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周年,近日网上有不少文章谈论这个问题,但多是脱靴搔痒,没有说到问题的实质。其原因是这些人远离改革,只能是从书本到书本,从理论到理论,故难中肯。
理论是灰色的,生命之树是常青的。
三十年的改革开放,我整整有二十三年在这股激流中冲刺搏斗,且一直生活在风暴中心北京,应是实践者和见证人。在这期间,我从一个回到机关不久的“改正”右派,又主动放弃“铁饭碗”去到商海打拼,从玩笔杆子的记者变成个辎铢必较的“俗人”(当时不少朋友这样认为,说晓枫不写文章挣钱去了,可惜!),好像钱这东西不能沾。既“下海”就得和钱打交道。当过公司老板,出任过民办报纸、刊物的主任、主编,远在1987年就联合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所和中国青年报社,举办“全国中青年企业家研讨会”,最早叫出“为企业家松绑”,“把三权(财产占有权、人事决定权、利润支配权)还给企业家”,还多次和省市级政府机关联办展览、展销与人才交流,并编辑过《中国市长话开放》、《中国县长谈改革》、《中国乡长镇长说致富》等一系列丛书。活跃在政界、商界、媒体,接触更是方方面面。朋友嘲笑我商人不是商人,文人不是文人,是个介于商和文之间的策划人。我自己定位是把智慧变成商品,把关系转化为金钱,白手套狼卖脑花,故公司叫北京铁流公关策划有限公司,是个“生产创意,出售智能”的“全[知]公司”。这种公司每个文化人都可以干,可八十年代初期却没人干,我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为了工作上的需要,我与首都各主流媒体老总成为朋友,为了策划的项目能够得到实施,不得不和国家部委负责人频频往来。但我不行贿,不拉人下水,全是君子之交,至今不少人仍是朋友。在这风风雨雨的日子里,我成功过,但也失败过;我高兴过,但也沮丧过;我激动过,但也消沉过;我欢呼过,但也咒骂过。升降沉浮,五味俱全,夺关斩将,日夜兼程。也因内部利益纷争处理不当,导致数百万元资产被工商部门没收;又因不甘愿为权力“招安”,而被朝阳区公安局拘留关押四十二天。一言以蔽之,酸、甜、苦、辣均有品尝。不过无论顺境、逆境,我从不停步,一路冲杀,终成为一个改革开放的“成功人士”(朋友奉承语,管它的借用一下)。所以,我十分同意郎咸平先生说的,“三十年来中国基本的发展就是多干少说、只干不说、干了再说”。我似乎就是一个“干了再说”的人。我认为世界上任何事,都是干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但没有想到二十三年后的今天,我又告别改革开放的大舞台,回归书斋重操这只毁我一生的七寸之笔,又写起不三不四的文章来。有朋友说,“晓枫挣够了钱,又来捞名来了”;还有的说,我的文章是“雇的枪手写的”;更有甚者,还说我是“抄袭来的”。我向来是个走自己路的人,一生的座右铭是:“狗在叫,马在跑。”投身商海是检验存在的价值,不但自己富了,也帮助带领不少人富起来;今日写文章是种责任,让中国过去有过的灾难不被遣忘,把历史留下。我不忌妒任何人,希望人人比我强,人人比我有钱,人人比我幸福!总有孔老二的宽容。
通过二十多年改革开放的参与和实验,我强烈地感觉到,只要你决心投身这股洪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不要因困难而怯步,不要因危险而退缩,只要一个劲地往前冲,抱着死不回头的决心,就能抓住机遇,就能有新的观念与思维,就能成为富人!应该说,改革开放对每个人还是公平的。以北京而言,购车购房的多是外地人,北京本地人很少。因为他们一直生活在天子脚下,有种优越感,习惯于“吃皇粮”,不屑于经商、下海、打工、做服务性地工作。如果没有外来人,就没有今日繁荣昌盛的北京,就没有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就没有一座座的摩天大楼。这就是改革开放的功劳,因它准许人口流动,准许农民进城打工,准许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在我国生根发芽,还准许外商来中国投资,还准许……邓小平先生说过,“中国的改革开放是逼出来的”。如果没有“十年文革”的历史,如果中国经济不到崩溃的边缘,如果没有打倒“四人帮”(实际是“五人帮”,帮主就是毛泽东,只是中共出于自身利益,一直不敢承认而已),中共是不会搞改革开放的。改造开放不仅让绝大多数的中国人有衣穿、有饭吃,过上起码的康乐日子;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挽救了中共的灭亡。不然何以有“以人为本”与“和谐社会”的局面。虽然其中有不少虚伪,但“和”总比“斗”好。今天,我之所以能在网上写文章,能公开批评中共,这也是改革开放的原因,在过去敢吗?早枪毙了几次。
再以我而言,敢于“下海”,敢于投身改革,敢于走独立自主的致富之路,也是逼出来的。记得1980年“改正”回到报社,仍想走“忠于党,忠于革命”的老路,仍想做“驯服工具”,当个“永不生锈的螺丝钉”,但一贫如洗,什么也没有,结婚时没钱购置家具,欠下妻子一笔人情债。为了摆脱贫困,我不得不拼命爬格子,成天写呀写,应该说干得很不错,月稿酬相当于工资的五倍,仅1983年半年,上海《新观察》就发表我四篇报告文学。但我发现,我的付出和我所采访的“万元户”的付出不成正比,而我的智商与能力并不比他们差,为什么?原来我生活在“吃皇粮”的干部队伍中,这个“队伍”的好处是“旱涝保收”,无风险之虑,但得“听党的话”,叫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如果要想挣更多的钱,又有个人自由空间,就只有“下海”打拼。干得好致富,干得不好淹死“海中”或坐牢,两者必居其一。这叫成功与失败同在,风险和机遇并存。所以,一些人仍愿意平平安安端铁饭碗。
记得,我“下海”后,多次以《中国广告信息报》记者的身份,去浙江温州采访,发现这个有“中国资本主义复辟温床”之称的温州,老百姓从不怕“资本主义”这顶帽子,无论斗无论批,纵在“十年文革”也外出打工,补衣修鞋满世界跑。因为五、六、七十年代的温州,是台海战争的前沿阵地,国家不投资建设项目,而温州人平均不到两分地,不外出打工吃什么?为了活下去,只能坚持“走资本主义道路”,造就它成为全国最早、最先富裕起来的城市。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这大概是个普遍的定式。
通过这条“干了再说”的改革开放之路,国家强盛了,人民富裕了,市场繁荣了,票证供应取消了,群众生活比毛泽东时代好了百倍千倍,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不承认不行!虽然邓小平先生有“六四”的政治污点,但他永远是个历史伟人!其实,邓小平“让一部份人先富起来”的理论,是个十分务实的可行理论。人富有了才有人格、尊严、道德、志气,俗话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老百姓说“丰衣足食礼义兴,缺衣缺食光扯筋”(四川话叫吵架)。只有一部份人先富起来,才能带动更多的人富起来。在这个富了的基础上,再进行政治体制改革,把中国逐步推向民主政治。我多次写文章说过,“民主自由只能构建于富饶的土地,不能植根于贫瘠的沙丘。”同样,没有经济的独立,便没有人格的独立!
但是,邓小平先生的这个补天之术的良好愿望,未得到中国一些知识分子的理解与认同,特别是一些希望中国明天就民主自由的、知识分子的理解与认同。他们主张中国要先政改后经改,但却忘记了中国是个一党专制的国家,这场改革开放只能是共产党领导和发动,其它任何人不能潜越,故改革开放的前提不能危及这个一党的基础。基础是什么?就是中共的领导权!谁去反对这个领导权,谁就触霉头。据小道消息透露,邓小平原先准备走的路,就是台湾国民党蒋经国先生走的路,先集中全力发展经济,即所谓的“硬道理”;在解决了广大人民穿衣吃饭的问题后,一步一步放宽民主自由,先开放报禁而后开放党禁。1987和1988年是中国政治最宽松,思想最活跃,文人最自由的年代。那时互相聚会,沙龙密集,谈论国事,眉开眼笑。当时我所在的“中国市场信息编辑部”,就是首都记者大腕们的活动中心。我们不但经常讨论新闻自由,还催生新闻出版法,并编辑了《新闻幕后》一书,由郭超人写序、人民出版社出版。但是这个活跃期太短暂,很快由骤起的政治风暴吞噬。
为什么政改之路台湾走通了,大陆没有走通,原因何在?我个人认为,当时中国经济虽然已经起飞,但还未造就或形成中产阶级(1988年台湾人均收入为2500美元,大陆不足700美元),更未造就和形成有经济实力的学术人、思想人、文化人,他们虽然拥有自由民主的思想、主张、观点、甚至行为模式,却不拥有自由民主的经济实力,因此政改条件还不成熟或叫准备还不够充分,一些人却过早提出过激的政改主张,而借学生运动去拼命催化,使得执政者惊恐万分,为保护巩固政权,不得不断然终结政改。结果中国的政改未有丝毫推动,反而全部被封杀停滞。因为中国是个威权体制的国家,官与民的地位是不平等的,只有服从和接受,不存在协商、沟通、对话,所以改革开放的悲剧就不可避免。
无论怎样说,改革比不改革好,开放比不开放好,三十年后中国的今天,虽然还没有开放党禁、报禁,不少历史问题还未得到解决,至少共产党准许你去挣钱,准许你去办公司、开工厂,准许你去自谋职业,准许你去异国求学谋职。只要你有本事、有毅力、有恒心,就能发家致富,积累财富,改变地位,挤身中产阶级行列。可惜的是,更多人热衷于理论的炮制与研究,津津乐道于挑鼻挑眼,而不愿意放弃“吃皇粮”的铁饭碗。仍想既依靠共产党管吃管喝,又要美其名曰“人格独立”和自由民主。我反对这些光喊口号,不干实事的人。我倡议中国的知识分子作“皮”不要作“毛”,应该有更多的人去开工厂、办企业或做自由职业者。当今,改革开放为每个人提供了一个自由竞争的平台,纵然它还有万个缺点、万个错误,但就个平台而言,也是中共的一个进步。是的,三十年改革开放促使经济长足发展,而政改却原封不动,甚至有后退之势,特别是言论自由还不如改革开放之初。这是十个十分复杂的问题,既有国情的原因,历史的原因,人文的原因,而更重要的原因是执政中共有一个既定政策:经济上彻底放开,政治上彻底收紧,封杀一切历史上有过的灾难,用时间换取空间,五十年后那些被伤害人死尽死绝,一切就都改变了,“伟光正”就确立了。此时,人们只记住共产党的功劳,忘记了一切有过的不幸。但是,改革开放的经济成果能否掩盖政体的弊端,或代替它的功能,将是全球最关注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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