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男男女女从中牵线当红娘,自古有之,且成其为职业,又主要妇女担当,所以称“媒婆”。那时男女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半点少男少女自己的意志。更可怜那时候没有照相技术,都是撞大运,心里按照媒婆吹的祈祷。直到掀开盖头,才真相大白。运气好的,惊喜异常,运气不好的,叹口气认命,忍了。就这一点来讲,我看旧婚姻比新式的更浪漫。自由恋爱结婚的,结婚典礼上早就没有新奇的刺激了。 解放以后国内正式提倡自由恋爱,男女自由了,爹妈的权威下降了,媒婆的作用减弱了。媒婆挣不到钱了,只好转业干别的。不过凭媒婆那二片死人说活的嘴,找个“公关”的工作恐怕不难,咱也用不着操心。 说媒婆的作用减弱,并不是说中间人不需要了。你想每个人生活的范围总是有限,在有限的范围里找到合适人选的概率小很多。加上当面说开捅破有时候张不开嘴,不如有个中间人传个话儿什么的方便。所以中间人仍然是重要角色。不过“角色”的性质发生了变化,不是职业,而是业余爱好,不挣钱。 不知诸位有没有经验,这当红娘的事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成功的比例是1:10,即牵十条线成之一,那就不错了。而且,基本上是成也没中间人的好儿,不成也没中间人的好儿。怎么说?不成嘛,总是一方对一方不满意,也有双方都不满意的。不满意的一方心里就别扭了,见面一相,哎哟,这主儿怎么这样啊,惨了点儿吧。这介绍人把我看得也太低了。心里一大疙瘩。当面打着哈哈,敷衍二句了事。成了呢?成了人家俩人过日子去了,有你什么事儿? 我和太太曾经给一个朋友介绍对象,朋友是男的,是“我方”,胖乎乎,稍显老一点。女方是另一朋友的认识人。这另一朋友多次说,这女孩长得不错,应该没问题。我们也信了。在约定的时间,我们夫妇二人陪同此男士来到另一朋友的叔婶家。一进屋就看见那朋友和他叔婶儿正陪着一位女孩谈话,各位纷纷起立迎接我等三人。这时候一般都不会搞错,都心里明戏,哪位是女主角儿,哪位是男主角儿。我一眼就看清了那女孩,觉得还真是不错。心里不由有了成功的希望。男主角儿眼力当然更好,早已好几眼看了去了。主人招呼我们坐下。配角儿都自然,谈笑之中就坐在了合适的地方。就在这就坐的过程,忽有小曲儿声,大家一楞,眼睛顺声音寻去,原来是男主角儿左顾右盼,嘴里哼着小调儿,坐下之前,右手一搂大裤裆,一屁股坐下去,肚下大腿上堆起一堆。大家赶紧移眼光转脖子。女主角儿很安静,没怎么出声。大家家长里短胡乱扯了几句。主人说,你们俩自己出去聊吧,到旁边“大华”电影院看个电影。二位起立说,好吧,走吧。留下了地址电话,就一起走了。二位一出去,主人有点犹豫,说,你们这位......小康儿是你们朋友,再说,咱们都是介绍人,是局外人,有啥说啥。你们这位没什么......毛病吧?什么毛病?我怎么听他哼起小曲儿来了。而且,......而且,他坐下之前用手搂裤裆。这动作不大正常。事情属实,我们语塞,自然脸上无光。大家一致认为,这女孩大概不会乐意。真是,这工夫花的,瞎子点灯,白费蜡。 几天后,传出结果,女孩乐意,男角儿不乐意,且说那女孩长得不怎么。。。言下之意,埋怨我们没先挑挑。费劲没落好儿不是。而这结果如此出乎我们意料,使我们不得不进行反思,这介绍人和当事人的角度不同在哪里? 介绍人考虑的是平衡双方的条件。如果二位“其他”条件相仿,就二照片往一块儿一放,眯起眼睛边看边掂量。觉得可以一试,就往下进行;觉得没可能,相差太远,只好罢手。否则费力费时又得挨骂。如果这“其他”条件不同的,就要寻求总体平衡。学历高的,长相可差点儿;挣钱少的,外表要帅点儿;在党的,有时候高点儿,有时候低点儿,视社会气候而定;官阶高的低的,又视个人好恶而定;等等。 当事人的活思想不那么复杂。虽然也是千头万绪,不过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要符合心中的既定方针。女孩想找到自己的白马王子,男孩想觅到自己的梦中情人。不过以前听到的议论是指责男的为多,原来我们厂里一位女同事就公开发表议论说,如今这男的不管什么人模狗样都想找漂亮媳妇。这不赖咱们当代男的,从天蓬元帅那时候就流传下来这毛病了。有没有例外?有。你甚至觉得拿不出手的他也许就觉得很不赖。这种属于“王八瞅绿豆,对眼儿”。这种火候不好掌握。 既然大家都有失败的教训,为什么当介绍人的差事却乐此不疲呢?他总有成的吧?看来是富于成就感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按从商的说法,风险固然大,但万一撮合成一对,则功成名就的感觉实在良好。其实呢,君不知撮合成以后,人家不一定说你的好话。这就是“成”也没你介绍人的好儿。为什么?两口子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哪免得了磕磕绊绊。矛盾一多,就想了,都是那家伙把这家伙介绍给我,当初说这好那好,什么都好,真是胡说八道。还不是想撮合成拉倒?再说了,你作为介绍人,双方的情况都了解太多,历来知道秘密太多的人都遭忌,下场都不咋的。当然当红娘还不至于被杀人灭口了。我倒不担心这个,因为我至今没有当一次成功的红娘。 虽然不成功,却仍然一直瞅机会就当一次。每当一次就有一段故事,偶尔拿出来回味一下也饶有兴致。出国之前那次当红娘就挺有意思。 我研究生毕业后留校当了老师,同时做了班主任。我的学生都是16,7岁,顶大的也才18,9岁,比我小上10多岁,有的当儿子女儿都够格儿。学生们聪明活泼天真可爱,也可能是生活条件好的关系吧,个个都长得水灵灵,神气活现的。社会上盛传清华女生恐龙多,可我们这个班的女生个个儿都是小美女,和恐龙绝不沾边儿。高班的班主任常和我说,你们班的女孩子都长得好,等毕业时别忘了我们班的学生。不仅高班的,甚至别的系的,以及研究生们都虎视眈眈,打我们班女生的主意。自然,我这当班主任的也成了他们巴结笼络的对象。 一天,一个教授悄悄找到我,说他的研究生要公派出国了,想在出国之前订下一门亲事,看上了我们班的一个女孩,让我想想办法拉拉线。嗨,我说,那可不行,这违反咱们学校校规。学校里三天两头儿三令五申,对搞对象的学生围追堵截,咱当老师的执法姑息加教唆,罪加一等。没看前两天高班一女生在校园里碰上一个拍肩膀的,说是要交朋友。女学生拿不定主意,汇报给老师,系里紧张得如同战备遇到情况,楞给人家拆了。这事咱敢干吗?教授说,没关系,书记那儿我包了,我和书记没的说,你放心,绝对出不了问题,出事我兜着。教授打了包票,心里托了底,这才敢有恃无恐地张罗了起来。当然对外还是严格保密的了。 当班主任有非常方便的条件,以抓学生思想工作为由,到女生宿舍去串门儿,老师见学生,一般没人挑理。如我这个年纪这个身份到小姑娘宿舍里去串门聊天,名义上是做学生工作,关心学生生活,别人顶多说这老师贼迷色眼,尽往女生宿舍跑,想多看几眼漂亮女孩吧。我倒心情坦荡,包括女孩子们都知道我有一个同样如花似玉的大学生老婆,高班的女生甚至当面开我的玩笑,可见嫌疑成分大大减少。那关心学生生活,优秀教师的成分就多了。我也因此拿过一年校先进工作者的奖状,出席了校长春节茶话招待会。 我们的目标是早已定好了的。女孩高高的个子,白白的,甜甜的,聪明,学习成绩好,活泼,歌唱得好,舞也跳得好,又善言辞,是班上对外搞外交的主力之一。当然,男孩条件也相当好,是教授的亲传弟子,新考上的研究生(就和儿子差不多),人也挺帅,又聪明。对这件事,我们是有相当的把握的。 教授与我分头一说,特顺利,一说即成,两边儿都乐意。好,那就安排时间见面。方法是先由我单线联系,然后再由他们去单线联系。地点定在颐和园,时间定在下午,由我把女孩带到颐和园门口,见了男孩后,交给男孩,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在学校里怎好一个老师一个学生二人骑车出校门,让人见了不成体统,起嫌疑,破坏先进教师的形象。所以我先出校门,在校外等,然后女孩来了再一起走。我骑上我那50年代的破富士,吱吱嘎嘎出了西校门,在100米以外的一座破木桥后面等。天儿不热,却十分燥热。心里老是打鼓。为什么?怕见到熟人。熟人一见,推辆破车(车破到如此程度,绝不是搞对象的水平),狼狈不堪在那傻不楞登东张西望,干什么?非偷即盗,说也说不清楚。嗨,世上这事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要不怎么“不做亏心事才不怕鬼叫门”呢。前面,左右都没见有熟人,偏偏后面有人叫,“嗳,你在这儿......”这儿不是风景区,一条臭沟水是绿的满是毛儿,绝不是观赏性质;离学校校门不远,推着车,浑身乱动,也绝不是休息。回头一看,更糟了,我太太一个系里的老师,常见,还挺熟。这汗就下来了。“你热啊,歇着哪,要不家里歇会儿?”“不,不,不热。”(不热那么多汗?)“我,我那什么......。”什么呀?什么也说不出来。“没关系,没关系。”那老师开始安慰我了。这时候说这话就是原谅错误的意思,虽然你可疑,但我不计较。“没什么事啊?”可我能有什么事呢?“没什么事,啊,......有空家坐着去。”“好,行。”胡乱应付着。我盼只盼两件事,一是这位老师快离开,二是女孩不要现在到。世上真是祸不单行,人要是倒了霉,喝凉水塞牙缝。就在这时候,女孩骑车过来了,在我面前慢下来,叫了声“老师”,叫得我脑子里一片糊涂,心里说“完了”。时间不等人,就对那位老师说,我们有约会......(那老师脸上闪过一丝恍惚,稍楞了一下。)不是约会......没时间跟您说了,反正不关我的事,我是那什么......以后再跟您说吧。说完骗腿上了车,往颐和园方向骑去。满脸浑身的汗,都是冷汗。骑着车,迎面小风一吹,直打冷战。到了颐和园门口,见到了男孩儿,把女孩儿领过去一介绍,三言两语,说,你们去吧,我得回去了。望着他们的背影,感到真疲惫啊,气一松,又打了一个冷战。回到了学校,第二天就感冒了。 来美国以后,好多年也没有再当过红娘。开头儿是为了温饱立足而奋斗,等有了拿钱的地方以后,又发现来美国的华人子弟们性别比例太畸形,男多女少。女的少,合男士们心意的更少。男士们又不肯屈降自己的标准,所谓“宁缺勿滥”,不可“饥不择食”。其实也是自我感觉太好,岂不知人家有姿色的女士怎么说男士们,嘴刁的说,OSU的男生们都OSU,即Old,Sutpid,andUgly。你说,这不是让有做红娘瘾的人们做难吗?唉,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