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雜記（之十三）

李鈞玉 (Robert Lee)於美國 2003.9.23

勸君莫作外行事，再回頭已百年身；
人生冥冥早註定，自有蒼天宰浮沉。

1978年冬，我突然接到賓州一位老友的一通電話，說他已來美國，並在賓州中部大鎮Altoona開了一家餐館。說該鎮當時人口七萬，這家餐館還是有史以來第一家，系該鎮開阜以來一大盛事。開幕之日，本鎮鎮長及社會名流，如參議員、眾議員等均有出席，電視公司現場錄影，當晚即在新聞中播放，報紙亦專欄大幅報道，一時該中餐館家喻戶曉、人盡皆知。

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肥。”由於新聞媒體的免費宣傳，朋友說，館子自開幕日起的三個月內，天天爆滿。中午十一時開始營業，十時起就開始有人排隊，一直排到門口的雪地里。晚餐五時半，但四點多已開始排起長龍，直到深夜還不能收攤。

那位友人夫婦，是我和妻年輕時的好友，一別就是十多年，加上他電話中口若懸河，把開館子說成“馬克吐溫”的小說一樣，即神秘而又刺激。電話長談後，特邀請我們全家四口前赴賓州一聚。

我們基於盛情難卻，加上實在好奇，就在1979年二月大雪紛飛中驅車前往。因是從台灣來，不知嚴冬路滑之可怕。進入賓州山區，但見76號高速公路兩旁不斷有大小車輛翻覆，警車、救護車燈光閃閃，氣氛至為緊張，開到此處，前面車輛即減速緩行。到State College時（即Penn State賓州大學所在地）天 色已晚，左旁的阿帕拉契山脈僅能看出山脊的影形。這條山脈實際上是一條橫跨美東的一條很長的丘陵地帶，山脊兩側並非懸崖絕壁。如在中國，定是阡陌相連、良田萬頃。晚十時抵Altoona時，早已萬家燈火。友人的館子雖已打佯，但仍是燈火輝煌。我們下車進入餐館，但見友人夫婦起身相迎。稍待，即陪同到樓上臥室。因多年不見，你一言我一語，直到清晨三時，方才就寢。

據友人說，我們在台北分手後，他就到中華電視公司（華視）當導播。每年台灣少棒隊前來賓州威廉波特(Williamsport)比賽，他就率領華視攝影隊隨同前來採訪。若干年來（大概一連十多年），台灣的少棒隊橫掃全球無敵手，就連棒球王國日本、美國，也不得甘拜下風、俯首稱臣。據報載，美國白天比賽時，全台灣不管城市或鄉村，一到夜晚，都像催眠一樣，全民觀看電視轉播球賽，皆若痴若醉，進入歇斯底里的忘我狀態。

他說：少棒在台灣的發展過程令人心酸。最早是台東一所叫紅葉小學的體育教師，把有興趣打球的小朋友組成一個紅葉球隊。因學校並無經費支援，他們就用木棍當球棒，石頭當棒球，用如此克難方法自行練習起來。從本縣運動會起，到全省運動會，紅葉一馬當先，冠軍在握。後參加亞洲區比賽，又是爆出冷門，連手報捷。再後就是1960年代末期的世界賽，紅葉不負眾望，十餘年來連戰連勝，一洗東亞病夫形象。這在世界運動史上，恐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若誰能查到任何一個單項運動，還能一連十餘年奪魁者，我認輸一毛錢。

朋友說，他一連五年來賓州威廉波特(Williamsport)拍攝新聞紀錄片。最後一次他選擇“溜學”不歸。他說半年前他即將台北的公私事務處理完畢，以免有後顧之憂。很顯然他對“溜學”早有預謀，不在話下。他說，現在因為生意太好，鈔票就像河水，滾滾而來。買車時不和經理討價還價，兩萬現款擺在桌上，簽了文件，拿了鑰匙，開車就走。他說很多車行工作人員都過來站在身後觀看，就像美國總統簽文件的架式。

友人又說，有錢就要像個有錢人，要擺闊，以提高身價。他就穿上紅西裝上身，腳蹬白皮鞋，到飛機場去學開小飛機。真箇一副紈絝子弟、放蕩不羈的大少爺味道。學開飛機者有當地官員士紳、移民局官員等，但都摸不清他的底細，是來自何方神聖。

友人說他初來時，是在一個朋友的餐館當經理，以此申請綠卡。他說餐館給他五百元一月，連交稅還得自己掏腰包貼補。但為了移民，只有忍耐。但這段經驗，也是他自開餐館的因由。現在他已經是賺錢餐館的大老闆，架式十足。數月後接到移民局通知約談。誰知那約談的移民官就是學開飛機時認識的那個移民官。當時老美都認為他是本地上流社會人物，而現在竟連合法“社會”的門檻還未踏進，真使他感到無地自容。好在他平時交往時，談吐非凡，頗有深度，系屬社會精英之流，移民官二句話後，即恭喜他加入美國社會。

我這位友人喜交際、好朋友，但一切大而化之，不能腳踏實地，急功近利，而不計後果。

他租這家餐館，租金每月才七百元，樓上有臥室四間，就以“館”為家，方便之至。如小心經營，可以說是穩賺不賠。寫到這裡，想到開餐館有三件事實應注意：

1，開幕後不宜爆滿：排隊排到店外的停車場，並非好事。第一一客人太多，廚房來不及準備，或前台服務生伺候不周，皆都影響客人情緒，想想，一小時吃不上菜，還會再來嗎？
2，菜的品質應一致：即大廚炒鍋不能常換，尤以大廚配料最為重要。

3，要制於人，不要受制於人：這與第二項有連帶關係。你是老闆，如不會配料，全靠大廚，即是受制於人。開餐館最好是廚師出身。其他後廚房工作人員（包括大廚），見到你十八般手藝樣樣精通，知道他若搗蛋，也難不倒你，故反而乖乖聽話。

我們到他的餐館後，也嘗到一些所謂的“主菜”，但並不可口。老闆說，反正是餵豬嘛！（意謂老美不懂中國菜，好壞無大關係）。我當時就感到如此說法，並非作生意之道。果然，此餐館在半年之後，生意逐漸下降，以至二年後門可羅雀，小貓三隻四隻，不得不關門大吉。

我們在友人處逗留數天，看到他們突然暴發，甚是欣慰，心中默默祝福他們創業有成，儘快能圓他們的美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