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位在那种制度下想善良一点,正直一点的老人(不要说主动裸退,你是否知道,当年太上皇搞胡耀邦时,他在贵州执政,贵州团委书记向他献计,建议也在贵州团委办的期刊上搞一篇批胡的文章,他拒绝说“不要趟这个混水”),一位也曾经权倾一时的人物,被邀来捧场,又被驱离出场,当着世界羞辱。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人“独”了以后,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希特勒是这样,斯大林是这样,普京是这样,就是今天满腔正义感的你我,一旦有个“独”的机会,也说不定会搞出什么妖娥子来。让我有点心得的,是看到了辉煌的主席台上,大国的“最高核心”们的示范性表演,不但显示了这个国家的人是在怎么活的,而且为这个国家的人民作出了榜样,告诉他们应该怎么活。胡锦涛被驱离的场面,是一次“强国”的国民性,“社会主义人性”的深刻,生动的教育。 一位老人,一位前国家元首,在世界的聚光灯下,被特别任务者架拥着十分不情愿地离场,不管其原因如何,整个过程的响动无疑是同排在座的人都能感到,后排在座的人都可以目睹细节的,况且那里坐着的人,无不是在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环境中胜出的饱经风霜之士。感谢那段录像还让我们看到,除了老人右边的两位有点异常的动作,所有人的表现一律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见到,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即使老人从自己身后经过。你再认真观看每个人的细微表情,在喜庆的背景和灿烂的灯光中,那些表情都是如此地僵硬,如此地不自然。然后你会肯定地说,这些人实际上什么都知道,他们是在克制自己的“知道”。在座的每位都是权高位重,在自己的地盘里振臂一挥应者云集的人物啊,为什么还要克制自己一点小小的善意,恶意,好奇的情绪呢? 为了能活下来。 人到世界上来走一遭,固然首先是想要自己能活下来。在活下来之后,人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空间,情感,思维活动,需要用某些什么东西来填充,这就是所谓人生活的精神层面。如果人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生活的精神层面也全灌满了“活下来”的内容,人会成了一种什么样的东西?世界会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要活下来,就要守规矩。 主席台上的权势者们知道党的规矩的凌厉,任何出规之举都会影响到个人的生活质量,这对每个层次的人都是一样,而且每个层次都被高一级的层次监视着必须这样,除了取得立规矩资格的那个人。因而这些人,和被他们管束的遍地草民毫无区别地练就了非规勿听,非规勿视,非规勿动的功夫,犹如一个个只认规矩的机器。看看那位被老人推举重用,差点当上了最高执政的不到60岁的高官,在自己的恩人经过身后时,也同样是面无表情,纹丝不移。我想,如果你转头45度,向老人和善地望一眼,大概不会立即被抓起来处置吧,但那会使老人和世界的感觉大不相同。 冷漠,对于自己没有价值的人和事的冷漠,这并非普遍的人性而是那块土地上的特色。看到对四通桥事件的采访报道,守规矩的人们都表现出一种高傲的冷漠,“我不关心这些”,“我只关心我的家庭”。这时我想起明朝末年被冤杀的袁崇焕凌迟处决前游街时,守规矩的人民向他掷去的仇恨和愤怒,差别在哪里? 把规矩和每个人的生活焊接在一起,这就是生活在那块土地上的意义。 然而我也知道,站在局外来评说很轻松,身在庐山中就完全不一样。当一个人的生活和改善生活的可能性被一种强悍的规矩控制了的时候,你还要不要“追求上进”?也就是说,你还想不想在你的专业上和兴趣上,你的生意上,你的儿女的前程上,你和你的家人的生活条件上有一些好的改变?这就是为什么在那块土地上,具有四通桥英雄彭载舟同样智慧和道德的人千千万万,而具有他同样勇气的人微乎其微。美国前国务卿彭佩奥(Mike Pompeo)说,“那不是人民的过错”。 我不否认规矩在增加社会的物质产出上的作用,但人活着的意义可能应该更多一些。主席台上的人也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在美国到处会看到他们的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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