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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災害的時候，表哥，表姐們被從學校餓回家來，就再沒回學校了。可是他們沒有戶口，也就沒有口糧。我和姐姐們在大姑家寄養，我父母把他們的工資的一半寄給大姑，大姑還在小院裡養了雞，養了豬。但是一家八口人，日子還是過得緊巴巴的。
我的印象中，大姑包錢的那個小手絹里的每一分錢都出去得十分艱難。記得那時候我最大的煩惱就是找大姑要兩分錢買鉛筆。因為她每次都說：“你就是把大姑吊到塔頂上，我也沒有一分錢吶。”
那是一個秋天的晚上，我在大姑屋裡看着大姑和大表姐納鞋底。她們每次把針插進去以前就在頭上磨一下。針拔出來以後，把長長的線拉得“呲，呲”地響。
姐姐們和二表姐在堂屋裡的那隻十五瓦的電燈下寫作業。大姐在背課文：“橫空出世，莽崑崙。閱盡人間春色。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攪得。。。”“周天寒徹！”我在這邊急得大叫道。 大姑揚起鞋底在我頭上輕輕地敲了一下。大表姐橫了我一眼：“就是你能！”
大姐又往下背了：“夏日消融，江河橫溢，人或為，人或為。。。”我在這邊又要張嘴，看見大姑那高高揚起的鞋底，只好活活把“魚鱉”吞進肚子裡，憋得直喘大氣。
大姑看了看我，說：“去背書去。”“我的書我都會背。”“都會背，看把你能的，跟個能豆樣的。”大表姐又橫了我一眼。
“你不信咋的？ 把六年級的書給我，我背給你聽”我不服氣地說。大表姐氣呼呼地看着我，她知道大姐背的書就是六年級的，我早就聽熟了。大姑笑着看我倆爭來爭去。然後她把手裡的鞋底一放，站起來，拍了拍衣服，拉起我的手說：“走，接你姑父去。”
大姑的手很糙，全是繭子。 她牽着我走出黑黑的胡同，來到燈光昏暗的大街上。街上的行人不多，街兩邊的店鋪都已關門上鎖，只有幾家門縫裡還透出微弱的燈光。
我們一起慢悠悠地走過了幾條街。路燈底下有小販在賣一些時令水果。大姑在一個賣櫻桃的小販面前停了下來。她蹲下身子，邊撥拉着籃子裡的櫻桃，邊問：“咋賣的？”
小販說：“五分錢一斤。”
大姑說：“兩分錢一捧，賣不？”
小販笑了：“你這個大娘真會說笑話，一捧咋賣呀？”
大姑說：“不賣呀？我們走。”說完站起來就要走。
小販一把拉住大姑：“大娘別走哇，買賣不成仁義在。 拿倆讓孩子嘗嘗。”
大姑真的拿了兩個放到我嘴裡。記得那是我第一次吃櫻桃，胡亂嚼了嚼就連籽兒一起吞了。
小販問我：“好吃不？”
我點點頭，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個大籃子裡殷紅殷紅的櫻桃。
大姑看了看我，又對小販說：“你要是想賣呢，就兩分錢一捧。不想賣就算了，你自己拿回去吃吧。”
小販接嘴說道：“看你這大娘說的，誰不是想賣了，換點油鹽錢呢? 唉，算了，天也晚了。我一看這孩子就喜歡，就依你，兩分錢一捧。”
大姑從大襟褂子裡拿出那個包得緊緊的手絹，小心地一層層揭開，從裡面拿出一個兩分的鋼崩兒，遞給了小販。又蹲下身子用雙手捧了一大捧。
大姑小心地捧着櫻桃走着，我跟在她旁邊一邊走，一邊吃。我問大姑吃不吃，她說怕酸。
過了一會兒，姑姑突然問我：“你吐了籽兒沒？”
“籽兒，什麼是籽兒？”我急忙把嘴裡的櫻桃一口吐在地上。
大姑哈哈大笑：“傻小妮，你咋連籽兒一起吃耶？”
“我不知道。。。要吐籽兒。。。”
大姑換了一副着急的樣子說：“吃了籽兒，再喝點水，你肚子裡就要長出櫻桃樹來了。”
“哇。。。”我張嘴就哭，
“傻小妮，不怕，大姑可以幫你把籽兒從肚子裡摳出來。你把剩下的吃了吧。”大姑又是一臉笑容了。
“嗚。。。我不吃了，我怕肚子長樹。”想到鼻子，嘴裡就要伸出樹枝來，我哭得更傷心了。
“不怕，把籽兒吐在手上就可以了。一會兒把籽兒給我，啊？”
我經不住那紅紅的櫻桃的誘惑，又一個一個放進嘴裡，不過這回記住把籽兒吐出來了。
櫻桃吃完了，也到了姑父工作的地方，那是大姑家原來開的小餐館，後來成了合作食堂。 我從門縫裡看了看，姑父還在學習。幾個人坐在裡面，有一個人在念報。
我和大姑坐在門外的大石頭上等姑父的時候，我把櫻桃籽兒都交給了大姑。她讓我橫躺在她身上，就開始從我的肚臍眼裡摳櫻桃籽兒。她每摳出一個，就在我肚臍上點一點，我怕癢就嘎嘎地笑。
後來大姑告訴我，櫻桃籽兒都摳出來了，我的肚子裡不會長樹了。可是姑父還沒出來，大姑懷裡暖暖的，我睡着了。後來我們怎麼回的家，我都不記得了。
櫻桃還是我最喜歡的水果之一，只是後來我每次買櫻桃的時候，就不由地想起了那個秋天的晚上，和那一捧櫻桃。。。
鏈接：小城故事（1）記一次春遊
小城故事（2）我和我的右派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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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評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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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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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時間：2011-01-20 18:31: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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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歌燕語：
謝謝。凡人小事，歷歷在心。
百草園：
因為時間太長了，不能說是完整回憶吧。謝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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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百草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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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時間：2011-01-19 18:08: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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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陽啊，講故事還有音樂伴奏啊，明明講自己的兒時故事，咋說是小小說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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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鶯歌燕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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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時間：2011-01-18 18:51: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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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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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時間：2011-01-18 14:39: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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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竹:
謝謝。那時候水果是奢侈品，所以記得很清楚。
又一蠻夷：
“文又文不得，武又武不得”是嚴歌苓的“第九個寡婦”里學來的。很多小說看完了一點印象也沒有。這篇真是印象深刻。
雨露滋潤：
“你是那麼好哄的嗎？”我很老實的呀。小孩子還是比較好哄吧的吧。 :-)
在水一方：
是真事。但一想這麼多年了，還是算小小說吧。源於生活，也不高於生活。
夏子：
我先是過繼給我的大姨三年。後來又送到我大姑家三年。這是在我大姑家的事。
若敏思文：
謝謝你喜歡。都是很平淡的小事，就為了記下影響我的那些人和事。
雪楓：
“大姑真好！”是，我大姑就像我父母的母親。什麼事都幫他們擔着。
love陽光：
“俺以後吃櫻桃也不吐籽兒，這樣省事多了！”其實也可行啊。:-)
轉悠:
“沒準頭頂上長出棵櫻桃樹來泥”。 那就不用買了，搖搖頭就用嘴接住就好啦。 哈哈。
多思：
謝謝。你這鄉領導很到位呀。看什麼都能跟龍鄉產品聯繫起來啊。
五彩：
“跟個能豆樣的”哈哈，信陽土話。“小能豆”就是罵我愛顯擺。還有說“看你能的，像個豆樣的。”
老冬兒：
“可惜我們長大以後沒有機會騙下一代。”是，現在的孩子們太機靈了，懂得太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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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冬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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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時間：2011-01-18 14:11: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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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寫得好溫馨，喜歡！
肚裡長樹子好像是所有的父母/前輩騙咱們的話，可惜我們長大以後沒有機會騙下一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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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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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時間：2011-01-18 08:43: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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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小小說很溫馨，小說是真實生活的藝術升華。 小聲問一句, 啥是：“跟個能豆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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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多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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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時間：2011-01-18 08:18: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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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得太精彩了！老傳神了！那個秋天夜晚的經歷記了一輩子啊！春掌柜的記憶力與描繪力實在了得！有一點我算是看明白了，“活活把‘魚鱉’吞進肚子裡，憋得直喘大氣”的結果就是在後來的春彩小館裡整出一個“您了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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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轉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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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時間：2011-01-17 21:03: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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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次吃櫻桃的時候，也不吐籽，沒準頭頂上長出棵櫻桃樹來泥，呵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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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ve陽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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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時間：2011-01-17 20:31: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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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的好！原來吃櫻桃還可以不吐籽兒，學到了，俺以後吃櫻桃也不吐籽兒，這樣省事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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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雪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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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時間：2011-01-17 19:14: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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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若敏思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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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時間：2011-01-17 18:43: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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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夏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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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時間：2011-01-17 17:16: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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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陽,那個大姑是領養你的姑姑嗎?俺記得你把姑姑寫得很壞,把你關在家裡不准出去玩。春陽小時候經歷不凡,童年故事很有趣。今天的音樂動聽,有點被感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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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在水一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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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時間：2011-01-17 16:56: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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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陽 這事寫的那麼親切,像真的似的,你又括弧是小小說,真讓人琢磨不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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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雨露滋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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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時間：2011-01-17 16:52: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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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陽，
好溫馨的場面。。。覺得你大姑真逗，能把櫻桃籽給你掏出來了。。。你是那麼好哄的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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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又一蠻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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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時間：2011-01-17 16:33: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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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把“文又文不得，武又武不得”記得那麼清楚，原來從小就憋了一肚子的“魚鱉”。投一分鐘小說，能得獎了（要是我管評委的話，還不用行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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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曉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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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時間：2011-01-17 15:53: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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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篇溫馨的“小小說”。
仿佛可以看見那一捧紅紅的櫻桃，那兩個慢悠悠行走的身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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