎所有中國人都是只能任人擺佈的螺絲釘。 「社會主義教育邉印棺哌^了場,工作團結束工作後,地委沒有讓你們隨杜熱公社人員回溫都哈拉。我們隨工作團來到了阿勒泰,被安排在宣傳部畫畫和搞城市雕塑,屬文教科編制,城塑終於被提上日程。阿勒泰,哈薩克語是「金子」的意思,曾因出產金砂和寶石聞名於世。阿勒泰市

 

座落在阿勒泰山南麓,市中心有克蘭河潺潺流過。阿勒泰地區是哈薩克聚居的地方,由於歷史的原因,哈薩克民族被分居在中國的阿勒泰、外蒙古的西陲和蘇聯的哈薩克斯坦,形成鼎立的局面。黃浴塵書記決定要讓我在這座北疆的重鎮建立幾座城市雕塑,讓阿勒泰的建築能和蘇聯的哈薩克斯坦、蒙古烏蘭巴托相媲美。苦澀的緘默、無奈的悲愴都隨愛神的降臨而煙消雲散。斑斕絢麗的愜意和幸福迎面而來。阿勒泰山,克蘭河水,高聳的白樺林,在冬陽照射下金黃斑駁。寒風吹拂白樺林,樹上黃葉紛紛揚揚飄零入畫,成了《金色的阿勒泰》油畫中的一道亮麗的色彩,襯托畫中春柳在克蘭河畔樺林裏的倩影,遠處茫茫戈壁仍是千年的滄桑。人生如詩,真情如畫,曾經有過多少故事!當生命和情感融為一體,碰撞出的才是人世間最美的樂章。靜謐的夜晚,你們依偎在克蘭河畔,盡情地唱着: 我們的熱瓦甫琴聲多麼響亮, 好比是金子做成的琴弦, 我們的婚禮是多麼歡樂, 因為心中烯燒着愛情的火焰—— 你們的婚禮在廣袤的大漠中進行,眼前浮現電影《阿娜爾罕》所描述的浪漫場景。星星月亮是我們客人, 紅柳沙丘是我們陪伴……

 

你想起小徐,那位河南來的盲流在敦煌教你唱的《走西口》,於是放聲高歌: 咿咿呀、哎呦哎喲嗯咳!哎唷啊格噔哎——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我苦在心頭。 這一走要去多少時候,妹要一直等你到白頭。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我把話兒說, 只恨不能跟隨哥哥走 …… 你的工作室設在阿勒泰大會堂後的演員休息廳,這個廳又高又寬大,地委第一書記黃浴塵親自給你下達了任務。阿勒泰要搞一座城市雕塑,與比鄰的哈薩克斯坦媲美。雕塑將設在市府前的中心街道上,主雕塑哈薩克騎士聳立在花崗岩基座上,整座雕塑高達9,周圍塑造男女哈薩克牧民。經費由統戰部支出,要在年底完成。電影公司主任時萬祿提供場地,採辦所需物資;文教科段桐華為主管領導。黃書記還不無幽默指名朱春柳為你的助手。佈置完任務的黃浴塵書記也講起了汗血寶馬的故事,還特別指示:「阿勒泰大畜場,你們可去看,那裏的一匹蘇聯進口的種馬

——尤尼金,背脊就有你這個高個子這麼高,你們要把驍勇無畏的哈薩克騎士塑出精神來,要把馬的英姿塑造出來。」

 

============================================================================================ (五十五) 2006年12月29,星期五。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慷慨赴死,仿佛聽到來自地獄的鬼嘯。《齊物論》裏,莊子曰:生死相依,一切事物方生就轉向死,方死就轉向生,死亡,不過是在墳墓裏休息。 自殺,是對自然法則的嘲弄。 海子臥軌自殺於山海關;戈麥焚詩自沉於清華園;顧城砍妻自盡於新西蘭。直面世界的墮落和侵入骨髓的淫威和冷酷。我將在禁錮的牢恢醒趁 2006年因維權,省公安廳、市公安局和區公安分局的國保警察,多次將我從北京帶回,我就意識到噩邔⑶娜欢痢5诙卧诒本C場對現主辦我案子的王愛軍警察鄭重表示:「因『行為藝術』我揭露過台州黨政公檢法部門,丁林超、李小國、朱勇傑、葛佩玉……還有市委一把手的蔡琦、朱賢良,他們均生殺大權在握。如果公權私用進行報復,將我投入監獄,我必將以死醒世,這是我最後的作品《行為藝術下裸!》」「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此為七百年前早春,文天祥引頸就義於北京時所作的《正氣歌》。 因言罹禍,絕不言悔!我想,我要走了,我將在星光斑斕中縱歌。死亡進入倒計時,對自殺有了深思熟慮後,自殺方式思考則成了日課。從審訊結案的當夜開始,看守所的警察和協警在二樓巡廊每小時一次巡視;二十分鐘一次在鐵

 

窗前專對我作記錄;同室囚犯兩人一班,輪換坐在我的床頭值守。兩台閉路電視的電子眼,二十四小時嚴密監視着我。赴死,真比上天還難,我想,我不能等待機會,我必須創造機會。昨天,我在當作工作臺的鋪板上找來兩根細短的銅線,插入電視機箱的插座裏,僅將兩銅線頭露出箱外。靜坐時,我特地坐在第一排。七點正,新聞聯播開始。橫下心的我用雙手捏住兩根銅線,「啪!」的一聲,手被麻了一下,根本沒被擊倒,監獄就一片漆黑,是監獄安裝的觸電保安器跳了閘,面對死神,我還是在原地踏步。早上九時,監昏F門打開後,只見放風場寒風乍起,肆虐南山。逆風而出,在凜冽和蕭瑟中,抬頭見是鐵網恢恢,低頭看見連接曬衣鐵索的角鐵正凸出牆面,但我無法肯定,我迸發出全身的爆擊力撞過去,能否就一次斃命。我更願意窒息死亡,那樣可避免血腥和恐怖。晚上,我通過葛昌裕向活^管雪垠懇求,管很體諒我的臀挫傷不能在通鋪中間擠,就將靠北牆第一個鋪位換給了我。活^說,靠北牆位置是監控攝像的盲區。我躺下後發現,離鋪面一米多高的牆面上,有一個十五公分乘六十公分

的窺伺口,一扇鐵皮窗用鉸鏈與牆上鐵框連接。平時視窗都是打開的,供通道警察或協警巡視粌葎屿o。我已經用捆工料帶入的短塑膠繩,在大衣下和被窩中編成了二米多長的兩條繩索,就縛在腰上。我還備了兩個尼龍袋,套成雙層。這樣只要我靠牆坐在鋪上,將尼龍袋套住頭臉,把塑繩繞上鉸鏈,編成活絡結套住頸項尼龍袋。到時用力橫倒上半身,如三毛浴缸裏赴死,一個無法逆轉的死亡就能實現。可是,第二天,警察訓斥,禁止我和雪垠私換鋪位。就這樣,第三套死亡方案也不得不放棄。 心急如焚,思前想後,無可奈何。

 

我又想起追求了一輩子的藝術,我不能死到臨頭還不明白藝術是什麼?行為藝術又如何解讀?藝術即模仿!藝術即表現!藝術即形式! 叔本華說,藝術是人生的麻醉劑。尼采說,藝術是人生的興奮劑。馬蒂斯說,藝術是安樂椅。杜威說,藝術即經驗。康定斯基說,藝術作品的形式本身就是內容。此前,受影響最深的是車爾尼雪夫斯基的「美學」——美是生活;此後,貢布里希說,沒有藝術這回事,只有藝術家;現在,波依斯高喊,人人都是藝術家。藝術在生活空間拓展,藝術概念終於被顛覆。於是福柯說,對自明性的突破,是事件化的首要理論——政治功能。布林迪厄則說,把經驗變成普遍的本質,不惜付出雙重的非歷史化的代價,即作品和作品評價的非歷史化。生活的事件中,普遍化予以本質化,典型化,並因此確定為藝術的本質。因為,藝術不是外在於生活的客體存在,而是流動而變化成為歷史的社會事件本身。這是較為經典地對形而上行為藝術的解讀。藝術更應該是形式深層的思想。藝術如果和思想無關,與人生無關,與時代無關,我就不會盡畢生精力去追求藝術。藝術是人類備嘗苦難與威權禁錮下對人生與社會的思考。藝術家拒絕威權攤派的真理,藝術家獨立特行,聞聲救苦維護社會公正和正義。並以藝術行為的事件化,喚醒芸芸眾生集體健忘的無意識。以行為藝術為典範,讓威權明白,我們不再是五體投地的臣民,而是指點江山的公民。回顧85新潮以來我對藝術的思考,綜合歸納為形而上藝術,將公眾事件藝術化,開藝術之先河。最後,魂斷《行為藝術下課!》。我既不氣餒,也無悔疚,更虛擲生命。人生如白駒過隙,瞬息即逝,曾經的為民請命,奔走呼號,執言抗爭都成了流逝煙雲。處於生死的臨界點的我,仍在苦難中抗爭。放飛靈魂,救贖人心,一縷陽光終於劃破了黑暗鐵幕。社會人生,宇宙萬象,惟

 

品格、良知、道義是人類靈魂的至高;藝術應是人類精神創傷的按摩劑,是煎熬中人類靈魂對苦難人生的訴說。 ============================================================================================ (五十六) 歷史到這裏又翻開了沉重的一頁,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 在延續二千多年封建專制統治的中國,革命的真正含義是「打倒皇帝做皇帝!」。因而派性膨脹,山頭林立。沒有多久,紅衛兵分成了兩大陣營。身居中央文革的江青喊出了「文攻武衛、針鋒相對」的口號,拉開了全國全面武鬥的序幕。當時的形勢,「知識青年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是毛澤東的戰略部署,因此,朱春柳離開下鄉的生產隊來新疆結婚,也就成了大逆不道的「叛逃」,你母親拿着阿勒泰地區公安局的准遷證和地委介紹信去「知青辦」交涉,被當場撕毀。中央不是還在喊着「支援邊疆、建設邊疆」嗎?迫於無奈,你也像當時那些深信中央政策的人一樣,向國務院投寄上訪信件。上訪信被轉回到海門區黨委,區黨委責令區知青辦調查。袁家尚、周勇木親臨東京大隊隊部,隊長、會計收集幾十位貧下中農的私章,寫了封代表當時最具革命勢力的「貧下中農聯名信」,將《捉拿外逃分子朱春柳》的通報,投寄中央和阿勒泰地委。小小的海門城謠言四起,頻傳你們越境叛國,嚴正學被邊防軍當場擊斃,朱春柳關押在阿勒泰地委。一夜之間滿城風雨。紅衛兵、造反派們抄了你的家,燒毀你的書籍和繪畫作品,

 

你母親受株連遭遊街批鬥,春柳母親避禍天臺,岳父朱幹卿因病臥床不起,惶惶不可終日。在這種非常時期,一封代表中國最革命力量的「貧下中農聯名信」是能夠讓你三輩子翻不了身的。 你們蒙在鼓中,專心致志地創作阿勒泰的城市雕塑。整體的哈薩克男女造型定稿後,我集中精力收集馬、藏獒和阿勒泰大肥羊等素材,構捺出動態的素描草圖,畫了不少衣飾。依照文教科領導指示,跨在馬背上的哈薩克騎手,得扛上毛澤東思想紅旗,也就是說得在紅旗上塑毛澤東的側面浮雕。如此這般,文教科領導特地領地區專員來巡視創作的進展。對着城雕草圖上毛澤東的側面浮雕,做完「三忠於」彙報,科長、專員和隨從們,就城雕創作的政治方向、立場和主題思想侃侃而談。表現無限忠盏目崎L在專員前不斷支招:「突出政治,還必須讓騎馬飛躍的哈薩克扛上刻有『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萬萬歲』的紅旗,如朝鮮的千里馬,四腳騰空向前衝鋒。」專員不置一語,只是頻頻點頭。你只好邊修改畫稿邊說:「若仿照朝鮮的千里馬,騎手前衝,紅旗隨風飄捲,上面怎清楚『毛澤東思想萬歲』幾個字?」最後定下千里馬只騰起前蹄,騎手還是成了旗手,紅旗招展,扛着的紅旗得寫上「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萬歲!」。 你晃晃悠悠地將城雕畫稿改來改去,神情沮喪。 你不得不採納長官們的意見,重繪素描稿。定下的主體雕塑——扛着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紅旗的哈薩克旗手,讓你無可奈何!但你還能在基座的哈薩克群雕上發揮你的藝術才華。你讓手抱羔羊的哈薩克牧女的眼神和頂着盤羊角的阿勒泰大肥羊的巴郎相呼應,三五隻阿勒泰公羊和母羊圍着遠眺草原的男哈薩克,群像腳邊還穿插着兩隻勇猛威武的藏獒。基座約高兩米多,圍成一圈;男、女哈薩克以及藏獒和綿羊,疏

 

密相間,顧盼自雄,前後呼應,或重疊,或疏離,高低參差有致。你可以大刀闊斧處置粗獷皮液鸵嘛棧c粗中有細,深入刻劃人物表情的手法形成對比。你只能如此而已。重新繪製的創作稿剛完成後,你又被文教科長領到書記室,草圖平鋪在辦公桌上。黃浴塵書記有點獨具慧眼,還特別表揚基座上的造像情趣橫生,有濃厚的生活氣息。此時辦公室主任尚勁賢也被人喊來,他們從多個角度審視後,就簽了字,等於說基本方案已定。你很高興。回到工作室還未過半小時,黃浴塵書記讓人喊你帶圖紙再過去。書記反悔,你栈陶恐,進了辦公室鋪開圖紙,書記和你都一言未發。尚主任來後,開宗明義: 「造反有理,一些話我們公開無法表態。搞城市雕塑為了改變阿勒泰的城市精神面貌。哈薩克民族分佈在蘇聯、蒙古和中國,62年因饑荒,發生過逃亡潮,即伊塔事件。為了提高城市的文化品位,使阿山成為現代城市,地委決定搞這座城市雕塑。讓你創作,組織上考察過,不僅在藝術水準上還有其他方面。所以你不僅要做好,還要把好藝術的關……」尚主任的一席话,说得你有點摸不着邊際。 黃浴塵書記開門見山說:「城雕不是宣傳品,而是世世代代相傳下去的藝術品。」 尚主任順着書記的調子直截了當指示:「要塑造哈薩克的民族精神和氣質,是英雄的騎手,而不是扛旗的旗手。」黃書記和尚主任所表達的意見已是明瞭不過。從辦公室的窗口往下望,地委大院的大道上用寬刷子赫然寫着一米見方的黑體字:「誰反對毛澤東思想,就砸爛誰的狗頭,踏上一腳,讓其永世不能翻身!」「黃浴塵不投降就讓他滅亡!」那邊還有一條是:「打倒新疆王

——王恩荗手下的四大黑金剛黃浴塵!」

 

你不能逼他們繼續表白觀點,對他們來說,這已經是「頂風作案」。他們的話像砸進我靈魂的石頭,你突然從對官員避之唯恐不及到真正的肅然起敬。這些你想說而未說的話,現在反而從黃浴塵書記和尚勁賢主任口中說出來,他們擔當着多大的政治風險。他們敢啟用你,托以重任還真看透了你。尚主任還緊接着補充一句:「畫稿上扛着紅旗有些牽强,你作為作者務必推敲再推敲。」 回想大起大落的人生際遇,幾年來,藝術不過是你遁跡之所和心靈慰藉的方式。如果違背自己的思想為統治者言說,成為政治附庸和馴服工具,這種創作其乏味可想而知。就算自己還能畫畫,也只能是詭奇乖戾之作。而且,你一直活在焦慮和自悲之中,懷才不遇使你陷入生存和藝術良知矛盾之中,沒有值得你信賴和崇敬的東西。絕對的「一句頂一萬句」,而且眾口一詞,集體迷亂無意識,你聽不見任何不同的聲音。就在此刻你第一次聽到衝破森嚴壁壘被隔絕和禁錮的聲音,在當下歷史的蒼穹中迴響。你對自己說:「我會對自己的藝術負責,因為這不是給一時一世人觀賞的。」 你提出要去牧區寫生,再體驗一下生活。黃書記看一眼尚主任,尚當即決定下星期一動身。根據你的要求,去杜熱公社巴扎爾牧業大隊。藝術與政治分流。原來,還不僅僅是你所厭惡的藝術虛假教條。你終於明白黃浴塵書記之所以直接給你下達任務的苦心。其由文教科而不是慣常的宣傳部下達的緣由。 在你走出地委大院時,迎面而來的是蓬頭垢面,胸前掛着長串破鞋,光着腳丫,敲着大鑼的人。這就是阿勒泰中學校長,地委宣傳部長之妻。曾經的夫榮妻貴,今天卻落到一邊敲着大鑼一邊撐着破嗓門吆喊:「我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我沒有反……」,接着是造反派的一頓拳打腳踢,部長夫人躲閃着,但她被砝K吊着,前後各有兩名小將牽着,哪裏躲得了暴打。掛着眼淚拖着鼻血,她仍得「嘡、嘡、嘡」

 

敲鑼開道,周而復始地喊着:「我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然後又高聲否認「我沒有反!」接着又是一頓造反有理的拳腳。從紅衛兵散發的傳單上得知:新疆自治區,造反派將包爾漢押上萬人大會噴氣式批鬥,胸前掛着打着紅叉的幾十斤重的罪牌。 地委大院內外的大字報鋪天蓋地,你真為黃浴塵捏一把汗,在這樣的時候還敢直言雕塑設計上的蛇腳。雄糾糾,氣昂昂的遊行隊伍,喊着驚天動地口號走上大街。 突然間,前邊偃旗息鼓,四下逃竄,像是八公山下前秦的逃兵,高喊着:「不得了,出大事了……」棄甲丟盔倒戈逃回地委大院的造反總部。半晌才明白,原來遊行隊伍走過克蘭河上的鐵索橋時,由於「造反有理!」口號下,絕對的步伐一致,產生革命的共鳴和物理的共振,鐵索瞬間斷裂,浩浩蕩蕩隊伍顷刻落花流水,跑的跑,傷的傷,跌宕沉浮於水中。幸逢枯水期,否則革命的後果不堪設想。這一天,1966516。 (五十七) 2006年12月31,星期日。

昨夜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明天的太陽,我想它一定一團漆黑。 起床子吹響後,活^雪垠聽着廣播,忽然喊起來: 「今天是獨裁者的末日,薩特姆將被處以絞刑!」監活D時鴉雀無聲,囚徒們洗耳恭聽廣播的報導,證實雪垠的消息。我不得不放

 

緩赴死的步伐,如果和嗜命的反人類惡魔在同一時刻到陰曹地府,將是人生最大的恥辱。 ============================================================================================ (五十八) 是鬼使神差,還是準葛爾的旨意,說來就來,你又來到了牧場。騮驊嘶鳴,揚蹄奮鬃,翻譯和公社的幹部一直伴在左右,還牽着你坐騎的砝K。他們說:「馬不順從會踢蹄,甩蹶子,萬一跌落套鐙驚了駕,馬就會拖着騎馬人狂奔。」他們把你看成初來牧區的漢人,不敢稍有疏忽怠慢。春天,草原像柔情的朦朧詩,晨曦裏,阿勒泰山在初陽映照下,朝霧如練。曾經的記憶徐徐蘇醒,風在白樺林裏低吟,額爾齊斯河滿裝倒映的藍天白雲靜靜流淌着,草甸子後,婉轉啁啾的百靈鳥飛起,越過點綴着姹紫嫣紅的草原,消失在浩瀚深邃的大漠中。蒼鷹在盤旋,黃羊在奔突。黃鼬鬼鬼祟祟逃竄發出一陣陣不安的騷動,驚動山雀從草叢中撲棱棱飛起。野豬從河對岸的洞穴中探身覬覦着動靜。走過這段人跡罕至、寂寥寧靜的原始河岸,前方出現一片樹林,野藤纏繞着榆樹相互依存、關愛和生死不渝。 生命像一葉小舟從壓抑傾軋的驚濤駭浪中突圍,接受大自然的啟迪和陶冶,你就像《等待戈多》裏的流浪者,急迫的心情,連翻譯和幹部推薦你見仰卡拉塔什石人像古墓都沒去,據說隕石群裏有約高三米的天外隕石,還有像朵拉特、汗德尕岩畫,刻有男女人像的

 

坦蕩無垠的漠北草原,無邊無際。從斜坡下行又見到河畔的圖瓦人居住的木屋,圖瓦老人用樹葉吹奏的古樂風味濃郁而神奇。策馬向前過了一個峽谷,天色湛藍,陽光透過林,投下斑駁的光影,眼前呈現的又是斯希金名畫裏的大松林。 一陣歇斯底里的吼叫,樹陰下的十幾個氈房前藏獒倏忽間就躥到眼前。那三、五隻獒犬輪番巡視後,竟搖曳着尾巴,表露曾經的相逢和相識。氈房裏探身出來的那木巴扎爾老伴向裏喊着:「我說,看到紅狐跑過是一個吉兆,你看有客人來了。」 你一頭扎進巴扎爾老爹的氈房。午飯後,你請隨從的翻譯和幹部先回去,三天後,準時來接你回阿勒泰即可。公社的幹部見你和圍觀的牧民個個熟悉,就交待那木隊長,你是為阿勒泰市區建造哈薩克城市雕塑來牧區采風深入生活來的,特別囑咐那木隊長和阿麗多絲給你領路和做翻譯,他們就放心地先回去。消息像雲雀,頃刻間飛遍了草原。哈薩克牧民很自傲,主動地配合你采風。幾天來,你畫了許多動態速寫、形象素描和服飾資料,還有各種姿態的馬、阿勒泰大肥羊、藏獒等素材。你反復推敲人物的動態,躍馬的姿勢,決定以剽悍英武的那木巴扎爾的形象塑造揚蹄疾馳、高瞻遠矚的哈薩克騎手,以古基尼爾罕和阿麗多絲為英俊和嫵媚的哈薩克男女牧民的形象。因此,又給他(她)們畫了多幅正側面、四分三面的形象特寫。晝與夜沿着亙古的軌跡替代,太陽落下去的時候月亮正在升起。在那木巴扎爾彈起冬不拉的地方,你和一群巴郎和丫頭聚神會精地傾聽那木講述哈薩克史詩般的歷史。 「關於突厥的記載最先見於《周書.突厥》,突厥之先出於索國,在匈奴之北。其部落大人曰阿謗步,兄弟十七人,其一曰伊質泥師都,狼所生也。謗步等性愚癡,國遂被滅。泥師都能徵召風雨,娶二妻。雲是夏神冬神之女也。一孕而生四男,居金

 

山之陽始用火。金山形似兜鍪,其俗謂為「突厥」,遂以號焉。此說雖殊,然狼種也。」那木原為教師,通習古文,故熟能背《周書》釋解其義。哈薩克和其他民族一樣,「狼」是先民崇拜的圖騰。古史記有「天生玄鳥,降而生商」;至漢朝,劉邦做了皇帝,漢史稱「其母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交而雷電晦冥」的故事,以「皇權天授」蠱惑愚民。你問老爹:「哈薩克、哥薩克、突厥、契丹、蒙古、女真包括朝鮮、日本等遊牧民族和中亞等阿勒泰語系的民族的淵源,在漫長的歷史裏是否有着共生同存相互同化的過程?」那木說:「種族的起源和同化,是人類學者研究的課程,我學的是語言。但阿勒泰語系確實覆蓋東至高麗句,西至土耳其、伊朗、阿富汗,北達俄羅斯……遊牧民族由於不斷的遷徙征戰,應該存在同化共生的歷史。」你陷入沉思,想起見面時,那木的老伴說:「看到紅狐是好兆頭」,為什麼?你起立轉身詢問阿麗多絲。阿笑吟吟地說:「紅狐是天帝的小女兒,草原上人人都愛她。」不知出於什麼想法,你脫口而出;告訴阿麗多絲:「天帝的女兒,也就是我在口內的女友朱春柳,她已經來到阿勒泰,我們歡迎你去阿勒泰作客。」阿麗多絲起身回眸凝視着你,你發現阿麗多絲的眼眶在閃光,漾起了如水月華。突然,她緊緊地擁吻着你,深情地吮着你的淚眼。 盪氣迴腸幽藏心底,驚魂屏息的你像是定格千年的木頭。這滋潤着板結千年心田的雨露,在靈魂復蘇和渴望的季節流淌,在四瓣熱唇中沸騰,大愛無言!人生,難道就是不停的相識和不斷的離別,太多的難捨難分,空留遺恨!人,不能同時涉足兩條河流,仰望蒼穹,靜謐的圓月映照亂雲飛渡,過去只是飄過的一片雯雲。 阿麗多絲鬆開雙手後,即跳上楞頭青,如離弦之箭射入黑夜的荒原。

 

此刻,你想起在杜熱公社看「烏蘭牧騎」回牧業隊路上唱的《在遙遠的地方》的歌,三十年前王洛賓的民歌更添你的心痛,你默默地唱着:「我願變成一隻小羊,跟在她身旁,我願她拿着細細的皮鞭不斷輕輕地打在我身上……」夜色尚未退盡,朝霧已經迷濛。天明後,公社幹部如約接你回阿勒泰,阿麗多絲沒有來送行。 三個月後,那木扎巴爾、古基尼爾罕和阿麗多絲都來到你的工作室。當你掀開一塊塊圍着泥塑雕像的濕布時,他們對着自己的泥塑笑出聲來,對着神情酷似的「她」,阿麗多絲發出銀鈴般的笑聲至今縈回在我的耳際,她拉着春柳的手一定要你們再去牧場作客。至於後來,也許人類朦朧的愛無須「後來」,当时已刻骨銘心! 二十幾年後的1987年夏天,你和女兒嚴隱鴻背着帳篷睡袋登山包,沿黃河溯源采風,到了青海德令哈,見到北大詩人海子在這裏寫的詩句,表達着你同樣的感慨!今夜青稞只屬於她自己, 一切都在長大, 今晚我只有美麗的戈壁星星, 「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 我只想你。」 ============================================================================================ (五十九)

 

2007年元月4日,星期四。 「長夢千年何日醒,睡鄉誰遣警鐘鳴。」台州市檢察院送達《告知書》以顛覆國家政權罪將對我進行審判,對我判刑,早已成為定局。市委是中國政治制度設計中的一個特殊權力機關,除了軍事、國防和外交,市委集權程度相當於中央。市委和公安局、檢察院和法院之間存在着事實的利害關係,地方官員的任免以及公、檢、法的人選,都是「市委一把手」說了算。《官權毀容案》的丁局長現在成了市委辦公室的丁主任,仍是一把手,一句話,一言九鼎。 絕對權力是威權暗箱中的暗物質,是最黑暗的能量。我要畫一幅《胭脂中國》,去投射權力磁場裏人性的虛妄。月暈知風,礎潤知雨,鼓起死亡的風帆,馳向黑色的落日,《死海落日》的水墨畫構思浮上腦海,我無法潑墨賦彩,將創作的衝動變成繪畫。腸回回兮盤紆,我的心沉甸甸的仍在一片漆黑中掙扎。警察前些日子置換了我的鋪位,我發現由木板拼成的鋪位下,日久開裂有三條隙縫,挖開堵在板縫上的廢紙,板和板之間是用橫鐵銷連接的。我突然開竅,只要我用尼龍繩拴牢鐵銷,先結成一個個繩圈隱匿。到時,用一根搓長的尼龍繩,先纏繞住腳踝,然後,從小腿、大腿向上綁,再縛住腰;固定住胸、肩,捆住胳膊,最後在頸部紮成死結,仍用兩層的尼龍袋從頭上套下,從死結裏穿過;而尼龍繩的另一端捆綁在彎曲着的左腳尖,只待我蹬直左腿,尼龍繩就會自動掐緊咽喉,而且越蹬越緊,死亡就不期而至。窒息導致血液缺氧,只要中斷幾秒鐘,人的意識就會喪失,出現腦波異常,用不了二分鐘,腦機能就永遠無法恢復,而產生腦死亡。但人的心跳可延續十多分鐘,因

 

此,我更加焦慮的是,死亡過程中的掙扎,如果半途被人發現,救起時已是腦失血缺氧死亡的植物人,那將使我成為妻子和家人的永久的累贅。我就這樣明白想着第四套赴死的方案。那根四米多長的尼龍繩搓成後,就偷偷塞入鋪板下,繩頭就繞在板縫鐵銷上,然後,仍將廢紙條嵌住縫隙。為了不連累主管103坏年愊绕綆质拢姨匾膺x在陳警官偕女友去黃山旅遊的日子實施。 歸心似箭,我在《死亡日記》裏和盤托出已久的宿郑且驗槲也活姾θ撕σ眩词厮鶐志f警以及所長沒有施惡於我,我不想恩將仇報,特別在此作出聲明:「明天,我若非正常死去,與看守所所長和幹警無任何關係!明天,太陽一定黢黑,明天,就成了我黑色的星期五!」(2007年元月五日,星期五補記) 昨夜,應該發生的一切均沒有發生,並非出於恐懼。 昨晚,就寢前,我將複寫成三頁的最後日記,交給葛昌裕卷成煙蒂狀。他將其中一截塞入已挖空的鵰牌洗衣皂中密封,我也將其中兩截塞入被褥的棉絮裏。我將再寫一篇《遺書》放進黑色短袖襯衫的口袋中。萬事齊備,我突然拉起昌裕的手,迸出「生死相托!」四個字。我緊拽着昌裕的大手,似乎他一鬆手我就會跌下地獄。昌裕茫然,竭力勸慰:「畫家,收到《告知書》離審判定罪還有很長時間。」我不想讓昌裕看到我正在默默流淚,蒙住頭,緊咬被角佯裝睡去。半夜,當囚友們呼嚕此起彼伏時,我從容地揭開嵌塞在鋪板縫中的紙條,找到繞在鐵銷中尼龍繩頭。往上拉。我傻了!四米

多長的尼龍繩只拉出不到四十公分,全沒了。怎麼會全沒有啦!是誰,在這種時刻,跟我開這樣一個黑色玩笑! 吱,吱吱吱…吱吱……一群老鼠在統鋪下上蹦下跳,追逐奔跑,「我的地盤我做

 

主!」分明是鼠輩弟兄們咬斷了尼龍繩。老鼠是有靈性的動物,也許就是我曾經救了鼠群中跌落水桶的小老鼠,是老鼠回報我,竟使我欲死無門。繩子沒了,一切都得從頭再來。 ============================================================================================ (六十) 回到阿勒泰,工作室裏已按照你的圖紙安置好三個雕塑臺。時萬祿在段桐華的協同下,已將統戰部的資金撥出。郵購的雕塑刀、顏料、繪畫工具,採購的石膏粉,薄銅片軟皂如數叩健5袼苡玫哪喟蛷牡V井中挖出來,可塑性很强,捏、粘、摁、塑,拍打起來得心應手。段桐華還聯繫大畜場的技術員,趕在大畜交配時搶拍下不少鏡頭,作為公馬騰起前蹄時的全身肌肉骨骼變化的參照。這匹叫尤尼金的俄羅斯種馬全身雪白,體態健壯高大,技術員搬來長凳,才讓你夠上馬蹬。翻上馬鞍。你攥緊揞^的砝K,用馬靴輕夾一下馬肚,尤尼金四蹄騰空,輪回着地,是一匹走馬。它跑得賽過段桐華開來的吉普車,你只聽得耳際風聲呼嘯而過,卻覺不到半點顛簸。從戈壁灘上飛馳而過,僅幾分鐘就跑到一個村莊。在你發出「嘟嘟,嘟!」的指令後,尤尼金立即收腿原地踏步,都不用你勒一下揞^。牧民們都前來圍觀,稱之為汗血寶馬。一個小巴郎還獻上一隻幼獒,你抱在懷裏,欣慰而回。老段用相機拍下這驚鴻一瞥,作為永久的紀念。萬事俱備後,你立即給中央美術學院劉開渠教授寫信,請教劉

教授關於雕塑的創新和翻模、澆灌水泥成像等问题。

 

雕塑是造型藝術的重工業——體力活。 藝術是殉道!是自斷退路的探險。 形式必須創新,有所突破,不能受「栩栩如生」的審美觀念束縛。藝術創新是藝術表現的手法必須突破的藩籬。藝術手法上要有給人一種新的感受。確實而言,你在美院附中的四年,也沒去過幾次雕塑系,但對系裏師生摹仿蘇聯女雕塑家莫希娜的作品,倒是覺得寫實得無可挑剔,反而削減了藝術的感染力。因此,你很想保留泥巴堆砌成泥坯時所形成的大刀闊斧痕跡,像中國畫裏的大寫意,甚至是潑墨,不經意間造就的肌理效果。精工細琢,只用在主體部位的刻劃,以粗獷襯托精細,使其更富有獨特的個性語言。阿麗多絲的造型,在臉部表情和五官的塑造上採用工筆重彩的手法,細緻入微。為了表現絲綢的頭巾,以及飄逸的衣裙,你就在基本形體準確下,保持春柳在第一步驟的隨意堆砌,你誇春柳漫不經心之作倒顯得生動,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真心的誇獎,使春柳反而卻步,不敢再對着草圖隨心所欲地塑造。春柳說:「我也得深入刻劃呀!」於是,你攜起她的手退後三步,說:「應該感謝你的粗獷,襯托出阿麗多絲臉部的細嫩,現在,她顯得特別的生動,阿麗多絲的美是對比出來的。」王貴照是阿勒泰地區文工團美工,常主動來幫忙。他立起了身,後退到和你們並排的位置後說:「我還真悟出了藝術對比的手法,學了一招。」在這個時傳來「打倒」或是「萬歲、萬萬歲」的喧囂時代,沒有人能像你一樣脫離沉重的歷史背景,全神貫注地進入創作佳境的。金猴狂舞,就在離你工作室不倒二百米的飯館裏,紅衛兵還在破四舊。其中紅衛兵頭目高舉起一把盛着醬油的茶壺,指着上邊的數筆花草,問:「這是不是四舊?」「是!」,立即砸下。繼而反復地喊,一把把地砸,飯館裏醬油和醋流淌滿地,像大

 

地在淌血。那間屬於明成化年代郵電局的大門上,由泥瓦工雕琢的世界地圖,也被紅衛兵作為國家意識形態下的政治垃圾,予以砸爛。混淆視聽、欺世盜名、掩耳盜鈴,一切都以革命的名義進行着。天使和魔鬼不過是一步之遙,包括這些紅衛兵,所有的人都無法選擇自己的生存方式,不由自主地扮演着人、鬼、神……角色。千年一帝,大一統專制牧民的策略,儒家現實主義的識時務和法家的活學活用,導致整個社會生態從鄉愿、世故、圓滑、氾濫,到厚黑叢生,告密盛行,潛規則裏撥弄的是謩潤嘈g,通權達變。中國文化,在經歷秦王朝的焚書坑儒,元代異族的大圍剿後,當下正是杯弓蛇影,風聲鶴唳處處樹敵的大毀滅時期。 一天,你被紅衛兵砸門的聲浪驚醒,一幫紮着地委紅衛兵袖章的造反派衝入雕塑工作室,用懷疑一切目光挑剔着三座塑像。紅衛兵頭目盯着阿麗多絲的泥塑,歪了下頸脖喊了聲「砸!」在他們看來美美奐的阿麗多絲不像草原英雄小姐妹。在塑造過程中,為强調形體先突出關節等凹凸的部位,使之附合重心和結構,最後才處理衣褶紋理。而此時,尚未最後處理的塑像,卻被斥為裸體雕塑,要一槌子予以砸爛。你挺身攔阻,你說:「你們可以砸爛我的腦袋,卻不能砸『阿麗多絲』!」關鍵時刻,來了地委辦公室主任尚勁賢。尚主任來為你解圍。未曾開言,即被詰問,鬥爭從裸體上升為政治。拿腔捏調的地委造反派拿着高音喇叭重炮轟鳴:「哈薩克騎手為什麼沒扛『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萬歲!』的紅旗?」這樣問話的紅衛兵顯然來自文教系統,是有備而來的,尚主任被問得啞口無言,臉色慘白。也許,你仍能用「先搭好人體結構再披上衣飾」辯解「眼前裸露」的辦法為自己辯解:「先塑好騰空而躍的馬和騎手,最後給扛上紅旗」。但你沒有這樣去辯,因為,待雕塑落成後革命小將和造反派仍會拿這個理由興師問罪。

 

你開始反詰,言之鑿鑿地:「誰能告訴我躍馬騰飛前衝的騎士,扛上『戰無不勝毛澤東思想萬歲!』紅旗,在風捲紅旗的動態中,這『戰無不勝』『毛澤東思想』和『萬歲』怎麼往紅旗上寫,口號中任何一個字被捲疊或半露在紅旗的皺折裏,都將成為現行反革命被問罪……,所以,塑成的雕像只能是騎手而不是旗手。」尚主任的臉色由陰轉多雲轉晴,終於輕舒了一口氣。你能塑造騎手的驍勇剽悍,拒絕塑造猥瑣的旗手,是因為哈薩克民族是個無畏的民族。藝術發自藝術家內心真實的情感,所有急功近利、虛假,矯揉造作的藝術,全都是沒有靈魂之作。 1966年8月18,偉大領袖、革命舵手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接見百萬紅衛兵小將。廣場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之聲雷動。「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文化革命大串聯開始。這一天,阿勒泰地委在大會堂召開了黨政軍誓師大會。會後,黃浴塵書記親自帶領主席臺上的黨政軍官員,來到臺後雕塑工作室觀摹你的城雕創作。黃書記依自己的感受和見解闡釋着你的作品,給予很高的評價。 此時的中國,藝術沒有作者自我,唯有長官的意旨。我被誇獎了,但我更清楚自己的匠人地位。藝術生產不出麵包,藝術終究要淪為政治的附庸而變成權力的工具,這是藝術和權力的趾稀K囆g家窺伺權勢所恩賜的各種頭銜為保住既得利益,按權勢的旨意創作。而藝術家又憑靠權勢的青睞,被抬舉成傲然不可一世的龐然大物。藝術家的成功在於仰人鼻息,迎逢權勢,歌功頌德。然而藝術被扼殺了,藝術的靈性泯滅了,留下的僅是功利的軀殼。 ============================================================================================

 

(六十一) 2007年元月7日,星期日。 上帝對亞當說:「你來自塵土,要歸於塵土。」風拂林吟,思緒紛亂。腳步輕一點,人啊!你聽到悲愴的怨歎,都來自泥土之下,……夢見亡靈,應被看成破碎心靈活動無意義的產物。「父親,宇兒沒有死,宇兒活在父親的夢裏。」「宇兒,」我應聲而喊:「兒子,這一次父親死定了!」「父親,看見你在陰風迷霧中被邪魔逆障陷害,兒子為護衛你而來。」死亡的瞬間終於有了解脫的快意,卻被宇兒喚醒。 我深信,人死後,靈魂冉冉升起,與塵世親朋仍能在夢中交流,因為死亡難以抹去人鬼間的不了情。據說,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地球上最偉大的發明家愛迪生就曾致力人與靈魂對話裝置研究。 夢與人生是既關聯又排斥的。禪語:「死則生,生則死,何懼之有!」 面對罪惡和災難,保持清醒的頭腦,作瀕臨死亡的記錄,存留一份歷史的見證,願中國的文字獄由我而終。陰風蕭殺,期待死亡。死亡之路如此漫長,一時難以遂願,惟有堅持撰寫《死亡日記》,雖然這無疑在靈魂的傷口撒鹽。 北大的教授曾作過統計,在歷來的政治清算和政治邉友Y,北大有近六十名教授自殺! 1988年夏天,我和女兒在北京「中國美術館」舉辦《嚴正學、嚴穎鴻兩代人畫展》,展覽的資料中,紀實性自傳《路漫漫》被《中國美術報》連載。引來藝術界人士關注,中央美術學院的吳甲豐教授、常任俠

教授、廣州美術學院關山月院長和已故畫家徐悲

 

鴻夫人廖靜文、詩人作家白樺、中國美術學院朱金樓教授都為畫展題字,參加研討。 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常任俠

教授,常教授談及其在文革中遭受迫害的經歷,令我無法忘記。我當即對常教授說:「假如我像『三家村』作者一樣被羈獄,我肯定會死得轟轟烈烈,我同情吳晗一家三口死於非命,但不會像鄧拓那樣愚忠而死。」當年,不過說說而已的話,現在必須兌現,讓《行為藝術下課!》賦予新的涵義,它是以往的中國知識份子羈獄自斃事件的投射,為不得好死的遊魂野鬼嗚冤叫屈。今天,用我的血肉之軀所作的《行為藝術下課!》,是我人生的最後一件作品。弗洛依德說過:「深信夢與超自然的存在有密切關係,也就是夢預卜了未來。」 ============================================================================================ (六十二) 到了年底,泥塑通過了高規格的驗收。王貴照等協助你們翻製了石膏模子,就等着春暖後解凍澆灌水泥成型,然後在建成的花崗岩基座上焊接安裝,將雕塑聳立在市中心廣場上。政治形勢變化一瀉千里。「八.一八」後,革命大串聯如火如荼繚繞全國。首都紅代會、新北大公社、清華井崗山、北航紅旗、地質東方紅的紅衛兵戰鬥隊已西征到烏魯木齊,打着他們旗號而來的新疆造反兵團先遣隊,已進入阿勒泰。王洪文為司令的上海工總司製造安亭事件,掀起一月革命風暴,紅衛兵和造反派開始了奪權的革命行動。新疆自治區書記王恩茂、主席賽福鼎已靠邊;阿勒泰地委諸多書記和尚主任等,不是黑幫就是走資派。

 

由於前期工作上的疏忽,沒有將城雕的花崗岩基座同時去施工落實,如今,處在革命政權的奪權和反奪權的關鍵時刻,就再也沒有人來為城市雕塑的基座工程負責簽字。哈薩克民族的城市雕塑在革命龍捲風來臨之時,成為數堆編號有序的石膏模,擱置在工作室的一隅。「屋倒偏逢連夜雨」,此時浙江來電報傳來朱春柳養父朱幹卿患病死亡的噩耗。春柳是獨養女,回家奔喪,料理後事勢在必行。可就在辦好通行證的第二天,造反派將你帶到地委小會議室,由尚主任向你宣讀《捉拿外逃分子朱春柳》的通報,通報最後署名:台州地區黃岩縣海門區葭芷鎮東京大隊貧下中農,然後蓋着幾十位貧下中農的私章,匪夷所思!但在那個時代都是理順成章。網開一面,阿勒泰地委的造反派沒有抓你們,也沒有收回外出的通行證。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的尚主任,還一再安慰你們要相信組織會把問題搞清的。回家平反,刻不容緩。因為「外逃叛國投敵」是現行,現行反革命罪屬「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外逃」實質上是用腳投票,對於倒行逆施,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你不能不說:「不!」 ============================================================================================ (六十三) 2007年元月8日,星期一。 三島由紀夫在《天人五衰》裏描述:人的生命的一個輪回,每到十八歲死去,投胎另一個生命。這樣人就永遠活在最美好的時間段。崇尚唯美主義的這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三島由紀夫的幻想,使其在1950年,

 

四十五歲時用武士道剖腹方式自殺。我不贊成三島的血腥赴死,死亡不是製造恐怖。天鵝在臨終前會唱出最美的歌聲,催人淚下,我要讓我的遺言有如《天鵝之歌》令人動容。於是我得立即給我的家人寫下我最後的遺言——《絕命書》。 展紙落筆,剛寫下「春柳我妻」四個字,一個箭步上前,我奪下囚友葉青雲手中的白色尼龍沙布。天降哈達,是神靈送來的哈達佑我靈魂出竅。上午,陳良與葉青雲戲鬧,不慎將葉的夾褲撕成兩半,葉青雲拿在手裏的正是夾在其中的四塊尼龍紗布。純白的尼龍紗布無比堅韌。我就對葉青雲說:「送給我當護膝吧。」葉點頭,我就將它揉成一團,藏進口袋。晚上,我伏被窩中將它們連接。怕承擔不了我的體重,又加入三根粗銅絲電線,成了足以承載我的體重的絞索。囚友們說:監獄南端蹲坑如廁的位置是監控的盲區。蹲坑頂上有一個三十乘一百二十公分的鐵柵窗,是二樓巡邏警察向下窺伺的視窗。我根據漱洗糟後邊的的磁磚尺寸,測算出獄壁高約三百二十公分

。除去我的身高一百八十公分,只要在水糟上扣雜物箱的塑蓋,再放晚上囚徒值班坐在我床頭的柳丁。放風時間囚徒們傾巢而出,然後乘警囚都集中在放風場操練時。因病免做操練的我,就能輕易踩上水槽站到凳子上,從容地將絞索穿過頂窗鐵柵,結束自己的人生。死亡的方略既定,現在,面對的是如何躲過突然的清監。根據我的觀察,恢械睦埃瑥奈幢痪旆檫^;白天,我將絞索用廢紙包起,裝入廢塑袋,丟入垃圾桶。趕在傍晚倒垃圾前,去掉被痰跡剩菜污染的塑袋,偷偷塞入口袋。晚上癡呆而頹唐的我,長時間仰望蒼天,如一座蠟像。冰冷的鐵窗仍在黑黝黝的長夜裏發着寒光,在一片空白的虛妄中,唯有秋蟲仍在呼嘨的寒風中鳴叫,讓人感知生命的真實存在。鑽入被窩抱緊絞索同眠。摟着哈達一樣潔白的絞索,想着即將在此

 

化成幽魂裊裊直上,心潮起伏,難以平靜。 ============================================================================================ (六十四) 發生在民不聊生的大饑荒時期的「伊塔事件」和廣東的「深圳河事件」,都是集體的大逃亡。你們曾經讀過《斯巴達克斯》,閱讀查證過「拉丁權利」、「三權分立」和「霍布森選擇」等相關經典。西元前五世紀,古羅馬人還處於奴隸制,也就是淪為奴隸的角鬥士斯巴達克斯時代。古羅馬的政治體制中就有平民執政官——保民官制度。那是由於羅馬人不堪忍受貴族、元老院統治,發生世界歷史上最早的「用腳投票」,大量平民逃出古羅馬城,必然造成羅馬經濟的崩潰。元老院和貴族統治者只得低就與平民談判,其結果產生了「平民執政官有權否定政府法令和元老院貴族的決議」的保民官體制。「用腳投票」是西方最早的民主意識的覺醒。西元前五世紀,東方聖人老子坐青牛,牛角上掛着本《道德經》,以他的「無為」與「不爭」,第一個「用腳投票」走西口,出走西域尋找昆侖山的文明。突厥諸國的王者,沒有定老子「莫須有」外逃罪。因為,此時的孔丘,尚不是「萬世師表」。孔在魯國為儐相時,斥責《土風舞》「輕視國君」,發明中國特色的「莫須有」罪,將跳舞的男女一概砍斷手足。孔子還逮捕當年自由知識份子少正卯,以「居心險毒,行為邪惡」等莫須有罪名遊街問斬。後四人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同樣以「莫須有」罪名批林批孔,大罵孔丘為孔老二。如今,春柳成了莫須有的「外逃叛國分子」遭通緝追捕,新疆成了「飛地」。不

 

就是孔子以降,張湯、來俊臣、周興和秦檜們的徒子徒孫活學活用孔聖人之「莫須有」加害於人嗎?《論語》是一冊由孔子的弟子集孔子之說,是東方特色的「語錄」,需要什麼就斷章取義用什麼言說。 孔子生前沒有等身著作,以其所好刪訂編篡《易經》、《春秋》、《詩經》、《書經》和《禮經》五經,為儒家經典,成為中國知識份子無法逾越的框框。被一個個王朝祭拜,成為中華統治的資源。黃皮膚,黑眼睛自詡「龍的傳人」的中國人,五千年過去了,開口還是陰陽四聲的中國特色,出手仍是拿腔捏調的「莫須有」。文化傳承和道統濤聲依舊。 隆冬季節,大雪封道,去省城烏魯木齊只能坐飛機,預定了一個月後的機票。我們於1967127來到了烏魯木齊。同一天,石河子事件打響了全國武鬥的第一炮。烏市比起阿勒泰要熱鬧得多,省府被各造反派組織佔領,烏魯木齊火車站被紅衛兵小將接管,購買火車票得由這些學生們批准。槍林彈雨中的石河子傳來驚人的消息:許多造反派被鐵絲捆綁,嚴刑毒打後被拋在冰雪中活活凍死。為了抓捕造反派,烏魯木齊市通往內地的火車、汽車被管制了。我好說歹說,才買到了車票。趕緊上車去,在車站的進口處,一個帶江蘇口音的姑娘懇求我說:「大哥,求求您幫我把箱子提提吧!我實在走不動了。」我提着她沉重的箱子走完烏市火車站又陡又長的臺階。姑娘不勝感激地又對我說:「大哥,箱子給你吧!你看隨便給點錢就行了,我要回南京去。」我指着身後挺着個大肚子的妻子,歉疚地告訴她:「我的包袱比您的實在要沉重得多。」 烏魯木齊車站的月臺上早已擠滿了候車的人,實際上買車票是多此一舉。列車剛進月臺,瘋狂的人群拼命往車箱裏衝鋒,車門堵住了,就從窗口往裏爬,打不開車窗的就敲碎玻璃鑽進去。人類為了某種私利互相傾軋着,這種瘋狂場景是整個時代的縮

 

影。 我們擠在車廂過道裏,像被裝進「鳳尾魚罐頭」,喘不過氣來。妻子挺着八個月的大肚子,癱坐在小旅行包上。令人懊惱的是列車時時停下,終於在吐魯番車站癱瘓不動了。南疆的支邊青年為了回家,採取了臥軌的「革命行動」,强行上車。在這被扭曲的時代,扭曲的人性支配着一種扭曲的革命行動。我們的車廂被摘下了,絕望的旅客只好下車到月臺上找點食物和水,透口空氣。夜色降臨了,搭不上火車的旅客怏怏進站找尋歸宿,吐魯番車站擠滿了逃難的人,兩隻煤爐的餘熱招來了眾多的旅客,圍着它組成了兩個放射形的圖案。人們的希望就像這已熄滅的煤爐,留下的僅是些蒼白的爐灰。半夜兩點鐘,人群騷動起來,我們隨着人流沖上了車廂。列車終於起動了,搖晃着向前開去,車廂的座位上、座位下、椅背、行李架上、盥洗處過道直至廁所裏都擠滿了人。沒有水和食品供應,就這樣煎熬了三日四夜後到達蘭州。下了車,我們已無足夠的錢購買火車票,春柳又產期將近,我只好毛遂自薦去推銷自己。紅色的歲月,我唯一能做的工作就是繪製毛澤東主席的油畫像,在個人迷信瘋狂到極點的年代,這是個冒險的差使,稍不留神,就會隨時有被打成現行反革命的危險,為了生存,一切的一切都顧不得了。 ============================================================================================ (六十五)

 

2007年元月9日,星期二。 也許,明天,我就會成為一具僵冷的屍體,不知是世界拋棄了我,還是我摒棄了世界。明天,是我人生的末日。赴死的可行性細節和步驟已深思熟慮,成竹在胸。起床後,心如死水,只等捱到放風時間,我就要實施我既定的死亡方案。 九點鐘,放風哨子和「傳103粐勒龑W!」同時傳來。協警將我銬上手銬牽出筒道,踏進審問室。 「我叫李建强。」站在鐵柵後的來人,伸過鐵柵和我握手。接着說:「受你妻子朱春柳委託,作你的辯護人。」噢!我想起來了,我覺得臉熟的李建强叫「劉路」,我們都是國際作家筆會獨立中文筆會會友。劉是中文筆會專聘的法律顧問,他說,此次是受獨立中文筆會獄委的委派,為我出庭辯護。我被逮捕前,因維權曾找過著名人權律師高智晟,商議聘請組成「楊春紅官權毀容案」的律師團,準備前來台州為楊春紅維權。那一天劉路帶着上海的小喬和貴州的小戎都來亞叽濉N覀兊谝淮卧陲埖暌娏嗣妫瑒胃吒咧顷桑粌H談得投機也很投緣。為了聲援山東濰坊盲人律師陳光眨液透呗蓭煻紲蕚淙ド綎|為陳維權。高智晟律師去了山東即被警方逮捕。陳光瞻搁_庭前一天,代理陳光辙q護的北京律師,被指控為「佟乖饩骄辛簟4┳庞∮嘘愋は裎幕赖穆蓭熀途S權人士都遭暴力驅趕,我也半途而返。維權邉邮苋蛉A人的聲援,山羊被自稱為綿羊的推出,成了出頭椽子。此時,立即有劉路的詩在網上出現,說「高智晟去了該去的地方!」讓人瞠目結舌。随着郭飛雄、高智晟入獄力虹和我前後被抓,胡佳亦相繼被逮捕。 我只想請滕彪做辯護律師,但辦案的台州市公安局國保支隊拒不批准。1110

 

還書面下達「不批准聘請律師通知書」。不日,李建强來台州,是筆會派出的專聘律師,未遭阻拒。 現在,我應稱劉路為李建强律師。因為李沒有介紹和他一起來的年輕女士,讓我錯認為是跟蹤監視的便衣警察。我想,我作為「顛覆國家政權」獲罪的政治犯和代理律師的交談,肯定全程被便衣警察監控攝像,所以就相對無言。接着,李律師先開了腔,他說出的第一句話是:「嚴正學,沒想到你的事兒比誰都多。南京的楊天水判十二年,四川的許萬平判十二年,還有山西的師濤十年,你都六十三歲了……唉,警方現在羅織的罪狀,都是對應《刑法》105106條的……」 我苦笑,但願這只是律師接案時的格式化語言。我暗示很想知道外界的情況,李律師沒談也許不便談。我說,數月前,有個自稱李曉蓓發來E-mail,稱國外有維權小額資金提供,當時我為溫嶺農會(籌)尋找資助,就逐項填報涉及維權的詳盡專案,填寫包括方式、宗旨、近遠期目標的中英文調查表格。以為申請表發出後「天上掉下餡餅」,卻因表中的「衝破瓶頸,打開黨禁和報禁」,換來以「顛覆國家政權罪」的逮捕。我還說:「說是因為寫了農會報導,所以栽入了監獄,其實,公安早作了詳盡的調查。」 作為藝術家走到這地步,他流露着惋惜。不問政治,仍被政治所治,以莫須有的「顛覆國家政權」治罪,也屬司空見慣。實際上,作為社會的人,誰能擺脫政治。屈原和杜甫都被政治所治,李白的狂放,陶淵明的出世,其回避和疏離本就一種政治態度。從臣民到公民,社會轉型必涉及民權,「行為藝術」凸顯現代公民的尊嚴和權利。

 

抨擊批評强勢政府官場的黑腐惡,我是無罪的,受到懲處也是必然的。思辨即從務虛回到務實。李建强律師開門見山詢問我和徐文立之間的交往。我說着,他做了筆錄,最後還讓我簽字。簽字時李律師指着讓我簽在筆錄紙的最後。我當時就有點猶豫,為尊重律師我照辦。如果是警察的筆錄,我一定要頂着筆錄內容簽字。律師是筆會派來的,是筆會讓他為自己作辯護,律師留下些空隙,就可以補充一時未顧及的內容。另外,我拜託其立即更換的兩個已被警察掌控的郵箱密碼。李律師拿出一張稿紙,讓我用帶着手銬的手,寫上我郵箱的密碼,並囑他將新密碼告訴我妻。 現在,我想的是怎樣拜託律師帶出文稿,由他轉交筆會。我試探着先讓律師帶走我《胭脂中國》的第一篇文稿。如果,這一篇能順利帶出,再次接見時我就把撰寫已達20多萬字的文稿,全部託付李建强律師交到筆會,拜託我的朋友黃河清補寫我最後的人生,了卻我一生的最後心願。 我想,我和我的律師雖有過「綿羊和山羊」的論戰,如今山羊們一個個跌落法網,同屬羊,又同是筆會筆友的律師,會設法幫我帶出文稿。這樣,我就能毫無後顧之憂地駕黃鶴乘風而去。 ============================================================================================ (六十六) 「所謂自由,是指對於統治暴虐的防禦。」一位西方哲人如是說。 從準葛爾漠北的阿勒泰山麓回到擁擠不堪、互相傾軋危機四伏的人類社會,你發

 

現自然界的晝與夜和人類社會光明與黑暗是截然相反的。是真正的白日見鬼。 19672月,一輛蘇式的伏爾加轎車,從蘭州市公安局急馳入劉家峽水電工程局,你被逮捕,而且僅半步之差你就要成了槍下冤魂。紅、黃、藍調合而成人世間的五彩繽紛,至高無上權力者的紅寶像也是由三原色調配繪製的。凡獸類是二色視覺的動物,靈長類才有三色視覺,野獸在黑暗中夜行融於黑暗成為黑暗的主宰。所以人,在長期亮着紅燈的暗房裏,就只有黑白的視覺感受。人習慣了嗜血,在血腥中狼奔豕突,世界就成了血紅色的海洋。這是你人生第四次入獄。「四」和「十三」都是不吉祥的數字,第四次與第十三次都基於同一個罪名——反革命分子。前者為現行反革命;後者為顛覆國家政權的反革命之最。 先倒述一段插敍:春柳萬里尋夫去新疆之前,有一封信封上注明「母找女」的信寄到海門中學,找的就是朱春柳,由體育教師蔣健雄轉交到春柳手中。至此,朱春柳才明白自己原來的爸媽是養父母,還有親生父母在杭州,現住中山北路仙林橋直街38號。骨肉離散23年後的團聚,在許多影視劇和文藝作品裏都有太多的悲歡離合的描述。但朱春柳的離奇身世卻跌宕起伏。二十世紀前半葉的中國,戰亂四起,抗戰八年後又是國共內戰。當年,台州天臺農村的木匠柴志忠,流落到衢州機場附近人家幹木工活。該家後來將女兒夏松英嫁給了勤快厚道的柴志忠。後逢敵機轟炸衢州機場,柴志忠只得攜妻兒回鄉,不想很快便被抓了壯丁。左聯五烈士之一的柔石寫過一篇《為奴隸的母親》,寫的是當年浙東地區有典妻之陋習。抓了壯丁後,家徒四壁,人生地不熟攜兒無法活命的少婦夏松英,經人撮合

 

被典給天臺城西牛王水堆頭朱幹卿,為其傳宗接代。夏松英被典到朱家,為朱幹卿生下一女,難繼朱姓家的香火,備受冷落,一待滿月即由來城裏賣豆腐的歡嶴山民抱養。所以,此後朱春柳尚有歡嶴赤貧生活的回憶。幾天後,被抽壯丁的柴志忠潛回家裏,伺機同夏松英一起逃出北門。柴志忠在一偏巷裏早放好柴家的全部家當,是一條扁擔兩頭籮筐。前筐坐着長子柴炳南,後筐裝着破被褥和傢雜。一家人乘月黑風高上路,小心翼翼繞過敵人炮樓,心驚膽戰、顛沛流離,直逃到嵊縣後才順過氣來。繼而日夜兼程,乞討到肖山,走過錢塘江到了南星橋。 杭州當年還是日本兵的佔領區,夏松英抹了滿臉的黑灰裝成齷齪邋遢的叫化子婆,一家人才混入杭州稚R蛔【投鄠春秋。後來,朱幹卿從歡嶴領回女孩,取名朱春柳。多年以後,移居海門,在碼頭的航吖镜拇现了個水手的差使。 這一切,似乎和你在蘭州成了現行反革命無任何干係。且慢,細聽敍述,正是這段因果的緣份,才促使你們新疆返回時在蘭州下車認親,認的就是那個坐在籮筐中逃出天臺的柴炳南。靠柴志忠撿破爛、當小販、擦皮鞋,含辛茹苦栽培的苦命根子柴炳南,在杭城讀了書後,分配在蘭州劉家峽水電工程局工作。柴炳南能寫會畫,是宣傳幹事。當年也是兵荒馬亂,處在文攻武衛的大串聯時期。你們一路從北疆流落到蘭州的境遇不比柴志忠當年挑一擔籮筐的逃亡强多少。 兄妹認親,春柳就去了劉家峽水電工程局小住,你亦因此住進了劉家峽水電工程局在蘭州西固的招待所。此時,春柳身懷六甲,分娩在即。

 

你是一家的頂樑柱,回家的旅費,分娩的支出和今後全家人賴以生存的費用,全由你一肩扛着。你沒有像當年柴志忠一樣去鋌而走險;而是毛遂自薦出賣自己的繪畫技藝。是天無絕人之路,那個年頭,奪權再奪權,拉大旗作虎皮,挾天子而令諸侯,革命委員會成立都需要用毛澤東主席紅寶像裝點,敲鑼打鼓地遊行;對着紅寶像早請示晚彙報,跳忠字舞,唱語錄歌……讓走資派、黑幫對着紅寶像跪地請罪。憑你的繪畫水準,畫了幾個單位後就名聲在外,很快被推薦到蘭州市民航局,殊不知厄呔驮谇斑呎J覦着你。 當年,蘭州市民航局是蘭州市的城市地標,是全市最高的大樓。要畫一幅掛在頂樓的毛澤東主席標準像,尺寸是八乘五米,是西北各省市的唯一巨幅的紅寶像。繪製的工作場地就在民航局八樓的露臺上。畫這麼巨大的尺寸的毛澤東主席標準像,你也是第一次。站在貼緊牆面的腳手架上繪製,你無法退步作整體觀察,所以,就必須在標準畫像和油畫布面劃上對等輔助線,一個局部一個局部去放大完成。六年前,在海門到寧波的客輪上,同船共眠的高僧的話如梵音貫耳:「上帝、菩薩、神和領袖,都是人造出來,捧出來,拜出來的……」藝術家自覺不自覺地參與現代造神邉邮菫樯嫠龋鲮稛o奈。鴕鳥智慧、烏龜哲學、犬儒心態你兼而有之,你不得不帶着「難得糊塗」的雙重人格去面對現實。在藝術的沙漠,在紅色的海洋,你是頭戴荊冠,背負着靈魂的十字架行走的人。藝術家精神異化,飽受着內心的煎熬和常態假面下的逆反心理

——一種言不由衷的屈辱。 和一年前的北疆的自由自在的藝術創作狀態截然相反。 你又白日做夢,懷念起戈壁的風,吹皺瑪納斯湖面滿天星星的日子,你無法忘記阿麗多絲,你多麼渴望滄桑過後,能回到那木巴扎爾牧業隊,你確實把阿勒泰當作自己

 

的故鄉。你希冀着,有朝一日能成為周遊世界後回到家鄉的奧德賽。 ============================================================================================ (六十七) 2007年1月17,星期三。 《蘇東坡傳》在我眼前晃動,我懵了,在這個片言隻字,那怕過時的廢報紙,都難尋找的監唬觞N會突然冒出此書來。葛昌裕說他從警察的教育室順手牽羊的。他將書塞給我,然後和我耳語:「是王隊長的書,你放心拿着看就是。」我清楚我的死亡倒計時,我離人生終點正越來越近。只待律師再次接見,帶出我撰寫的文稿送交筆會或後援會,我就會直奔死神而去。葛胖子「偷書」,王隊長「丟書」,我一頭霧水,盛情難卻,還是收下了他們的好意。這本由林語堂撰寫的《蘇東坡傳》令我愛不釋手,我放入大衣的口袋裏,準備帶着上路,在黃泉道上再仔細品讀。「傳103粐勒龑W!」我有些激動以為盼望律師來,律師就來了,真是「心有靈犀」呀! 趕忙帶上全部文稿,葛胖子扶着我下鋪時,黑子和李應清早為我擺好了鞋。班長捷足先登已立在鐵門前,銬着我來到第七審問室。我很失望,在審問室等得煩躁的是兩檢察官,即時宣佈:「本檢察官受台州檢察院檢察長指派,主辦嚴正學顛覆國家政權一案。」檢察官一字一板,抑揚頓挫,抬頭瞅了我一眼後,又接着說:「法律代表統治者的意志,在今天誰反對共產黨,我們就理直氣壯地予以打擊。」侵入骨髓的寒顫,台州市檢察院檢察長辦公室,不是還有一個朱勇傑檢察官嗎?

 

倘若不是他幾次三番率眾圍堵我的私宅,强迫房產交易,不是公安不作為,我能從太平洋彼岸飛回中國,進行《行為藝術私有財產保衛戰!》、《行為藝術決戰公檢法黑!》、《行為藝術610主任扭送公安局》……等抗爭嗎?我把檢察、公安告上法庭,希望口口聲聲喊着依法治國的政府,給一個說法。當時,我和被我推上被告席的兩檢察官對簿公堂,我根本不在乎公權力會否秋後算賬。大沿帽執法,國家機器成了私器,置法自治。 九十九年前的中國,大清的皇帝還頒行《欽定憲法大綱》,定下臣民有言論、著作、出版和結社等自由。 如今,就因為寫了幾篇揭露老共官場官員的黑惡腐敗,竟成階下囚。檢察官陰冷着臉,草草問了幾句話,如生死在握的紹興師爺,鏗鏘激昂地宣佈:以「顛覆國家政權罪」提起公訴。草草收場,算是走完了相關的法律程式。回監会幔颤N也沒有說,什麼也不想說。鋪紙捏筆,一口氣寫下《絕命書》算是給家人的遺言。

 

《絕命書》 春柳我妻: 《春天,十個海子》最後一夜和第一日的獻詩 歌或哭

 

罵以洩憤。古人又云:「察見淵魚者不祥,洞察幽微在劫難逃!」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騷人墨客以「形而上行為藝術」的方式,樹敵森森。兜老底,揭瘡疤的頤指控訴。藝術家終於被生拉硬拽地拖向了政治的祭臺。長夜陰冷,流螢明滅,含辱忍冤,心事浩茫。 文藝復興時期的哲學家笛卡兒有言:「我思,故我在」。 我無愧無悔於人生一世,亦無悔無怨於我們夫妻一場。我堅信歷史不會抹去我曾經的作為。何必探索生命的意義,何必權衡命叩囊蚬I检痘煦纾澎痘煦纭I蹬R人世本來就是一次冒險的過程——一個匆匆過客而已。原始反終:人活了一輩子,終於要死了。生命的結果只是一次休息,等於是天黑了,但黑色終究又將過去,幸福一日明天醒來 我會在哪一隻鞋裏 死亡之詩 風很美 我請求:雨 女孩子 妻子和魚。 這是現代詩人海子的詩。海子19893月在山海關臥軌自殺。 我渴望悲壯的犧牲,那是因為苟且偷生褻瀆了神聖的使命。 一代又一代人來了,一代又一代人去了。生命的價值何在?生命在權貴們極盡感官的享受和燈紅酒綠的喧囂中是微不足道的。古人有《碩鼠》、《伐檀》,行泛泛之

 

逝者斯夫,存者已矣。面對着天與地、遠古與未來、存在與虛無,夫即將氣息傲然歸去。我的靈魂將走向黑暗,沉入永恆,進入無知、無欲、無為、無我的境界。每年此日,夫的靈魂將會匍匐於天際,傾聽妻對我的傾訴與呼喚…… 晨曦在蕭蕭寒風中悄然而至,鐵窗外天仍昏暗。風聲、雨聲在陰暗昏曉之際混為一體,黃鶴聲聲催夫歸去……我失敗的靈魂即將成為歷史。 「將與愛妻成永訣,九重泉路盡交期。」啊!如火如荼的如煙往事,海枯石爛的海誓山盟,山搖地動的恩愛情誼……刹那明日將又會復升,等於一個輪回。我妻,你萬萬不可悲哀。 記得很久很久以前,春柳,你用毛筆為我畫過一張速寫,並題詞:「如此的皮囊下,竟有這般執着的靈魂。」歷史上執着者多多:唐,安史之亂,狼煙四起,長安陷落;有詩書畫三絕之稱的鄭虔,在寒光閃閃屠刀下滿腔悲憤抬起滿面皺紋的老臉、戰戰兢兢的頭顱,被刀下留命。七十三歲高齡的鄭虔被流放台州。鄭虔貶謫蠻荒的台州,致力啟蒙教育,興辦學館,開啟民智。七年後,鄭虔歷盡苦難,遠逝而去,身後留下一座被台州人祭奠的《廣文祠》。明,紹興畫家徐渭,落拓一生,狂放不羈,困苦之絕,竟以利斧擊顱,頭骨皆折。羈獄六年,長釘刺身。錘擊腎囊仍不歸。乃自曰:「九死輒九生,絲斷復絲續。」幾乎癲狂潦倒中寫下傳世名作:《青天歌》卷。宋,蘇軾因「烏臺詩案」逮捕入獄,解押黃州,幾投河自盡,終溯長江而去。一個流放的蘇東坡寫下不朽的《黃州寒食》之墨跡。而順滔滔長江而逝的是一片荒涼與孤寂、多少的怨恨和憤懣……

 

我忍着心靈的劇痛艱難地寫下每一個字,我淚如泉湧,注入心田釀成的痛楚,並不能呼喚我良知的復蘇。鬆開你的手吧,我的妻,讓我歸去兮歸去。我以藝術的名義向你叩拜!並請轉告我們的孩子,一定要代我加倍地善待他們受盡磨難的媽媽。願我的靈魂能在天國護佑所有苦難的生靈。天圓地方, 凡塵權貴橫行、人欲橫流。 背負昏黃的蒼天,腳踩燃燒的冥錢, 悠游天宇,由近飄遠…… 間都化作一縷煙雲,猶如春夢一場無影無蹤。哦!人生將留下長夜的痛哭和一聲聲悲絕的哀嚎…… 此刻,捏着口袋中潔白如哈達的絞索,它是那樣的柔軟、那樣的溫暖,它將引導我的靈魂出竅,回歸自由,安詳地不再痛苦地歸去。 我妻,我想,我一定像米開朗基羅的雕塑《拉奧孔》。拉奧孔被蛇,我被絞索纏繞,都走不出死結。拉奧孔仰面朝天和我仰望蒼穹的眼神都充滿了恐懼、憤懣和絕望。我們都將被定格在只有痛苦、沒有歡樂,只有扭曲、沒有掙扎,並將顯示着人類莊嚴、崇高的美學。請妻仔細看看《拉奧孔》並把他搬上我的祭臺。這將是我永恆的一瞬。春柳,為夫的先走了……既然夫選擇了藝術,既然夫陷入了「形而上行為藝術」中撲、打、滾、爬而不能自拔,就讓我無怨無悔地離去。讓鐘聲成為生命長度的量尺,顯示生命的價值在歷史天平上清晰地展現出它本來的尺度。唉,四十一年的相濡以沫,四十一載的肝膽相照,我們攜手曾走過多少的苦難和坎坷。我對於你有着不可原諒的錯,我只能對你謝罪,我的妻。此刻,我的心在顫抖,

 

眼前浮現起海子的詩篇。19893月,北大詩人海子躺倒在山海關陰冷的鋼軌上,他靜靜地聆聽絕望世界的最後響聲,遠方傳來車輪和鋼軌摩擦發出的撞擊聲,吱咚咕啦……哧嘿嚨咚的轟鳴。呀!為自由獻軀的勇士,他將要用血肉之軀去承受雷霆萬鈞的重壓,結束他形而上的苦難人生。 列車——鋼鐵的龐然大物壓過來了……鋼軌在顫慄,一個又一個呼嘯着的鋼鐵巨輪,從海子身上壓過去,又壓過去,再壓過去……今天,一代人又過去了。海子殉難時是否內心呐喊: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天有病,人知否?銀河彼岸不勝寒。 地黃黃,天蒼蒼,天老地荒首不回; 首不回,不調頭,萬劫不復永不悔; 永無悔,永無憾,魂歸去兮不復返。 我以我最後的生命溶入我最後的「形而上藝術」——《行為藝術下課!》 台州市公安局路橋看守所一區103室嚴正學(指印) 一口氣寫完遺書,沒作修改這應是我人生的末日——2007年元月21

 

那一天,你聽到一個不同的聲音,有人竊竊私語後喊來民航的人,圍成一圈仰着頭問你:「怎麼畫一隻耳朵?」「標準像上是一隻耳朵的,不是我畫一個耳朵。」輕鬆的對答,你聳聳肩,暗自竊笑。心想讓聞名世界的共產黨畫家畢卡索來,才能畫出兩個耳朵疊加的共產黨領袖的標準像。那個年代,被共產國際一夜捧紅的畢卡索,他的和平鴿早飛進了中國,但中國對共產黨畫家畢卡索立體派作品鮮有介紹。事情沒有這麼簡單,能讓你用一句話就支了回去。他們拿來了此前出版發行的另一張有兩個耳朵的標準像,說是沒叫你畫那張,而非讓你按他們才拿給你的這張兩個耳朵的標準像重畫。雖然,他們聲稱再支付些返工的工本費用,但是那幅已畫完頭面,即將完工的油畫像該如何處置? ============================================================================================ (六十八) 「夢是通向潛意識的門」,在放大標準像劃下輔助線時,潛意識選擇了對角線和局部輔助的方格子。事後,你驚愕這鬼使神差的傑作。這一作為,在現在來看是極其尋常的事,在那個年代幾成滅頂之災。自從毛澤東主席貼出他的一張大字報《炮打司令部》,上海一月革命風暴驟起,王洪文為總司令的造反派安亭臥軌,宣佈「上海市革命委員會」成立。緊接着是全國各省市相繼奪權。當時,蘭州市民航局是少數軍事管理機關,因此,甘肅省、市許多高官顯要正龜縮在此避難。風和日暖的時節,這些靠邊站閑得無聊的高官,就會走上露臺孵太陽。他們會歎息,也會發洩丟官的牢騷,還會對你正在繪製的毛主席油畫標準像進行品評。

 

不想再畫了。 不幹了!一走了之。你立即去劉家峽水電站工程局。 乘客車過黃河時,想着他們會拿着主席畫樣去公安局報案,你真是「跳下黃河洗不清」。一言成讖你預感的事正在發生着。 蘭州市公安局軍管會一輛「伏爾加」轎車,趕到西固劉家峽工程局招待所撲了個空後,就直奔劉家峽水電工程局。工程局黨委會指派保衛科配合蘭州市公安局對柴炳南所住的宿舍樓十面埋伏。你到了,進樓了,登上樓梯正欲敲門,就被一擁而上的便衣制服在地。嘴裏早塞在那個年代,誰敢用白底漆去塗抹毛澤東主席像或拆卸焚毀!你鄙夷他們把自己仕途的不暢歸結到一個耳朵的偏聽偏信。雙方都沒說穿一個耳朵之爭的深層含意,但他們堅持要你返工。相持不下時,你跳下腳手架,將供摹畫用的毛澤東主席標準樣張隨手往牆上一靠。他們一擁而上群起怒斥,原來慌亂中,你將主席畫樣放顛倒了,被官爺們抓了把柄。你立即把毛主席標準像畫樣扶正,致命的兩條對角線讓他們抓個正着,官爺們發話:「你終於暴露出打着紅旗反紅旗的反革命分子的真面目……」 上綱上線是官爺們拿手好戲,整你這個畫畫的竟用牛刀殺雞!他們捏走了罪證,其中一位還吼了句:「不見棺材不落淚!」頗有些情緒,也確是出於忠心耿耿保衛毛澤東。人,在黑暗中有尋找光明的渴望。習慣於在紅色海洋中游弋的他們,用人血染紅頂子,讓赤色蒙蔽眼睛,其作為人的三色視覺早已退化為獸的二色視覺。巨幅油畫像完成了四分之三,發生了糾紛,肯定也拿不到工料費,留下空白的背景和衣服,也就

 

滿面的,一瘸一拐的列隊移步向裝着金黃色窩頭的籮筐走去。 「哐!」的一聲,重案組鐵門打開,進來三位紅袖章公安和昨晚審問的兩名警察嚬編拙溽幔瑢⒛阊荷狭饲糗嚒D阍谇糗囍秀蹲牛恢屯翁帲瑤ё攀咒D的手抓緊車窗的鐵柵。只見一個急掉頭,囚車徑直開進了看守所的大鐵門。你一直不相信自己為生活所迫,畫毛主席標準像掙幾個工錢會被加罪。進看守所後,你就再也無法樂觀。你被推進一個監唬⒓磾D過來一堆囚犯,其中有帶腳鐐的,仔細一看,戴手銬連接腳鐐的就不下七、八個。你心生疑慮,囚徒們對你直言: 「這是死號,沒有人能活着出去!」人生的路,在不知不覺中,怎麼這樣快就走進毛桃,他們用你的上衣裹住了你的真面目,塞進了轎車後排,由兩個剽悍的公安便衣一人一手鉗制着上了道。徹骨的寒冷自內心發出,還是陽春三月,你在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下顫慄……。 公檢法早被砸爛,你被交到重案組收審到將近通宵。重案組在收容中心廳外的二層樓房內,緊靠公安樓。公安局的革命造反派佔據樓下,樓上是公安局軍管會辦公室。起床哨子「嘟!嘟」不停從釘死的窗縫中響起,你貼着板縫張望,才知昨晚刮過紅色颱風。收容所大廳裏,黑壓壓站滿了一排排被囚禁的人。詭異的是,例行點名報數後,這些被瘋狂時代拋擲到一起的人,立即都換成了跪姿,齊刷刷地對着東邊大牆上貼着的一幅小小的毛主席紅寶像早請示晚彙報,三呼萬歲!萬歲!萬萬歲!!!等跳完忠字舞的紅袖章就餐回來,請罪的聲浪突然變成了乾嚎:「我是牛鬼蛇神,我罪該萬死!」有徹底觸及靈魂的還叩頭如搗蒜念念有詞:「打死我餵狗,狗不吃,不食,狗不理!」你有說不出的辛酸,在暴力最强者前,人怎麼會甘願受辱,甘願被摧殘,被踐踏。戴紅袖章的神氣活現拋出一句:「狗不理的上槽進料」,木訥的,愁容

 

你目光落在監坏年鹘顷戈梗暷茄Y寫着的「正學」兩個字,難道還有另一個叫「正學」的人在這裏關過。湊過去仔細看,原來是一首繁體字寫的歪詩,是從右讀到左,所以你把「學正」讀成「正學」。那個搞「同志」坐牢的湊近耳語,說詩是他寫的。少小年紀不學正, 如同色狼西門慶, 貪花好色同志稱, 做雞操鴨要送命。 到了盡頭?! 眼前的一切恍如隔世。鐵窗外的天空,墨色的雲層翻滾,世界黯淡。當最後一絲血色終於消失時,天地頃刻間漆黑一團,萬古如斯的昏黑,沉入心靈深處。鬼使神差,你怎麼會在繪製毛主席像時,採用對角線輔以方格去放大。是圖便捷還是受焦灼靈魂的驅使,潛意識中為墮落的造神邉佣M行精神的自救和贖罪。一線之差,你即將付出生命的代價,再也見不到你的妻子和尚未出世的孩子。監徊坏饺畟平方米,關押着近二十名囚犯。挨你面壁而坐的是個重鐐加身的殺人犯,負有兩條人命血案,獨自叨唸着死有所值!另一個並肩而坐的,閃爍着遊離的目光,一口閩南普通話,吱唔半天,才說清自己是搞了「同志」關進來的。見你仍緊皺眉心,那個等待償命的殺人犯就說:「他是排在反革命犯後的雞姦犯。」你的腦海中立即浮現革命委員會的「佈告」,在最高指示下依次羅列的是反革命犯、雞姦犯、殺人放火犯……你不寒而慄,因為那些立即綁赴刑場,執行槍決罪犯的斬牌和令箭名字上,打着的×和你在毛主席紅寶像上劃的對角線同是一個叉。

 

(六十九) 2007年1月18,星期四。 今夜這一篇應該是最後的一篇「死亡日記」,我再也沒有理由拖延下去。明天,到了放風時間,我必須義無反顧地了結我的人生。 眼前群鴉亂舞,又是眼底出血導致的黑視現象,我用涼毛巾,撫摩着眼睛,胖子和雪垠都來勸我,「監惶担魈煸賹憽!刮疫有明天嗎?明天以後,我的眼就是全瞎了也無所謂。我唯一希望的是,後來的看客,能穿透歷史的迷霧,洞察我這個孤獨的靈魂,一個曾蘸着心靈的熱血和淚水,寫成的人生獨白。詩的旁邊寫着許多計算日子的正字。還有這樣的一首詩: 二八佳人巧梳妝, 洞房夜夜換新郎, 一雙玉臂千人枕, 橫豎雙唇萬人嘗。 鮮活的生命即使死到臨頭,也會為獲得些微

快感自慰,人世間因非男女苟且的同性之愛而喪命,讓你心中充滿悲 ============================================================================================

 

審訊臺上警察叼着香煙,煙火閃爍明滅,王愛軍警察仰面朝天,向上噴着煙圈,香煙在指尖中旋轉自如,掩飾不住的沾沾自喜。被稱為安全局的警察,低着頭朝下噴着煙霧,而且很快就掐滅了半截煙。我沒忘了得給103磺粲褌円獰煛C看螌徲崳铱倳䴙榛中的煙民討煙。為了我能配合,每次王警察也會鬆開攥得發汗的手,丟給我一支煙。「就一支煙?」我嫌少,希望他能多給幾支。就算只帶回一支煙,也會讓恢械臒熋駭D成一堆,你一口我一口輪流着分享,這種場面尤使我感動。今夜,是我人生的末日,料定是最後一次為囚友們討煙,所以想多討幾支,給有緣共魂P押的弟兄們一個驚喜。但今夜審訊和王愛軍警察無關,所以王吝嗇得連一支都不給。與王警察並排而坐的安全局警察,頓生惻隱,竟主動掏出煙盒,將盒中的煙「傳103粐勒龑W!」怎麼還要傳訊我,而且又是在晚上?值班的協警立即趕來給我戴上手銬,牽着去過堂。東頭第一間,專門審訊我的審問室的門洞開着。天很黑,跟我夢裏一樣黑。慘澹的幽光從門裏彌散出來,踏着自己的影子,我走進審問室。「兩位是安全局的。」陪同而來的市公安局國保王愛軍警察介紹。 「我們是台州市國家安全局的。」警察晃了晃證件,「例行公事,詢問幾個相關的問題。」審訊臺上坐着三位警察,一個正做着筆錄,另一個用手托腮,食指朝天,衝着太陽穴。只有警察王愛軍今天穿着便裝,天性冷漠的他很酷,或許是他喜歡便裝裹緊健壯的軀體,搭配着表情呆板的臉,像克格勃時代的普金,或影視劇中的007,要不就像史泰龍或高倉健。他那似笑非笑或從來不笑的表情,使我腦海中浮現羅丹雕塑《地獄之門》,而我倒成了雙肢被誇張下垂着的《加萊義民》。還得被提審,安全局警察問了一些無厘頭的問題,我只是搖搖頭,接着問我電腦郵箱裏儲存的近百個IP郵址,我揉揉眼才看清楚,並說:「這些都是『網上群發』進入我郵箱的郵址,我用來向他們群發我的文章。」

 

據看守所外出買菜的勞動號帶來消息:台州農民正在申請萬人大遊行;溫嶺市農會(籌)農民王妙增、仇萬明等廣泛徵集簽名上書中央;還説我在《來自浙東農村組建農會的考察報告》中呼籲無罪釋放的李加柱,已重獲自由,正聯絡千餘農民,要在214開庭時示威抗議

連看守所獄警、辦案警官也不隱瞞國際互聨網的聲援。 在槍桿子、筆桿子雙管齊下的打壓中,警方必須先抹黑我。 審訊的警問我劉青家養過幾隻狗還問我和劉青上過幾次床,做過幾次愛?警沒搞清劉青是男是女,就亂點鴛鴦譜,其目的不就是為了詆毀我抹黑我自稱筆會派來為我辯護的律師,會默契配合警方對我進行構陷?(出獄後,向筆會問責,筆會秘書長張裕說,筆會獄委開除他,他的辯護是直接向劉暁波匯報。我悉數倒入我的手心。一共六支,我不抽煙,就連忙將「軟中華」塞入褲衩中。我很興奮,就侃侃而談所謂的「顛覆國家政權罪」的真相。王愛軍警察主辦的案反受我奚落,「嘿嘿!」兩聲後,王從牙縫中擠出一句: 「嚴正學,你是跳下黃河也洗不清嘍!」接着又是「嘿嘿嘿!」的皮笑肉不笑。望着衣冠楚楚的警察王愛軍,我發。 「跳下黃河洗不清」包含兩層意思。中共指控我是「民主黨人」要重刑法辦;公安抄家時搜走許多《民刊》,律師竟小題大作,說我為警方搜集情報。當年,我從北京、杭州帶回不少《民刊》,在台州復印散發。事先我曾徵求刊物編者的意見,他們都希望我多多複印廣為散發。徐文立還特別調,警察也是接受民主啟蒙的對象,他們編輯的刊物都在第一時間傳真給北京市公安局。發出的《民刊》被台州市文化傳播公司李亮、王健等廣告人複印再「傳播」,還給了《台州晩報》主編吳湘湖。後被「傳播」到警察手中。這些本來就是公開散發的《民刊》被警察收繳,國保警察還來警告我:此為地下刊物,必須通過他們審查,不能隨便散發

 

統一辦案,表現出如此的高效率! 還是筆會會員,我不信會長劉暁波能說將我炒作成共特、線人是策略,是為撈人 !) 抓捕「山羊」鎮壓異議,抹黑「山羊」是黨同伐異!律師向法院申請去美國調查出證的當事人,更讓我目瞪口呆,我極力阻拒。 律師一再聲明,是我要他去美國調查劉青、徐文立、王希哲的。這種對被警方認定為「敵對分子」的調查取證,讓劉青、徐文立、王希哲自證欺騙美國國家移民局的做法,分明包藏禍心!中共法庭能采信「敵對分子」為我所作的無罪證明?阻止他出國調查的唯一辦法,是解除李建强律師委託代理關係。為此,我向所長和陳建平幹事多次提出,但均如泥牛入海…… 人間的惡摧垮了我對生的留戀。 威權政治,一把手、一枝筆、一張口迎上而威下。所謂的中國特色,除了幾千年不可逾越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及其所豢養的一幫奴才,還有宦官、纏腳和科舉。民有所思即

殺頭滅族。中華民族如此積貧、積弱、積愚,思想的萌芽尚未破土即遭扼殺。僅僅揭露了地方高官的腐惡,就如此大動干戈,近乎瘋狂地驅策公檢法司部門

 

剪不斷,理還亂我不能帶著怨恨去陰間冥府,我應感激王警參與「行為藝術」,有了他蹩腳的表演,行為藝術才更具有深刻的感染力。 ============================================================================================

 

(七十)

 

教授和你說着,不停地搖頭。教授指着鬥雞眼的那位說:「只有這一位和反革命沾得上一點邊。」聽說你是個畫家,被稱為「教授」的扶着獄壁走到你的前面。 半禿的腦袋整一圈的白鬢髮和花白鬍子,一副破裂的眼鏡架在塌陷的鼻樑上,這是一個智慧的腦袋,有棱有角的造型,對你這麼一個年輕的畫家,具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走到死神觸手可及的地步,你竟異想天開萌生繪畫的衝動!除了教授,監魂P押的純屬沉默的大眾,是父親一輩,被紅色狂飆拋入了死亡牢獄。一群老實巴交平庸的普羅大眾,草根的一生,在柴米油鹽的庸常裏碌碌無為,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然而,不識政治的反倒成為政治犯,反革命罪加身。那個因監魂帥鐾献疟翘檎郫B着千紙鶴的孩子,還不到九歲,為了折疊撕了畫報上的毛主席像被關進了監弧 牆角坐着個老態龍鍾來自銀川的農夫,迷信一輩子的「大救星」。這一回,他挪騰家中神位,空出中堂位置,請了個石膏做的毛主席全身寶像,想給全家人佑福去邪。紅寶像放在羅筐中怕壓,揣在胸口怕撞,就用紅布條拴起來掛在扁擔頭扛着,真邪了門,倒成了個老反革命。他說:「可那年頭毛主席撤出陝北渡過黃河時,我爸是赤衛隊員。為他老人家流血犧牲時,我還是個兒童團長呢!」他自言自語數落着曾經的過去和祖上的榮耀,不能接受被鎮壓的命摺D沁吪铑^垢面的曾經捶胸頓足號啕過,現在淚也乾了,嗓也啞了,沒人理會了,他冤乎其冤的是將報紙上偉大領袖和最高指示擦了屁股。他說他不識字,不識字總認得毛主席吧!他說不認得去安源的毛主席。現在等着讓他認識認識利害!「民是蒼生,朕即天下」 鬥雞眼已被釘上腳鐐,隨時會拉出去公判槍決。鬥雞眼是地道「西固」人,靠打

 

因此,你銘記:人短暫的一生,是一個行為藝術的總和。短工渡日,孑然一身的他因填不飽肚子,數年前一怒之下撕了牆上的毛主席像,進了還能填飽肚子的勞改農場幹到了刑滿釋放。出獄回到蘭州市西固,一無所有。他說日子過得還不如勞改農場,於是故伎重演。他想不通的是:前次撕毛主席像判刑四年,這一次卻重鐐加身要砍頭。教授自我介紹,他的案情是衝着林彪大談「天才論」、「毛主席的話一句頂一萬句」,要「高舉」「緊跟」言不離語錄,煽起宗教式的造神邉印A直胱苑Q着重研究了華盛頓、林肯、俾斯麥、拿破崙、彼得大帝、劉邦、李世民和朱元璋,熟知中外政變的歷史。因此,教授說了句:「善用兵者隱其形,林彪是別有用心」,被打入死牢。你肅然起敬,如從一個荒涼的漫漫長夜中驚醒。自我反省,對比教授說真話,你在紅色恐怖專政的屠刀下,參與了現代造神邉邮亲镉袘谩 教授說:「古之聖賢,修身養性,必先正心找猓溲孕幸鞯旅髡。」教授是歷史學者,他給你講世界歷史,談1789年攻陷巴士底監獄和《人權宣言》,講人道主義、人性復歸。 人對自由的熱愛,致使面對死刑的降臨,在形而下肉體最不自由的時刻,也會侃侃而談對形而上自由精神的追求。人在這個充滿悲情的牢唬趪乙庾R形態和專制政治對個人進行壓迫和取決的時候,作為垂死的人,你們還在對社會和人生進行詳盡的剖析。你記住他所述的薩特的話:「存在先於本質,人除掉自己行動總和外,什麼都不是。」 ==========================================================================

 

星空中沉入夢鄉。秋夜,一輪滿月高懸,媽摟着我唱起: ================== (七十一) 2007年1月19,星期五。 王愛軍警察皺着眉心盯着我,顧盼自雄地欣賞他的傑作。台州市安全局警察很快就例行完公事。 我簽過字,蓋過手印,抬起頭將生命中最慘烈也許是最後的苦笑送給安全局警察。走出審訊室,我回過頭去,見兩名安全局警察仍看着我。和他們對視的瞬間,我從他們眼神裏讀出了作為人的諔┖屯锵АR苍S,他們遺憾藝術家捲入政治漩渦。側過臉和王愛軍警察眼神交鋒的刹那,躲着我的追視的他讓我憐憫起他為人的無奈。警察是專政機器的一分子。他强加給我種種的莫須有,希望自己分數的分母會越來越小,競崗晉升,不擇手段,期望自己有朝一日「雞犬升天」。唉!人各有志,我亦無可厚非。明天我將會輕鬆地上路,不必記恨人世的恩怨情仇。縱然,我變成一個厲鬼,也不會以惡還惡,與一介宵小理論。 陳先平幹事帶我回103時,對值班的協警們搖了搖手,協警就沒有擁過來搜身。回到監唬粲褌冊缫堰M入夢境,我將六支煙放在葛昌裕枕着的衣服下。明天,一定是他們歡快的日

。 躺下,睡意全無。仰望鐵窗外,今夜的星空特別燦爛,好像從來就沒有這樣耀眼過。只有在最黑暗的地方才能看到最明亮的星星。寬闊的銀河橫亙在天際,我在幽幽「小月亮,小兒郎,快快長大上學堂。北斗星,亮晶晶,星星對你眨眼睛……」

 

的文字,發出强烈的生命意識,成就生命的絕唱。人,其實最難認識自己,最難找到自我解脫生命的轉換方式。為我催眠。 外婆家的牆,樹影婆娑,搖曳着斑駁竹影的牆腳,蟄伏着許多「草鞋蟲」。深灰的盔殼甲胄像古裝的武士,只要你碰它一下豎起的觸角,它立刻就會蜷縮成一團,跌落牆根,像滾圓的西瓜,因此也被稱作「西瓜蟲」。一隻花紋清晰的夜蛾正停在其間,我立即從母親懷中掙脫,夜蛾發現動靜,從陰暗角落飛起。我抬起頭,看到許多一閃一閃的螢火蟲正融進星河燦爛的夜空。媽媽怕我追進水田,逮住我,將我拉回懷中。僅待了一刻,我又會掙脫,我看見拖着閃亮而黏稠印痕爬行而來的「田溜溜」,哥哥喊它為「鼻涕蟲」,而身背螺殼的則被哥哥稱為「蝸牛」。有了蝸牛,還會有鑽洞的「土狗」。蟋蟀就在不遠的草叢中唱歌。我又偷偷摸索着去抓紡織娘,媽媽又將我拉入懷中。這一回媽媽摟緊我,我一邊掙扎一邊撒嬌。這時,媽媽會數着星星告訴我,那是「獵戶星座」,那叫「牛郎織女」,講述牛郎織女七七鵲橋相會的故事。滿天星斗,也常有流星殞落,媽媽就會說:「天上一顆星,地上一個人。好人死了就會成為明星閃耀,壞人是流星,就會跌入地獄。」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做人就要做個好人。現在我也相信,我的爸爸、媽媽,還有死於非命的溯宇兒,都是好人,去陰間我不會寂寞,他們就是我去彼岸的引路人。湺鹊乃撸矍暗囊磺卸硷@現在似夢非夢的情境中。「沒有北斗星,媽媽,我找不着北……」我醒來,找不到北斗星,更找不到媽媽……。 鐵窗外,南山的秋蟲,熬着嚴冬,自鳴不息;我和秋蟲一樣,頑强地書寫着最後蔚藍色的夜,仍是星光皎潔,一個流星接一個流星殞落,裹挾着無法抹去的罪孽

 

奉命進了放風場,站在列隊的最後,仰望天穹,蕭瑟作響的黃葉飄落在鋼筋的十字天網上,黑與黃的對比讓我顫抖了一下,我的神智立即清醒。摔向地獄。 當我再一次進入夢鄉時,起床哨子吹響,葛昌裕過來道謝。早餐後,囚犯們擠成一簇,在他們所說的監控的盲區,一人一口地吞雲吐霧,消弭煙癮。 就在這個時候監控鏡頭中響起了所長蔡敦敏的訓斥:「103室囚犯,全部面壁!那來的煙,站到你們交待為止。」十分順從的十八個囚徒一字形排列開始面壁。活^和昌裕乾咳一聲,將手指豎立在嘴上,示意誰也不得告密。接着監控中再次響起蔡所長的聲音:「嚴正學不用面壁。」理由不言自明,因為我不會抽煙,所長仍在追究:「煙是誰帶進來的?」如當頭挨了悶棍,分明是警察調了監控的聚焦角度,所以上午吸煙才被抓了個正着。我退出面壁的行列向所長認罪:「所長,煙是昨夜我向國安局警察要的,別處罰他們,由我一個人面壁。」所長沒有說什麼,沒有懲罰囚犯戴鐐,但也沒有取消面壁。最沮喪的是我,恢星笏溃鹊翘爝難! 心已決,去意已定,不可逆轉。放風哨子吹響後,囚犯們都趕去放風場,罰背監規三十遍。 贏得起也輸得起,末路英雄要絕塵而去。因身體的傷痛,看守所免去我到風場操練。現在,我裝作如廁,站在蹲坑前,乘機將雜物箱上的藍色大蓋板,拽上水槽,再向上放凳子時,監控中響起了警察的呵斥,並命令我立即去放風場。我倒吸了口氣,十分後悔昨夜的貪得無厭,安全局警察好意給了我六根煙,卻斷了我赴天堂的路。 是神為我指點迷津!放風場靠南牆有個高過膝蓋的水泥洗衣板,我目測南牆上端

 

第四天上午,你被拉出去過堂審訊。審問僅是走過場,桌上放着那張劃着對角線和放大格的紅寶像,紅袖章裝模作樣的問了許多,我如實招認,但筆錄上記的均非問的十字天網約高三米,只要我站上洗衣板,在腳下墊上些雜物,就能靈魂出竅,將軀殼留給萬惡的人世。 今夜擱筆閉目。心想,天一亮,掛上去臉一扭,咽了氣……終於,靈魂告別塵世,留下《行為藝術下課!》心靈之作,走向彼岸。眼淚不爭氣地噙在眼眶裏打轉,撣落的是滿腔的憂傷和無奈。 ============================================================================================ (七十二)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早坦白,早結案,少受皮肉之苦。」審問的紅袖章公安,想的是早結案,完成下達的指標,因為階級敵人總是處在百分之五的一小撮。既然你成了一小撮,又拒不認罪,就大刑伺候。你被扶起來,這個動作充滿宗教的意識。你在達芬奇的素描畫冊中見過,臨摹過許多宗教油畫的基督受難,圖裏基督被釘上十字架也就是這種兩腳踮地頭顱下垂的姿勢。但現在,我不是在紙上摹仿,而是身體力行,被掛在牆上兩個鐵環上,腳不着地。沒多久,兩手麻痹,眼前金星直冒,你的頭終於低垂下來,漸漸失去知覺。生不如死。公安說:「只要寫上:筆錄看過,和我說的一樣。簽上名,摁完手印,就送回監弧!鼓愕谝淮我娮R並親身領教公安的逼、供、訊。 非答,胡亂拼湊,讓你自己自認你有反革命的狼子野心,在毛主席紅寶像上打叉,是

 

你連珠泡地一氣吐出:「那幅八乘五米的巨幅油畫毛主席像,背景衣服部位都還沒有塗上油畫色,在空白的油畫布上還能清楚地看出,劃着的對角線、放大格和標準畫樣發洩階級仇恨,實施階級報復。扮紅臉的吆喝着,還用棍子抽打,推着你盪鞦韆,你昏眩過去,裝白臉的給你噴水,一副憐憫的樣子:「在主席臉上打叉是賴不掉的,人證物證俱在。敢作敢當,少受皮肉之苦,我是為你好。」你說:「我是為了放大畫像,需要按比例打輔助線。」你還說:「報案的人是存心陷害我。」公安說:「你們沒有冤仇,人家揭發,是出於對偉大領袖的忠铡!鼓戕q解:「因為他們先拿來的主席標準像,也就是桌上的這一張,我都已經畫好了,他們又拿來另一張標準像,要我改畫成兩個耳朵的,我怎麼改?誰也不敢塗抹畫好的毛主席像,我無法遵命,爭了起來……後來他們就把我送進監獄。」你還是無法

表述清楚。只能意會不能言說的「一個耳朵偏聽偏信」一句話,如果從你嘴中再轉述出來,同樣構成「攻擊偉大領袖毛澤東主席」的大罪。「你真是跳下黃河也洗不清,唉!」扮白臉公安輕舒出的一聲「唉!」,讓我吃驚。我在毛主席像上劃輔助線,為了放大畫像,並非實施階級報復,卻被懸掛了三天兩亱,辦案人的一聲歎息,是否動了惻隱之心?但見他指揮着公安將你放下來,還遞給你一搪瓷杯水,看你揉着紅腫的手腕,仰脖牛飲顫抖得四溢的杯水,扮白臉公安走了出去。公安一再說:「紅寶像上打叉,案子鐵板釘釘,是改變不了的。」正在你失去了自我辯護的勇氣時,門開了,公安領進來軍管會主任,見他還能耐心聽你辯白,你的思維突然被啟動,失控地高喊:「我無罪,我是無罪的……」驚得扮紅臉的公安順手又摑你兩耳光,還踢了你兩腳。你踉蹌着站起身,血從嘴角溢出,泛着腥紅的泡沫,上的對角線、放大格是按比例倍數計算後畫上去的。」「死不認罪!」又一個巴掌摑

 

地被拖了出去。下一個是誰!下一個?再下一個?再再下一個……誰能自信下一個推出去的不是過來,你啐出一地鮮血。軍代表制止了公安的繼續施暴,疑惑地問:「你畫的毛主席紅寶像在哪裏?」「天哪!」糊塗的辦案人,連「案發」的第一現場都沒去過,就要拿你濫竽充數,去頂「計畫殺人」時代的百分之五。看過現場後重新做了份記錄,你看清楚筆錄寫上了你的辯解,簽名摁手印後,你被押回死牢。三天兩夜的特審你沒有拖着腳鐐回來,讓囚友們吁唏。雞姦犯過堂後帶上腳鐐就瘋了,大小便不能自控,還將屎往身上塗,抹上嘴巴。公安說他裝瘋,只有香港的法律才會對神經失常的人網開一面,在大陸中國,又在文化大革命年代,絕無可能死裏逃生。秋後問斬,是中國傳統殺頭日子,沒想到,革命政權一切從革命需要出發,不理這一套,被執行上路的日子無法預料。 那一天的五更,全副武裝的軍警站滿通道,第一個點到名的是教授,這個因攻擊林副統帥別有用心的人,昂首闊步邁出了監唬烙嬙诹硪环块g被五花大綁,令箭插頸,聽到他最後的一句話是「別給我紮褲腳管,我不會嚇得屎尿失……禁……」話沒完嘴就被塞上了鐵毛桃或破布,在剝奪生命之前得先剝奪說話的權利。接踵而去的是殺人犯,挺直佝僂的身子,視死如歸。 撕毛主席紅寶像的,當在從嚴之列,他被兩個軍警拽着,還沒紮上褲腿,就已屎尿直下。 雞姦犯走得最艱難,他面如土色,被幾個公安和軍警從被堆中拖出來,哭着、鬧着、踢着、撞着,被塞進鐵毛桃後就再也喊不了「冤枉!」,如爛死狗一樣無聲無息自己!即使僥倖沒點到名,也難以保證再一次殺戳示眾時你會成漏網之魚。接着,沒

 

================== (七十三) 有戴腳鐐的也一個個五花大綁拖着出去,他們都是陪着公判、遊街和陪着槍決的。你苟活着,在囚犯堆中低着頭顱,體驗着腥風血雨的紅色恐怖。教授猝然而去,你只知道他是延安時期加入共產黨的幹部,聽他講人生,談信仰,啟蒙民主理念。突然他被送上法場,你遺憾未曾問起他的尊姓大名。監獄中只喊編號,教授是「6712」,你是「6738」。 原是人頭濟濟的監滑F在只留下你和那個九歲的孩子。想起看相的留下的讖言,「走到東,旭日凌空災無窮……」現在到處在奪權,上蒼何止十日?你真後悔不該從與世隔絕的那木牧場回到這人軋人的世界來。你碰到太多惟命是從,欺軟怕硬,以暴力自恃的權臣。這種披着羊皮的狼更陰險狡詐,是極端的利已主義者。他們從專制的權力場來,為了明哲保身,更為了升官發財,諂上傲下為虎作倀。你焦慮不安,精神在生死未決中幾近崩潰。 終於,牢門吱嘎啟開了,公安從天而降,口頭向你宣讀不予起訴的決定。「嗡」的一聲,你懵懵懂懂,沒說你是無罪呀,革命委員會不過不予起訴你。教授走了,殺人犯走了,雞姦犯走了,那個撕毛主席像的都走了,都去地獄回不來了。現在,宣佈不予起訴的兩公安也走了,但你愣着不敢走。「沒有人能活着出去!」殺人犯的話在你耳際迴響,你怕這仍是個「陽帧埂!憬K於邁出監坏蔫F門,卻不知當年自己是如何走出看守所的。 ==========================================================================

 

天之涯,地之角,還得撰寫最後一篇《死亡日記》。 蠅營狗苟,人性的邪惡在眼前浮現。不,我寧願這是對警察的誤讀!警察的職業,使他們效忠威權,成就威權主義人格。昭獄,源於威權的指令,非內在人性使然。嚮往民主、自由、法治和憲政,成了顛覆國家政權的罪犯。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死結,人的命吲c他生存的社會息息相關,我要讓肉體綻開生命之花。 「我思,故我在。」笛卡爾說。思想對着存在與虛無,對着遠古與未來,對着怯弱與勇敢,對着遲疑與果斷,甚至對着天與地。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一個精神的漫遊者,神聖的行者,生命不啻是一個即將隨風逝去的影子。為人,怎麼能匍伏在人欲橫流、信仰滅絕、道德淪喪的時空,苟且偷生。「途窮天地窄,世亂生死微。」 傾聽荒涼的虛空萬籟俱寂,如幻如夢如入禪定。悠幽清歌由遠而至: 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知交半零落。

 

================== (七十四) 一壺濁酒盡餘歡, 今宵別夢寒…… 眼前出現電影《城南舊事》鏡頭,小女孩成了我的外孫女。弘一法師李叔同的《送別》成了我人生的慷慨悲歌。明天,我將再也聽不到如歌的歎息,縱然豪情萬丈,明天也將灰飛煙滅。幾個小時後,我就會成為一具僵冷的死屍……明天比今天重要;死亡比苟活重要;明天藝術家死去,行為藝術下課! 「人死了精神不會沉默!」這是詩人食指《命摺芬辉姷淖钺嵋痪洹!妒穲@》裏寫着:「對於有信仰的人而言,死亡是永生之門。」 我不想渲泄我的悲情,寫完這些字句,我蒙住頭將被角堵口,嗚咽無聲。 腦際現出晉王羲之《蘭亭序》「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佛所言如夢入蒼茫,動人心魄。心緒悽惘而淡定,死亡正填滿夜的虛空。大愛至痛、大悲無聲。 「玉兔墜,金烏升,無成有終」。天就要破曉,我的內心將永遠漆黑。 2007年1月22就此絕筆!!!嚴正學 ==========================================================================

 

車廚房的邊門,拽着你們爬上列車的廚房,通過餐車進入車廂,擠在車廂過道裏,陷入進退不能的地步。回到劉家峽水利工程局,局裏人都不知道那輛伏爾加轎車是來抓捕你的,還以為革命委員會成立,接你去蘭州市民航局加班突擊完成毛主席畫像去的。後來,炳南通過保衛部門得知,因為罪惡滔天,蘭州市公安局和劉家峽工程局黨委配合執行對你的逮捕。當年的劉家峽工程局黨委書記正是當今的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和軍委主席。你不想再回憶這個充滿血淚和悲情的遭遇,就跟春柳的哥哥告别乘火车南下。 擁擠的列車,車廂裏水泄不通。春柳躺坐在旅行包上,列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走完三天四夜,才走完隴海線。想不到進了徐州火車站,旌旗林立的一片紅海洋中,「新北大」、「井崗山」、「東方紅」各成山頭。誰也不聽誰的,同樣標榜着最革命,同樣的背詠着語錄,同樣喊着造反有理,同樣的唱着「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革命的暴力對峙,僵持的雙方喊出同一個口號:「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造反派臥軌,小將們砸車門、車窗,一夥又一夥造反派從天而降,有從山頂滑落的,有從月臺往上躥的;破窗而入的從旅客的肩膀,頭頂踩過,佔領着車廂的每一寸空隙,連座位下都擠滿了人。才行了一刻,前邊喊着「文攻武衛、針鋒相對」口號的兩派發生了激烈的槍戰,傷亡慘重,處處觸目驚心。列車喘着粗氣,在隆隆聲中時斷時續蝸行向前。到了戚墅堰,「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的旗子搖晃下,列車被機車廠工人造反派徵用,全部旅客强令下車。你只得背着行包攜着臨近產期的妻子,在惶惶的人流中,一次次攀登火車,一次次被擠下,飄忽不定的旅程,讓春柳吃盡了苦頭,欲哭無淚。南下列車超載依舊,一個月臺的服務員起了惻隱之心,幫着懇求列車長,打開餐半夜裏,春柳告訴你,肚子裏的孩子一直不安分,後來又說肚子疼痛無法忍受晃

 

至今還在精神病院中活着的現代詩人食指,當年小有名氣的他寫下的詩句,連綴你們母子的心:蕩和顛簸……春柳的手一直抓着你,她的指尖痙攣着攥緊的是你心靈的搏動。擁塞的車廂,無立錐之地的旅客,僅能伸着頸項發着憐憫的歎息,他們奉勸你們趕快到蘇州站下車。但是,列車進了蘇州月臺,不僅下不了車,還衝上來更多更瘋狂的旅客,幾乎將你們踩踏。你們退到一側的車門邊,這扇車門不開啟,你竭盡全力支撐着,還有你身後的兩青年旅客幫着你疏導推搡着的人流,春柳在這絕無僅有的「安全島」上掙扎,只等捱到上海才能下車。列車在隆隆聲中顛簸着向前,「列車長來了,列車長來了!」列車長是個中年女性,亦是愛莫能助,而且在她與列車員談話中,還知道上海北站發生非常情況,此時車廂中播音員啞着嗓子叫着:「上海的旅客請在昆山臨時下車,上海北站不停車。」仍是兩派對峙,為了防止革命造反派臥軌攔車,上海北站成了「飛地」,全速過境。列車長等快到昆山時,通知你們收拾行李隨她下車,經過月臺,將春柳安置在列車員車廂。列車全速通過上海北站後,列車廣播中尋呼婦科醫生。終於有醫生過來,醫生檢查後告知羊水尚未破,又是初產婦,只能護送至前方杭州站。 1967年4月3,一個新生命在最動盪不安的時空裏降生,她就是嚴隱鴻。到了杭州,就等於到了家,春柳的杭州父母和兩個小舅子、小姨子興高采烈地將她從浙江婦幼保健院迎回仙林橋家中住下。春柳因失血過多,臉色臘黃。而這個新生命既水靈又美麗。初到人世,就左右顧盼哭喊着,審視這陌生的世界,不停地伸出小手搖晃,踢蹬着小腳丫。看着孩子白裏透紅的嬌嫩小臉蛋,人世間曾經的一切艱難與痛苦都煙消雲散了。 你夢中喊着:「故鄉,遠行的遊子回來了!」

 

後再改判為十年,刑満後屬刑釋留場人員。父親被特赦回家前夕,黃岩縣委書記呂宗義妻子作為縣統戰部長來你家訪察安置,但隨特赦下達的就業名額,卻被權力部門我的心驟然陣陣疼痛,一定是媽媽綴扣子的針線穿透了心胸。 這時,我的心變成了一隻風箏, 風箏的線繩就在媽媽手中。 年邁母親的雙手抹着你滿臉的熱淚,話到喉嚨,嗌住了。母親越來越老,工作越來越苦,她屬黃岩縣衛生局管轄,被衛生局的官員當作反屬,文革中每次被当作海門區衛生系統四害批鬥。在一次大校場的集會上,你母親穿着棕色的衣服,被迫背戴紙糊的麻雀翅膀,擠在主席臺前的一行老鼠、蒼蠅、蚊子、臭蟲、跳蚤、毒蛇、蠍虎和血吸蟲裝束的黑九類裏,又是除四害,又是送瘟神的驚天口號聲中,媽被噴氣式推上臺前,又被專政隊員粗暴地揪起頭髮亮相。你母親怎知大校場接受大批判教育的受眾中,忍無可忍的你正被人蒙住嘴蹲在地上。你無法忍辱偷生,忍字頭上一把刀,你見到太多的刀光血影,面對威權下母親的忍氣吞聲,你緊握的拳頭一次次砸下,直砸得皮開肉綻。儘管,19759月,父親作為國民黨縣團級舊職人員已獲中央特赦,但階級鬥爭的慣性和左禍仍然橫行,母親的工作頻繁下調,從醫院婦產科到保健站,到鎮衛生院,最後下到民辦接生站,幾乎成了洗不完產褥和尿布的洗衣婆。捏着母親的雙手,你的心在顫抖,這一雙被她自豪恭迎來多少新生命的雙手,早已成了粗糙的絲瓜經絡。母親不斷地為父親申訴,致使父親從無期徒刑改判為二十年,置換,最終被安排在小百貨商店秩∩钯M。而母親退休可以落實頂替一名子女的政

 

軍警官在18日也說:「你是跳下黃河也洗不清……」 2007年元月20日,星期六,這天下午和晚上我心煩意亂想得很多。往事如煙,藝策,也被權者偷樑換柱。 ============================================================================================ (七十五) 2007年1月24,星期三。 今天,得向專政機關交一份《我的檢查》,看守所重新給了我紙筆。 《行為藝術下課!》

——我的檢查 市局領導、胡支隊長、看守所所長: 奈何路,奈何橋,路橋西行。我被押入看守所,就想着末日降臨了。一個畫家,不能超脫現實,不去塗抹丹青、弄墨潑彩,竟不務正業、不自量力地搞什麼「行為藝術」……把官場抹黑,道聼塗説寫文章,就成了犯有「顛覆國家政權」彌天大罪的人,自以為是,一意孤行地走上了絕路。整整九十六個日日夜夜,我在囚禁中作着觸及靈魂的反省和悔悟。但為時已晚。我陷入「政治」的漩渦中,許多問題,即使我滿身是嘴也說不明,連主辦此案的王愛術人生如電視螢幕,許多藝術家走馬燈似地闖入我的腦海。馬雅可夫斯基飲彈身亡;

 

鐘正為我敲響!!!是非曲直、恩怨情仇對我還有什麼意義,帶着跳下黃河也洗不清的靈肉,去接受地獄的最後審判。我是個現代藝術家,是「行為藝術」的實踐者。我三毛浴缸中銷魂;現代詩魂海子臥軌粉身碎骨;萬人追捧的歌星張國榮跳樓殞命;一代文豪王國維、老舍沉湖自盡;我還親眼目睹我的老師——浙江美院油畫系主任于長拱刀片割頸;以及世界美術史上最可悲的梵高,一百多年前的秋天,梵高站在麥田中,用手槍子彈穿透自己的胸膛……還有許多藝術另類,我不想再一一列舉。希望你們能從另一視角分析我的自縊是《行為藝術下課》 !它跟看守所、幹警和值班班長無任何干係。因我的作為而牽連無辜,我的靈魂將不得安寧。我們每一個人,原本都是長着翅膀在太空游弋的天使。 六十四年前,我折斷了翅膀跌落凡塵,無力回天,受盡了人世的苦難。如今,只有死亡才是回歸天堂的唯一之路。「行為藝術」已到了非下課不可的時候。靈魂歸去,義無反顧。 2007年元月22日凌晨,又是一個徹夜無眠,看着鐵窗由暗變亮。挫傷导致的腰背酸痛,頭暈目眩關節疼痛以及便秘引起的不適等等一起襲來。我無法忍受,不知道今天又如何能熬到天黑!憂鬱、煩躁、焦慮不安的煎熬真比死還難受。六時三十分,起床哨子吹響,約七時,值班協警開啟監室和放風場間的鐵門。我跟着兩個在押人員到放風場,把昨天因下雨未晾曬好的被套掛好。兩個在押人員抬起長凳回監室後,「哐嘡」一聲鐵門就關閉了。我獨自一人被隔絕在放風場。我想,是老天助我,別離塵埃,別無選擇,以「行為藝術」安身立命的我到了該了斷人世一切的時候——《行為藝術下課》! 協警的腳步聲遠去,「哐嘡」之聲仍在我耳際盤桓。這是我人生最後的絕唱,喪追求藝術的一生構成了我「行為藝術」的總和。《行為藝術下課》為我的人生圈上了

 

流不出一滴眼淚。為什麼要復活?醒來後面對的仍是這個世界!也許,我在害己害人;也許,我是錯上加錯。看守所把我從死亡線上拉回,給了句號。人世的一切不再重要:世人的評論,世俗的牽掛,世間的審判以及名、利、祿、金錢、地位都不過是身外之物,家庭、子女、情愛、親朋……人世間的一切都不再是我赴死的羈絆。自由的喪失,就是藝術的終結。藝術家苟活就成了行屍走肉。我就是我!我行我素,我走完了我的人生。我把潔白有如吉祥的哈達的絞索套上頸項,沒有半秒鐘的猶豫和留戀,腿一蹬,就懸掛在放風場上空,用鋼筋焊接成的十字天網下。 萬籟俱寂,瀕臨死亡的體驗沒有痛苦、沒有掙扎,靜靜地靈魂出竅,腦海一片空白,猶如銀色的雪原。遊魂歸去,越飄越遠,漸遠漸涼亮…… 生與死,我選擇了後者。因為我跨不過眼前的坎,像墜入迷宮;第二,作為現代藝術的探索者和實踐者,藝術家的標新立異包括他的人生、藝術和生死。翻開《現代藝術史》,藝術史家有不少這樣的評論:「藝術家是介於正常人和精神病人之間的人!」如今,我卻成了這句評語的注腳。是的,藝術張揚個性和創造,特立獨行,才使藝術家在世俗中顯得行為怪異而不可理喻,包括與眾不同的離世。過了奈何橋,虛無飄渺,三魂出竅,七魄歸天。我有些快意。萬劫不復,死亡真是真正的解脫。若存若亡,恍兮惚兮,在黃泉路上飄然遠去……沒有想到的是,逃遁到陰曹地府的我,仍被看守所幹警逮了回來。我被拽回奈何橋,在陰陽之界沉浮,只覺得我被人和鬼推拉着。返回陽世的路真長、真顛、真苦。我身軀抽搐、痙攣、反彈,在垂死掙扎中快要被扯成碎片……這種痛苦是我一生中從未體驗過的。待我有些知覺,模糊地認出所長、幹警和醫生時,已躺在台州三院的搶救室。想到欲死無門,當天我我第二次生命。第二天,我抑制不住情緒對着獄室中十六個獄友默默流淚,嗚咽着寫

 

協警說得沒錯,正在找死的我,只好從隱身的被單後走出來,並說:「我在晾被單,還沒有掖平。」就回到監唬F門又一聲關緊了,協警哼着流行歌漸漸遠去。下上述文字。難道我是在證實:我尚不是鐵石心腸的藝術另類嗎? 這是我的檢查。 台州市公安局路橋看守所一區103室嚴正學(指印) 2007年元月24日 有了紙筆,我繼續撰寫瀕臨死亡的體驗,下邊是我三篇補記的日記。 2007年1月21,星期日。(第一篇)。 我無法擺脫生的痛苦和死的渴望,我要拋棄一切拋棄自己。 晚上,我乘鄧元元和李應清抬長凳進放風場時,擠出鐵門。夜色昏暝,我立即隱身到晾曬的被單後邊。「我必須死!」願望乃是造成夢的唯一精神動力。夢想成真,夢永遠是由願望達成的。北風肆虐,嚴寒徹骨,我僥倖遇上這種惡劣的天氣,負責開閉鐵門的協警正兩手插進袖筒,縮緊衣領,不斷地跺腳咒天。我期待着,只要鐵門關閉,放風場和監槐煌耆魯啵缣烊藘傻兀揖湍苌下贰!府嫾遥沒有進來!」鄧元元和李應清抱着值夜班的大衣,即將跨進監獄時,偏偏想起了我,還喊得這麼響。「什麼,畫家!」二樓巡廊上正準備關門大吉的協警,吼了起來,還罵出聲來:「是犯渾還是找死!」闖死未成,我還得捱到明天早晨。等待死神,百無聊賴,拿出拷貝紙,撰寫《死

 

北京站離王府井很近,你們找到中央美術學院又找到附中,第一次見到神交了五年之久的李永存,那時他已從下放地返回中央美院附中。永存陪着你們暢遊頤和園、亡日記》。今天的經歷讓我明白,警察或協警在數九嚴寒裏的心態。 明天只要還是寒風呼嘯的天氣,值班的一定仍是縮頭烏龜一個,匆匆由東向西將各監淮蜷_,我仍跟緊去放風場。接受昨天晚上失敗的教訓,到了放風場我還得裝着已回監唬A先喊一聲:「我先回監弧沟脑挘:傅年P注,然後,玩貓膩隱入被單後。接下來……最後值班的還會哼着「老鼠愛大米」之類的小調返回。 ============================================================================================ (七十六) 料理岳父的後事,安頓岳母天臺養老。你和春柳背起了畫夾,重新漫遊中國浪跡天涯。你們從上海啟程,遊歷江蘇名城,從濟南轉天津,由秦皇島過山海關到瀋陽,瀋陽下了火車,正好遭遇遼寧省兩造反派械鬥,只見一車車戴藤帽持長槍的戰鬥隊在街道盤桓。雞飛狗跳時,無處安身,只好放棄去哈爾濱而轉道大連,乘海輪到青島;然後經過北京去張家口、呼和浩特,從山西太同、太原到洛陽最後又回到北京。一路上烽火硝煙征戰不斷,造反派打造反派,同胞操戈,血肉相殘。在張家口、大同都遇見了大規模械鬥和槍戰,大同發生了謿ⅰ1本┧闶窍鄬ζ桨驳某鞘校銈儼滋鞂⑿欣罴拇妫砩暇秃鸵略诒本┱韭端蕖A明園、北海、中山公園等地,見識了北京城的風範和古老的文化藝術。

 

創作的經典之作,被掃地出門。內有陸放老師的木刻《上甘嶺》、啟慧老師的套色水印木刻《飯香菜熟等天明》等等。此一時,彼一時,你俯身將它們撿到一旁,也算盡中華民族在集體無意識中老朽。你們無所顧忌地暢談着各自的人生,表達了對社會對藝術的共同見解。你們無法理解,批判「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血統論》的遇羅克被抓捕,投入大牢。 女兒滿月你回到母校。只覺得物是人非,滿目瘡痍。昔日的學友,難尋蹤影。曾經和你在湧金門麵店共食一碗餛飩,合享一根冰棍的李大雲,因父親浙江省委第一書記李豐平被打倒,不知去向。那個父親被傳為電影《鐵道遊擊隊》裏彈唱「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的遊擊隊員小波的原型,浙江美術學院副院長莫樸的兒子莫大林,去北京她母親擔任書記的電影學院沒了蹤影。在附中學生宿舍前徘徊,迎面走過來黃復,她滿臉污穢笑吟吟喊着你的名字,但無下文,路過的女生告訴你,這位上海著名國畫家黃若舟的女兒已經神經失常。你想着你在新疆阿勒泰還有尚未澆注水泥的群塑模型,就去雕塑系找蕭傳玖。在校時,你學習尼古拉菲欣的木炭素描頭像,受到過他的誇獎。所以,你想向蕭

教授請教關於雕塑的問題,不想蕭傳玖教授已經自殺。 在你吁唏不已時;同學還告訴你,圖書館員費芬老師也過不了這個坎,採取極端離世方式告別人生。 從雕塑系走過去是工藝系和版畫系,門廊裏清潔工正打掃出一堆廢紙爛報,鏟上垃圾車。你看見,曾是貫徹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講話》的無產階級現實主義了搶救之力。

 

生會的體育部長,那個時候張永生是版畫系的體育部長。那位被稱為「老杜」的一定是杜英信……你一邊逐個作着辨認,一邊自我思忖,對於你這個不速之客,他們一定最不幸的是三十年代嚮往中國革命的王流秋老師,當年,以泰僑的身份,順瀾滄江北上去了革命的民主聖地

——延安,參加了中國共產黨;三十年後,王流秋老師再次跳進瀾滄江是為了投奔自由。文革中,他受到極端的暴力虐待、毆打,被關入附中樓梯下的廁所裏。據說,工藝系老師幫助其換來全國糧票,為他備了指南針和地圖,才使他在橫斷的十萬大山裏晝隱夜出,忍受饑寒和蟲咬蚊叮,最後跳入滔滔的瀾滄江中。「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他爬上了岸,就落入猛臘的基幹民兵手中,被革命委員會判成叛國罪,打入大牢。隱鴻牙牙學語時,你們準備重返新疆阿勒泰,你認定那裏才是世外桃源和「淨界」,你們要在那裏發展你們的藝術,心甘情願地老死在阿勒泰。 至少要把半途擱置,大功未成的塑像——那巴扎爾、古基尼爾罕、阿麗多絲的石膏模灌澆成水泥像,昂立在阿勒泰街頭。 因此,你找浙江美術學院伙食團辦理你遷往新疆阿勒泰的「戶糧關係遷移證」。伙食團推諉要革委會同意才能辦理。於是找到當年是潘天壽的院長室現是浙江美術學院革命委員會頭頭們的辦公室。推門進去,你看見地上鋪着,牆上張掛的都是潘天壽水墨畫。你慶倖難得能一飽眼福。 你侍立在後,看着革命委員會的頭頭在黑畫中選「黑畫」,圍成堆的都是如今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其中一個人物特臉熟,像是61班的李衛民。那位好像是張永生吧,他已經高升為浙江省革命委員會副主任了,你再仔細辨認,沒有錯。你曾經是附中學也覺得臉熟,彼此彼此,貴不凌賤,已叫不出大名,就少了點防範,竟讓你這外人長

 

你趕緊告退,怕這些火眼金睛的革命派一眼看出曾幾何時,你還是被「領導一切」的貧下中農追捕的外逃分子和蘭州市公安局漏網的現行反革命。驅直入,這也就應了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的說法。 浙江美術學院成了七、八點鐘革命太陽升起的地方。 「四人幫」倒臺後,原浙江美術學院的準龍種們,嬗變為跳蚤的張永生,則成了四人幫的爬蟲,坐了近三十年的監獄。曾被作為文革重災區的浙江美術學院,在江澤民視察後,被欽命為中國美術學院,為中國之最。原浙江美術學院版畫系的許江,成了中國美術學院的院長,為學院之尊。此時,你嫌這些準龍種們冷落你,只管蹲着交頭接耳自說自話地給「黑畫」上綱上線。你站着有點累,就坐下來,冷眼旁觀。茶几上一疊紅頭文件和文革簡報,你不敢碰它,茶几下還有一本書,你瞄一眼,好像是《×的奮鬥》,因為書名被簡報壓着,一定是一本內部圖書。他們審定完畢,還拍着怕被「黑畫」沾黑的手。 你趕緊起立,他們就坐在你剛剛坐的籐椅上,原來虛左以待的高椅被你佔據了不少時間。此時他們發現了你,開始注視你,目光銳利得能洞穿肺腑。除了李衛民,他們也一定覺得你臉熟。你遞上阿勒泰專署文教科的工作證,言明要求辦理到新疆阿勒泰的戶糧關係遷移證。 這事好辦,都不用張永生開口,美院革委會的一把手立即電話傳來伙食團的人,說辦就辦。倒是李衛民最後還是對你點了個頭,還隨便從茶几上拿了一份《文革簡報》送給你。出了辦公室,你翻着「浙江省革命委員會編印」的《文革簡報》,第二頁是目錄,

 

下的笑柄。是絕對威權的野蠻行徑。「置之死地而後生」,以古代兵家之語,這是一次靈魂涅槃後的新生。藝術家從翻開接着一頁,標題和講話內容赫然在目,你趕緊坐在陳列館朝西的臺階上埋頭細看。 「浙江省革委會副主任張永生和杜英信傳達紀錄」,正文印着:張永生首長說:「敬愛的江青同志、伯達、文元、蕭力同志熱情地和我們握手,我們最最敬愛的江青同志和首長們非常關心浙江的文化大革命。他們親切地聽取我們的彙報,給我們作出了極其重要的指示。當彙報到浙江美術學院清理階級隊伍時,江青說:『潘天壽的畫很陰暗,我是不欣賞的!畫的禿鷹真難看,又陰暗、又醜。』姚文元插話:『畫很陰暗與他搞特務有關,潘天壽喜歡畫的禿鷹是特務的化身!』江青又說:『畫賣得很貴,齊白石是個老財迷,可壞了。』姚文元補充:『黃胄這個人也很壞。』接着姚文元講:『林風眠的黑畫《迎春》,公雞怒目而視,尾巴翹上了天……哪裏是在迎春,完全是對社會主義春天,對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所出現的欣欣向榮景象的極端仇視……什麼三角形、方塊形什麼象徵派從法國蘇修那裏學的印象派、立體派、現代派……」。文化革命,是暴力最强者「四人幫」說了算,不僅僅是政治上權鬥,在藝術上同樣專橫到無以復加忘乎所以的地步。 比起學府裏的造反派、保守派或逍遙派,甚至是傳統的學院派,以及那些登上高位政治的新星和威權顯赫的準龍種們,你無愧於盲流新疆的選擇。你長驅直入準葛爾腹地,與哈薩克民族為伍,你的努力,你的作為以及你的創作,體現你對藝術的真正的追求。儘管春柳被「追查令」困擾,你又幾成「現行反革命」被槍斃,權當它是時代留文化專制和政治鐵腕下警醒,質疑國家意識形態在「為人民服務」「為工農兵服務」

 

1779年,美利堅合眾國昂然於世; 1789年,法國大革命爆發,攻陷巴士底獄,發表《人權宣言》,三年後建立法蘭幌子下的紅光亮、高大全,以及赤裸裸教條對藝術的滲透和征服。五千年來,中國文化人出世又入世,中國人在盼望明君與清官治國的自欺欺人裏,萬變不離其宗地繁衍着臣民文化。以自詡中國特色的畸型心態抵制着公民社會的出現和民主、自由、憲政、法治的啟蒙。西元前五世紀以來,東方的聖人老子倡無為和不爭,「富貴榮華,如天際浮雲,不可追」;墨子奉「兼愛非攻,明鬼天志」,像宗教苦行僧,歎眾生悲苦,為世人擔憂;法家「反禮興法」講統禦術;孔子及其弟子奉《論語》為儒之尊,成為中國統治的道統。中華文明智慧以春秋戰國時期百家爭鳴為最。 秦皇朝統一中國,大一統的中央集權二千年如一轍。愚民政策,使思想萌芽尚未破土即被扼殺。此後中國再也沒有出現過有影響力的思想家。近代孫中山倡三民主義,主張:「民主政治,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為民主自由張目。 西方文化短短的三百年間: 1689年,英國國會通過《權利法案》; 1699年,法蘭西國王查理一世上斷頭臺,成立共和國; 1748年,法國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提出立法、司法、行政三權分立; 1769年,瓦特發明蒸氣機,劃時代工業革命; 西共和國,國王路易十四斬首斷頭臺;

 

唱起了《畢業歌》: …… 十九世紀,無限權力的君主制和絕對專制政體沒落,民主政體勃興並建立。而東方仍在權力傾軋內訌裏,「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胭脂中國》就是大一統傳統文化下千年帝國的噩夢! 哈耶克說:「通往天堂的路是由地獄鋪成的!」 歷史在你腳下,希望在你心中,特立獨行,你仍然走你的路。你唱起《夜半歌聲》中的主題歌《熱血》: 誰願意做奴隸, 誰願意做馬牛, 人道的烽火, 燃遍了整個的歐洲。 我們為着博愛、平等、自由, 願付任何的代價, 甚至我們的頭顱!我們的熱血, 第聶伯河似地奔流…… 聽吧,滿耳是大眾的嗟傷,

 

留下我被扭曲放浪的形骸。今天,悲慟的呼嚎將掩蓋一切! 看吧,一年年國土的淪喪…… ============================================================================================ (七十七) 2007122,星期一。(第二篇) 《但丁的玫瑰》:「人是哭着來到人世,又被哭着送走。來人世間,只是為了體驗生命的痛苦。直面人生,親歷命叩臒挭z,留下掙扎的印痕。你已經看到,連佛羅倫薩,但丁的故鄉,也將但丁投入囹圄。」 2002年秋天,我和妻子在女兒的陪同下,到達義大利文藝復興發源地佛羅倫薩,在永不止息拂面而來的地中海的微風裏,聆聽但丁故鄉晚兜溺娐暋淑娬谇庙懀@現於腦際的是妻子、兒女和親朋們……忘不了的親情,放不下的人世! 文革中,我在海門中學的老師何昇振就是這樣走的。 我聽到的仍是警車鬼哭狼嚎的尖叫…… 「山羊、綿羊」網上之爭後,被稱為山羊的一個個

獄。 黑風刮起,一種切膚的寒意讓我感受比死更加的凜冽與蕭殺。別夢依稀時,人生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實地發生着,一幕幕如浮光掠影一瞬即逝。靈魂將從此解脫,靈魂歸去的一刻,五彩繽紛的世界黯然失色,成了黑白的素描。周圍的一切都成

 

一流的權臣來俊臣、張湯、秦檜和現代的惡吏眼裏,「死刑」的可觀賞性和執行時的娛樂性,都在生死對立中凸顯,垂死就成了漫無終點的精神暴虐,是生非生、死了靜謐的圖畫,只有我的魂魄仍是行者,踽踽躑躅在孤獨悲涼的荒原。(七十八) 回到故鄉,又聽到你的朋友——黃岩縣建設局繪圖員汪洋接受上海《解放日報》記者採訪,並被抽取血樣作血統驗證。汪洋被疑似毛澤東主席在長征之前失散的親子毛岸龍。後來汪洋被突如其來的詭譎擊垮,神經失常。你立即去黃岩十里鋪看他,汪洋的語彙裏只有:「繼續革命」、「全面專政」、「馬恩列斯毛,解放全人類」。汪洋是真瘋了,天天嘮叨着要和地主成份的髮妻俞蓀燕劃清界線。你去了一趟杭州,下車到湖濱,就見到遊街示眾的殺人隊伍,浩浩蕩蕩開來。一列十多輛解放牌車隊,車上五花大綁着判處槍斃的現行反革命,頸後插處決的令箭,胸掛反革命罪牌,嘴上塞有破布、鐵毛桃,還有上下牙鉤掛鐵絲的,但一律有一根麻繩從嘴巴上勒過,畏民之聲至此地步。觸景生情,回想在蘭州你差點成了「現行反革命分子」,幾乎也就這樣被押去就地正法。 你看着一張張變形的臉,都寫滿了冤恨。那時,你正年青,死亡的恐懼和痛苦是潛在的。公判、遊街示眾,然後被打頭的殺人程式,在中國傳統文化裏,是數千年一脈相承。 非死,真正的生不如死。

 

「如果你向深淵窺伺,深淵也將窺伺着你!」中國傳統歷史是一元的歷史,絕對威權說了算的寡人政治。林彪副統帥說:「毛澤東主席是人類歷史幾千年才出現的一個天才,一句頂一萬句!」中國的犬儒知識份子只會「諾諾」!今天的王愛軍警察,仍是拿「一句頂一萬句!」給我羅織罪狀。「一句頂一萬句!」是林彪捧出來的。將毛澤東思想推上絕頂,劉少奇功不可沒,可「文革」被第一個打倒的正是劉少奇自己。到後來劉喊着尋求憲法保護時,已被打成了「叛徒、工佟燃椤埂喔呶恢貢r無視憲政,在他手裏握着國家最高權力時,憲法保護不了老百姓,所以,到了他將被迫害致死時,憲法同樣保護不了國家主席劉少奇,只落得成為青史留名的「請君入甕」第二。後來,中共中央機關報《人民日報》刊登《焚書坑儒辯》,毛說,秦始皇應甘拜下風。 質疑血統論的北大學生遇羅克,被五花大綁押赴刑場槍決!為寄託哀思,你畫了《不羈圖》寄到鋼鐵學院,送其妹妹遇羅灞磉_敬意。雷鋒、王傑、焦裕祿、麥賢德在史無前例的鶯歌燕舞中凸顯,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鼓角橫吹。 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學》開宗明義:「把權力賦與人,等於引狼入室,因為欲望具有獸性,縱然最優秀者,一旦大權在握,總傾向於被欲望的激情所腐蝕。」被稱作尼采悖論的名言似乎正對你作着警告: ==========================================================================

 

被警察抓回了陽間。那個白色的影子可是醫生,護士張羅着正在為我測量血壓。「血壓回升……」「醒了,醒過來了」,是護士和醫生在自言自語。又過了一會,================ (七十九) 2007年1月23,星期二。(第三篇) 意識裏那種最原始的羞恥感,一種源於幼童時期潛抑的潛意識願望崛起,知覺的强烈覺醒,我感覺到我的衣褲被人扒開,拉下褲衩時,導致下意識的抗拒,我本能伸手去護衛,卻牽引多種皮管和導線的羈絆。我的手立即被拽回原處,並被掣肘着動彈不得。生命脆弱的拒絕和掙扎,不過是意識本能的固執。眼前黑霧迷濛,影子在晃動,是「鬼打牆」,但我動彈不得,想喊又喊不出聲來。瞬間,又如沉入一缸黑墨中,影影綽綽,魑魅魍魎圍成一團,漸漸地模糊一片,又返回到空白。 終於又醒過來,仍伸手去拽褲衩,我的手仍被牽引掣肘。原來,手、足、胸、腹和頭頂都連接着導線,口上覆蓋嘴罩,一根皮管通出,一個泛着氣泡的透明容器正連接氧氣鋼瓶。剛才一定是警察在搜查,搜查什麼?怎麼陰間的警察和陽間的警察一樣,都是這副德行,一副嘴臉……都流行黑警服……哦,警察搜尋的是我的遺書……我還是個罪犯!我睜大眼睛顧盼,凝固的空氣立時顫動起來,現在,我清醒了,眼前站成一圈的是蔡所長、項所長、朱警官醫生,高人一截的可是王隊長?103坏年悗质略谀难Y!我旁邊立着的是協警胖墩,半張着口盯着我……我洩氣了,我逃逸到了陰間冥府,還是終於退去氧氣罩,憋悶已久的我突然迸發出吼聲。

 

所以很感內疚,於是說:「自殺不過是我個人行為。」「你死了,是檢察院說了算。你的案子,國內外輿論强烈,國外抗議的電話都打到看守所,你若突然死亡……我們「為什麼要救活我,醒過來面對的還是這個世界!」「你死都不怕,還怕面對現實!」 是項所長在回答,他俯着身,手裏拿着我作為絞索的「哈達」。 朝暉正透過凝結着水珠的玻璃顫慄,天色昏黃,我仍然求死無門! 凝視窗外,太陽在旋轉,重疊,置換,滿天昏鴉,日全食。我能再對那些肆意踐踏人的尊嚴和權利的不公與邪惡,說一聲不嗎!做過CTB超、X光拍片,又集中在頸椎進行第二次CT掃描。聽醫生對警官表示:「命大,頸骨未有明顯損傷。」因為,上下唇不能閉合,嘴巴鼓不住氣,口腔流涎,醫生囑咐要對腦部作進一步檢查,排除腦損傷造成瘀血壓迫腦神經。 眼前濤聲依舊,波光粼粼。今天,唯一破例的是沒給我戴上腳鐐,身上還蓋着散發警察體溫的警服,協警胖墩形影不離守候在我的身旁,一言不發。後來,專管103坏木礻愊绕綆质碌綋尵仁摇!嘎犝f你活過來了,大家都為你高興。」他說的大家,當指監中同犯,「103唬B葛胖子都掉淚了」,然後,陳幹事吐出舌頭說:「嚇死人了,你的樣子太可怕!」陳立即受到所長暗示,轉換話鋒,他指着胖墩:「協警讓你嚇懵了,看你掛着,」幹事又不由自主地伸了一下舌頭,「腿也軟了,是項所長跑上二樓開了鐵門」。所長和陳幹事換班後,搶救室僅留陳先平和胖墩協警,陳幹事情不自禁地訴說:「你要是死了……」陳說得有點傷感「我們都得坐牢!」他表情沉重自語:「都得異地關押到椒江看守所。這碗飯不好吃,像坐在火藥桶上。」我早聽說陳幹事春節結婚,就成……」陳幹事沒有說出口的,我心裏明白是「替罪羊」三個字。

 

家沒了!』大家一看,明明白白的幾個囚徒,就缺一個畫家,囚徒不約而同齊聲大喊,喊得驚天響:『畫家逃跑啦!』這才讓警察、協警連所長都跑過來。事後警察來調查,下午,拉回看守所關進103唬也琶靼钻愊绕綆质聝纱瓮鲁錾囝^說「嚇死人!」的深層含意。葛昌裕和活^雪垠爭着說:「協警胖墩看見你掛在天網下,吐着舌根嚇得連鐵門也不敢開了,是項所長親自跑上去開了風場的鐵門。前邊的囚犯也嚇得不能移步,是陳良先衝過去抱住你的大腿往上送,我們都慌忙跑過去,放下你,可是你已沒氣了。」「死了!」旁邊的囚犯接腔,葛胖子聲啞,雪垠接着說:「當班的警察醫生趕來,翻翻你的眼皮,摸摸你的脈說……」活^哽咽,陳良接腔:「生命體症消失!」「是的」,葛胖子喘着說:「醫生說『抬出去』,雪垠跺腳『老天,老天,開開眼呀!』,葉青雲用拳頭砸牆喊着:『好人不在世!這世道……』」胖子說不下去,黑子插嘴:「葉青雲還說『畫家死了,我會內疚一輩子,這根上吊紗布是畫家向我要去,說護膝用的』。」胖子又說:「五、六個人抬手扛腳捧住你的頭,我趕緊用幹活的牙籤刺你的人中、指甲縫,你沒有任何反應。」胖子接着說:「後來是勞動號周瑜,就是那個葭來的電腦駭客傳話來說,你被搜身時,臉部顫一下,抽搐了,警察喊:『有救了!』急急忙忙扛上警車,我們靜聽警車嚎叫着開出去……」眾囚友的轉述,才讓我知道我死而復活的過程。聽完這些片斷,發現一個關鍵時刻沒有被人提起,也就是誰發現我的失蹤?我疑惑,他們都三緘其口,只是大眼瞪小眼。就寢哨子響過後,葛昌裕才輕聲告訴:「那個廣西搞六合彩抓進的嫌犯。」我一時想不起,葛補充:「就是那個跟你要了絲襪的麻永田。」噢,我明白過來,老麻是想要我給他那雙棉拖鞋。但緊接着,葛就罵罵咧咧:「一個傻屄!」然後說:「早上做節日燈的工料未到,正待料停工,否則誰也想不起你。這時麻永田突然叫起來:『畫麻不敢認,說你是政治犯,救個反革命會惹禍,讓大家都別說他發現你,倒讓陳良搶

 

拉你一把是無產階級光明大道,推你一下是資產階級泥坑,我要你交待嚴的罪行……」然而,這個倪慶祥始終不肯就範去陷害人,結果被五花大綁跪着在萬人大會上挨批鬥。了頭功。」 ============================================================================================ (八十) 我們是為平反而來的,要找那些製造黑材料的當權人物交涉。找黃岩縣委、找黃岩知青辦、找海門區委,最後回到柵浦公社知青點後才知道:當時東京大隊下鄉知識青年要起草文告,柯正凱(現為台州市政協主席)從大隊辦公室要來複寫紙,竟在複寫紙的印痕上,清晰地發現關於《追查外逃分子朱春柳》的材料全文。為了抗議對知青的迫害,知識青年們成立「捍衛毛澤東思想戰鬥隊」,決定由柯正凱執筆起草《十評有關朱春柳黑材料》向社會發出呼籲。在造反派和各界人士聲援下,海門區委不得不由葭芷書記林普順為代表簽字道歉。然而,在我們回鄉沒多久,兩報一刊又發表關於「解放幹部」的大塊文章。黃岩縣委、海門區委、黃岩支青辦、葭沚鎮黨委及東京大隊的黨支部書記們都反了臉。他們加緊搜羅材料,上綱上線,連糧票也扣下不給了,一種潛伏的殺機正對着我們。這個時候,葭芷平橋大隊有個叫倪祥慶的知青,為了外出去偷蓋大隊的公章,結果被關進了牢房。倪祥慶是我的鄰居,於是區黨委指示辦案的誘導倪招供,誣陷是我指使的。身為「人民警衛營」頭頭的武裝部長李仙法,反復地對這個知青誘供:「我生活到了最窮迫的時候,為了活命,我只能給人畫像。沒有人會給我發營業執照,

 

「彊」與「疆」僅一「土」之差,「萬壽無彊」成為詛咒,是台州有史以來直犯龍顏的通天大案。我就自己往門口掛個「為人民服務,繪畫人像」的牌子。我的營生是為那些行將就木的老人繪畫照片,在那最最革命的年月,拉虎皮作大旗,仿效到老百姓那裏,表示孝子賢孫的唯一辦法是替上代人畫標準像以代替昔日的「牌位」,生前沒有留下照片的死者,他們的子孫們還得求我去對着死屍畫像。《中外美術史》上唯有我是對着僵硬死屍畫肖像的畫家,這歲月畫畫纯粹是為了要活下去。 正因為我有着把死人畫成活人的本領,因此,在革命委員會相繼成立的年月,為了表示自己是最最忠於毛主席的革命派,那些革命頭頭和政治家們找上門來,要我給他們畫毛澤東的標準像。在這個自稱為馬、恩、列、斯、毛世界革命中心轉移到北京的時候,毛澤東被神化了。革命的徒子徒孫們從我這裏請去「毛主席紅寶像」,扛着它遊行;對着它早請示、晚彙報;向着它扭屁股,跳忠字舞。被打成黑幫分子的對它跪着請罪。於是「藝術的天才」創造着「革命的天才」,紅、橙、黃、綠、藍、青、紫的堆砌變成了黑色,一切都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啊!坎坷的人生,迷茫的未來,荒誕的現實,虛無的歷史,醜惡的社會。這一切使我的心緊縮起來,藝術家的良知不容你隨波逐流,你又將何去何從?!就在那時,浙江省台州地區黃岩縣的路橋鎮,發生了一起「犯上」的大案。五封攻擊林彪副統帥的「反革命匿名信」,投入路橋郵電局的郵筒。匿名信中所寫「萬壽無疆」的「彊」字,「弓」的邊旁下沒有「土」,被認定為詛咒最高統帥「死無葬身之地!」。龍顏驚怒!

 

上…… 然而,血和生命為代價換來的竟是神聖憲法和黨章寫上法定接班人林彪的大名。黨中央下令成立專案組立即抓捕!公安部聞風而動!頃刻間,大批警特搜捕,狼犬尋蹤,北京專家親臨進行筆跡鑒定,人人過關,人人自危,人心惶惶。地毯式搜捕後,偵查圈從台州地區逐步縮小到黃岩縣,再對黃岩三鎮的地、富、反、壞、右分子逐一排查。緝捕警特從靈江順流直下椒江,將嫌疑圈再縮小至海門區,後鎖定為海門鎮。最後縮緊,劃定椒江北岸的古城章安,終於連夜包圍橫溪……一位叫蘇思源的人被緝拿歸案。蘇思源是右派分子!又是省廣電局除名人員,蘇很快就被押赴臨海縣城關公判。 公判大會上,五花大綁的蘇思源被插了斬牌,由於桀驁不馴,頸部的細尼龍絲被軍警勒緊,蘇吐不出氣,迸得滿臉通紅,咽喉「咳咳!咳!」地乾喘……主席臺一把手下指令,兩軍警急忙踩住蘇的腳鐐,另有三名軍警扭住蘇思源的肩膀和左右臂;蘇作着垂死的掙扎……此時,行刑官舉起了步槍,用槍口上的刺刀直搗蘇的嘴、鼻和臉,頃刻間熱血噴射……地下殷紅一片。「啊!」我驚叫,即閉緊兩眼祈叮骸割娞K快快上路……那怕是去地獄,也勝似人間! 」 我無法正視這充滿血醒的屠殺!為了壓制不同的聲音,一條鮮活的生命被冠以「反革命」。然後,以革命的名義,被堂皇地當眾殺戮!造反、武鬥、奪權!被操縱的群眾發狂地互相鬥殺。一次又一次更大規模的戰爭代替了零星的戰鬥。黃岩縣黃總司頭頭金士土在院橋戰鬥中被擊斃,裸屍倒掛在黃岩青年路廣場樹杆上示眾。支疆回鄉青年郭和平貧病交迫吊死在黃岩縣政府的大樑書本上的「烏托邦」尚能畫餅充饑;那麼這現實的「烏托邦」就不堪人目了。

 

2007124

,星期三。 台州第三醫院搶救後拉回看守所,伙房的師父就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因辯證唯物主義者聲稱:世界是永遠邉幼诺模屈N,什麼理論才是以不變應萬變而成為永恆的真理呢? 構陷、訐、誣衊盛行;文字獄,冤案叢生;民有所思,便罹禍遭殺身或入監囚禁。 中國傳統文化積舊,積愚、積弱、積貧、積惡如此。殘陽如血。窮則思變。暮色蒼茫中數以萬計的人沿着公路擁向深圳河,縱橫交叉的探照燈和邊防軍的子彈,阻止不了人群的逃離。逃亡的人太多了,一撥又一撥的亡命之徒,中彈躺下的倐忽成了飄蕩的遊魂。你夢見身在伶仃洋被鯊魚和軍艦追逐。 「一個內容痛苦不堪的夢,其實可以仍然解釋成願望的達成。」西格蒙德佛洛伊德還說:「每一個人,其實他都有一些不願講出來的願望,甚至有些連自己都想否認。」你又回到杭州,解放路百貨公司人行道前一棵燒焦的樹,見證了一位汽油澆身自焚的上訪者! ============================================================================================ (八十一) 咽喉腫痛我喝不進去,反而撲簌簌落淚掉入碗中。一會兒薑汁麵也送來了,不是沒有

 

「你自縊死亡,蔡所、項所和管103的我,當班的老童都得坐牢!」我自責不能再殃及無辜。以死醒世,求仁得仁,死亡的誘惑讓我往東邁出一步,衝動中我乾咳着,探食欲而是吞嚥困難。按照坊間的觀念,伙房的師父要讓我避鬼去邪,不然吊死鬼還會來迷魂,讓我往絞索裏鑽。看我的臉歪斜着還在流涎,協警喊來朱警官醫生,朱醫生怕腦部瘀血擴增,即報批拉我去三院復查。警車開到三院,朱醫官的手機就響了,他一邊接聽,一邊扶我下車。今天,不再破例,我被帶着沉重的腳鐐,所以下警車時,就很困難。我聽朱醫官對着電話說他馬上回去,因為看守所又進來了愛滋病疑犯。聽到愛滋病,敏感的神經拉緊了弦,葛昌裕一再說「狼來了!」,說彭康是艾滋殺手,是我的仇家買凶索命派來的,現在狼真的來了。朱醫官替我掛了號,交待協警醫生小陳及另兩位年輕協警,先領着去抽血,做心電圖,然後,再做一次CT。朱醫官囑咐小陳說:「昨天報告顯示,腦部有低密度影,得做磁共振檢查」。 從二樓上三樓,轉到住院部做CT、拍片。朱警官醫生自語畢業於醫學院,學過心理灾巍W蛱欤驼f需要對我作些疏導,今天一忙就疏忽了,將我交在三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協警手中。三個協警看我戴着鐐銬走在前面,他們緊跟着我在二米外亦步亦趨,邊走邊聊。 腳鐐嘩啦啦響着拖過水泥地面,爬上三樓,我的腳踝早磨得皮破血流。從三樓門圆咳プ≡翰康猛ㄟ^一條長長的廊道,此刻廊道兩側的排窗全暢開着。它立即讓我想起,進修於浙江美術學院工藝系的學友陳加友,陳文革後遭清算時,從台州繡衣廠二樓窗口,縱身墮地而死。嘩啦、嘩啦啦,我一步一步往前走。我有一百個必死理由,卻只有一個不死的理由。我想到陳先平幹警反復對我嘮叨:頭往下看。呀!下邊擁擠着許多人,還有婦女和孩子排着長隊,我千萬不能在這裏往

 

就在這時,醫生喊到了我的名字,帶着沉重的腳鐐,我被兩個協警扶上CT床,醫生將床推進像巨無霸的圓輪。 下砸。往前看,走完廊道的候源髲d的排窗下,灰黑的太湖石被迎春花簇擁,黑與黃的交相輝映,不就是我追求一生的藝術表現……幾分鐘後,由我血肉構成的「惡之花」就会在這裏綻放!走着想着就到了候源髲d,協警將我的病歷和檢查單送入操作臺,排上號後命令我在前排長凳上坐等。這裏離暢開的北排窗僅一步之遙,儘管我戴着十幾斤重的腳鐐,從這裏起身衝出,縱身飛躍窗口是易如反掌。塵囂漸隱,天籟梵音充耳,慘烈求死,義無反顧。我將披在肩上的長大衣撂上椅背,俯身鬆一鬆足裸上下垂的腳鐐,僅需一秒鐘,我就能這裏全身而退,結束我六十三歲的人生。 大衣從椅背上滑落,同時從兜裏倒出那本《蘇東坡傳》,這是警察王仙雲隊長讓葛昌裕帶給我的書。我撿起書,見不遠的協警和協警醫生都轉過頭盯着我。我只好恢復坐姿,裝着讀書,翻開書就見到警察王仙雲隊長在扉頁上的題字:「……所有的苦難並沒有擊垮他,恰恰相反,磨難成就了他的文學和藝術。」 這個時候,跌出這麼一本書,讀這麼一段文字,我無法不感慨萬千。 因《詠檜》詩,「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墊龍知」,「墊龍」兩字,蘇東坡被構陷「犯上」,流放黃州,幾欲投長江自盡。我攥緊書,不能不想到警察王仙雲隊長的良苦用心,警察陳先平幹事的苦口婆心,警察朱醫生、所長、指導員准我復缘纳菩模贿想到童幹事、協警小沖、協警小陳、協警胖墩和兩個稍不留神的當班。在看守所整三個月,誰都明白我為什麼坐這個大牢。死,還是不死!我仍在權衡…… 生與死就一念之間,CT機能掃描出腦海深處的波瀾起伏嗎?

 

確的中國共產黨萬歲!我們敬愛領袖毛主席萬歲!偉大的毛澤東思想勝利萬歲!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偉大事業在全世界的勝利萬歲!」曾具有深刻見解和清醒頭腦的鄧拓,剛做完CT,協警們接到電話,終止對我的治療。連我已經付了錢的「核磁共振」都沒做,奉命匆促帶回監獄。 ============================================================================================ (八十二) 荒唐得令人難以相信的事比比皆是: 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社長楊可楊等被批鬥後,俯首從命趴在草地上,革命造反派拎來一桶漿糊,用掃把在其背上邊刷邊貼「打倒反動學術權威楊可楊!」的大字報。著名連環畫家賀友直說:「造反派的拳頭一舉起,我就趴下。」 以言情小說揚名的「鴛鴦蝴蝶派」大師周瘦鵑遭批鬥,周高舉着《毛主席語錄》,由於躬身彎腰時間太長,直腸下垂脫肛。周忘記了靈魂正在被改造,下意識地用捏着紅寶書「語錄」的手,在褲子外頂了一下……僅這一下,周犯了天條,儘管當年周還有不少種蘭花結交的中央級別的豪門貴胄,周瘦鵑還是無法說清自己對毛主席的赤膽忠铡R运辣碇遥诙欤艿膶企w在自家後院花圃的井中浮起。最可悲的是被打成「三家村」黑幫,寫了《燕山夜話》,曾喊出『莫謂書生空議論,頭顱擲處血斑斑』的鄧拓,在獄中留下遺書:「我的這一顆心,永遠是向着敬愛的黨,向着敬愛的毛主席。我要離開你們的時候,讓我們再一次高呼:偉大、光榮、正竟然至死不悟到如此地步!

 

盆清水和一面鏡子,吹捧張隊長是包公再世,「清如水、明如鏡」!因此理所當然地都成了毛澤東思想學習班的積極分子。我算什麼呢?國民黨的孝子賢孫、現行反革命分在北京,由劉春華執筆創作的《毛主席去安源》油畫印數超過《毛主席語錄》,逹數億張。 侯一民畫了《劉少奇和安源礦工》油畫,因劉少奇被打倒,作者遭受磨難。為了「將功補過」,侯一民又畫了《毛主席與安源工人在一起》。繪畫充當政治鬥爭的特殊工具,《劉少奇和安源礦工》終銷聲匿跡。中央美術學院教師靳尚誼,不惜將恩師創作的《開國大典》油畫塗來抹去,歷史的劉少奇被逐出天安門城樓,篡改史實竟至於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這就是藝術?當代藝術竟至如此!生靈塗炭,伏屍遍地。人吃人的事實發生在貴州。 反林彪、同情劉少奇的革命小將李九蓮下顎、舌頭被竹簽穿刺後拉到贛州西郊槍殺,拋屍荒野,被歹毒之徒割去乳房和陰部。 為李九蓮抱不平而伸張正義的鍾海源,被判死刑活體取腎。 「察見淵魚不祥,洞察幽微在劫難逃。」你被抓進了清階學習班,這是第五次被專政。這年月,什麼樣的罪名都可羅織。清理階級隊伍邉右婚_始,我被傳訊去充當毛澤東思想清階學習班的學員,實際上被定性為該清理的「階級敵人」。在鎮會堂裏,坐滿一屋的地、富、反、壞分子,都是老朽得不會動彈的「老階級敵人」,僅有我,是這幫階級敵人中最年輕的一個。清階第一課聽張如明隊長訓話。那些老於世故的「老階級敵人」,早就端來了一子、階級異己分子、政治危險分子,還是外逃分子……。我覺得這幕戲滑稽可笑,跟

 

在這「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年代,沒有比烙上階級烙印的後果更嚴重!中國歷史上,不知從那個皇帝起,被統治者總由統治者劃分成等級,什麼南人、北人、着念念語錄也沒有什麼興趣,就在紅皮書下夾了一本《牛虻》小說在看。看得入神時,張隊長悄悄過來,不由分說奪走了我的書,把我抓起來,大罵我是破壞毛澤東思想學習班的現行反革命分子,讓專政人員把我押進反省室。接着張又過來對着我亂吼一通,逼我跟着他念毛主席語錄。從第一頁第一段「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指導我們思想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列寧主義……」開始,讓我一句一句跟着他往下念。因為他念得結結巴巴,我就對他說:「張隊長,還是我來念,你跟着讀吧! 」。他停下了,衝着我又吹鬍子又瞪眼睛的,立即又推我進反省室。 第二天,我抱着剛滿周歲的女兒去毛澤東思想學習班。張隊長一吼叫,她就會跟着哇哇地哭鬧起來。第三天,我乾脆拒絕去毛澤東思想學習班,我想豁出去了,什麼都不用怕。 又過了二十多天,清階辦公室還是整不出我的罪狀,無可奈何派人叫我去辦毛澤東思想學習班的「畢業」手續。我去學習班領登記表,只見表格的上首「最高指示」下印着「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八個大字。這分明是拿我們當罪犯看的,我對張隊長說:除非把這幾個字劃掉,不然我拒絕填這張表格。隊長怒不可遏,十幾個專政人員對着我圍鬥,我憤恨又絕望地高喊:「有什麼罪就拿鐐銬來銬,我不想再辯白了!」自然,我受到海門區黨委更嚴酷的報復:一、不給辦戶口、不給發糧票,全家都成了黑人; 二、不給勞動就業和出賣勞力的任何機會,斷絕全家人生計; 三、由居民治保幹部監視,不讓外出,全家人都失去自由。 色目人、蒙古人……什麼黑九類、紅五類……人們醉心於互相傾軋。

 

王幼農頃刻間成了現行反革命,被公判,幾遭槍斃的厄摺W屓诵暮模有一位來自蘇州工藝美校的繆少增,胸掛沉重的大木牌,木牌上「美是什麼?」車爾尼雪夫斯基說:「美是生活」。你決定攜妻帶女回新疆,到阿勒泰牧區去,那裏還有你創作的《哈薩克騎士和汗血寶馬》,和基座上《草原哈薩克》的群雕,已經翻好了石膏模子需要你去澆鑄成像,你立即給你的朋友阿勒泰文工團美工王貴照寫了信。王貴照回信告訴你:你住的房子曾成為武鬥的據點,所有的東西財物喪失殆盡,最讓你傷心的是被你珍視為生命的那批泥塑完成後,通過驗收翻成的石膏模子,全部被造反派堆在街道上,疊成工事,成了江青號令「文攻武衛、針鋒相對」的陪葬品。信箋落地,隨風飄去,你的手軟了,你無法面對兩年的心血。阿勒泰之緣已盡,惟有夢中再相聚。曲終人散,各自東西,命中注定,縱然回首也枉然。 上帝死了!信仰完了!你的靈魂無所寄託。耶和華創造的是死後的天堂,馬克思創造的是子孫的天堂。你在兩個猶太人創造的烏托邦間暈頭轉向。一九六六年八月,中國共產黨第八屆中央委員會第十一次全體會議公報:「毛澤東同志是當代最偉大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者。」 後來證實,同一時期,毛澤東給江青的信中說,「事物總是走向反面的,吹得越高,跌得越重。我是準備跌得粉身碎骨的,這有什麼要緊,物質不滅,不過粉碎罷了。全世界有一百多個黨,大多數的黨都不信馬列主義了。」人性徹底墮落。公安的線人,密探,告發者無處不在,小報告賣友求榮的,也不乏其人。在槍斃當作敲沙罐的年代,一個矮胖的小學教師就向警衛營告密,他的朋友栓着兩隻塗滿黑墨的手,顫巍巍地被人民警衛營的糾察押着遊街批鬥,被判了二十年

 

的教條,其結果必然是創造力的萎縮。我創作的《翳》等許多作品,是我試圖突破中國水墨畫模式的水墨實驗和探索。徒刑。內訌,爭鬥,老牟和少繆鬥得你死我活,小小的工藝廠成了角鬥場。 你和春柳輾轉了大半個中國,竟找不到一處淨土。梵高說:「真正的畫家是受心靈指揮。他的心靈和他的頭腦不是畫筆的奴隸……」 石濤說:「畫受墨,墨受筆,筆受腕,腕受心。」繪畫當以「從心者為上,從眼者為下」。 藝術的顛覆之顛覆同哲學的否定之否定,「形而上藝術」應叨V袊拼鷱垙┻h在《歷代名畫記》中立論:「骨氣形似,皆本於立意,而歸乎用筆。」 此後,以寫代繪的演變,即以書法用筆進行創作。元代以降,在形成文人畫程式化系統中,更强調書畫同源。繪畫語言從此被定格,不允許程式外任何繪畫語境的插足。「書法用筆」成了文人畫獨有的筆墨程式。筆墨的「先驗設定」形成封建文人士大夫階層的精神統治和特權,達千年之久而沒有人敢予以質疑。傳統畫界為維持封建士大夫對筆墨言語的壟斷,創造的文化圖式陳陳相因,師承乃至於世襲,使中國畫只能拘泥於筆墨設定和遵從的繪畫準則和圖式,而不得越雷池半步。大一統的中央集權延續至今,上下數千年,改朝換代,不過是「打倒皇帝做皇帝」的權力取代,「帝制覆滅」結果,仍不過是「舊瓶裝新酒」。中國特色的統治孕育的中國繪畫不過是山頭的更迭,以筆墨程式奠定不可搖撼的獨尊地位和對精神特權的頂禮膜拜。時至今日,中國水墨畫仍應承「以不變應萬變」傳統筆墨程式必將被繪畫新語境擯棄。藝術異端不僅顛覆傳統,更要顛覆自我。顛覆

 

嚴正學到美國,與敵對分子徐文立、劉青、王希哲等人聯繫,期間參加了敵對分子組織的在美國法拉盛喜來登酒店舉行的『江澤民與腐敗』研討會,發表了自己被中國政之顛覆當指藝術的不斷否定和不斷創新的探索,以引領藝術的不斷超越而日新月異。形而上藝術展露的是心靈的精神圖像,它關注現世人生,是抽象與具象,觀念與幻覺的交織,像凸透鏡把靈魂載體裏前意識、潛意識和意識放大,顯現出時代記憶在潛抑願望中生命的歷程。藝術家必須腳踏實地創作,他不能自我封閉目空一切僅以藝術自慰。 繪畫創作本就是殉道,藝術成了新宗教,寄託你全部的人生追求。 =========================================================================================== (八十三) 2007年1月30,星期二。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到了這一步,我只能任人宰割。 台州市檢察院虞勝祿羅織五項重罪的《起訴書》今天送達。《起訴書》字斟句酌、筆鋒犀利,以「莫須有」立罪。 「經依法審查查明:1998年以來,被告人嚴正學多次與敵對組織『中國民主黨』骨幹徐文立等人聯繫,參加『中國民主黨』的聚會,參與討論『中國民主黨』黨旗圖案設計方案,系敵對組織『中國民主黨』的秘密黨員。1999619

,嚴正學到杭州王榮清家參加討論有關『中國民主黨』的聚會被公安機關阻止。2003928日,府『迫害』的演講。

 

李九蓮行刑前下顎、舌頭被竹簽穿刺,處決後被剮乳挖陰;鍾海源遭活體取腎…… 出奇制勝之伏筆,以標點做手腳,讓我看得冷氣颼颼,印證虞檢察官所說的鐵板釘釘休想鹹魚翻生的話。起訴人虞勝祿羅列的罪名,句子中僅用逗號,不用句號而將兩件不相干的事連接,互相印證成為重罪。足見刀筆吏之處心積慮陷害手段。「統治者是無賴!」這是蘇格蘭哲學家休謨提示的絕對權力在案件背後的上下其手。 史籍記載,有百姓遞狀告「盜從大門而入」,受盜賄銀之惡吏僅在「大」字上加一點,使狀詞成為「盜從犬門而入」,盜就成了伲枰悦庑獭6懔愣辏伊x務替椒江十一名船員代理狀告廣東邊防局的十一個民告官行政訴訟。主審此案的審判長葛佩玉,原、被告通吃,還私下去廣東揭陽會見被告涉案官員。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暗箱作業後,誘製了一份筆錄,在「上」和「下」的一字之差裏做手腳,駁回「索賄十四萬扣船兩個月」的行政起訴,讓受害人損失百萬元之巨。如今「坐馬桶判案的贓官」都「裸體做官」,數年前官方媒體自曝,四千名貪官攜五百億美元外逃,腐惡的貪官捏着數本護照,其子女及家人早移民澳洲、歐美、加拿大;只待貪足刮夠裸奔去國外享福,也算是一種用腳投票。權力返祖和文革對有志之士的構陷,令人髮指! 北大才女林昭,因言遭槍決,行刑機關還理直氣壯地向她父母索取五分錢的子彈費; 還有張志新槍決前被活活割斷氣管; 她們都是因言處死的女中豪傑。

 

黨禁』,積極插手『溫嶺農會』事件,多次到溫嶺找『農會』負責人王升力、王妙增、王子青等人,索取農會的章程、簽名等資料,撰寫『來自浙東農村組建農會的考察報「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斷章取義的一句「中國是個惡法國家」,不問文章所何朝代,抑或文革,就罪加歿身,引律《刑法》105條,106條定罪。 「2003年,被告人嚴正學加入『獨立中文筆會』。該筆會在境外網站——《博訊網》專門為嚴正學開設文學園地——《嚴正學文集》。2004年以來,被告人嚴正學租用台州市路橋區章苑新村371單元102室陳素君家作為其『工作室』,利用一些熱點、敏感事件,捏造、歪曲事實真相,寫成多篇文章,攻擊、醜化黨和政府的形象,攻擊社會主義制度,以電子郵件的形式向《博訊》、《大紀元》等境外網站發表。其中有《圍剿中共官場黑惡官員

——致中共中央胡鍧丶覍毠_信》、《行為藝術亂象中國狗年愚人節》、《行為藝術亂象免於恐懼的自由之三》、《中國人,都是九評共產黨的作者!》、《行為藝術為「中國良心」募捐民心!》、《關於我認識毛澤東的親生子和私生女答XX兄》、《行為藝術決戰公檢法黑》、《「六四」屠民再現章安古鎮』》等等;並將這些文章複印多份交給楊春紅、林大剛、王升力等上訪人員進行散發、傳播。「200512月,『獨立中文筆會』原會長劉賓雁去世後,被告人嚴正學拿着『魂兮歸來』募捐函傳單到政府機關、法院、派出所、企業等單位,向工作人員以及一些來訪人員募捐,開展所謂的『為中國良心募捐民心』的活動,並把募捐的經過以日記形式在境外網站進行散佈。「此外,被告人嚴正學為了『打開政府缺口,走出政改、結社的瓶頸,最後衝破告』一文,在境外網站《人與人權》予以發表。」

 

即將被鎮壓,也非史無前例。傳統文化如故,思想僵化如故,官場的潛規則如故,制度貪瀆如故,腐敗黑惡如故。貪官污吏如蝗蟲密集,鋪天蓋地而來,一片又一片的誅鋤諫士,扼殺豪傑,苛察如白刃,深文周納,惑言巧詆,刀筆殺人,我只能引頸待戮!《起訴書》堅定了我必須活下去的信念,讓靈魂徹底清醒,以浩然之氣接受審判。 《史記酷史列傳》記有漢張湯致大司農顏異之死是「腹誹罪」; 而致當朝宰相周亞夫砍頭的則是「冥府造反罪」;宋,秦檜以「莫須有」罪名誅殺岳飛; 明,英宗以「意欲」之罪斬于謙。 這都是昭獄,上意下達格殺勿論。當代官話說得時髦「有很高的政治嗅覺」,用虞勝祿檢察官原版的白話說:「法律是階段鬥爭的工具,代表統治者的意志。今天,誰反對共產黨,我們就理直氣壯地予以鎮壓。」中國文字獄傳統自古有之,防民之口如防川,對付上法場的臨刑者,文革用的是割氣管、鐵絲拴緊上下顎,餵鐵毛桃堵嘴,用尼龍細絲將頸部勒緊,或者是乾脆割斷你的喉管……無所不用其極。史實為證: 至清代,一句「維民所止」,「維止」成了謿ⅰ赣赫梗憬e覆樗猛ケ粷M門抄斬; 「一把心腸論濁清」,江西上饒胡中藻因「濁清」被遊街示眾斬首; 「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且把壺兒擱一邊」之句,江蘇東台詩人徐述燮的遺著被告發,徐被剖棺挫屍,滅九族,地方官員處死。莊稼被吞噬,反腐之士勢必遭滅頂之災。

 

出《放蜂證》,條件是謝以乾股入夥,同去追花採蜜養蜂。選擇江口鎮山下廊為放蜂第一站。 ============================================================================================ (八十四) 藝術家應該是社會最敏感的部分,那怕在窮愁潦倒中,也還是關注着社會和人類的命摺N镔|的滿足填補不了精神的空虛。唉!畫家——貧賤的精神貴族!你不是自稱是泛神論者嗎?難道你獲得感知的視覺也麻木混沌了,你就安於參與這不自覺的造神邉訂?逃循這現實的世界,融匯自然,尋找那花和蜜的春天,讓人生返回到原始時代的樸素中去。你決定經營養蜂的營生,它能夠讓你追隨大自然的花期,以波希米亞人的生存方式,像吉卜賽人一樣浪跡天涯。如果藝術終究要成為說教,成為政治家們的工具,那就讓我永遠丟棄畫筆和調色板吧! 向三江口養蜂人買來八箱義大利蜂,你還買了蜂巢和蜂箱,一家四口人開始了養蜂的流浪生涯。儘管你常常被蜜蜂螫得嘴肥眼腫,但空虛不安的靈魂卻得到了慰藉。你從浙江美院開出的「戶糧遷移證」是遷往新疆阿勒泰的。無法在黃岩縣落實戶口。更因意識形態上的歧見,即使有戶口,也因「毛澤東思想清階學習班」给打上「清理」的階級烙印,無法去革命委員會開來「放蜂證」。此時,有個叫謝恩來的來找你,謝說,他憑關係能從路東公社出具介紹信,然後,通過梁鴻銘關係由黃岩縣革委會開養蜂是個苦力活,得承受蜂箱的轉撸约敖枳∞r民家的艱苦生活條件。謝恩來

 

風雷動,旌旗奮,是人寰。三十八年過去, 無分文投資,但出證養蜂實際成了戴紅帽的合夥人。「戴紅帽」等於公私合營,持《放蜂證》等於持主導權,謝比我清楚,該加强監管等待割蜜發財。秋冬時節,除了晴朗的天氣放飛蜂群,還得餵糖、除稀⒖共。瑹o蜜可收。謝吃不了農民的家常便飯,帶來的煉乳、罐頭、糕點和餅乾,很快消耗殆盡。他終於明白養蜂割蜜得在明年春夏,意蜂越冬,唯有投入無收益,寸步不離地監控純屬多餘。據說謝恩來還是當地少有名氣的詩人,筆名夏矛。羅曼蒂克詩人耐不住寂寞,需要你陪着海門鎮小住。 距你家僅數百米的東山,原有個東山書院,抗戰時被炸。文友仍稱廢墟為東山書院,常在此激揚文字,糞土萬戶侯。夏矛為羽扇綸巾的白面書生,不甘落俗,口若懸河是文化人的通病。他滔滔不絕從朱元璋奪取天下,毒殺劉伯溫直講到了文化大革命,肯定歷史是暴戾成性、權力之最者說了算的。有一天,小道上傳來毛澤東的新詩,《念奴嬌鳥兒問答》其中有: 還有吃的, 土豆燒熟了, 再加牛肉,不須放屁,且看天地翻覆。 ……過了黃洋界, 險處不須看。 彈指一揮間。

 

就這麼一次「偶爾露崢嶸」竟被人偷摸摸記了,在充滿政治詭詐的時代,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那是後話,亦是一種無奈。一幫文友熱議青年毛澤東的德性,引伸「題廬山仙人洞照」,牽强附會地偏說是生殖器崇拜: 天生一個仙人洞, 無限風光在險峰! 洞與峰被文人騷客意淫,確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發洩。夏矛拿腔作勢張揚的是鄭板橋的「難得糊塗」。講到鄭板橋你來了興致,你臨摹過他的墨竹,學過他的書法,知他生平與為人,於是就背誦鄭板橋的一首詩: 南內淒清西內荒, 淡雲秋樹滿宫牆, 由來百代名天子, 不肯將身作上皇。「老皇帝不交權」,「惟恐交了權就只能悽楚地坐看宮牆上的婆娑樹影」,「上皇即太上皇」,是意會。那年頭,信口雌黃的文人們,不敢罵武則天,只可貶呂后,咒妲妃,還可以數落荷馬史詩中的海倫。所謂時代詩人,不過是歌功頌德為時代塗脂抹粉。那年月,文化人對郭沫若常敬

 

息,一家四口就聚在山嶴裏。雖然辛苦,但在遠離了世俗的同時,尚能支起畫架,對着自己的家人寫生。而貶之。每當文友們調侃起郭沫若,即會被謝認為指桑駡槐對詩聖的不恭。 謝恩來以詩人自居,竭力捍衛世界革命領袖。在這個領袖恩准江青只有「八個革命樣板戲」的時空裏。謝因為愚忠和御用成了眾矢之的。因他發言的結巴和婆婆媽媽推崇旗手,「謝謝媽!」的唱詞成了他的諢名,更成了禿子忌諱。中國方塊字是象形文字,「祖」字就是生殖器的崇拜。对「天生一個仙人洞,無限風光在險峰」想入非非,也非無因。 「男人是通過征服世界而征服女人,女人是通過征服男人而征服世界。」泛泛之言,竟被他認為影射江青,非爭個面紅耳赤不可,因為他清楚主流意識形態是他堅强後盾。文友們偏拿樣板戲調侃,攻擊樣板戲裏的李鐵梅不戀愛結婚,李玉和沒有老婆……這一下惹惱了真正的鑽石王老五。煉乳、罐頭、糕點甘甜膩人,吃完了,夏矛也就待不下去了。蜂群越冬需餵蜜、餵糖,還得添蜂箱、蜂巢,還必須注入資金。謝不願聽你談這些,你也不願聽他朗誦文革讚美詩,沒投一分資金的合股人,就捏着《放蜂證》打道回府,再也不過問蜂場的事情。過了春節,謝不回蜂場也不提供《放蜂證》,放不了蜂,你必須重新辦理證件。通過賣蜂給你的江口公社養蜂人,說服山下廊鄉革委會開具外出的養蜂證明,幾經周折終於從黃岩縣革命委員會辦來《放蜂證》。你成了名副其實的養蜂人。從海門到江口山下廊的這段路,當年是坎坷的小道。騎自行車的你,載着小不點的女兒隱鴻前往。兒子溯宇已經降生。越冬,蜂群休養生藝術家躲避着社會的塵囂和虛假,擺脫了紅光亮、高大全的創作教條,趨向自我

 

上,你們只能更換路線,從寧波轉道天臺,趕坦頭桕子花期渡夏。蜂群由大貨車裝載疊得很高,車廂後空出一點點空隙,十來個結伴的養蜂人和家屬擠身於此。邊緣化的藝術氛圍和生活環境。 早春,養蜂隊伍出發了,第一站去溫嶺嶴環趕早油菜花期。 「騰嶺騰半日,巫嶺巫上天……」 口中呐喊,順着彎彎盤旋的公路,拉着堆疊得高高的蜂箱、蜂具和生活用品的手拉車,你們一步一步,終於登上了騰嶺的嶺頭。寒風在你們中間穿行施虐,你們竟光着膀子揮汗,同行的養蜂人有盧祥林、王小平、何老三等。山風呼嘯中,你們登臨送目,心潮難平。 蜂群從嶴環采早油菜花期回來,露營澄江趕紅花草和桔花。半個月後,你們又轉場到達寧波市鄞縣鐘公廟趕勝利油菜花期。你們多麼像一群真正的波希米亞人,在路邊曠野,用蜂箱和尼龍薄膜搭起一個個臨時住地;拖兒攜女、餐風露宿。你們已遠離紛擾的世道,在那念念不階級鬥爭的日子裏,找到了一個又一個春天的寧靜。採椴樹蜜遠赴黑龍江的蜂群裝箱由卡車叩綄幉ɑ疖囌尽>驮谶@一天,中蘇社會主義兩大國在珍寶島不宣而戰,國內階級鬥爭被國際的民族戰爭所掩蓋。一九六八年春夏,「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的全民備戰,波及了我們這批遊離於社會之外的人。蜂群到達寧波港後,搭乘不上北去的列車,眼看着就這樣貽誤了去東北採集椴樹蜜的花期。在路邊,你和春柳帶着兩個孩子,在蜂箱和塑膠布搭建成的住處露宿,仰望星空,自得其樂。 蜂箱在寧波貨弑闭荆7帕藥滋欤磺卸紴檐婈牶蛙娦栝_道,蜂群始終無法北汽車一路奔馳,狂飆呼嘯穿透着肌膚,兩個孩子就用被褥包裹着摟在懷中。車又

 

松花粉,後又轉到金清農場海塘採集鹹菁以期越冬。這一年,台州像全國各地一樣,兩派的鬥爭進入奪權反奪權階段,爭奪絕對權力開了一段,實在受不了寒風的侵襲,請司機中途停下,用塑膠薄膜再裹成防風的空間,用繩子牽引着捆牢,然後繼續前行。一路跋涉,總算捱到了天臺縣坦頭公社。卸下蜂箱、蜂具及生活用品,從坦頭車站往北趕到長有桕子樹的山腳下,還有數里很長很長的小路。時值傍晚,天下着雨,我一個來回,一個來回地肩挑蜂箱去養蜂場地。濛濛細雨中,春柳一手抱着兒子溯宇,一手攜着女兒隱鴻,坐在路邊守望着。她彎着濕漉漉的身子,護衛着孩子免受早春料峭寒風和雨水的侵襲。直至夜幕降臨,看着你挑起最後一箱蜂后,春柳才拖兒帶女跟隨你進入靜謐的山麓。用空蜂箱搭成的住處,裸露在曠野。春柳給你端過來一碗清水掛麵,你正在狼吞虎嚥時,春柳發現躺在被褥中的宇兒,正發着高燒,回頭看女兒隱鴻亦在發燒不一會兩個孩子均發生了驚厥……霎時你倆驚慌失措急忙打着手電筒,一家四口連夜趕到坦頭,敲開公社衛生所,「赤腳醫生」給孩子掛鹽水退燒,聽醫生說,當地正流行乙型腦膜炎……,這消息讓你們驚恐萬分擔憂了一個晚上。 已是夏蟲鳴叫的節氣,蟋蟀叫,紡織娘鳴,土狗沿着牆根趴土,螢火蟲在幽暗夜空中閃爍。一路走來,讓你們身受感同的是,一種對回歸自然心願的嘲謔,讓你們無所適從。春夏,蜜蜂趕不上花期,蜂群由强變弱。綿綿陰雨,還得餵許多蜜和糖水。雨水多、蟲害旺,農民一個勁地噴射農藥,一大批一大批適齡的工蜂掙扎着倒斃在蜂箱前邊。這早春的夢就像這雨水在水窪裏激起的水泡,眨眼間破碎殆盡。秋天,多愁的季節。你們懷着滿腔哀怨和縷縷愁緒回到海門。蜂群呋睾iT採瓦行同狗彘,暴力最强者說了算的統治慣性,使兩派之間的互相殘殺升級。沒多久,死

 

希望是可怕的妓女,她對誰都擁抱, 傷的一方就抬着屍體到海門區委,僵硬的屍體就排列在燈光球場。聯司攻打洪家據點,房產局的周先隆炸斷一條腿,匍匐着爬回,總算撿回一條命。 玻璃廠的小老李陣亡,陳屍太平房,難以瞑目;年邁的李父,捶胸頓足,還給屍體摑過去一個耳光。人命關天,即人的生命關乎天道。視人命為草菅的內鬥,大開殺戒。沒幾天,就傳來界牌公社南阿蓬村老戴在金清農場做臨時工的兒子,在總司攻陷金清農場時,被當作戰俘虜獲,五花大綁押出農場就地正法,儘管他聲嘶力竭高喊:「我是農場的臨時工……」隨着槍聲的悶響,腦漿迸濺,仰臥在豆畦裏一命嗚呼。武鬥的風聲越來越緊,春柳出於安全考慮,不讓你去金清海塘守望蜂群。 謝恩來帶來路東公社一民兵,尋找蜂群的放養處,他們終於找到金清海塘。沒投資分文,就憑一張《放蜂證》,半夜裏偷走了全部蜂群。兩天後,你騎車去金清農場準備給蜂群薰希l現十幾箱大利蜂全部失竊。你飛也似地跑去路橋找謝恩來,謝躲得影蹤全無。找到路東公社,反被捏着《放蜂證》的那個民兵毆打。這年頭,沒地方講理,你的養蜂生涯就此終結。暗箭難防。更大陷害正在逼近,幾乎讓你再遭滅頂之災。 「弱肉强食」「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在階級鬥爭和自然鬥爭中你都遭到慘敗。漫長的歲月,漫長的人生,你無所適從。希望是什麼?裴多菲在《希望》一詩中寫道: 當你耗盡了青春,

 

我攥緊捲成細卷的文稿,心在顫抖,灵魂沮喪地哀戚:我還能指望什麼! 律師本應該依法單獨會見我,為我提供法律幫助,核實證據,商討辯護策略。想她就把你拋棄! 我是什麼?一個落拓的人!碌碌無為的行屍走肉!我不能獨立思索,沒有思想,沒有靈魂,沒有自我地畫了半輩子。我一生沒有做成一件事,我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唉!被人踐踏的野草,戈壁灘上的流沙…… ============================================================================================ (八十五) 2007年2月5,星期一。 盼望李建强律師能來,並不是因為九天後(二月十四日

)的開庭,而是我日夜趕寫的《墨海濯日》、《胭脂中國》已完成,《死亡日記》文稿亦已基本寫完。由於赴死未遂,後續的結局,無論發生些什麼,都只能請收到文稿的筆會文友、後援會的黃河清先生代續。 今天律師終於來了。我被戴上手銬帶進審問室,見律師台州巿公安局胡普榮政委同台並坐,交頭接耳説著獄委將他開除决議被會長劉曉波擱置等等。李建强將手提電腦推向胡政委,又递过去一些材料,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唯见咬文嚼字的嘴在張合著。 不到筆會律師自始至終是政委跟屁蟲,和公安配合默契。我被律師冷落,無法從他那

 

只留清白在人間。 裏得到外界的訊息和法律諮詢,當然,更不敢妄想讓他帶出文稿。 接《起訴書》後,王隊長和項所長多次規勸我,應該準備一份「自辯材料」。對律師的彻底失望,使我終於決定立刻撰寫「自辯書」,《行為藝術下課》呈現於法庭。 200727

,星期三。 陳良被批准「不予起訴」釋放。囚友們笑麻永田害怕沾了我反革命的光,反讓陳良拿了頭功獲釋。 2007年2月9,星期五。 天寒地凍。今天,葛昌裕、林其、李應清和許偉又被綁赴萬人公判大會批鬥。 2007年2月12,星期一。 看守所接法院通知,無限期延期開庭。原計劃在214日情人節法庭上完成的「行為藝術」只能順延,我還得在華容道上躑躅,路遠心迷浮生若夢。背誦于謙的詩自勉:千錘萬鑿出深山, 烈火焚燒若等閒。 粉身碎骨全不怕, 午後,警察帶我去教育室,悄聲問我,說法院已同意延期開庭,是你委託律師堅

 

上午,王仙雲警察打開103監昏F門,領着我走出一區筒道,邁過看守所監區的第三道大鐵柵門時,王隊長說:「今天天氣很好,我領你去看守所的後院踏青。」陽持要赴美國調查?我搖頭否認。警察即在紙上寫着:「省高院來人協調,蔡琦(市委書記)、朱賢良(市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堅持判你,說你的律師也說要判十幾年?」然後又寫:「你的案子是中央領導簽字定下的,判不了三年。律師堅持去美國調查出證人圖什麼?你千萬不能再上當!」警察透露律師李建强這一正中台州高官下懷的「調查」,讓我憤怒。堅持赴美調查三份證明,是一箭四鵰!徐文立、劉青和王希哲都是被中共定為敵對分子。而且,欺騙美國移民局是刑事重罪,徐文立、劉青和王希哲都將面臨自保或自認欺詐獲罪的兩難抉擇。我要求律師調查北京組黨人士高洪明、查建國、原徐文立工作室法律顧問周國强先生和調查浙江民主黨組黨人士;我要求律師調查台州吳高興、毛國良……唯有他們的證詞能証明我的身份。难道還有我一個人的中國民主黨不成!但是,我的要求被律師回絕,李建强律師說,這些都是控方掌控捏在手中的污點證人,是無法調查的。鑒於在關鍵問題上我和律師的歧見,我向看守所所長和103魂愊绕綆质拢偃岢鼋獬液屠罱ㄇ柯蓭煹奈氷P係,希望由中國政法大學滕彪接案,但均如泥牛入海。焦躁的歲末,爆竹聲聲,望着時時升天的璀璨焰火,我只有幾多的虛幻,幾多忐忑,幾多的盪氣迴腸。 2007年2月20,星期三,正月初三

光明媚,我們沿着西邊高牆內向南走去。並肩而行,我和王隊長都是一樣高的一米八

 

回監唬覍懴隆稘O父詞》三首。身材,我很想向他叩謝,告訴他那本《蘇東坡傳》是如何讓我峰迴路轉,但一句都沒有說出口。既然,書由葛昌裕轉交,是否亦有諸多忌諱。 一路無言,抬首遠眺,高牆後是「路橋南山公墓」。我曾去過南山,祭奠過普根友的亡靈。「民主中國實現日,家祭勿忘告乃翁!」仿辛棄疾詩句,成了普根口頭禪,也成了我的身後讖語。「珍惜生命,堅定信心!」王仙雲隊長終於打破了沉默,但觸動了我的痛處,「不要放棄希望,越是險惡的處境,越要燃起希望。生活的完美不在結局,而在於追求的過程。」有點像說教,我想前半句是針對我拒絕自辯的開導,後半句倒像是對我「行為藝術」的解讀。警察說這些經典語句,目的在開導我。我不喜歡說教,因此仍默不作答。接着警察王仙雲侃侃而談的是叔本華、尼采、蘇東坡、王國維、朱自清,令我洗耳恭聽,我們終於有了共同的語言。讓我刮目相看的是,一個警察的知識能如此淵博,難怪他在我最需要信念支時,讓葛昌裕偷偷塞給我《蘇東坡傳》。此外,王警察還和我談《周易》,談《老莊》,不得不使我肅然起敬。眼前,青山如黛,滿目蒼翠。走過養豬場,菜園畦地裏長滿芥菜、油菜,前邊還有一魚塘。轉角處兩株含苞的梅花臨風招展。我們順着東邊的高牆內側返回,剛好繞着看守所高牆內四個監區走了一圈。返回牢粫r,王隊長又諄諄囑咐:「要有信心!」這一次,我倍感親切,覺得他包括所領導的安排都出於真心,最後他還叮嚀:「千萬不能萬念俱灰,人生一世,不在於一時一刻。」《漁父詞》

 

2007年驚蟄,余羈獄九十六日死而復醒又一月。隨隊長王仙雲去監南菜園、豬舍。山風吹送,春風拂面;遙看天網後南山疊翠,舉目墓園前山花爛漫。問四柵囚豕,何時日翳,何時雲黑,吾祭牙何日?人生是夢亦真,是真亦夢!故填詞三首以記。傲岸憂憤歎流年,鬼魅橫行南山顛。 斥權貴、誅王侯,乾坤舞路飄若仙。

 

人世生死一瞬間,一聲哀號醒南山。 獄燈獰,察無眠,怎尋浮生半日閑。

 

靈犀不羈藝也顛,壯志未酬遁也烈。 滄浪濁,濯我足。淡泊人生共鬼眠。 ============================================================================================ (八十六) 偌大的一個中國,人人被一個意志支配着。列寧在《紀念葛伊甸伯爵》的一封信中曾說:

 

出口公司的定點生產資格。正當工廠順利發展的時候,發生了兩件事,使你不得不重新認識自己。 當你的畫藝在新辦的企業裏顯示了價值的時候,公社和大隊的幹部為了拴住你並讓你俯首唯命是從,他們操起了階級鬥爭一抓就靈的法寶,由書記任娃頭專程去海門公安局調查你的家譜,因為你有個曾經勞改過的父親,因此就宣佈你為「世仇分子」。第二件事是在一個傍晚,你不顧一切地跳河救起了一位十來歲溺水的小女孩。你沒有奢望公社表揚你,卻招來黨委書記的厲聲責問:「嚴正學,你知道你救的是誰?你救了攻擊偉大舵手、英明領袖毛主席的現行反革命的女兒!」有道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卻得到這樣不合情理的譴責! 工廠發展了,當權者的盤剝,各種交易中的變相貪污,使你熱切的心涼了下來,不知道自己奴隸的地位,渾渾噩噩地生活是奴隸; 津津樂道奴隸生活,而為之歌功頌德的 是奴才,是無恥之徒! 所幸的你,沒有戶口,沒有糧票,沒有工作,你是天底下唯一的自由民! 一九七一年,你被黃岩縣拱東公社所邀,全家來到長塘大隊共辦「長塘竹絲畫簾廠」。在這藝術的沙漠裏,你找到了最能接近繪畫藝術的差使。畫簾廠用人工抽成的細竹絲,以最古老的方式編織成竹簾;然後在上面繪製人物、山水、花鳥畫,出口歐美國家,為資產階級服務。這種工作,比起對死屍畫像或是畫那些千篇一律的毛澤東紅寶像,要有趣得多。你夜以繼日地工作,繪製成整套的樣品,獲得了上海工藝品進決定離開你親手創辦的長塘竹絲畫簾廠。接着,在海門你和街道待業青年又辦起了「海

 

專政的工具,向你圍殲過來。實際上你還在上海時就被人秘密監視了,待你上了浙江403客輪,就有「打辦」的宗達賢跟蹤,對你進行二十四小時的嚴密監視。第二天中午,輪船到達海門港時,碼頭戒備森嚴,站滿了戴紅袖章的專政人員。在宗達賢的指揮下,十數名專政人員,由王梅林主任率領從碼頭衝上輪船,他們和暗中盯梢的監視人員一起,捆綁拘捕了你。前呼後擁地押進了海門公安局。成了要犯的你,被他們一腿蹬進了拘留室。這十幾平方米小屋,裏邊已關押了幾十個犯人。一扇小門,掛着斤把重的大鎖,窗口的鐵柵上繞滿了鐵絲網,僅留下個小孔,作為外邊向你們傳遞食物和水的唯一通道。就這樣,你被第六次投入監獄。你不甘心就這樣被剝奪了自由,好像覺得拘留你,還應該給一張拘留證之類的東西。你對着經過窗外的黃岩縣公安局(派駐海門)局長門工藝美術工廠」,你們生產工藝品,用絲網印刷包裝用品,以生產自救,工廠從無到有得以發展。這是一個街道集體企業,自負盈虧,自生自滅。企業的生存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給那些掌有實權的老共官員「燒香送禮」,也就是通關節、走門路,如果你不理會那一套,你就會處處撞上紅燈。一九七五年夏秋的颱風季節剛過去,革命委員會又刮起了强大的紅色風暴。一夜之間,成千上萬的群眾被抓進變相的集中營,以革命的名義大割所謂的資本主義尾巴。那時候你剛出差在上海,從電話裏你得知:打辦人員抄了你們工廠,拉去生產原料,使你們企業停產倒閉。你清楚這是縣工交局長蔡繼卓對你們的報復。你不能沉默,有如堂.吉珂德對風車宣戰,你從上海打電報給黃岩縣政府,列舉蔡繼卓的種種罪行。電波的傳遞,如爆開的炸彈,在海門和黃岩的官場掀起了軒然大波。他們動用了一切林大興發問:「林局長,關我在此,為什麼沒給拘留證。」林局長鎖起眉心立即反問:

 

二個鐘頭輪流換班的共七、八個看守,其中最壞的是來自7816廠,被稱作施公的老東西。一次送飯的時間,你故意在廢紙裏包了一把鼻涕,從視窗偷偷的丟下去。老施一個箭步竄過來,以為是傳遞情況的紙條,一把抓在手中,卻弄得滿手掌黏呼呼的,獄友們忍俊不禁哄堂大笑起來。這一夜,老施存心要整治你們,你們一講故事,他就拼命敲門訓斥,你們則捂着鼻子裝了腔對他喊話:「喂喂!老施,門敲破我們可都跑了,你可要坐牢吃官司的。」他停下剛轉身離去,你們又天南地北地海講。第二天是星期天,老施決定懲罰你們,他改變早晨放風的慣例,不讓「犯人」出來洗臉、刷牙,也不讓抬出糞桶。他不理睬我們的請求,你們衝着他抗議:「老死屍,電影裏的法西斯,還給犯人放風。你比法西斯更法西斯。牢裏的糞桶滿了,無法『吐故納新』,你不給放風,又不讓我們大小便,我們宣佈全體絕食。」「你是誰?」你說了姓名後,林局長惡狠狠地說:「你就是嚴正學,我要先關你四十天!」「局長,公民揭發當官的違法,犯哪一條王法?」「反對旗手江青的革命路線,擾亂革命隊伍,你用國際明碼電報,攻擊革命領導幹部蔡繼卓貪污、姦淫知青……讓全世界都知道了,你還不認罪伏法?」「蔡繼卓確實有貪污、腐化的罪行,我不能揭發嗎?」你還敢反駁,林大興咬牙切齒吐出一個莫名其妙的罪名:「你再說就是破壞農業學大寨,是現行反革命!」官官相護,在長官意志主宰一切的時候,你的行為必將遭到嚴厲的制裁。(「四人幫」倒臺後,工交局長蔡繼卓因貪污,姦淫知青判刑八年。) 拘留室裏關押的都是紅色風暴打擊的對象。沒有什麼大罪名,所以大家的心情並不沉重,百無聊賴,只能在這小天地裏,輪流講述故事來打發漫漫的長夜。蹲監獄最重要的是學會打發時間,你把研究看守當作消遣,對他們評頭論足。這一盒盒飯菜排列在窗外的長桌子上,早上的,中午的,沒有一個人去吃它。幾個

 

扇用角鐵焊接的鐵門,把你們和外部世界隔絕。這四、五平方米大的地方已橫臥着六個人,角落裏還停放着糞桶。他們存心整治你,把你硬推進關人最多的三號,倒連累了三號的六個人犯。當日該號在押的犯人有林大剛、葉祥林、豆腐太子、潘錫忠和肉皮泡等六人……女號也關着幾個人,也是被紅色風暴刮進監獄的。林為廠裏採購剛從上海回來,踏上碼頭,就被專政人員拉進遊街的行列掛牌示眾,後邊拷打着鈦鑼的是女號王彩招。 林先生比我年長幾歲,他父親林如春為共產黨出生入死賣過命,資助中共地下黨浙東三五支隊、幾次營救被通緝追捕的中共要員下海逃命,後來被救護的徐德、陳波譸、孫仲琦和章一萍等成了中共高官,可林如春卻一夜之間成了階下囚。林成為海門碼頭四惡霸之一、國民黨區分部書記、中統密查員,38年打入「春野劇社」的特務,好心的看守來勸你們,老施則出外搬來了區黨委書記湯義方,又喊來公安局長林大興。 老施對兩個一把手一陣嘀咕後,你被點了名出去。牢門一開,你就徑直向院子裏的廁所奔去。你不理睬黨書記的訓話,並告訴局長:「我肚子痛,憋不住了,得先方便,才能聽書記、局長的訓斥!」湯義方、林大興無可奈何地等着,一刻鐘,二刻鐘,林局長不停地在天井轉着圈子,三刻鐘過去了……你還不出廁所,湯書記拍響了桌子,林局長停下方步頻頻嚎着你的名字。你繫着褲帶低着頭急忙忙從廁所往外走,局長吼叫道:「不用繫褲帶了,連同鞋帶一起交出來,你升級了!」老施搜遍你全身上下,你被關進後院的真正監獄。 拘留室後面,跨過二道上鎖的鐵門,裏邊是六間小小的小號牢房,7字型地佔據黑洞洞的空間。我的天,所謂監獄,活像口棺材。四邊是條石疊的牆,直立會碰到水泥頂板,一大量販毒;還與潘夢麟等主纸M織應變會及武裝大同盟,抗繳槍支,用黃金收買地下

 

女監的王彩招是王通順的妹妹,是你初中同學婁友恭的女人。頗有幾分姿色的她,還總把頭從小鐵窗伸出來。監獄是「閒人莫入」的地方,但這裏可不是。午飯後,區黨委書記湯義方的公子湯軍背一杆鳥槍走了進來,他對着天井裏喳喳尋食的一堆麻雀開了一槍,麻雀轟然一聲全飛光了。因此,你們低聲調侃:「鳥騎歪了!」湯軍聞聲大罵:「監獄坯!」不斷地用槍托砸着鐵門,他見王彩招的頭來不及縮回去,一個箭步跑過去揪住王的頭髮,就左右開弓煽耳光。王哭喊着,越是哀求,越遭瘋狂發洩。犯人看得心發怵,高喊着:「不許打人!」「打人犯法!」但法在他老子手中,這個「小高幹」仍邊揍邊吼:「就打你,告得了我嗎?」 你壓着滿腔的怒火,輕聲對他說:「湯軍,你媽文革初被當作『梅花黨』就關這裏!」看他不息手仍肆無忌憚,揍得王嘴鼻都是血,於是一聲怒吼:「你打的是你媽!工作人員周承謙。罪惡昭著,罪該萬死!不讓辯解就地正法。 那年頭,權力代表一切,連鄉下的農會主席開開口都能殺人。林如春三十七歲被押上刑場,飲彈而亡,真的把命賣給了共產黨…… 二十四年後的一九八六年,胡耀邦「撥亂反正」。林如春被平反昭雪追認為烈士。你從林如春兒子林大剛那裏,看到由南京軍區司令員許世友簽發的起義烈士證書。 罪惡滔天和功高蓋世不過是惡吏刀筆下玩弄的伎倆。說皇天有眼、感激涕零還太早,因為林大剛一家至今沒得到撫恤,沒收的財物房屋仍被拒絕發還。如今的林大剛,仍在「世仇分子」之列,讓他遊街是「給出路」,示眾倒成了「抬舉你」。 湯軍。」湯的手是鬆開了,竟立即舉起鳥槍向監號瞄準,犯人們四下竄逃躲成一堆時,

 

發慌時,就高聲地喊、唱、鬧。今天,你成了六面碰壁的人,面壁而坐,首先看到的是獄牆上題的一首打油詩:獄門響一聲, 心裏砰砰驚, 要想心安寧, 做鬼勿做人。 你苦思冥想,只見獄壁上種種漏痕,水跡血印都浮現起來。這裏有絕望獄友留下的抓挖痕,也有發狂獄友頭碰獄壁時灑下的片片血跡和血手印……一隻綠頭大蒼蠅飛警察王彩娥來了,拉着湯軍說:「是好人打壞人!看,弄髒了手。」「小高幹」邊走邊往牆上擦着血手,退了場。王警察本該早來干預這血腥的虐囚,據說是因為王彩招(犯人)曾對王彩娥(警察)說:「我們一樣,都是女人,就是『招』和『娥』的區別!」如今總算被打得長了記性!折騰了半天,夜幕已徐徐降臨。晚飯後,你把剩下的飯菜和着開水攪拌,然後從獄門的小鐵窗往下倒;其他六個犯人就跟着喊起來,並對莫名其妙跑來的值班警察王彩娥說:「新來的犯人病得要死,又吐,又拉還抽着筋,要是傳染病什麼的,我們可就跟着完了。」看守和警察不願深更半夜送你去醫院急裕椭鲃犹岢鲎屇惆岬礁魞砷g的一號牢房,我說:「也許就是水土不服,換個環境會好一些,放出去就全好啦!」 監獄,是「共產主義」的天下。相同的命摺⑹鼓銈冊谖镔|上從來不分你我,長時間的孤獨,需要交流,推心置腹的傾訴,什麼秘不告人的隱私都不復存在了。悶得過來,發出嗡嗡的聲音,你的目光隨着它旋轉,最後在獄壁上停了下來。蒼蠅和血跡

 

藝術本來是宗教和宗教式的信仰危機後的一種精神寄託。在藝術土地上耕耘、播種,往往沒有「春華秋實」,亦不能指望「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至多為人類社會的變遷留下淡淡的痕跡。世界是個謎,在宗教和各種主義成為虛偽和空想的年代,在哲學也顯得蒼白無力的時候,面對曖昧難解的人生,藝術即是唯一能夠慰藉人類靈魂的歸宿。繪畫應該是畫家真實感情的軌跡,是畫家內心的律動。藝術家是最不安份守己的人,他們撿起藝術這塊石頭,拋進平靜的水面,讓生活激起波瀾,使麻木的芸芸眾生復蘇。記得有人說:「古代藝術是大師們創造的,現代藝術是一群瘋子—— 一群介乎精神病人和正常人之間的人創造的。」 的組合,變成了昂首挺胸的紅鬃烈馬,蒼蠅爬動好像是烈馬的眼珠轉動起來。此刻,整個牢房顫抖起來,你見到一群桀驁不馴狂奔的馬。强烈的表現欲望使你撿起磚屑、木炭拼命刻畫着,同時抓起那瓶寫交待用的墨水,往牆上亂潑亂倒……。同牢獄友阿忠以為你發瘋了,使勁地抱住你的雙手,你只好用頭髮在牆上刷並用腳在獄壁上亂蹬亂踢。你不能讓這閃現的靈感熄滅,你那狂放不羈的內心世界正被喚起。你憑一顆動盪不安的靈魂,以動盪不安的經歷,去表現這同樣動盪不安的世界。誰也不能遏止你强烈衝動的情緒,你把人世間的苦難,你的悲哀和不幸以及對自由的渴望,都渲泄在這斑斑駁駁的獄壁上。在這裏藝術是一種表現,一種內心感情的發洩,這裏只有本能的欲望和快感,沒有功利、沒有目的、也沒有別人的欣賞和貶斥。你的畫是你心靈的視像——一個別人看不見的精神世界。你以荒誕的畫面去表現同樣荒誕的社會!讓怵目驚心的點線面去表現同樣怵目驚心的現實! ==========================================================================

 

項從人性的角度以宗教觀念來疏導感化我。後來,朱警察醫生,陳先平幹事也竭力在心理上對我作疏導。 今天,我又被蔡所長帶到大通道的南端。那裏早已放着兩張大籐椅,倒好了茶水。蔡所長讓我面對菜園坐在鐵柵欄門下。烏雲密佈的天空僅見一線天光,驀然聽到了幾聲轟隆似早春的驚雷,天穹變幻着浮雲,或淡或濃,或卷或舒。春風拂過,如撩起了黑幕,太陽重新露臉。此刻,我沐浴在斜陽下,而和我對面而坐,穿着黑警服的蔡敦敏所長卻落坐在陰影裏。陽光只照着他膝蓋上的雙手,亮白細嫩而纖弱。或許因腦瘀血仍壓迫腦髓的視神經,我眨兩下眼又揉了揉瞳仁,再注目所長的手,依然如故。默默地聽着蔡所長磁性嗓音的開導,慢慢抬起頭,沒有錯,所長下巴發青,咬肌健壯,國字型的官臉下,匹配着如此蔥蘢的手,這雙手,就是看守所的一================== (八十七) 2007年2月23,星期五。 涅槃

——經過一個生死輪回重獲生的境界。反思一切,就因為說了別人想說而不敢說的話,亮出觀點,用言論表達思想,用言說戳穿真相,其結果只能坐以待斃。《憲法》保障「公民言論自由」被任意褻瀆。 項所長主管一監區,所長領我進了他的辦公室時,我從門玻璃的反光中第一次看見自己。僅一百多天,我的頭髮花白,臉上蝕刻下諸多如水土流失的年輪。「死都不怕,還怕面對現實!」這是我從鬼域世界返回,聽到的第一句人話,充滿禪意,我將銘記終生。項所長還說:「主耶穌說自殺是罪孽,這在《聖經》上是明明白白寫着的。」把手?這雙手與絕對的提轄角色是一種錯位!我仍垂頭在黃昏的金色斜陽下,接受他

 

手把青秧插滿田,雞巴拖過水中天, 囚友們捧腹大笑,葛昌裕說:「別笑,禪意在後。」 六根清淨方為道, 退步原來是向前。 ==========================================================================循循善誘的幫教。「良心,就是我們自己意識到內心法庭的存在。」 我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叨念康德的名言,面對不公、不義,作為人,還得面對自己的良知。 緬懷過去的日子,對自然,對生命的敬畏油然而生。希望在枯萎的季節,突然冒出嫩芽;冷漠的心像解凍的流水,悄悄地泛起漣漪。回到103唬敉絺兌紘艈栁遥L都和你講了什麼?所長器重你,才能和你談這麼長時間。葛昌裕和活^以及小黑子還勸我得有防人之心,還說人是世界上最難看透的動物,最難把握的就是人心。葛胖子還用他北岸人的口頭禪提示,要我「捏卵子過河,處處小心」。我說:「他們都苦口婆心勸我,怕我再次尋死或節外生枝,開導我敬神悟禪。」胖子搶著說:「我給你念禪」 ==================

 

人,而他才是壞蛋!接着又蹬了他一腳,讓這個「共產黨」跪地請罪。你告訴他:「我們哀傷是因為我們被剝奪了自由,而你,只是痛惜失去了特權。」好在第二天「共產黨」被上送黃岩蒲草田監獄,不然真不知道如何和這頭公豬一起挨日子。「秋後問斬」是中國刑罰的傳統。到了那一天,殺頭的、陪殺頭的、還有那些不殺頭的都得拉到街上去亮相。犯人被五花大綁,遊街示眾,倘使還有阿Q式的人物,還能吊起嗓子喊着「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到如今刑罰又有了新的發展,譬如,槍斃前給餵上個鐵毛桃,或者,上下牙被鐵絲拴住或在頭頸上拴上細尼龍繩,甚至乾脆割開犯人的氣管,任憑你有天大的冤枉也喊不出聲音來。還有,你們這批還輪不到殺頭的,還得綁着去陪槍決!有經驗的獄友告訴你們:每年這個時候,總有這麼一批人會遭殃的。你心裏明白:生殺在握的黨委(八十八)又過了一天,你的牢房中又關進一個因貪污和强姦罪入獄的人,名叫朱普根。此人捕前是葭芷鎮委書記,入獄後他整天像個悶葫蘆,不吃不喝低垂的腦門耷拉在褲襠上。傍晚的時候,他突然歇斯底里地發作起來,一隻手不住地在胸口比劃着,念念有詞:「我是共產黨!怎麼讓共產黨員坐共產黨的監獄?我,怎麼能和這些地、富、反、壞分子關在一起……」。你們這間牢房關過一名將處極刑的人犯,他從杭州解押下來,戴着手鐐腳銬在你們監裏住了一夜。這一夜,三步一崗,戒備森嚴,你們之間不能互相詢問,看守說他是押回溫州正法的死囚,但他神態泰然自若。而眼前這豬公嗷嗷直叫真讓人厭煩。阿忠過去煽了他兩巴掌,讓他知道你們是好書記還有貪瀆腐敗的工交局長蔡繼卓,是不會忘記在這種場合懲罰你。

 

「凶多吉少」,你有一種預感! 果然林局長一開口,就厲聲追問要你交代「攻擊」的罪行。你故裝糊塗,反問:「揭發貪官污吏還是攻擊罪行?」「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林局長咬牙切齒。局長抖斪艡z舉信,念念有詞:「什麼叫『不肯將身作上皇』,你罵誰是秦始皇、誰是武則天、誰是秦檜……」你心中明白,文友們的信口雌黃,已被「難得糊塗」的夏矛告官。「坦白從寬!」林局長喊着,你心中更明白,坦白,就成了小集團案,一幫文友都成了「東林黨」,招供,畫押,殺頭無數。因為攻擊毛澤東可是格殺勿論的死罪。「坦白從寬!」吼聲四起,你說:「坦白,坦白,『南內淒清西內荒,淡雲秋樹滿宮牆,由來百代名天子,不肯將身作上皇。』詩是鄭燮寫的。」「鄭夑是誰?住在哪裏?」「鄭燮叫鄭板橋。」「叫鄭板橋,是不是還有祝枝山,死到臨頭還拿我尋這兩天放風時,你看到水溝邊採水的蜜蜂,原來又是瓦松開花的季節,大批工蜂正在海門採集瓦松花越冬。你讓獄友們每人捉上二、三隻,養在紙折成的蛔友Y。到了批鬥示眾那一天早晨,獄友們都學着用蜜蜂在自己眼瞼或人中部位螫一下。待到軍警將你們五花大綁後拉出監獄,在提上刑車時才發現你們一個個都歪臉凸嘴,顏面臃腫。公安局長林大興嗷嗷地罵着,但他弄不清你們怎麼都變成像剛用過大刑似的,就喊來區黨委委員湯義方、陳廣洲,又請來書記楊華明,因怕押到刑場示眾,會適得其反,終於決定把你們推下刑車,押回牢房,就這樣你們逃脫了强化專政的一次制裁。日子日復一日煎熬着,終於有一天,看守叫到你的名字。卅多天以來,你第一次走出這昏暗的牢房。只見看守所上方的青天下,懸掛着蒼白的太陽,那冷冷的光芒照得你頭暈目眩。林大興局長一個勁地抽着煙屁股,突然狠命地甩在地上,用那只舉足輕重的大腳輾了又輾。開心!」局長拍響桌子又是吼叫,又是吆喝:「抗拒從嚴,不坦白有你的去處」!

 

餅歌》,今年是『牛尾燒灰之日』,朱、毛都將要歸天了!」又過了一些日子,監獄要「吐故納新」,再不能被你們長期佔用,為了解決「人滿為患」,共同相處一個多月的獄友們開始被釋放了。過了十三天,好心的林看守偷偷告訴你,今天你會出獄了。 終於煎熬到這一天,你特地用牆上塗畫的磚灰和炭粉,把自己的臉抹得漆黑的。等到看守開門讓你走出牢房時,威嚴的公安局大院爆開了笑聲。你深吸了口氣,慢慢呑吐着說:「天真黑,碰了滿臉的灰氣,臉是可以洗乾淨的,但被你們玷污的名譽怎麼能洗清呢?」林局長左臉頰抽搐着,陳政委瞇細眼沒笑出聲,終於沒有再說什麼,交還你皮帶、鞋帶之類的東西,讓你填了個表格結案,一場犯官禍就此結束。這一年,東北出現了巨大的隕石雨,唐山大地震又收走了百萬生靈,「四五」天立即衝進一幫專政人員,將你摁在地上,釘上了腳鐐,接着又用兩副手銬把你兩手銬到嵌在牆上的兩個鐵環上。此時,你腳尖懸地,一道强烈的燈光射得你瞇細兩眼,淋漓大汗順着下垂頭顱滴下。專政人員分班對你「車輪戰」,你被二十四小時、二十四小時再二十四小時地拷問。你思忖着:「有你的去處!不就是死嗎?」 「『死!』是另一個『生』的開始」,這樣的信念,伴着你渡過了整整的四天三夜。連日審問,你的回答只有一句話:「既然你們比我清楚,那麼,局長你說,我寫!」 那個年代,僅僅複述一遍反革命言論也是現行犯罪,弄得不好,腦袋也得搬家!局長和其他人都不敢這麼做,因此「攻擊偉大領袖毛澤東!」就成了懸案。一九七六年,元旦後第八天,總理周恩來去世了。風雲莫測的政治氣候,使看守們變得和氣起來。同監潘錫忠掐指一算,輕輕地對你說:「根據三百年前劉伯溫的《燒安門廣場血腥鎮壓,人心惶惶。朱德、毛澤東也相繼升「天」,王洪文主持了全國性

 

的集中營,實際是以毛澤東思想名義第七次專政你。學習班設在育才路小學,每個學員有近十名專政人員輪流看管,連大小便都跟着。逼、供、訊、車輪戰、疲勞戰、殲滅戰!不堪忍受的就去上吊、跳樓、觸電! 中隊長陶通友發號施令,要求你們交待從政治到經濟,從生活到作風等諸多問題。在强化的無產階級專政下,你早就成了栈獭⒄恐的小民,在同樣是讀語錄開始的毛澤東思想學習班上,你一字一頓地說:「本人無黨無派人士,經濟問題是:一九七二我趁尼克森訪華之機,從美國購得原子彈販賣給英國,獲暴利一千萬美元;生活作風問題是:十六歲那年,夢裏幽會過一個少女,至今還不知道她的名字。」陶通友中隊長笑歪了番薯臉,連聲罵你胡說八道,因為態度問題,第二天你就被送去强制勞動。悼念毛澤東主席的大會,在現場直播中念完長長的悼詞後,接着就是十億人民低頭致哀的時刻,輪船長鳴,列車嗚叫……此刻,人們心情是沉重的。 呀!善良的父老兄弟姐妹們,你們喊了多少年的萬歲!萬歲!!萬萬歲!!!如今萬萬歲死了,是跟着「按既定方針辦!」,還是跟着「你辦事、我放心!」走? 在十億人民都得低着頭的時候,你偏偏要昂着頭走路,你要做一次真正的「反革命」!可惜此時此刻,(當日你在無錫)街上沒有一個革命派(包括那些警察和專政人員)敢來追捕你,因為他們一移動腳步也就會變成「反革命」! 接着又是「一批兩打三整頓」邉印 你還是那些當權分子的眼中釘,區黨委再一次把你關進被稱為毛澤東思想學習班人們對於是非曲直,往往只是從非本質的表象——態度上去給你定性,不管你有

 

天啊!你活夠了,活得厭煩了…… 你低垂着頭,此刻你的靈魂正離開你的軀殼,飄飄然向閻王殿奔去……青面獠牙的閻王小鬼們怎麼也不肯接納你……冥府世界,新鬼啾啾,鬼滿為患。漫長的人生呀!你還得等待多少年呢? !你活膩了,活得實在太累了。鑽不進陰曹地府的你又被推向凡界,當你被死去活來折磨着,正在天堂和地獄裏沉浮的時候,冥冥之中,你被「熱烈祝賀華國鋒同志任中共中央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的口號聲驚醒。頃刻之間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高音喇叭響徹雲霄!人們永遠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似乎是中國又一次踏上了新紀元,革命派和政治家們連夜組織遊行,又一次振臂高呼:「毛澤東思想萬歲!」多大冤屈,不肯唯唯諾諾,就是你的罪狀。因為你在勞動中又頂撞了看管人員,就被作為不服管教而去接受更嚴厲的懲罰。 專政的鐵拳對準了你。中午開始,工作人員日夜輪班對你進行車輪戰、疲勞戰和攻堅戰。你被孤立在小方凳上,接受他們永無休止的輪番進攻,不屈辱就滅亡,沒有第三條路可走。和你同排挨鬥的水泥船廠廠長高梓清上吊了!人死後,直挺挺地躺在門板上抬進了批鬥會堂,高成了死不悔改的現行反革命之鬼,還要被當眾鞭屍批鬥,工作隊逼大家振臂高呼:「高梓清畏罪自殺死有餘辜,永不翻身!」。夜靜了,空曠的會堂中,除了專政人員,僅留下一直一橫的兩個「反革命」。橫的已自絕於人民,直立的你卻足趾腫脹得凸出塑膠涼鞋之外。 夜深了,連連打着瞌睡,任憑蚊子的進攻和看守的吼叫,橫、直一樣,都無動於衷了。在這個世界上你掙扎了三十多年,你掙扎不下去了…… 夜風從打開的視窗吹進來,帶着五更寒氣;你背着沉重的精神枷鎖,仍僵立在小

 

路漫漫…… 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 (八十九) 2007年3月24,星期四。 前天勞動號丟進一包東西,說是戈文希二月十四日出獄時帶不走留下的。活^接過塑膠袋打開一看,是幾塊鵰牌洗衣皂和一雙拖鞋。 方凳上,接受輪番轟鬥。你的惡夢還沒有蘇醒,誰知道明天會給你帶來怎麼樣的噩! 西元一九七七年春天,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自上而下又搞起了「粉碎四人幫」展覽會。又要你去繪製華國鋒的標準像,畫什麼「你辦事,我放心!」之類的油畫,因此又被提前釋放了。你已經僵硬和麻木了,你懷疑自身存在的意義和價值!藝術曾經是自然的奴隸,後又是宗教和神話的奴隸,現在,藝術成了政治的奴隸。藝術家帶着一顆被鞭笞的靈魂,思索如何逃脫這種種的厄摺 到這時,地球繞着太陽又自轉了一萬多圈。我們古老的國度,古老的民族,古老的文化啊! 這是人生的沉浮和歷史的積澱。曾經滄海難為水,願你的沉思煥發民族的沉思、人類的沉思。十年動亂和三十年的假共產主義害苦了整整一代人!社會理想和人生信念的動搖和幻滅產生了精神危機,又有誰能

替你解惑為你指出新生的路呢? 我像遭雷擊。情人節的前一天,葛昌裕不斷敲擊西牆,給106的戈文希發去信號,

 

案子的人説話的文章,還有個叫什麽智官的給公檢法連續打來電話,還打到看守所。」智官是誰,老井應指鄭義,那一年,我在華盛頓見過鄭義。警察還拿來寄自海外的信和賀卡,見是邁平、茉莉、一平等文友寄的,朋友們的呼聲,给了我莫大的慰藉。律師已來台州,我早作好充分準備。下午我興沖沖被協警銬走,我期盼這一次律師能甩掉尾巴。 到了接見室,我傻了眼,李律師仍伴著台州市公安局國保胡普榮政委同來。 寒冬將去,春日漸至,黯然神傷的日子仍在延伸。焦慮,徹夜難眠。警察每隔十五分鐘巡視記錄我的輾轉反側狀況,終於同意每晚就寢前由警方向我嘴裏扔兩顆「安定」,而且,還必親眼看見我吞下。中午送飯的過來,葛讓他帶給戈藏有文稿的數塊鵰牌肥皂。戈在二月十四日這一天,開鐐刑釋,這是葛胖交待他必須完成的任務。現在看來,警察搜查沒一點放鬆,以至于像戈這樣講義氣的老改造都無法脫手。葛後來問鄒犯,確實如此。刑滿出獄的人,已是公民,看守所無權脫褲衩驗明真身。這一次,查得特別緊,戈還是很機伶,一看連牙膏都被擠出看明白,就急忙踢回夾有文稿的兩塊皂,不出事算是大幸。我一再抗議看守所不依法讓律師

單獨會見我。所長說你可以和律師商討辯護方略,我們沒有限制律師單獨接見你。所長又笑着調侃说,你請的律師,早成了胡政委的跟班,冤不得我。 天地茫茫,無可奈何! 妻子帶來消息,周國强會如實作證。警察怕我尋短見,說網上稱你是大俠。并悄聲説:「有個叫老井的寫了與主辨你2007325,星期日。

 

的案子「勃亂裝」在哪裏?「媽的屁,用十多萬元買的『販毒立功線索』打了水漂!」 買販毒立功線索,重刑就能輕判,死刑還能活命,坊間早傳說×××殺人碎屍案,就是買了「販毒立功線索」獲輕判免死。買線索就是買命。昨天掛點滴時,我聽到叫柯琪的暴力犯化十多萬錢,由律師向台州市禁毒大隊長江雲秋買來立功「線索」,中院二審輕判改成緩刑。早上掛針時,我看見柯脫了囚衣興沖沖走向看守所大門,想不到他高興得太早,還有律師沒擺平的地方。於是,在邁出大門之際,被一審路橋法院堵了個正着。柯琪罵罵咧咧,在返回監坏囊宦飞希舜蠛埃骸干袭敗埂ⅰ复蛄怂梗將買販毒立功線索的內幕數落。買立功線索,早是公開的秘密,警察都見怪不怪,所以柯琪才敢公開發洩。陳小兵現實版的「勃亂裝」,現在就看到了,不知一、「畫家生前潦倒隔世才被肯定,政治場上的追風,常大起大落。」表達這些感慨的叫陳小兵。陳是六天前從溫嶺市看守所送來,寄押在103弧j愐粊砦揖陀X得臉熟,但我忙於考慮自己的案子和寫作,就沒多理會。今天是星期天,陳聽說我是個畫家,不由吁唏感歎。 陳小兵想和我套近乎,開口問我,:「知道林龍吧?」我搖頭,「林龍就是林希才的長公子,林希才你不會不知道。他兒子就是我的律師」,他望着我笑。「林希才是原台州市委書記,有他大公子做你律師,天大的事都能擺平。」他就想聽這句話,我順勢恭維,免得他覺得白白向我介紹。他覺得我倆投緣,就嘮叨起自己的案件,開場白就是「公檢法勃亂裝!」此時,小陳醫官喊我去掛點滴。醫務室在看守所大道的中心,我掛着點滴在腦海裏檢索「陳小兵」和「公檢法勃亂裝!」問題。準備輸完液,押回103粫r,再問他二審法官如何擺平此案。

 

任。」「陳主任,沒忘記去年年初,我代理匯寶公司將亂作為的溫嶺市規劃局和葉海燕市長告上法庭。」「你就是?」 「嚴正學!」 「如雷貫耳,《行為藝術起訴『共產』黨,清算『括民』黨》就是你的大作。久仰,久仰!溫嶺市長、市城建局長都害怕被你拖入『行為藝術』中當被告,因此,就由市郵電局出面調解結案。」「原來陳主任叫陳小兵,是個不顯山露水名字,我真是有眼不識官爺。」我調侃着,想了想又說:「世界之小,不打不相識,現在原、被告同關一監唬舱嫠阌芯墶! 話盒打開,陳主任怨艾自己的案子沒被溫嶺市官爺擺平,成了替罪羊。於是詛下回到103唬敉絺円舱谧h論柯琪買立功線索打水漂的事,連剛由108調來103坏膯“停裁硷w色舞,啞啞呀呀搭腔。陳小兵的「勃亂裝」倒成了正被應驗的口頭禪。 我開始關注他,聽他敍述他大起大落的人生。他扼腕歎息:「當年,我要是跟程進局長去台州市城建局,就不會落到這種地步。」陳說:「程進穩健老到,出什麼事都能擺得平。」說到「都能擺平」的程進,我說:「我和程進局長交過手,因為台州市規劃辦將『國民黨革命委員會』的宣傳櫥窗批到拆遷返回的店鋪牆上。因此事,有人將局黨委書記兼局長程進和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主任陳天谷推上被告席,對簿公堂。」「有篇網文稱《行為藝術起訴『共產』黨,清算『括民』黨》」神了,瞭若指掌的陳小兵接茬,我詫異地追問:「你怎麼知道?」「城建局內部通氣過。」陳答覆,見我還皺着眉心,就自我介紹:「我是溫嶺市城建局規劃辦主毒咒:「翻車攤牌,我非要溫嶺官場地震,像張威案,非倒他一大片不可。」然後,

 

你的呼籲有關,李在溫嶺看守所和我同關一唬幫我寫訴訟材料。」他重新翻他的資料和證據,抽出其中一張《舉證申請書》說:「這是李加如為我執筆的,他在去年11月獲得自由。僅僅懷疑他是《溫嶺市長、公安局長、法院院長悔罪書》的泡製者,就抓捕關押他整整一年。公、檢、法勃亂裝!」這是陳小兵第三次重複了他的口頭禪。我會意一笑,他卻用高八度的聲音,理直氣壯地說:「這些是溫嶺市長、市委書記、建設局長證明我無罪的文件。」陳主任喊得這麼響亮,我不得不去關注他手中的文件。 這是一份溫嶺市府辦公室文件「處理單」(收文159號)。附,溫嶺市建設局檔(溫建辦[2006]71號)主題詞:「城鄉建設,人防請示」,文件內容:「關於要求明確鍒@社區、春水苑、靜水苑、秋水苑不應收取人防易地建設費的請示。」簽發人:他如新進的囚犯,從自卑心理出發,不斷膨大自己。他說「溫嶺市一把手葉海燕市長、建設局一枝筆王福生書記,還有陳理富副市長、張國榮副市長、嚴曉富局長都簽了文件。」他一邊翻出訴訟資料給我看,一邊說:「要擺平案件,不能讓我一個人死。」「鬼得鬼,豆腐搞成水。」同坏那粲褌冋跓嶙h市公安局禁毒大隊長江雲秋,他們說:「公安禁毒警察掌握販毒線索,等着犯了重罪的人去買『立功線索』,然後串通法院輕判或免於刑罰。」「真他媽的的黑吃黑!」「公、檢、法勃亂裝!」他們學着陳小兵的腔調侃起陳主任來。陳主任探詢我犯什麼罪,囚友們說我犯「顛覆國家政權罪。」「呀!」了一聲的他凝視着我。因此,我乾脆抽出一張罪證《來自浙東農村組建農會的考察報告》,給陳小兵。陳一看寫的是溫嶺市,是他管轄之地,就埋頭認真翻閱。當他看到我在「考察報告」中呼籲無罪釋放楊春紅、李加如時。他興奮地對我說:「原來李加如釋放與嚴曉富(局長)。文件後抄送:葉海燕市長、王福生書記、陳理富副市長、張國榮副

 

見我倆抬杠,囚友們插問陳主任「判了幾年?」陳說:「認定受賄六萬八千,判六年。」「哇塞!」「陳主任是廉政的標兵,清官,讓國家損失二千零八十四萬六千萬,僅受收六萬多好處費。」「公、檢、法勃亂裝……」囚友們喊着陳主任的口頭憚,嘲笑戲謔陳小兵主任。陳有些語無倫次:「當官的都是無尾巴豬,真正拿錢受賄的都是無尾巴豬!」他罵出聲來。我追問:「別人不認帳,你招供了?」話未說完陳接茬:「我怕死呀!二千多萬元全推到我頭上,還不死罪。就算不獲死罪,殺人滅口,還不是像溫嶺賓館的會計,送到天臺雙規,就被活活打死,絕不留下活口!」說到這裏,陳伸出手,想尋人看手相。人生命叩雌鸱芍贫葕W妙無窮,不能解讀或無法把握時,只能求助於占卜、算命、打卦、看相,以為神能助其趨利避害。胭脂中國,「腐處不勝寒」哪! 市長,在出文日期2006831上印有公章。在文件處理單上,還有市長葉海燕親筆簽字:「同意建設局請示,請市人防局給予辦理。」日期是2006918

,上蓋有溫嶺市人民政府血紅的公章。看過文件後,我疑竇叢生,就問:「立案逮捕你是什麼時間?」陳支吾:「2006年上半年。」陳知道我看出破綻,就不敢說明具體的日期。於是我說:「根據1999年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防空法》規定收取的人防易地建設費,在立項時,漏收二千零八十四萬六千元。七年後,也就是被查辦立案半年後的2006年下半年,才由溫嶺市長葉海燕和建設局長嚴曉富補發一紙市府的『文件處理單』掩飾貪瀆的罪責……」我沒有再揭這分愚弄百性,擺平司法的案子。心裏卻在嚬荆置魇且蛔诟C案、串案的集體腐敗案件。為了掩蓋權錢交易不被追究,溫嶺市市政府竟能瞞天過海,七年後,發文件追認,為陳小兵們推卸罪責。

 

魏京生喊出了「第五個現代化」,李一哲、劉青、徐文立、黃翔,民主牆、《四五論壇》、《北京之春》、《今天》……沉睡的中國蘇醒了,原諒你敍述的錯位和凌亂,作為一個畫家他對世界的認知是真盏摹⒅庇^的感覺、是缺乏邏輯的眼花繚亂…… 窒息了三十個春秋的中國,星星的作品,震撼靈魂! 汪克平的許多木雕,特別是其中《沉默》表現的正是中國人做人的現狀,給你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二零零四年三月,在美國紐約曼哈頓「SOHO」,你參加《汪克平藝術作品展覽》的開幕酒會。欲匆匆從紐約回北京的你和匆匆從巴黎到紐約的汪克平,是歷經四分之一個世紀後的第二次握手!世事和人生恍如隔世,在陰陽兩極世界,你感慨萬千。你是八十年代,通過與你神交四十多年的學友李永存引薦,認識了星星諸多畫家。============================================================================================ (九十) 一九七九年,《星星畫展》在北京「中國美術館」東側的公園裏露天展出。 西單民主牆以及如雨後春筍般勃發的民刊,象徵着思想解放給中華民族帶來的生機和活力。遇羅克成了照耀在天際的新星,林昭、張志新、李九蓮、鍾海源……還有你們台州的蘇思源,千千萬萬個冤死的同胞,使五星紅旗泣血……撥亂反正讓禁錮了整整三十載的中國人看到了民主的一線希望。星星畫家們爭取藝術自由的「十一」大遊行,拄着雙拐的馬德升成了「時代的形象」,他的演講成了「時代的先聲」! 永存是《星星畫展》的創辦者之一,筆名為「薄雲」。薄雲還特地介紹你和女兒隱鴻

 

污腐敗,是鄧小平的「齊頭並進」;到江澤民的「與時俱進」,「三個代表」是罄竹難書的後話…… 當時的海門區自稱為特區,叫椒江市。椒江市文學藝術界聯合會成立後,你被推選為美術協會副會長。那一年正遇到總書記胡耀邦要去他當年號召立青年墾荒隊的大陳島視察。台州,古蠻夷之地,歷史上傳說南宋小康王避禍逃難曾經海門;胡耀邦視察,就成了千年以來第二位「真龍天子」榮登台州。椒江市政府由副市長曹雪招、陳曉玉帶隊,立即率領文協、美協人員前遣佈置準備迎駕。值此之時,佈展急需人手,於是就推薦一位叫繆岳賢的美工來大陳島佈置展事。家住贊楊村的繆岳賢,其祖父、父親是開明地主。土改時,一夜之間全被槍殺。繆因此被打入另冊,成為「世仇分子」。不想,身心交瘁的他卻習慣於奴顏卑膝、逢去了黃銳的家,準備參加星星的再次展覽,作品已郵寄永存,可惜後來展事未成。後黃銳東渡扶桑。二十五年後,黃銳從東京回北京,參加設在北京「七九八」的《現代藝術展》。黃銳的作品是《共產黨宣言》。 難以捉摸的世道!民主的小陽春即遭蹂躪。此時,民刊遭全面取締!魏京生、劉青和徐文立入獄,一大批志士仁人遭鎮壓,被關進了監獄…… 一九八二年暑,女兒嚴隠鴻成為恢復高考後浙美附中錄取的第一屆新生,父女兩代人竟成了僅相隔一屆(二十年)的校友。 後共產神話不攻自破。一九八九「六四」之後,蘇東波社會主義王朝,像多米諾骨牌一夜倒塌。曾抬舉着「小平您好!」的縱隊,土崩瓦解,「黑貓、白貓,會抓老鼠的都是好貓」,「政治侏儒們還得摸着石子過河」。一條腿走路改革,中國經濟高速增長與貪迎官權。在大陳島的數個月裏,繆終於找到了投靠的主子,從借用、留用、轉正到正

 

薩依德說過,知識份子就是對權力說出真話的人。在「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和犬儒心態氾濫的中國,你,依然故你。 ============================================================================================ (九十一) 2007年3月29,星期四。 今天上午,我和陳小兵主任前後被解押出103弧j愔魅卧谥屑壏ㄔ洪_庭後就押回溫嶺市看守所。 式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後進了黨報,做了「黨用文人」成了喉舌,也成了名副其實的既得利益者。「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但在繆晉身為文化官員時,「屁股決定腦袋!」。繆成了市委宣傳部的「探頭」,搜索彙報作者思想和創作動態,從取消美協《龍年展覽》到上綱上線口誅筆伐現代派,繆

君充當了文化打手,出賣自己的良心和靈魂。 梁啟超先生解剖過兩種奴隸:身奴與心奴。他說:「身奴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心奴,甘心做神壇的祭品。財產被劫掠時,他說還有自由;自由被剝奪時,他說還有生命;生命被扼殺時,他還謝主龍恩。即使眼前一無是處,他都能找到讚美的一萬個理由。他還認為麻木是幸福之本,媚骨是升遷之道,崇高是痛苦之源,正直是怪異之舉。他們把道穿嚴酷現實的警世之言當作瘋語,把讚頌黑暗世界的阿諛之語當作高論。」夾緊尾巴、噤若寒蟬地做了二十五年右派的曲嘯,一旦解放,不是用法律討回公道,而是到處稱頌:「母親錯打了孩子,孩子怎麼能怨恨母親?」終於飛黃騰達了。 今天破例,我第一次沒有給戴上手銬,押到所長辦公室。

 

一定在心裏嘀咕:「不見棺材不落淚!死不改悔!走到這個地步,還民告官,還針對辦案機關台州市公安局大搞『行為藝術』!」抬頭仰視時,我們的目光交會的刹那,令我涼透心底。我還有點自知之明,沒說出他們的同僚——禁毒隊長江雲秋的名字,只是將前幾天親眼所見羅列和重複。我想,我不過提供犯罪線索,只有公安才有偵查權,他們可以提審仍在看守所關押的柯琪,甚至查詢看守所的警官、警察。我還說了一句:「柯琪的律師從中斡旋,查律師就能真相大白。」沒有人需要真相。 回到監唬冶磺粲褌兞R得狗血噴頭,他們反詰:「你,你告官也得先看看官爺們是否同夥?官官相護、官匪一家!你總要識點時務。」接着又警告:「惹不起還躲得起,那個和尚不念歪經!」台州市公安局國保胡普榮政委和主辦本案的王愛軍警察正等着我。「嘿!」的一聲是尷尬的笑,王警察顯得神秘兮兮。我半晌無言,打量着正在火線晉升的王愛軍。 只聽見胡政委說:「國內外的民邽槟銧幊梢粓F,都救不了你!」他拖長着有點八卦的聲調:「我們來讓你自己救自己。」說這話同時,胡交給我一份網上下載的《高智晟認罪書》,並說:「高得到輕判,是判三緩四。現在,就看你的態度……」胡餘音未盡,「我能認什麼罪?我做的不過都是民告官的行為藝術!」胡沒理我。繼續他的言說:「舉報犯罪線索,檢舉、揭發同夥,可以被認定立功,減刑輕判。」要我揭發同夥去立功,呸!我最不齒這種打小報告告密的人。於是說:「我無密可告!」剛一說完,我就立起身來,我說:「我檢舉、揭發警官的同夥,舉報台州市公安局禁毒大隊長,賣『販毒立功線索』得十多萬元,該案涉及律師和法官。」「嘿嘿!」王愛軍警察嗤之以鼻,第一聲是冷笑,第二聲還是冷笑,我想王警察朗日在天,物影在地,我仰面長歎。人,不過是動物世界的一裸蟲,我怎麼就看

 

說到黑紅道,葛昌裕還對着我吼:「你告市黨委辦主任丁林超『官權毀容』,市委書記蔡琦、政法委書記朱賢良拿『毀容官權』逮捕你重判。丁林超、朱賢良都從仙居縣、天臺縣縣委書記任上升官,你還真指望朱賢良拿下丁林超,辦什麼『官權毀容案』!」見我默不作聲,又說:「天臺民謠:『天臺朱石樑,辦事打圍墻,走進小姑娘,走出少女客。天臺有藥廠,轉制正開張,新昌三千萬,……』」警察巡監,突然鴉雀無聲。今天,葛胖講得挺有文化還直搗黃龍。大道默默,小道切切。在人生的窮途末路,仍然我行我素,可謂是秉性難移。 惋惜和斥責聲幾乎讓我難以招架,警察陳先平前來提審,我被銬上手銬帶出監室。陳幹事見大家瞪着眼,面面相覷,有點奇怪,便勸慰我:「沒大事,是律師接見。」我鬆了口氣,囚友們懸着的心也落了地。不透「人」。 「官權匪化,跟你沒有干係呀!今天,你又直指辦案機關的台州市公安局禁毒大隊長江雲秋販賣販毒線索,這如同你斥責台州市黨委辦主任丁林超『官權毀容案』,曝光台州市公安局黨委委員,交通大隊長李小國『包圍台州日報社,暴力抓捕晚報主編吳湘湖,致其非正常死亡』;將椒江區黨委辦主任、公安局黨委、610辦公室主任葉開華扭送開發區公安局;揭露法院院長繆信權長期違法多收訴訟費;控告法院行政庭庭長葛佩玉私下會見當事人,吃了原告吃被告,裸體做官……哪一樣會有好結果!」說到裸體做官。囚友們全笑了,我含淚苦笑,這些平時被他們說成「好漢的壯舉」,現在都被他們當作「板磚」一塊塊拍到我的頭上。小黑子還真觸了我的要害:「因為你將台州市檢察院,檢察長辦公室的朱勇傑曬到網上,還將兩名糾集不明身份人員私闖民宅的檢察官送上被告席,這些黑紅道的人你都得罪,他們怎能放過你」!到了指定的審問室,我再次洩氣。一腳踢在鐵柵上,踉蹌着坐進鐵椅,重重地發

 

但他是一根有思想的蘆葦。因為有思想,所以搖曳人間。」我,「形而上藝術」始作俑者《認罪書》 出一聲「唉!」 律師仍不能和我單獨談案,我所有的文稿都只能裝在褲兜中,我直跺腳卻無可奈何。我的律師李建强仍和台州市公安局國保胡政委同臺並坐,律師指着他的手提電腦視屏和胡政委交頭接耳,又將公事包中的一些書面材料推到胡的前邊,細聲數說着。我還得無話找話,我把上午胡政委給我的《高智晟認罪書》,又通過胡政委轉遞給李建强律師,李翻閱後說:「不會是偽造的,出自高智晟的手筆。」李强調:「四月五日法庭上,你儘量簡單地回答,就說是或不是。」我知道公檢法包括律師都在擔心,怕我節外生枝,以死抗爭將法庭當作「行為藝術」的新時空。「行為藝術」源於完美理想與殘缺現實碰撞所形成的心理落差,如今,我被禁錮在無法穿透的黑暗裏,從失望到絕望,这是我追求社會正義和公正的結局。 帕斯卡《思想錄》裏寫着:「人,只不過是一根蘆葦,是自然界最脆弱的東西,

 

嚴正學 一百多年前,法國印象派大師高更四處飄泊來到了南太平洋,浩瀚無際又洶湧澎湃的浪濤把他禁錮在荒蠻的藝術沙漠——一個黑人的島國塔希堤島。他畫下了生平不朽之作《我是誰?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2006年10月18,我被抓捕,在禁錮的監獄裏,我凝視着牢頂長夜不滅的獄燈,反反復復地對自己作着同樣的疑問。

 

(一)、我對過去違法行為性質和後果的認識。「欲除煩惱須無我,各有前因莫羨人。」在這裏,我想重複列夫托爾斯泰的話:「大多數人都想改造這個世界,但極少數人想到改造自己。」人生像一場戰爭,跟自己作戰是最關鍵的、也是最難打的戰役。如果走不出心靈的監獄,那麼只能把牢房作為永遠的歸宿。人類從莽莽的叢林中走出,道路就與人生命咝萜菹嚓P。我走的是一條「形而上藝術」的道路。「形而上者謂之道」,相傳伏羲、文王、周公、孔子合著的《易經繫辭》中這樣說。從搖籃到墳墓,飄泊,一直是我尋求「淨界」的生存方式。還有藝術的「淨土世界」嗎?在混沌中探索的我,於遲暮之年,第十三次跌入囹圄,面對三日後審判法槌下的生殺予奪…… 人生不過是「一枕黃粱」,南柯一夢,咎由自取。我的所作所為鑄成了今日羈獄的事實。往事並不如煙,令人感慨萬千。以下,我以書面方式,從六個方面寫下自己的悔恨和對自己過去罪錯的檢討:一、我對過去違法行為性質和後果的認識。 二、所謂的「行為藝術」及我的思想根源和作為。 三、關於激進維權危害國家安定、社會和諧及其嚴重的後果。 四、對不思悔改自縊行為的認識和檢討。五、看守所以及辦案人員對我思想認識的轉化所付出的耐心和辛勞。 六、珍惜自己的第二次生命和對自己今後人生的展望。

 

1)、1998年以來,我確實多次與組織「中國民主黨」前身「徐文立工作室」的人員有過接觸,亦曾被該工作室邀,兩次欲去他們組辦的「論壇」主講《現代藝術畢卡索》和《梵高——一個百年後才被認識的天才》。但因為我和北京市公安局打過行政官司,並致使他們的警官獲刑所造成的知名度,使我兩次欲進入社區時,均被值勤的便衣在登記身份證時阻拒,無法入內。我當時認為,中國經濟改革的成功,接踵而來的政治改革已發端。這些標誌我在獨立中文筆會網站《嚴正學文集》中,被結集的約有一百多篇文章,約有近一百萬文字。我的文章大多是以紀實形式對過去人生的回憶和記述,涉及政治的很少,指責和批評政府的不多,但確有一些是針對具體的人或事,批評地方政府,指控政府官員,甚至謾駡地方政權的黑社會化。許多言論對現行法律制度提出質疑,對司法公正、吏治腐敗、官員貪瀆進行無所顧忌的蔑視和詆毀,以及對訪民的冤屈沒有進行調查就主觀臆斷,為其鳴冤叫屈,並以伸張正義和為民請命的極端方式,聲明到中南海新華門進行接力絕食。特別對台州水利局楊春紅被毀容案件和溫嶺市李加如誹謗案進行刻意的宣傳,指控辦案機關不公,將個別問題整體化;以及對《台州晚報》吳湘湖命案處理施加壓力,並大肆宣揚。我的這些行為給政府的司法制度建設特別對地方政府的信譽造成了持續的損害和干擾。我站在對立的立場,頤指斥責地方政府的官員,不僅僅妨礙了他們的日常工作,也混淆了視聽。我的這些所作所為具有極端自由主義的我行我素,是蘇俄時代克魯泡特金的追隨者,因為我的言行透析出的是無政府主義的思。 我所實施的行為事實如下:

 

徐文立被抓捕判刑後,約2002年,中美人權外交,徐被保外就醫全家去了美國。20039月,我去美國紐約第一銀行畫廊舉辦我的個人畫展。為了能長期在美國搞藝術創作,在徐文立夫婦來參觀我的畫展時,我要求他為我辦綠卡寫一張以政治避難為由的證明。後來,他讓王希哲先寫,自己亦寫一張。因為都沒有章,我怕不成,就請「中國人權」劉青根據徐、王的證明再寫一張證明。這就是三張證明的來歷。(2)、2003924,我到美國後,剛安排好住地,就聽說28日下午在紐約法拉盛喜來登酒店六樓有「中國問題研討會」。我想見識一下流亡國外「精英」們的着明顯的、公開的組織「在野黨」的作為是政治寬容的體現。因為不是地下的,所以也無所顧忌地去和他們接觸『其目的除了向他們索取期刊、批評現政權的文章資料,還有一個想法是通過近距離的觀察寫一本《中國異端》的書;以後去了美國,亦是抱有此目的。但近距離接觸,使我看清了他們有些人僅是民主招牌下對政治的玩弄,有些甚至是極端自私的政客。民主只是口號,而不是終極目的。以後我就很少與他們接觸。約199811月,徐文立之妻出社區在白廣路口,在給我《民主黨資料》時,給我看一幅樣稿,說他們在徵集民主黨黨旗、黨徽等等,要在第五期《民主黨資料》中刊出並在全球公開徵稿,並要我對此樣稿提些意見。當時民主黨組織是公開的,政府並未定性其為反動組織。我也沒有更高的政治認識,我只是以自己是搞純繪畫的,現在專注研究抽象水墨和「形而上繪畫」,不會搞設計

為由予以拒絕;但我「好為人師」,也對樣稿隨便說了句:「為什麼是二十七顆星星,是什麼意思?二十八顆還可有『易』的味道,是二十八宿。」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二十八宿是什麼意思,只是順口說說而已。有文革的經歷,當時戰鬥隊一夜之間就湧出了數以萬計之多,都是拉山頭結黨營私的結果。我饒舌的一句話,就被認為參加黨旗黨徽的討論是不切實際的。

 

家),後又遇曾在圓明園畫家村的貴州著名詩人黃翔。他們介紹獨立中文筆會是屬於聯合國教科文組「國際獨立筆會」的,中國在上世紀三十年代由蔡元培領頭加入。我沒有經過任何的查詢,就同意由他們介紹加入了這一筆會。筆會一直沒有任何活動。約至2005年,筆會進行換屆選舉,通知我要參加筆會活動,並補交了上幾年的會員費每年二百元。筆會在境外網站——《博訊》網專門設立文學園地,其中有我的《嚴正學文集》網頁。我通過網站信箱將即興寫成的文章用E-mail發去,由他們徵集張貼在我的文集上。這些文章既沒有稿費,也會隨便被網刊轉載。我至今共收過三百美元稿研討會,就在28日下午去了該酒店。由於我住在曼哈頓,坐地鐵到達已是他們快結束的時間。進入會場,有人介紹我是前北京圓明園畫家村的村長,大家就圍着我要我說說當年圓明園的情況。因為圓明園畫家村在國外有較高的知名度,盛情難卻,我也就口無遮攔地發表當年百餘詩人、搖滾樂手、畫家在圓明園的生活,最後被取締,以及我搞「民告官行為藝術」,起訴北京公安局違法行政侵犯人權的情況。同时,也談了自己被關押北大荒强勞遭六根電警棍同時電擊的遭遇。講完後就隨便坐下,也不在乎記者的閃光燈。後來回國後,才知發言的照片刊登在網上。國保警官告訴我,我的旁邊坐着嚴家祺、劉青和胡平。這些人過去我在國內都是不認識的,以後也沒有聯繫過。而且記者只是斷章取義刊載我的講話,未經我核對。在這時,我才發現國保警官給我看的照片上面的橫額寫的是「江澤民與政治腐敗」。我參加過一次研討會後,當時就後悔,以後在美國六個多月,就再也沒有參加過幾乎每週都有的這種政治性的研討會。但就這一次而言,證明我這個人沒有立場、敵我不分,而且對赤裸裸詆毀國家領導人的所謂研討會不抵制、不拒絕參加。(3)、關於參加獨立中文筆會問題。 2003年在美國華盛頓遇見國內著名作家鄭義(原《老井》、《紅楓》電影作

 

毛澤東的親生子和私生女》答XX兄」的文章,我想作出如下的說明。傳說中毛澤東之子是黃岩建設局繪圖員汪洋,是我過去的朋友。我見他因此精神失常而拒醫阻藥的状况。我寫這篇文章初衷是對中國人根深蒂固的權力崇拜和血統論作批判,連口口聲聲喊着民主的人也不例外。整篇文章沒有一處是捏造的。寫文章之前,我作了大量的調查和文獻資料、歷史事實的核對。我記得文獻有記載:毛主席和賀子珍的兒子毛岸龍生於上世紀卅年代,小名毛毛。紅軍長征前毛澤東將三歲的毛毛交給毛澤覃、賀怡(賀子珍妹妹)夫婦,後寄養在當地老百姓。第二年毛澤覃犧牲,賀怡被捕,費,一百美元是筆會給的,另外二百美元是筆會會友約稿寫關於「溫嶺農會」文章的稿酬。我的文章應該「文責自負」。該筆會未被中國政府定性。今後我也不會再寫政治性的文章。因為我本來與政治無關。我矢志不移的是藝術上有所作為。而且我從學過有關政治、哲學、法律的知識。我對政治一竅不通,只有盲目追求民主的理想和願望。我寫政論文章不僅僅是班門弄斧,也是咎由自取的自我坑害。我還認為:政治上只有對手,沒有朋友。因為政治上只有利益和利害的衝突,以及權利和權力之爭,或爾虞我詐的利用和被利用。毛澤東說過,英國是君主制、美國印度是總統制、尼泊爾是王國、中國古代是三皇五帝。總統制、國王制、君主制以及所謂的資產階級民主制,這些都是形式,問題在於如何管理好國家。我本來就不懂政治,再寫政治性文章違背了我遠離政治的初衷。(4)、2004年以來,我確實租用台州市路橋區章苑新村371單元102室陳素

君家的一間屋作為我的工作室,在那裏利用一些熱點、敏感事件,不作調查核實,就撰寫文章發表,致使有些文章給地方政府的形象抹黑;同時不負責任地詆毀相關的政府官員,對政府工作造成干擾和害。關於其中一篇被認為較嚴重的「《關於我認識

 

(二)、所謂「行為藝術」及我的思想根源和作為我是如何走上歧路且樂此不疲而一條道走到黑的呢? 我的「行為藝術」起端於1993年夏天,也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實施的第二年。民可告官,在這個被封建意識侵蝕了數千年的國度,不啻是一聲天霹靂。那一年,我在北京北海後的什刹海召開新聞發佈會。鑒於我起訴北京市公安局違法行政、侵犯人權立案,我向北京的新聞界、文化界、藝術界誇下海口:「我要打一毛毛從此就找不到了。賀子珍從蘇聯回國後一直住在上海,由陳毅安排擔任上海虹口區組織部委員。解放後賀子珍妹妹賀怡為尋找毛毛翻車墜河喪命。上海《解放日報》記者一直在江、浙、江西一帶查訪毛岸龍的下落。文革前和初期,該報記者調查了汪洋,並抽取血樣。結果汪洋由於心理落差導致了精神失常。根據文獻,陶鑄夫人曾志文章(記述):毛澤東在廬山會議時會見過賀子珍,回來後歎息說:「她(賀子珍)大腦還有毛病。她說王明要害我,我吃藥,她來搶,說是毒藥。她說她不吃藥,永遠不吃藥。」這些話說得和汪洋一模一樣。只是後來文革時期江青把持,此事就沒有調查下去,也沒有結果。汪洋之妻俞蓀燕現仍住在十里鋪。你們可以去查證。至於自稱私生女的人原住北京,北京的許多朋友都聽過她自誇。我所以寫這篇文章的動機,只是敍事,沒有

詆毀毛主席的故意。 (5)、關於「檄文」《圍剿中共官場黑惡官員——致中共中央胡鍧丶覍毠_信》、《為「中國良心」募捐民心》,給獨立中文筆會原會長劉賓雁去世搞募捐,以及積極插手溫嶺農會事件,撰寫《來自浙東農村組建農會的考察報告》,在境外網站《人與人權》上發表等問題,將在第三點「激進維權」中批判。

 

局的行政訴訟。我仍被昌平區人民法院以主體資格、程式等原因駁回起訴。我屢訴屢敗,屢敗屢訴。新聞界報導稱「嚴正學九告司法局」,實際上我告了十二次,化了三萬多訴訟費用,開庭十五場,先在市一中院贏了兩場程式上的訴訟,最後昌平區人民法院不得不判:北京市昌平區司法局違法。我贏了兩場官司。判決後,再次面對司法局長時,他為我放棄兩場民事索賠而驚訝。我說:「我的『民告官』是藝術家的『行政行為』,我只在乎過程不在乎結果。感謝你們的參與。」並立即簽字表示放棄民事索賠。我在心裏得到平衡,認為北京市現政府有別於前政府。此後,我再也沒有在北百個民告官的行政訴訟,作為我民告官的『行為藝術』,來驗證中國司法的公正、莊嚴,抑或虛假。」是年三月,我被椒江市(台州市前身)市民民選為「人大代表」。我無意政治,但陰差陽錯成了「人大代表」。此時,北京圓明園畫家村一群不同凡俗以另一種生存方式生活的藝術另類,正被國內外電視臺、電臺、報刊竭力追捧,陰差陽錯地成了新聞熱點。在新聞媒體聚焦中心,作為被眾畫家推為北京圓明園畫家村「村長」的我,使「人大代表狀告人民警察」在國內外媒體上被追蹤報導。憑着這些優勢,使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舉棋不定;同時也驚怒了前北京市政府。陳希同指示法院無限期中止我的行政訴訟的開庭,而改由刑庭公訴其中一個警察為替罪羊。我拒絕由行政訴訟狀告北京市公安局變為刑事訴訟審判執行公務的其中一警察。但刑庭還是開庭作出了對警察張弛判一緩一的判決。由於我仍堅持拒絕撤銷行政訴訟,惱怒的前北京市委由陳希同簽字,抓捕我押送北大荒强勞。這個結局是悲壯的。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在一年後,到北大荒送交二萬元的賠償;後來又由齊齊哈爾人民法院送達終止我的行政訴訟的裁定書。陳希同1995年倒臺,我於1996327解除勞教。 重獲自由後,我仍把「行為藝術」指向北京,重蹈覆轍提起對北京市昌平區司法

 

義的現代派藝術大師。在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館,世界著名的行動派藝術大師波洛克的作品,僅是畫家拿着各種顏色的油漆,往平鋪在地面的畫布上摔、拋、滴、瀉而成。在中國,中央美術學院的徐冰,將兩頭禁欲的白豬分欄關押,然後,將印上英文的公豬和印上中文已發情的母豬放出,當眾進行交配。當公豬扒上母豬之時,頻頻閃光的記錄,就成了東西方文化衝突的象徵。而最負盛名的是中國美術學院院長蕭鋒(与江澤民同时留學蘇聯)的女兒蕭魯和浙江省軍區司令員之子唐宋,1989年元月在北京中國美術館對着「中國第一屆現代藝術大展」中他們的「裝置藝術」——街頭真實的電京打過行政訴訟。 2000年,廣州邊防局非法拘禁椒江民船及十一位船員,暴力毆打並索款數額巨大。我得知後主動義務代理向椒江區人民法院提起對廣東邊防局的十一起行政訴訟。立案後,我邀北京中央級媒體記者同往廣東取證和採訪。其間發現椒江區人民法院審判長葛佩玉接受吃請,是典型的「吃了原告吃被告」。葛佩玉違法去廣東私下會見被告回來後,在筆錄上做手腳,以「上」與「下」的一字之差,駁回十一起狀告廣東邊防局的行政訴訟。這使我對司法公正產生了危機感,由存疑直至失去信心。社會經濟的突飛猛進與官員腐敗在同步前進。有如美國作家海明威筆下的《老人與海》的故事。在這個故事中,老漁夫千辛萬苦在大海裏捕獲了一條大魚。魚太大,只能拖在船尾旁回港,但大魚的血腥招致成群的鯊魚來撕搶。回到船埠,漁夫獲得的僅是大魚的殘骸。嗣後,20029月,我和妻子背着登山包、帳篷、睡袋作了一次環球之旅,參觀了世界各地的美術館,以驗證我形而上的行為藝術。從古典、傳統、現代派和後現代派的先鋒或前衛藝術的發展中,美術史讓我看到的藝術的創新是基於其反傳統和反潮流的特性。上世紀初,歐洲的畫家杜尚將一隻普通的小便槽送進美術館,題為「泉」並簽上自己的名字。杜尚成了顛覆傳統藝術——架上繪畫的始作俑者,成了劃時代意

 

原則。所謂「形而上繪畫」,它不再是藝術家對自然的模仿,也不是純粹的抽象繪畫。「形而上繪畫」顛覆傳統,它表現的是人類的精神世界,是看不見摸不着的靈魂圖像,是精神世界相對於物質世界圖像的反動。此後,我發現台州市椒江區文化局從國庫動用納稅人的錢一百九十八萬元,不是搞「希望工程」,而是在椒江區少年宮和椒江區中山小學門口不到十五步之遙的地方(即原文化館)創辦色情夜總會,跳脫衣舞、同性戀舞……經我多次投訴而置之不理。椒江區文化館原是我們少年兒童時代學習、看報和展覽的地方。曾幾何時的掃黃邉樱捦ぱY一對真人大小的男女青年照片開槍。這一槍,使中國美術館立即封閉。北京市公安局的防暴警察拿着盾牌包圍了整個中國美術館。唐宋被請進了公安局又放了出來。幾天後傳說:中國美術館有炸彈。北京市公安局又封館搜索,警犬上竄下跳,结果沒有發現定時炸彈,現代藝術大展繼續開展。美術史論家和評論家們各有說法,但都肯定了這一槍是拉開中國現代美術序幕的一槍。藝術家的智慧在於巧妙的應用了他們有別於普通公民的身份,其意義在於深刻地表現了中國法制的現狀。聰明的藝術家,讒口囂囂的評論家以及中國的司法都被這一槍聲作了畫龍點睛之筆。(期間,還有四川畫家魏光慶的行為藝術《自縊》,但只是戲劇性的表演,有別於我的《行為藝術下課!》是真正融入真實的生命。)【我已寫累了。請原諒我長期囚禁中的孤獨。由於寂寞,使我將「悔罪書」當作心的傾訴,滔滔不絕地作着靈魂的自白。我必須講清「行為藝術」的实质问题,才能梳理出提供判罪的參照。】盛名之下,其實難。 因此,我堅持我的「民告官的行為藝術」,因為是對人類疾苦的關懷和人世公正的關注。藝術應該是現實的投射而干預生活。這符合我所宣導的「形而上繪畫」的

 

出判決:紐約市政府敗訴!因為根據美國法律的第一條款「言論自由」,藝術家在街頭作畫是言論自由的一種表達方式。後來,我迫於國內台州家中「陽宅」被占,「陰宅」(向民政局購買的祖宗公墓)被盜掘轉賣而回國。我用了美國的訴訟經驗,不肯轉彎子,結果是耗了兩年的精力和時間,打了二十多場訴訟,場場以敗訴告終。我用盡了全部司法救濟的道和方法維權,均無結果。走訪市政府法制辦、去信訪局上訪亦無結局。在投訴無門的絕望中,我絕而生怨,怨而生狂。我認為:時下人們名砝i,司法腐敗,官場黑暗。我是藝椒江就將一位八十歲因涉嫌數次提供賣淫場所的小腳老太太綁縛刑場執行槍決。我無法接受這種反差。為保護未成年人的純潔心靈不再受到侵害,我向椒江區人民法院提起對椒江區文化局的行政訴訟。這個「民告官的行為藝術」受到國內主要媒體的普遍重視。《中國青年報》首先兩次刊登「官違法,民要告」和「嚴正學輸官司得民心」,以整個版面曝光。「冰點」專欄記者沙琳還一直作着追蹤報導。緊接着中央電視臺「今日說法」、新華社《浙江經濟報》、中國新聞社《華聲視點》、中國法學會《民主與法制》、包括中央政法委的《法制日報》以及各省市的媒體均作了曝光披露。但椒江區人民法院行政庭審判長葛佩玉仍駁回我的起訴。雖然省委書記張德江指示連夜拆除了該國營的色情夜總會,但法律上我處於敗訴的地位。 20039月,我第二次赴美國,並在美國紐約第一銀行畫廊舉辦我的個人畫展。在紐約,我給畫廊畫油畫、畫花布圖案。美國紐約的畫家村亦邀我加盟。同時,我也經常去曼哈頓時代廣場、百老匯等地街頭作畫。由於畫家們不滿紐約警察驅趕和亂開罰單,藝術家們聯合起來(由臺灣畫家張天宇為首)向紐約警署申請示威遊行。獲得許可後進行的情緒化示威遊行、抗議的照片刊登在《紐約時報》的頭版頭條後,立即有美國的律師自願免費為我們畫家提起對紐約市政府的行政訴訟。法院很快受理並作

 

墓被盜掘轉賣的事情得不到解決,就認為現在的官員都是無利不辦事的「倉中鼠」。以偏概全的結果,使我變成專給政府挑刺的人。但生活像山谷回聲,你喊出什麼,它迴響什麼;你播種什麼,就收穫什麼。別人勸我別鑽牛角尖,不要一意孤行,做人不能太倔强、太剛硬,要可方可圓、能屈能伸。我說:你們要教我奔走豪門,俯首屈膝我不幹!後來,我多次接到匿名電話,警告讓我銷聲匿跡 !給我電話中放哀樂。於是朋友們勸我:「你樹敵太多,會步李公樸、聞一多之後塵。」我說:「這樣的下場才沒有痛苦!」所有的忠告都成了我的耳邊風。我管的閒事也越來越多,和訪民在一術家,絕不走旁門左道。人生縱是會有坎坷,但藝術的精神要始終屹立。人世間可以有齷齪,但藝術必須是聖潔的。我不但起訴了台州民政局、建設局、文化局,台州溫嶺市政府、國土局、公安局,台州市天臺縣政府、民政局,還起訴了國民黨革命委員會,將法院告上了法院。期間,又兩次起訴了公安局……並强烈要求迫使法院傳公安局長到庭對簿公堂。我不僅僅為自己維權,還為許多訪民免費代理民告官訴訟。我已經變狂,變得越來越偏執。真如西諺所說:「上帝要你亡,必讓你先狂!」我的狂妄猶如九死一生的明山陰畫家徐渭張揚着「世上假形骸,任人捏塑;本來真面目,由我主張!」又如莎士比亞描寫的約翰王、立爾王和奧賽羅等等因情緒失控走向極端,而導致良知的泯滅。佛陀說:「天下何思何慮?」指人的思想為妄想。荀子說:「憤欲忍與不忍,便見有德無德。」孔子曰:「小不忍則亂大帧!顾瓮醢彩溃骸溉桃蝗罩畾猓獍偃罩畱n;一切諸煩惱,皆由不忍生。莫大之禍,起於斯須之不忍。」「一忍百事和」。我明知這些道理,卻仍向極端走去,成了一頭自毀的野獸。偏偏此時,又發生高升省府的前台州市委書記史久武在省政府大廈跳樓殞命。我見過原台州市委書記孫炎彪,不久即因腐敗坐牢。我也見過史久武書記,這麼快就走上不歸路。我將腐敗看成制度性災難。由於認識上的以偏概全,加上自己親歷祖宗公

 

我的「祖宗公墓被盜掘轉賣案」都並列在公開信裏,在國內外造成惡劣影響。《老子》第七十三章(治國)中,表述:「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译為白話:「勇」是一種勇氣,並非指「勇敢」。勇所產生的勇氣是一種對自己力量、智慧、能力的真實估量;而「敢」則是一種具體的行動或行為。僅是勇氣可以產生出合理的結果,而勇敢則往往導致不合理的魯莽行動。過激維權若導致街頭政治或致群體抗議的發生,不僅僅是破壞了當前安定團結的局面,而且使「和諧社會」的穩定遭受損害。故老子認為:從勇到敢的盲目行動就是起,將他們的冤情寫成文章散佈,給地方政府官員抹黑,並在網上流傳直到刑事拘留後才停止。(行為藝術的結果,除北京市公安局優秀民警張弛獲刑一年緩刑一年、北京市北大荒雙河勞教所監獄長黃戰友獲咎被三開處分,還有我用電報舉報的前黃岩縣工交局長蔡繼卓終因貪污姦淫被判刑八年。此後,有台州市三門縣執法敗類在一次全國性賣淫嫖娼專項打擊的當夜,强暴婦女領刑入獄。我「民告官的行為藝術」功不可沒,罪不可赦。) ()、關於激進維權危害國家安全、社會和諧及其嚴重的後果 2006年2月4,因郭飛雄遭警方暴力毆打,人權律師高智晟發起旨在抗議的接力絕食。我即時附議參加,在網上聲明2月13將繼郭飛雄後第二位到中南海新華門進行接力絕食;書寫「行為藝術」《圍剿中共官場黑惡官員

——致中共中央胡鍧丶覍毠_信》,並在網上徵集簽名。我把台州的熱點、敏感事件,如「楊春紅官場毀容案三」、「《台州晚報》副總編輯胡湘湖致死案」、「活人送火葬場事件」以及

 

春紅毀容案律師團」來台州與丁林超對簿公堂。在此過程中,我又聽到溫嶺市農村的農民因土地問題和市政府、開發商發生嚴重的爭端。由老勞模王妙增為首的農民組織不下五、六次的萬人遊行申請(最多一次申請人數達數萬);同時,向市政府申請組織「溫嶺市農會」。因為有關部門不理不批,正在市中級法院提起對溫嶺市政府的行政訴訟。他們欲請我去幫助參與訴訟。因為我認為他們告市政府是被告主體資格不符,就沒有同意參加。回北京後,我將此消息擴散,又在朋友聚會中談起該事件,引起許多農民問題專家的關注。大家討論認為:「溫一個喪命的過程。如斯所斷,接力絕食的炒作,使國內二十九個省市、自治區都有公民參與,此行為成為國際關注,全球有幾十個國家的華人回應或呼應的政治事件,給政府增添麻煩和國際聲譽的損害。(此句摘自辦案機關提供的高智晟律師的「悔罪書」。)此時,我受到北京市公安局、昌平區公安分局的勸回。台州市椒江區公安局國保大隊長乘飛機來京欲接我回台州時,我乘昌平警方不備,將內裝帳篷、睡袋的登山包背上逃之夭夭。從此,我進行了半個多月的餐風露宿,和北京公安警察和台州警方玩了二十多天的「貓捉老鼠」的遊戲;並寫成了「行為藝術」《亂象·免於恐懼的自由》的紀實文章,在《嚴正學文集》上張貼,被各網站轉載,給國家和地方政府在國際上的形象和聲譽造成現實的損害。後來,台州市水利局楊春紅女士因遭毀容得不到說法而導致偏激行為的發生,她和局長丁林超老婆發生肢體衝突,楊春紅即被刑事拘留,接着批准逮捕法辦。我認為警方辦案不公,書寫多篇文章在網上刊發,譴責丁林超,為楊春紅鳴不平,認為是繼「官場毀容案」後的繼續迫害;並來回於北京

——台州,為她尋求高智晟律師、中國科學院法律博士范亞峰以及剛受美國布希總統接見回國不久的李柏光博士組成的「楊

 

我憤世嫉俗的心態,不肯接受忠告從另一角度尋找迴旋餘地;學不會遇事應權衡利弊、把握輕重;做不到大度圓融,當忍則忍、隨機應變。自以為是潺潺清流,仗義執言,所以也只能接受勞動改造,在監獄裏學會重新做人。「禍福無門,惟人自招。」 200512月,獨立中文筆會原會長劉賓雁去世。我認為劉賓雁早期參加中共,在槍林彈雨中出生入死。解放後是《人民日報》名記者、中國文聯副主席,特別是改革開放期間寫過多篇震撼人心的紀實文章,如《人妖之間》、《第二種忠铡罚o我留嶺市農會」像當年安徽省鳳陽縣小崗村農民私簽「包產到戶」協議一樣,是中共改革開放的標誌性事件,將啟動中央發起政改、開放報禁。我亦人云亦云地認可幾個秀才的猜測和推論,因此毫不猶豫地接受筆會會友的約稿,由理想主義心態出發,多次去溫嶺農村進行實地調查,收集第一手資料後,回信給編輯認為:此事件可能會衝破政改、結社瓶頸。撰寫《來自浙東農村組建農會的考察報告》,在境外《人與人權》網刊上發表。在這過程中,我促使中國科學院農民問題專家于建榮、《農民日報》、《經濟觀察報》等關注此事件,使後兩者派記者來溫嶺調查、研究和採訪、發表文章。《經濟觀察報》以一個版面刊登「溫嶺刮起農會風」的文章。同時我又促成中國問題專家李凡和中國科學院法學博士范亞峰、法學博士李柏光等來溫嶺調查農會事件,給農民普法。並瞭解楊春紅、李加如案件,因為他們是「楊春紅案律師團」律師;我在這篇文章中呼籲釋放楊春紅、李加如。從行政訴訟搞「民告官行為藝術」,到上訪維權,到網上聲明參與「接力維權」,到中南海新華門前絕食呼籲《圍剿中共官場黑惡官員——致中共中央胡鍧丶覍毠_信》,到請法學博士插手溫嶺市農會事件。我走了從「勇」到「敢」錯誤的一步,所以終究導致了今天嚴重的後果,即將面臨刑事審判。「法網恢恢」,這也是我不聽勸阻懸崖縱馬的結局。

 

入所後,我仍不思悔改,耿耿於懷,欲求一死了之,並稱此舉為《行為藝術下課!》。 20069月,我返回北京後,立即被北京、昌平以及浙江省公安廳、台州市局、椒江分局警官帶離北京。我由省廳、市局及椒江國保警察帶回,在北京機場候機時,我對市局王愛軍警官說:「我在台州樹敵太多,有人已經匿名電話恐嚇我要雇凶買命。丁林超也會利用職權擺平我。抓我進監獄,我就殺身成仁。這就是我的《行為藝術下課!》,我最後的形而上藝術作品……」 10月18關入監獄後,我經常失眠,想起1988年我和女兒嚴隱鴻在北京中國美下不可磨滅的印象。我和他反貪污反腐敗的觀點一致。劉後

因自由化開除黨籍,八八年去了美國。我又認為:人死了應全面評價他的功過。就搞了個「魂兮歸來」募捐函傳單到政府機關、法院、派出所、企業單位,向工作人員以及一些來訪人員及普通民眾和上訪者募捐,展開所謂的《為中國良心募捐民心》的「行為藝術」。我為劉賓雁募捐到六千零八元並將募捐經過寫成日記在境外網刊上進行散佈。我確做過此事,其罪錯在於干擾政府正常的辦公,用死人挑戰活人,造成了惡劣的政治影響。(我還應說清的:19995月初,因訴訟審理不公,到北京向有關部門申請五十人以上的反腐敗遊行和演講。)我以蔑視權貴、抨擊時弊為「行為藝術」,終於導致在20061018日晚七時半被台州市公安局刑事拘留,20061115日被逮捕,2007130日台州市檢察院送達「顛覆國家政權罪」的起訴書。原定於2007214日開庭審理,現因故延遲至今,關押在路橋區公安分局看守所。(四)、對不思悔改自縊行為的認識和檢討

 

慷慨赴死就成了我最後的絕唱,為以往種種邉又辛b獄自斃,不得好死的遊魂野鬼鳴冤叫屈!人類在本質上都是恐懼死亡的,我亦一樣。既然人類無法逃脫他最後的結局,就讓我以「形而上藝術」方式將永恆靜穆的死亡變為世之作,後世的天涯過客留下一聲長長的歎息! 我這樣想也這樣地做了。事後,囚徒們說我是掛着長長的舌根,僵着抬出去的。路橋看守所對我的及時搶救,使我沒有成為我實施《行為藝術下課!》時所最擔憂的結果——因大腦缺氧而成為植物人。那將成為我的家庭、妻子永遠的累贅。我被立即術館舉辦《嚴正學、嚴隱鴻兩代人畫展》的盛況。那一年,展廳散發的《路漫漫》一文引起了普遍的關注。《中國美術報》予以連載。老一輩藝術家中央美術學院史論系吳甲豐教授、常任俠

教授,廣州美術學院院長關山月,已故徐悲鴻的夫人廖靜文都來觀展、簽名和座談。給我留下沒齒難忘的是常任俠教授(講述)的一段親身經歷。 常教授說:由於吳晗在一本書裏提到他,由此,因一張海瑞畫像讓他戴上了「吳晗幫兇」的高帽,被打成「吳晗死黨」!他又說:「吳晗的一篇《海瑞罷官》引發了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多少人被送上革命的祭臺。」他向我說:「連離世近四百年的海瑞也被從墓中挖出。海瑞的白骨被戴上高帽遊街。吳晗秉筆直書的結果是一家三口的慘死。而主演過《海瑞罷官》、《海瑞上疏》的馬連良、周信芳受株連,受盡撻伐凌辱飲恨斃命。吳晗在北京監獄自盡。幾天後,鄧拓因被打成『三家村』死於獄中。六天後,連毛澤東的私人秘書田家英也在歷史的迷霧中棄屍中南海……」。我說:「上海師大歷史系教授李平心自殺。」他說:「歷史學家周谷城、翦伯贊等等都遭株連迫害。」 藝術應該是社會、歷史、人生的投射。既然藝術源於生活,雁過留聲,我將我最後的生命熔於我的藝術,捨生取義,就成了我最後的選擇。藝術家的離世應不同凡響。

 

對我的開導,使我挺住了人性的軟弱所造成的自我傷害。下決心戰勝自我,將監獄當成梳理人生、反躬自問的場所,有決心面對現實和將來。請別以為這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患者的囈語。(六)、珍惜自己的第二次生命和對自己今後人生的展望。 時代在進步。我不能以停滯的思維去認識這個時代。共產黨也在變,它正順應着送到三醫院,經過漫長的掙扎,從昏死到昏迷漸漸地蘇醒過來。我的舊靈魂已經羽化。我的「行為藝術」也同時謝幕。「死而復生」和「文藝復興」在外語裏是同一個單詞。因此,我的「死而復生」就聯繫到台州市要建文化大市「復興文藝」。關於這一點,我將在「認罪書」最後部分「展望未來」中表述。(五)、看守所管教人員對我思想認識的轉化所付出的耐心和辛勞。 【感謝你們耐心看完我上述冗長又枯燥的陳述。下邊是你們願意看到的關於轉化的文字。】 看守所「夜以繼日的人性化管理」,使我思想認識有所轉變。他們以沾说恼媲槿刍宋沂畮啄暌灰载炛膶χ袊O獄的慣性思維。我所見到的是一個人格不被任意貶低的,不是說教和灌輸式的挽救,他们為我提供新生和回歸社會所必須認識世事、明辨是非的辯證方法。使我能夠以平靜的心態反思自己過去的行為違法犯罪的性質,刻骨銘心地牢記管教們以平凡心態說出的肺腑之言。決心通過努力,使警官們看到他們熱情和辛勞所得到的最終結果。我特別感激管教陳先平幹事和王仙雲隊長招糯

 

能力為台州的文藝復興建成文化大市添磚加瓦。「死而復生」與「文藝復興」在英語是renaissance,拉丁語是renascor,義大利語是rinascimento,出於同一個單詞。所以,我這個死而復生者更應該發揮餘熱,為台州文學藝術的發展作貢獻。 我將無怨、無悔、無憾地面對即將到來以「顛覆國家政權罪」的刑事審判。在「認罪書」的最後,我借用唐人駱賓王的《在獄詠蟬》以表達我「懷才不遇、落拓羈獄」之情。社會的發展不斷糾正着司法公正上的問題和改造吏治制度上的腐敗。中共已不再是「以不變應萬變」的政黨。我們同樣不能機械地用認識的慣性去看發展着的中國。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的轉化過程中,腐敗的出現是難以避免的。因為這是財富積累所產生的必然弊端。經濟發展,文明發達,物質越富足,人的欲望就越高,因而爭訟也就越多。古聖人有言:「富家屯,宦官貪,窮者貧而為盜佟!惯@是經濟發展的負現象。若「言者自言,王者自舉,憂患則生危。」在這個時候,中央若不懲辦腐敗制止鼓舌者,任其發展就有可能引起社會的動盪。我已經成了鼓舌者。因為如此,所以我必須從極端的自由主義、無政府主義的立場轉變。也許,老年人都有一個共同的悲哀,就是只有昨天、今天,是不是還有明天?所以我更應珍惜有限的生命,專注於藝術上求發展。 過去,我從不看報紙,特別是地方性小報。這一次關在獄中,我只能把難以得到的《台州日報》、《台州晚報》反反復復地看着以打發時間。在這個時候我看到地方政府希望治市有方,欲把台州建成文藝復興的文化大市。市政府領導還親臨文藝復興的歐洲、義大利和文藝復興的發源地佛倫羅薩考察。我有些感慨。我們一家四口均為畫家,女兒和兒子先後畢業於中國美術學院、中央美術學院研究生班。我們全家都有

 

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 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 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 由於監室十八位囚徒共居,只能寫此既雜亂又潦草的「認罪書」,限於三天時間,諒不能重抄。

 

台州市公安局路橋看守所一區103室 嚴正學(指印) 2007年4月2 ============================================================================================ (九十二) 1983年7月19,鄧小平在北戴河發龍威。

「從重、從快、從嚴」的嚴打邉樱瑲怛v騰而來。

 

跪倒在地,匍匐着對門外黑色天穹,叩着一個又一個的響頭。嗖嗖陰風中,一個劈雷着地,閃電中,你們才看清阿德娘的前額已血肉模糊,這是她連日來叩求佛祖顯靈所致。她燒千柱香,討萬家米叩拜青天、祈求上蒼保佑她兒子張方德免遭槍決的厄摺!溉嗣裾盐覂鹤訕寯溃∥野⒌聸]有罪呀!」「我知道你兒子沒罪,天黑,沒有包青天,你拜也沒用!」「嚴老師呀,我阿德怎麼說槍斃就槍斃呀!印刷廠裏『佈告』都排好了,蒼天顯顯靈,救我兒子一命,我阿德兒沒有罪呀……」「……」「阿德呀,八月十八,娘要送你上路去,唉!娘的心都碎了……」春柳給她倒了杯熱水,遞到她顫悠悠的手中,拉着她起身說:「阿德娘,大家都知道阿德沒有死罪……」阿德娘從胸口掏出皺巴巴的《判決書》和《上訴狀》又聲聲哭泣着:「我送遍了公安、檢察、法院……我找遍了人大、政協、信訪辦……我們找到市政府,政法委……書記一句話,我和老嵌(阿德哥)都被關進監獄……昨日,說阿德要槍斃收屍,人民政府放我出來收屍……」阿德娘哀痛欲絕:「我只有死路一條……陪我冤枉兒……到閻王殿告陰狀。」對着一位母親的淒泣,你們只能陪着默默掉淚,冤沉海底無可奈何!「亂世用重典」成為週期性的邉樱袊伯a黨在實體法上主要表現為大批量增設罪名、大幅度加重刑罰和大規模增加死刑:從1983年開始「嚴打」到1997年刑法修訂,全國人大常委會共通過了二十四個《決定》和《補充規定》,增設罪名數十種,死刑罪名從二十八個增至七十四個。大開殺戒!「嚴打」如火如荼。 夏雨瀟瀟、雷電隆隆,睡夢中你被一陣「嘭!嘭!嘭!」的敲門聲驚醒。「嚴打!夜半抓人……」你對驚坐而起的春柳脫口而出,一陣緊接一陣「嘭!嘭!嘭!」如五雷轟頂。惶惶然下樓去開門,阿德娘跌進門檻,你趕緊扶她起身就座,但她癱軟的身體竟

 

你有一面之交。陳對你說:「張方德定死刑,上訴是沒有用的。椒江是『嚴打』的試點,省高院王一平親自蹲點辦案,包括黃明亮的案,王院長說:『什麼撐船(椒江方言,意指玩女人)撐船的都給斃了!』一句話,黃明亮、王冬友、老罕等五、六個人,就等着挨子彈。」見我救人心切,安慰說:「張方德的案,上訴也只能送台州地區法院,我收下,替你轉上去,但絕對沒用。送省高院,你得三思,這是越級違法控告,弄不好,會撞『嚴打』的槍口」。第三天是星期六,你到達杭州武林門車站,已是三時多,女兒嚴隱鴻遵囑早在出站口等待,女兒陪你趕到六公園邊的「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沒有猶豫,你們徑直走進接案室,立即交上《上訴狀》和《判決書》。接狀的法官奇怪地瞪大眼,這個非常時期,有人還敢上告!於是就厲聲追問:「出示證件,什麼單位來的,和罪犯是什麼關係!」並要登記在冊。但法官立即把《上訴狀》和《判決書》甩出來,丟到地上,並吼着:「你這是越級,省高院不受理」! 阿德娘和她兒子張方德都是你們絲毯廠的工友,……阿德與你同在一個工作室。張方德、陳方雲等南山殿孩子王和閆王浦嘎子邦打了群架,撞在這殺人攤派名額的風頭上,抓了,關了,立即公判,誰能相信他們竟都被判成了死罪!殺無赦立決,即在眼下。阿德哥老嵌上訪被羈押,放了獄中的阿德娘去收屍,聽說你要去杭州送絲毯畫稿,才夜半敲門,求你為她送狀紙伸冤。「從重、從快、從嚴」,在為罪犯提供任何幫助都會構成犯罪的非常時期,加上幾十年政治邉拥慕涷灒碇歉嬖V你,捲入這場是非糾葛充滿殺機。這一夜,你們沒有再合眼,你們無法拒絕,懷着一絲希望跪地泣血的母親的請求。 第二天,你找到時為椒江市法院刑庭庭長的陳忠亮,陳原是支邊新疆的知青,和

 

壞了,你若掏出工作證,就同判決書上死刑犯張方德一樣,都是椒江市絲毯廠,正好印證你說的全是編的。急中生智,你說:你沒工作,然後指着隱鴻胸口的校徽說:你是到浙江美術學院附中看你女兒來的。膽顫心驚,你跳起身退出省高級法院傳達室,跑過六公園,胸口仍突突地蹦跳得利害。怕有跟蹤的,你佯裝縛鞋帶,把頭從胯下向後看望,確認平安無事後,才乘上8路車,趕回南山路。你怕省高院法官會找到美院附中,就和女兒走到班主任顧老師家,顧

老師和其先生聽後直搖頭,葉教授歎息着吐出一句話:「又開殺戒了!」 或許是這份上訴書真起了作用……臨刑前一天,法院刑庭庭長陳忠亮專程去臨海等高院下達執行令,張方德被免於一死,改判無期。十八年後,張方德從十里豐監獄刑滿釋放。面對當年你們為他修造在奶庵嶺上的墓穴,他怎麼也無法相信,生與死就一步之差!幸虧你隨機應變邁出這一步,救人一命。你至今還記得當年他的好友陳方雲被插上斬牌、五花大綁公判前吞食饅頭的情景……陳方雲罪不當死,誰又能承擔這濫殺無辜的駡名!在你俯身撿回訴狀之時,頓獲靈感,你想你可以說:「訴狀是在火車站撿的,法院不收,你就張貼招領!」值此下班之時,你決定攔車冒死遞狀,於是,你和隱鴻都站到對面外文書店前等待觀望着。當時的一般機關都沒轎車,你判斷坐轎車的肯定是大官。憑直覺,你拉起隱鴻的手立即向前奔去,你看準他,不僅來者臉膛方正,還因為衣冠楚楚的他挾着公文皮包,這在當年非官莫屬。等門口崗哨發現欲攔阻時,你們已把訴狀交到了這個官員手中,你把編造的訴說重複了兩遍,看來非常時期,連大官也不敢貿然接狀,在你要「張貼招領!」的壓力下,這個官員才領你進了傳達室,他讓在場的一法官做筆錄,讓你再一次重複火車站撿訴狀的說詞,最後,法官問你的單位,要你簽名摁手印。

 

乘汽車,轉火車,幾經輾轉到達昆明。從昆明乘長途班車經思茅,好不容易到達美麗的西雙版納首府景洪。載歌載舞的傣女,美麗的傣寨,還有那動人心弦的潑水節,你都無心欣賞,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逃亡,逃亡……沿着瀾滄江的原始森林攀援,跨越層巒疊嶂的橫斷山脈,在西南群山中尋找出路。不知熬過了多少長夜,不堪忍受熱帶原始森林蚊叮蟲咬,熬過了難忍的饑渴和灼熱,你終於來到了橄欖壩。在橄欖壩,你跳入了瀾滄江。確信自己能適應瀾滄江湍急的流水後,你徒步經猛養在基洛人的村寨過了一宿,然後朝猛醒走去,從猛醒又漂了一段水路最後到達猛罕,從猛罕往前就是長長的國界河。當年的王教授就是在這裏被逮住送入監獄的。此刻,你前途未卜!腳下的瀾滄江,吼叫着,翻滾着,帶着上游血紅的泥漿直瀉而去,在這血色的黃昏,你要縱入這血的河流讓江水帶着你漂向遠方。正在想時,你被傣族的民兵請入生產隊的隊部,村幹部驗明正身後,你被當作旅遊者釋放。你只得改道從猛罕回到自治州首府景洪,然後再乘手扶拖拉機到達大猛龍鎮,再取小道到達猛米。世事無常,往往由壞事轉為好事,而又由好事轉為壞事。 十年浩劫,習慣了逆來順受的中國人,崇尚乃至迷信暴力和鎮壓,使統治威權殺人無度。幾十年政治邉拥年幱叭曰罩在善良的人們的心頭。對你的這一舉動,人們不理解,於是「上令下達,追查為張方德請命脫罪的人」,嚴正學要被追捕的消息,不脛而走…… 鎮反、肅反、大饑饉、文革濫殺、嚴打……接二連三的政治邉樱鼓阋喑闪恕阁@弓之鳥」,終於迫使你走上了另一條極端的道路

——向南方逃亡。栈陶恐的你記起了「文革」期間浙江美院王流秋教授,不堪忍受批鬥之苦乘竹筏順瀾滄江,越境外逃的往事。憑着自己一身好水性,你計劃鳧水順江而下漂出國門。

 

畫家藝術創作的酵母和土壤,而你的藝術也將從此夭折。此刻你真希望有邊防軍的子彈從背後射來,穿透你的胸膛!讓你在這毫無痛苦、毫無恐懼而又充滿對自由的幻想中死去……然而這一切都不曾發生,而你的眼前卻出現了批判電影《苦戀》中的鏡頭。轉過身來,你像影片中的主角,一面狂奔,一面狂呼:「我愛我的祖國!祖國,你愛我嗎?」!你要生存下去!你要用畫畫來證實你的存在!你要用你的畫筆作為你生命的體驗去痛苦、去歡笑,去呐喊……讓你在世俗的偏見下,用你的藝術去表現一代人的迷惘,因為你同樣渴望生活…… ============================================================================================ (九十三) 幾經輾轉,你終於到達了日思夜想的中緬邊境。用中緬兩國文字鐫刻的56號界碑,終於出現在你的眼前。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路就在腳下,「自由」在望! 此刻你的兩隻腳同時踩着兩個國家的土地。回首北望,除了延綿不斷的山脈,還有生養你的故鄉;而腳下就是「自由」的大道。一個聲音在你耳邊響起:你那不堪回首的人生啊!一切都過去了,遙遠了,模糊了……那瀾滄江的驚濤駭浪;那原始森林的陰森恐怖,一切都已消失。三十多年浪跡天涯的生活,多少次迷夢游弋在伶仃洋裏被鯊魚追逐;又多少次夢見自己在迷魂谷裏和狼虎搏鬥……而另一個聲音在反駁:逃避人生,逃避現實你是懦夫!一百年前的梵高同樣的窮困潦倒,為生存而瘋狂,終於貧病至死,而沒有放棄藝術。你追尋的不過是另一世界的物質和享受,卻失去了一個

 

咐:「你的律師再三要求你配合,律師在法庭上為你辯護,言論最激烈都不會涉及你的態度問題,所以,在法庭上,一切由律師代言。」公檢法包括我的律師,他們還是不放心,怕我在法庭上搞起「行為藝術」,所以才一而再三反復强調,讓我絕對不能將法庭當戲臺,再搞「行為藝術」。我無法肯定,我的啞和我服的藥有關,但我已經啞了,說不出半句話。法槌下的生殺予奪,不過是一齣過場戲。 我眩暈,眼前的暗黑,不再抽象,具體得真可以觸摸。 午後,一時三十分,我準時被帶離103弧?绯鲆槐O區時,例行了嚴格的搜身。押到監區鐵柵門前,我就被反銬。看守所的大鐵門徐徐開啟,我看到閃耀着警燈的兩輛囚車和排列成行的執行車,早奉命以待。全副武裝的幾十名法警和數名女法警一字形站立,各就各位。一個有明顯紅十字標徽的鐵皮箱突出在法警列隊中。走到這裏,我被命令停步,打開後背銬,換上法院手銬,手仍被反銬着垂在身後。兩名剽悍的法警一左一右掣肘着我左右胳膊,將我推上刑車。接着是法警隊長向負責200745,星期四。「我們都沒有權力搜查別人,搜出我丟失的衣服,也就當我送的……」我說不出聲,嗓門乾澀,「畫家公,啞了……」晨起,103室囚友們內訌,爭執不休,我勸說無效,最後我就這樣喊啞了嗓門。內訌的起因在於我。今天開庭,我準備穿着上法庭的新衣服沒了。估計是我絕塵求死的紛亂中,被順手牽羊。葛胖和雪垠都驚怒不已,因此發出「搜查令」,欲通過搜查,自己洗白自己,被我喊停。此時,我又被帶去所長室,主辦本案的台州市公安局胡政委、王愛軍警察和看守所蔡敦敏所長,早已坐等。再三囑咐在法庭上必須配合。還特別轉告李建强律師的囑

 

我驚歎:「日全食!」我要用我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視這人世間的鬧劇。呼嘯着的車隊,終於在台州市中級法院西大門前停下。三步一崗戒備森嚴的警繩後,人群在湧動,凌冽的寒風中,有這麼多民眾,伸長脖子關注着我的命撸医蛔I水奪眶而出。眼前,混沌一片,任憑兩法警提攜我下車,推進門廊。接着是上樓,大約是到了三層,我被四個法警解押進一個房間,指令我坐在一把椅子上。一法警守門,另一法警立在玻璃幕牆前站崗,還有兩位偉岸高大的法警,就停立在我的身後。從玻璃幕牆往下,看得見擁擠的群眾裏,來自溫嶺市農會(籌)的農民正在抗議,仇萬明在和法警交涉,圍着-群農民在呼喊着口號……我引頸向前,即被兩名法警强有力的手按捺着重新坐下。僅幾步之遙,我能冷不防從法警眼皮下衝出去,將玻璃幕牆撞得四分五裂,然後,居高臨下作自由落體擁抱這黑暗的人世!哪一次,才是我最後一次呼吸,我仍想着我的「行為藝術」。兩法警用力將我壓住,問我要幹什麼?我搖了搖頭仍向下掃視。「你妻子、哥、嫂都來了,他們會被允許列席旁聽。」 執行的上司敬禮報告,上司下達了命令,哨子響起,刑車啟動,警燈閃爍,在一片鬼哭狼嚎的警笛聲中上了路。刑車在顛簸中前進,沒有兩名法警的鉗制,被反銬雙手的我肯定會摔倒在地。這時,我才注意到提着紅十字鐵箱的法醫,正坐在我對面注視着我。這太像,不,這是真正死囚臨刑的場面,是對我靈魂的絞殺。 塗滿了思想的「行為藝術」正走在末路上,我已經啞了,還需要割喉封嘴嗎?何必再餵鐵毛桃或用細鐵絲栓緊上下牙!不必言說,不准抗爭,不再呐喊,不能辯解……沒有結局,只在於過程的「行為藝術」,現在,我的思想,我的靈魂,將在哪裏安放!尼采曾喊着:「上帝死了!」

 

圖郑挥腥诵ρY藏刀。都看透了,我唯有將牢底坐穿。依照法定程式,台州市檢察院檢察官虞勝祿用抑揚頓挫的聲調作開場白: 「本檢察官受命於台州市檢察院檢察長,代表台州市檢察院提起對嚴正學顛覆國家政權一案的起訴。本檢察官既是公訴人又是法庭審判的監督者,法律是專政的工具,今天誰反對共產黨,我們就毫不手軟地予以鎮壓。」今夕是何年?現代公民社會,其本質是法律至上,就是法律高於一切。因為法律不僅代表正義,也是客觀的中立的,所以法律杜絕黨派性。現代法治、司法、行政三權制衡。公民社會典範的《美國憲法》,聯邦最高法院與總統和國會分庭抗禮,三足鼎立。而政治掛帥的一黨專政,將任何法律問題都變成政治問題。檢察官張揚政治審判的陳詞濫調在審查立案時早已領教,現在,不過是頗失新意的老生常談。與虞勝祿的咄咄逼人不相協調的是,審判臺上法官的平靜,連法槌都沒有使用就宣佈:「現在開始法庭調查……」 接着,虞檢察官明顯降低聲調宣讀《起訴書》,《起訴書》讀了一半,虞以低八春柳來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當然,這想法對家人來說未免太殘酷。「我要將我修正後的《辯護詞》交給我的律師,請他按委託人的意見辯護。」法警喊來主審法官陳澤彪,由我將修改明確辯護權限的《辯護詞》交法官轉交律師。 等了不長時間,我終於被打開背銬,押進了一間不大的審判法庭。萬籟俱寂的一片僵冷氣氛裏,「正學」一聲清脆耳熟能詳的聲音,是我妻的呼喚:「挺住,這麼多人支持你,千萬不能想不開……」我循聲轉過臉和旁聽席上的春柳點了下頭,妻子身旁坐着我的哥和嫂。愛在、心在、家在,夢在;夢就有重新開始的機會,成敗人生從頭來。 是意識形態的歧見,還是政治的湵 S腥饲閼B謙恭;有人盡心竭力;有人另有

 

院牆報上畫了一朵「向日葵」,使他落入1943年延安整風邉拥谋O獄。錢氏父子均遭車輪戰、疲勞戰、殲滅戰的審查,因為向日葵可以比喻心向共產黨;同樣的向日葵也可被指控為向着日本,錢氏父子非日特,漢奸而何?檢察官輕車熟路,祭起四十年代康生整人的手段,將作為思想表達的言論構陷成「顛覆國家政權」,訴諸於暴力鎮壓。思辨的道理明擺着,這是對憲法和法律保障的「公民有言論自由權」的褻瀆,是時空的悖論。歷史和現實都在提醒執法者:公權力被異化為手段,人的尊嚴與權利就不復存在,留下的只是獸性的期待。强烈的水銀燈聚光在虞檢察官頭上,虞勝祿比劃着手勢的半徑越來越大,一手叉腰,一手向上提升,又突然剁下,現在兩隻手支撐着桌面,形成一種定勢思維狀態後吆着: 「被告人嚴正學實施顛覆國家政權的行為,依法應予嚴懲。現行《憲法》確認的中國共產黨的執政地位、人民民主專政的國家政權、社會主義制度,是全體中國人民的選擇、是歷史的選擇。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度的嗓音,宣佈撤回對我「為劉賓雁逝世,搞《為中國良心募捐民心》」,「插手『溫嶺農會』事件,撰寫《來自浙東農村組建農會的考察報告》」和「衝破政改、報禁的瓶頸」等三項「行為藝術」的起訴。我有點眩還有些玄,如雷貫耳的指控再次響起,我不明白,中央號召「反腐敗」提「政治改革」,我將抽象的教條做成具象,體現在我的文章和信件裏。如《圍剿中共官場黑惡官員——致中共中央胡鍧丶覍毠_信》,以及給《人與人權》主編一平的信中「走出政改、結社的瓶頸」的說法,怎麼竟成了顛覆國家政權,推翻社會主義制度的罪行?它讓我想起有「延安十老」之稱錢來蘇兒子錢家驥。當年就因錢在延安自然科學

 

官都成了暗影,和其身後的白牆形成鮮明的黑與白的對比。白牆後對應着台州市政府大樓,大樓的七樓東的套房的一室是中共台州市黨委書記蔡琦的官廳,黨委辦丁林超主任的辦公室附在西側,無論官廳或辦公室的北牆,都面對着椒江公墓。十三年前死於非命的兒子嚴溯宇,正凝視着以國家的名義對他父親的審判。沉鬱、傷感、苦澀,我的思緒將窗戶當作法庭的罅縫飄逸,在泥濘道路上俯拾着罪惡、殘酷、淒涼、死亡和絕望……,隨想的背後是思想與智慧、精神與力量。「我思,故我在!」路仍在腳下伸延,只有摒棄狂妄、虛偽、怯懦和矯揉造作回歸精神的藝術,才能震憾人心,藝術家應活在精神世界裏。 ============================================================================================ (九十四) 律師作了回應:「不能用政治審判代替司法審判,被告人能否構成顛覆罪,應該回到司法審判中來,由法律來規範和界定」。 為求紫蟒長,將假想敵折騰放大。我把目光轉向窗外。一縷微風撩起一地枯黃的落葉,有如我零落成泥的「行為藝術」。春山從歲寒中凸顯,一條山路蜿蜒曲折,延到了窗櫺,我的視線即被阻斷。看透了人世一切的我,同樣看穿了法庭的四壁。洞察幽微,我仍看見道路順着山麓起伏,從審判臺上穿着法袍的法官身後,向北延伸而過。順勢再向北看,水銀燈下虞勝祿劈叉的手發着寒光。現在攝像機轉向侃侃而談的李建强律師,水銀燈揺晃着,在紅唇白齒間閃爍,忽明忽暗的律師和思維定勢的檢察

 

由、博愛的旗幟。胡耀邦是中共的異化,這一異化是專制主義發展到「文革」頂峰後走向反面的產物。也就是這個時期起,中國人終於享受到點滴的民主和自由的氣息。你終於能夠作為一個大寫的「人」在共和國的土地上自由地游弋了! 1987年夏天,你和已經考上浙江美院國畫系從而成為「兩代校友」的女兒嚴隱鴻,身背帳篷睡袋,開始了考察神州大地的黃河萬里行。你們要目睹人間的一切變化,要在這自由的天空下用自己的畫筆去真切地體驗人生,表現人生。為了證實所獲得「自由」的真實性,你們將露宿的第一站選在北京,在天安門東長安街一號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門前花壇邊搭起了野營的帳篷。沒有人出來干涉你們,改革、開放使這些共和國高層次的官員們寬容了你們的舉動。這第一夜,你們就在武警戰士的監護下度過了此後兩個多月的考察生活中最寧靜舒適的一宿。第二天你們向內蒙出發,經呼和浩特,溶進了烏蘭察布盟草原和白雲鄂博,腦際迴響着「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邊馬兒跑」的牧歌,在四子王旗,真正體會「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簧w四野」的廣闊渺遠,領略了「天蒼蒼,野茫茫,風吹一個黑暗中苟且求生的民族,一個千瘡百孔、冤獄遍地、民生凋敝的中國,一顆新星,在宦海沉浮中拼搏了半個世紀的胡耀邦終於浮出水面。胡耀邦說:「我奉勸同志們不要抓人來鬥,更不要抓人來關。敢於大膽提出這些問題的人,恐怕也不在乎坐監牢。魏京生抓了三個多月,至今沒有做過檢討。聽說他現在還在絕食。他一死就會在群眾中成為烈士,是人民心中的烈士,這種烈士是不進八寶山的。」這種寬容的思維已告別了中共階級鬥爭的觀念。「平反葛佩琦」吹響「撥亂反正」的號角,蒙冤四分一世紀的三百多萬右派前後摘帽。 1986年,胡耀邦主持的「精神文明建設決議」,肯定了法國大革命時代平等、自

 

這已是第三次到蘭州了,往日擔驚受怕的日子已成為記憶中的過去,現在你只是以一顆敏感而深邃的心靈去感悟人生,探索人生。從蘭州去甘南的路上,你們多了兩位同行的夥伴,在夏河,朝拜了拉卜楞寺後,你們一起去了碌曲和甘加草原,趕着犛牛過了一天西部牛仔的生活,轉而向李卡如牧場前進。車子到達尕海吃飯時,隱鴻走進了藏民的村莊畫畫,三隻母獅般的藏獒迎面向她撲來,女兒孤身與藏獒博鬥,一件綠色大毛衣被撕成碎片,大腿也被咬了幾口。幾天後,一行五人翻山越嶺到了天池。時值六月,內地驕陽似火,赤日炎炎,想不到這高山之巔竟下起了大雪,凍得你們直打哆嗦。在甘南天葬場,你們目睹了天葬的奇觀。是日,天葬在日出前進行,伴隨着噴薄日出,一大群矯健的禿鷲神秘而至,越飛越多大群降落,貪婪吞食被天葬師肢解的死屍。呈現於腦際的是生命的尊嚴、生存的殘酷和生命的虛無,你難以相信這就是神聖的生命和生命終極的歸宿。在西寧,建於明代的黃教大寺院金碧輝煌,鎦金瓦覆蓋的大金瓦寺在參天古木和草低見牛羊」的詩意。你們在草原上紮下帳篷,喝着馬奶吃着抓肉,然後從河套開始沿着九曲黃河考察。在烏拉特前旗,席地露營,匍伏在黃河岸畔聆聽黃河母親的低訴。然後經烏海,翻過賀蘭山到銀川,迎着黃河落日,在黃河船夫的呐喊中迎風搏浪橫渡了黃河。你們第一次體會到了黃河的寬厚博大。過吳忠,沿途是一片貧瘠的黃土地,僅偶爾在光禿禿的山巔上發現一些窯洞和窯洞前曬着太陽的農民。這種蒼涼蠻荒原始粗樸的景觀,給你的心靈以强烈的驚駭。蘭州到了!這個中國西部最大的工業城市,似乎與你結下了不解之緣。你的青年時代似乎是在蘭州結束的,第二次是「文革」時期從新疆逃難到蘭州,毛遂自薦去畫標準像以換取返家的路費,卻遭遇牢獄之災。

 

拼搏的意義何存?生命的真諦何在?終於當我又一次陷入禁錮面臨人生的厄邥r,在鐵窗下渡過無數個白天黑夜的交替,遭六棍電棍磔刑,經撕心裂肺剝皮抽筋似的慘痛,掙扎在生死的臨界線上……我突然感悟到,生命的價值並不全部體現在「拼搏」的那一瞬間。一如「狼」,其拼搏僅為了生存,而「人」卻有對於光明的依託和對自由、民主的追求。作為一個愛好大自然的畫家,在我探險的旅程中有許許多多傳奇般的經歷,今年我已過了「知天命」之年,卻總也忘不了那一回…… 1988年暑假,我和女兒隱鴻背着沉重的帳篷睡袋沿着黃河的采風已渡過了三十多個日日夜夜。穿越蘭州,轉道甘南,在夏河拉卜楞寺與藏民共慶古浪節,然後往南經錄曲、瑪曲直達黃河的源頭。從九寨溝的原始森林走出,西寧塔爾寺的晚鐘迎來了我們這兩位苦行者。再往下我們準備宿營在中國最大的內陸湖泊青海湖中的鳥島,最後經格爾木沿可哥西里,翻越阿爾金山谷去敦煌。青海大柴旦鎮是各種貨車交會的中心點,而我和女兒卻攔不下任何一部車子。對林立佛塔映襯下顯得十分壯麗肅穆。你們在寺前石塔邊紮下帳蓬,暮色晚鐘和着喇嘛誦經聲伴隨着你們進入了一個寧靜悠遠的夢境。去鳥島途中,你們遭群狼圍堵,幾乎葬身狼腹。青海湖的浩渺深邃,碧波萬頃,風光旖旎,給了你們心靈一種從未有過的愉悅。此後,你的人生,再一次遭群狼圍堵,在北大荒監獄,你寫了《與狼共舞》,還創作了巨幅水墨畫。《与狼共舞》發表在抓捕你的北京政府機關報《北京晚報》。 《與狼共舞》

 

影影綽綽裏只見揚起的灰塵中一個甲殼蟲似的灰點漸漸向我們移來。鴻兒解下頭巾蹦跳着,搖拽着……此刻,荒原、驕陽和兩個被灼烤的生靈所組成的悲壯,讓任何一個鐵石心腸的司機見之都會頓生惻隱之心。貨車嘎然停下,司機毫無條件地滿足了我們搭車的要求。然而,這輛貨車不去鳥島,我們只能在中途的岔路口下車,那裏正好有一個聯合國考察者喪生後留下的孤墳。青海湖離我們越來越近,草原上繁花似澹﹃柊压诺廊境闪斯陪~色,而古銅色的道路上留下了我們不斷加長的身影。終於,夕陽掉到地平線下,「爸爸,我們再也攔不到車了。」鴻兒發出失望的感歎。環顧四野,越來越幽暗、越來越慘澹的大草原竟是這樣空寂,看來今天是趕不到青海湖了,我們只好決定在草原上過夜。終於在草原上的盡頭我們看見一個土坎,我拉着女兒加緊向前走去。這是一個用土坯砌成的方牆,似乎曾是牧羊人臨時過夜的地方。圍牆高不到兩米,朝着道路的一方已塌成了僅有一米

的牆缺,它的頹敗正展示了它曾屹立的空茫歲月。我們翻進土壩拉,抱來乾草,支起了兩個小帳篷,鋪下畫氈和睡袋,用少得可憐的水潤濕喉嚨咀嚼着我們的招手,司機不屑一顧的神氣終於讓我們下決心背起沉重的行囊踏上那窮無盡頭的公路。我們像兩隻駱駝一步又一步地隨着西去的太陽走去。熱風拂面,搧得我們咽喉冒煙。兩腳是如此的沉重,空曠的戈壁灘上除了一條通向遙遠地平線的公路外,見不到任何生靈,難道這個世界僅剩下我們兩人? 為了排遣寂寞,我們輪流背誦起詩歌:「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馬致遠的《天淨沙》,描繪的關內景色雖缺乏北方大漠的雄渾,但卻喚起了我這個「斷腸人」對鄉情的懷念,沉潛在一種惆悵之中。我不禁脫口而出:「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爸爸,後面已見來者。」女兒突然喊了起來。我回頭順着阿鴻指點的方向望去,

 

窺測着我們的行動。驀地,一個早已被我淡忘了的場面浮現在我眼前。那是二十多年前在新疆溫都哈拉戈壁灘上,一個流浪者葬身狼腹所留下的血肉模糊的屍骨。不知他從何處來,也不知他往何處去,只有我這個路人默默地掩埋了他……難道那二十多年前的場面竟也是我和女兒的歸宿嗎?我後悔不該帶她來冒這個險,她還是剛滿二十歲的人生花季,是美術學院的高材生,這個結局對她來說太不公平,太殘酷! 我摸出手電,電光中狼群後退一步,但立即又蹲下來,打着哈欠,不時發出幾聲嚎叫,似乎等待着即將到口的獵物和首領的出擊命令。片刻,為首的那只老狼開始向前移動,漸漸逼進牆腳,天哪,後面跟隨的竟有三十多隻。鴻兒不斷地抱上土塊和一切能用來堵牆缺的東西,連睡袋、畫氈、水壺、旅行包、登山袋都頂上了。突然,群起的嗥叫撕裂了夜空,同時也撕裂了我的心臟,心驚肉跳中,狼群開始進攻了。它們有的撲竄着牆圍,有的在牆腳用雙足刨着,我和鴻兒不斷地用土塊向狼群砸去。一隻惡狼撲過來拖走了那只睡袋,並拖倒了一排土塊。這種抵抗顯然是無為的,我不得不點燃柴草用最後的手段進行自衛。火光中,我看見幾隻餓狼搶着、咬着我那深藍色的着脆硬的速食麵。月華洗去滿身的暑氣,晚風送來草原的芬芳,空闊的大草原上萬籟無聲,鴻兒因疲勞和困頓已早早地進入夢鄉。突然,一聲淒厲的嗥叫如裂帛般劃破草原的沉靜,接着斷斷續續的呼應從四面八方傳來。鴻兒驚坐起來,透過牆缺望出去並對我說:「爸爸,這是幾條藏獒」。她在甘南藏民住地被三條藏獒拖倒在地的情景使她心有餘悸,但馬上,她便意識到了我們將面臨的是比藏獒更可怕、更兇殘的動物──狼。我趕緊和鴻兒收撿土塊和乾草,並把它們壘在牆缺上,睡袋和登山包也壘上去了,我們得隨時防備惡狼的進攻。 狼群一聲接一聲地嗥叫着由遠而近,一對對幽靈般的眼睛,越來越清晰,似乎正

 

本能地從登山包內拉出兩架照相機及器材,然後從容地把登山包、旅行袋、衣、褲,凡是能燃燒的東西一件件地送入火堆。此刻、光明的存在,就是我們生命的存在。我該給人生留下點什麼?遺言嗎?沒有必要。我們躲避城市的喧嘩和虛假的繁榮,是因為厭惡那像魔方一樣變幻莫測的商潮中的信仰危機、價值危機和生存危機;精神的失落無法在金錢的交換中補償,無法在越來越陌生的人際交往中追尋。於是,直面大自然,尋找那天地一樣廣闊的真眨匪菽侨祟惿娴目犊瑁俏覀兇诵械恼嬲康模彩俏裔岚肷膰煌非蟆N覀兘浭芰似D苦旅程的一次次洗禮,精神富饒豐足,靈魂淨化昇華,塵世的煩擾遙遠了,而藝術的靈感卻在風雨飄揺的夜晚中降臨……如今我們已走到了人生的盡頭,留下點什麼?我想,該留下我們最後的搏鬥! 狼群又撲過來了,我拿起相機對好焦距,想叫女兒拍下我最後的鏡頭。這時候,我發現女兒在最該哭泣的關頭卻沒有一滴眼淚,她仍手舞着燃火的衣服用土塊驅打着睡袋,撕開的裂口裏飛揚起的一片片羽絨被火光映成團團橙紅飄在天上,有如血雨腥風在黑色的夜空中飛濺…… 狼群安靜下來,並向後退去,蹲着,坐下,仍窺伺着它的攻擊物。在劈劈啪啪的燃燒聲中,我想像得出柴草燃盡後我們在劫難逃的噩摺N铱刂谱湃紵俣龋匝娱L這種對峙局面,因為我們的生命將隨着火光的熄滅而結束。土牆外仍是不時傳來淒厲的狼嚎,火苗漸漸微弱,乾草已經燃盡,我忍痛讓鴻兒拆下那頂已伴我們走過幾個夏天的小帳篷,拉過登山包。我先摸出裏邊幾本雜誌和書籍,一頁接着一頁撕下丟入火堆!看着它旋即化為灰燼隨風舞起似乎預示着我們即將消逝的人生。 晚風掀起的一片片火星燦爛斑駁,輝映着我們最後的時刻!書籍、雜誌撕完了,我

 

哭聲。是絕望還是興奮,是死裏逃生還是心有餘悸,鴻兒緊緊地偎依在我的胸膛哭泣得如此悲傷。荒原的風砥礪着,在那呼呼的夜風中,我只是諦聽着自己的心跳和女兒的哭泣聲。死神隨着黑暗一起逝去,生命的朝霞傾刻之間染紅了原野。土牆四周,星星片片的羽絨點綴着綠草,這就是那驚心動魄的生死搏鬥留下的痕跡嗎? 幾年之後,重歸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我幾次提筆要把這段經歷畫出來,並題為「最後的拼搏」,卻總困惑於自己的膚湣F床囊饬x何存?生命的真諦何在?終於當我又一次陷入禁錮面臨人生的厄邥r,在鐵窗下渡過無數個白天黑夜的交替,遭六棍電棍磔刑,經撕心裂肺剝皮抽筋似的慘痛,掙扎在生死的臨界線上……我突然感悟到,生命的價值並不全部體現在「拼搏」的那一瞬間。一如「狼」,其拼搏僅為了生存,而「人」卻有對於光明的依託和對自由、民主的追求。於是,在一個北風呼嘯的夜晚,我完成了幾年來苦苦思索的畫卷──《與狼共舞》,一道裂夜的閃電,閃耀在驚恐退縮的狼群和自信欣喜的我的頭頂,喻示着人類生命的輝煌與壯觀。狼群,那火光中跳躍的身影,那美麗的臉龐,使我深感自己作為一個畫家的慚愧,那是再高明的畫筆也難描繪的英姿。我改變了主意,我要先留下女兒和惡狼最後拼搏的鏡頭。我按下快門,閃光燈的弧光有如暗夜荒原中的閃電…… 奇跡發生了,狼群開始不安,浮躁地發出嗚嗚叫聲,顯然和剛才的尖嗥不同。我趕緊叫鴻兒拿起她那架相機的閃光燈,我們倆都雙手緊攥着那四節一包的備用電池,仿佛這就是我們的生命。我們不斷地給閃光燈充電,交替地按下快門,一道道閃光刺破蒼穹,給夜幕標上最壯觀奇譎的黑白對比。狼群亂了陣腳,終於消失在夜空中,而我們仍更換着電池,本能地、機械地、反復地對着空茫的黑暗按着閃光燈……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前進着,日月經天,江河行地,於無聲處,突然爆發出嚎啕的

 

199410月於北大荒·北京雙河監獄

 

在夏河拉卜楞寺錄曲瑪曲九寨溝西寧塔爾寺、青海湖鳥島、黃河之源的陀陀河、虎跳峽,格爾木沿可哥西里阿爾金山谷煌莫高窟千佛洞、柴達木盆地、吐魯蕃火焰山、高昌故城,以及澜沦江、西双版纳、小涼山之巔瀘沽湖畔都留下了你們父女的足跡…… 兩個多月沿黃河的考察采風,給你們的創作帶來了豐碩的成果。 1988年盛夏,你們父女倆在北京中國美術館舉辦了《兩代人畫展》。 注重人的內心精神是東方藝術傳統的精髓。東方人習慣於把自己和自然融為一體,賦予自然以人性。而西方藝術傳統卻講究自然的精確性。西方人以自己為中心去認識世界,他們站在比較客觀的位置冷靜地去表現自然,歐洲古典主義的完美表現形式,從透視學、色彩學、結構解剖學等……把繪畫藝術納入了一個科學的框架之中。印象派大師開始尋求擺脫這種僵硬而凝固的模式,後來又從東方藝術中得到啟發,他們動搖了西方藝術模擬自然的神聖法則,開始更多地把人的內心精神注入畫面之中。從印象派至今的一百多年間,西方畫壇,變化迅猛,新潮滾滾。可以說,東方藝術是西方藝術得以突變的催化劑。東西方藝術在一個世紀中產生了移位。從東方藝術精神出發,你認為繪畫是一種內心的體悟,它表現人類心靈中無邊無際變幻莫測的精神世界。 ============================================================================================

 

2007413

,星期五。 僅有法制而沒有法治時空,民主、自由和憲政只是一句空話。背叛正義所需的不是暴力,而是曲解法律,玩弄證據的手腕。下午二時五十分,台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宣判: 「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105條第2款、第56條第1款、第55條第1款之規定,判決如下: 被告人嚴正學犯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剝奪政治權利一年。」法律與邏輯雙重混淆,邏輯支離破碎的錯亂,威權需要的只是將我綁上司法的火刑柱。權力干預司法,司法卻步政治,中國仍在暮色中摸着石頭過河。患上「斯得哥爾摩綜合症」的我,成了聽天由命的犬儒。什麼是天地陰陽,什麼是上下左右,什麼是雌雄公私;天地媾合,公母交媾,都是絕對威權下的權、錢、色苟且。 警車開過星光大道,燈火輝煌處正是地方政府的亮化工程,每完成了一椿標緻性的政績,就增添了幾多蛀蟲。閃爍的霓虹燈,趕走了黑夜,如火如荼的燦爛使暗夜成了白晝。《胭脂中國》讓人幾多感歎! 2007年4月16,李建强律師仍陪同台州市公安局胡普榮政委前來。虛偽!既然律師從無依法會見過我,還談什麼判決和上訴。胡政委當面施壓,「你上訴,我就抗訴!政治案件沒有一件能通過上訴獲得改判的,判三年,只要坐完兩年就能獲釋。」李建强律師告诉我妻如果不上訴,坐完一年半,他就能我出獄。 中國的法律,如在他们的股掌之间! (九十五)

 

萬名農民請願抗議、遊行示威和網上輿論。 「兩年」,是為開奧邥易ゲ叮页闪苏嬲膴W呷速|。胡政委還說,將我送到省四監專關貪官污吏的監獄服刑,在監獄裏能讓我畫畫,還能搞抽象水墨研究。能和一代梟雄,從龍種到臭蟲嬗變的官宦們同牢,我認命了。這一夜我想得很多,我還敢寄希望我聘请的律师李建强帶出我近三十萬字的《墨海濯日》、《胭脂中國》和《死亡日記》?!最後,我沒有上訴。 (九十六) 你對真實人生的關注,超過了對抽象口號的信任。你正視現實,並表現真實存在的人生,特別是人的真實的內心世界。你的人生太壓抑,人性受扭曲,因此你更渴望通過畫筆去宣洩,以表達不可替代的生命存在的意義。你在東西方藝術的夾縫裏不斷求索和掙扎。但你很快地就走完了你的藝術人生! 在陽光政治缺失的中國,在强硬派元老的壓迫和倒戈下,1987年,平反大量的冤假錯案的胡耀邦,最後卻陷入冤假錯案,胡被迫辭職,無法自救。1989415,胡耀邦在中共召開的中央政治局會議上心臟病突發去世,引發「八九.六四」血案。「以不變應萬變」一個不變的規律,就是每隔十年就要殺一批。並且編造出這樣我疑視着標榜對立的控辯雙方,堂而皇之的巧言令色,步伐竟如此整齊劃一。我甩出一份《更正書》,責備控辯協同辦案,律師配合警方對我抹黑,是為對付農會(籌)

 

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帝制,中國成為亞洲第一個共和國! 1915年,袁世凱稱帝,登基坐了八十三天的龍庭! 1917年,張勳又擁戴溥儀復辟帝位! 1927年,蔣介石率領國民革命軍北伐,其本質仍是獨裁! 1949年後,稱「和尚打傘──無法無天」的毛,又稱自己是「马克思加秦始皇」! 中國人民一百多年的維新、革命、直至文革,並沒有改變兩千多年的專制獨裁的本質,中國終於又變成真正鐵幕的國家!從「六四」的血腥裏走來,承受着靈與肉的創痛!面對冥冥之中無數受害者的眼睛,人間正義不能伸張!「奧斯維辛」焚化爐的烈焰,烤炙着你!黑暗與醜惡讓你永無寧日! 你無法抹去兩幕悲壯的場景: 1989年5月23下午,湖南省瀏陽縣小學教師余志堅、《瀏陽日報》美術編輯喻東岳和長途汽車司機魯德成三人,用充滿顏料的雞蛋甩到天安門城樓上毛澤東畫像上。貼出:「五千年專制到此告一段落,個人崇拜從今可以休矣」的對聯。湖南三君子挑戰神壇上的毛澤東的壯舉。他們為反獨裁、專制付出了慘痛代價,直到今天,喻東岳仍在獄中忍受非人的折磨。 1992年5月28,北京語言學院講師胡石根、康玉春和劉京生等,組建中國第一個反對黨「中國自由民主黨」,欲在當年的「六四」紀念日,用模型飛機在天安門撒傳單被抓捕,分別判刑二十、十七、十五年。

前景黯淡,鞭韃時政、尋求國是之路通向監獄。前路漫漫,前途茫茫…… 荒唐的理由:「殺二十萬穩定二十年!」,至少要拿二千萬人頭來換得鐵鑄的「椅上江山」。

 

院畢業)亦加盟其中。來自全國各地的藝術家們(包括詩人和歌手),從僵化的體制中掙扎出來,朝聖般地奔向藝術的麥加——「北京圓明園藝術家村」,成為沒有戶口、沒有工作、沒有住處的先鋒藝術探索者,被世人稱之為「藝術盲流」,踏上流浪的不歸之途。你們不是因失業、貧困、饑饉……而是為了找尋矇矓中的藝術聖殿,比溫飽更為神聖的超越生存的不甚明瞭的理想——藝術、自由與正義。 「不管世人如何評論,毀也罷,譽也罷,你們依然是堅韌地履行自己的抉擇,你們珍愛這生命的每一瞬間和每一種最寶貴的情愫,頑强地撐起理想的大樹……」對於你來說,流浪、漂泊,何嘗不是一種對人生道路,生活方式和藝術追求的選擇。  ============================================================================================ (九十七) 2007年4月26,星期四。 晨起,我躬身給自己戴上腳鐐。今天由台州市公安局警察官,看守所蔡敦敏所長,陳先平幹事專車押送我去監獄。出監唬一仡^、回頭再回頭。回眸凝視,一區監坏那敉絺儯及窃阼F柵門後,伸出手,擠扁了臉。走出生死迷茫的監區,我回頭再看,神秘死亡的陰霾依然縈繞監唬瑹o法散去。九十年代的中國北京。在象徵着中華民族受盡劫難的圓明園廢墟的福緣門村,開始聚集着一群來自全國各地醉心於繪畫藝術的人,你和女兒嚴隱鴻(已由浙江美術學

 

夢的沉睡,在那個瞬間,我的人生第一次經歷意識缺失,但死亡並沒有被證實。思維與肉體分離,也無法證偽靈魂的不滅。靈魂出竅,如離弦之箭,從黑洞射向蒼茫的太空,我曾經感受到的只是虛無飄渺,越來越輕,越來越冷,越來越亮,越來越白,是宇宙洪荒中的永恆和虛無。彌留之際,一息尚存頻頻顫動的神經脈衝,匯聚成强烈的諧波,使一生的經歷次第隱顯,親朋的顏面此起彼伏,是告別人生刹那面向死神的應對。 人的生命會隨光陰流逝,唯有思想會留下形而上的痕跡。「行為藝術」會在歲月的長河裏晶瑩璀璨,永遠,永遠…… 一切都結束後,腦死亡就真實地降臨。這時,以第一人稱「我」的視覺,所觀察的世界就不復存在,靈魂的「你」再次顯現。你對我成为「他」的離去發出感慨:「特立獨行,『他』將成為對他自己的仰慕者。」你凝視着「他」鬱悶雙眸裏閃耀的淚光,望着他轉身,驀然回首,他已將目光投向深邃的遠方,在這幽冥空疏的視覺中,尋找美的感受,執着地思索人世的一切。天籟中隨風飄來《故鄉的雲》: ……我已是滿懷疲憊, 眼裏是酸楚的淚。 那故鄉的風和故鄉的雲, 為我抹去創傷。 我曾經豪情萬丈, 想起我們每個人的基因裏,都從先輩那裏承繼「靈魂不朽」的信念。人類總希望死亡並非人生的終點。人死後,思維不再,靈魂到底飄逸去了哪裏?一命嗚呼!如無

 

為我抹平創傷。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歸來吧,歸來喲, 浪跡天涯的遊子。 歸來吧,歸來喲, 別在四處漂泊…… 天邊飄過故鄉的雲, 它不停地向我召喚。 當身邊的微風輕輕吹起,有個聲音在對我呼喚: 歸來吧,歸來喲, 浪跡天涯的遊子…… 他在他的故鄉——台州,在曾經召喚他回國的同樣旋律裏,他被一步接着一步地押出曾是他死而復生的台州市路橋看守所。噢!大地在轟鳴,不停地迴響着的是腳鐐拖過水泥地面發出的絕唱。 歸來卻空空的行囊。 那故鄉的風和故鄉的雲,

 

四、 九死一生 【出獄時遭獄方抄沒粉碎。缺】

 

後記 本書的稿,是作者自縊前在浙江路橋看守所,夾有複寫紙的拷貝紙上書寫,一式四份。囚友葛昌裕將稿捲成煙蒂狀,两份藏入挖空的鵰牌洗衣皂中密封,作者解押十豐監獄服刑後。獄中葛昌裕一亱暴死。此前,葛已将稿轉移,最终由刑釋人員帶出監獄的稿,經多方輾轉,其中一份送達「嚴正學海外後援會」黃河清。另兩份被我塞入墊被棉花胎內的稿,隨我解押帶入十豐監獄。 三年後出獄時,十裏豐監獄警察用辦公用碎紙機,粉碎我獄中文稿約一百二十萬字,包括續寫的本書稿前篇《浮世繪》和後篇《九死一生》。將我封口交獄方掛號郵寄的六封信件,違法拆封檢查。(依照《監獄法》,發公檢法和監獄上級部門的信不得檢查),監區長查扣(掛號)郵寄至浙江省高級法院的申訴材料及附卷手稿。由於上述手稿所涉台州顯要高官,均為實名,手稿被十豐監獄轉送原辦案機關——

 

人,我死而復生,而葛卻替我而去!」人,自稱宇宙的主宰。 浮生一世,生死一念間,算是對各種嘴臉有了見識,並記之。 2009年秋於浙江台州 ============================================================================================ 台州市公安局欲予以加罪出獄後十天,網上出現「嚴正學《來自大牆內三份報告——牢頭獄覇、欺實馬、躲貓貓、藏貓膩》」,台州警方追究我剝奪政治權利期間發表文章,我說,我只對文章中的事實負法律責任。即拿着該網文親赴浙江省監獄局,控告十里豐監獄「虐囚事件」省監獄局紀檢、獄政官員多次接待,並透露原局長田豐已雙規。 胡普榮政委和王愛軍副支隊長審閱完上述手稿,問起協助帶出手稿之人,我說:「道上朋友擔當,且辦事不露名。葛昌裕一夜暴死,連我都無從知暁誰做的好事。我還要求你們查眀葛之死是否與我有關,抑或躲貓貓死於非命?或真的103辉]定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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