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园

一九九八年十一月二十六日第一O九期(电子版号:ly9812a)

俄亥俄州现代中文学校 <<聊园>>编辑部

本期目录

[教学园地]

我与中文学校的特殊情     陆琴

[海外散聊]

我与中文学校的特殊情缘

陆琴

多年来，聊园一直联络着各位朋友的思绪情怀，维持着华人信息情报的疏通，更是中文学校唯一有效的宣传工具。想为聊园投个稿，做点工作的感觉无时不在我心中萤绕，可总是没有提起笔来的时候，就这样在偷闲中渡日，少则也有几个春秋。这学期是我们中文学校的“唐朝第四代”-----女校长和女教务长当政。大家可能都知道在女老板手下干活的味道，还没几周就给我下了任务，邵艾萍以毫无商量的口气对我说：“谈一谈你多年教绘画的体会，下周交稿”。既然下了圣旨，也就顺此了个心愿，时间也自然挤出来了。

要说这四年多教绘画课的体会和收获，三天两夜也说不完，还是先谈一谈我们与中文学校的特殊缘份吧。首先，我个人认为中文学校是应我女儿的出生而诞生的，同在1994年。而我女儿又因参加中文学校的首届开学典礼从10月6日的预产期，赶在8月26日出世了。九月初我们就参加了史无前列的俄州现代中文学校的开学典礼(可惜当时中文学校没有婴儿班)。第二个学期就有人推荐我教儿童班的绘画课。我怀里虽然还抱个喂奶的孩子，但想到我们刚到俄州不久，已经错过了那热血赤子打江山的的创业史，现在教教绘画课保卫江山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欣然同意了。没想到我同意了还不算数，他们竟然来了四五个人面试，有人还拿着笔和纸做记录。我心里想，教四五岁的孩子还犯得着那么认真？更没有想到，那尽义务的一脚下去，就四年未得拔出来。而且说句心里话，我还真没想过要拔出来，这道理何在？

俄州现代中文学校办的好，这是东西半球共鸣的凯歌一曲，是俄州华人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实。但为什么这么好却不是每个儿都去细细想过？这次我接受了写稿的任务，满以为提笔就可以成章，在中文学校教了四年绘画，又有三个孩子入学，收获，体会，感想无时不在我脸上，心里，嘴里，可是提起笔来却又无从下笔，写了几个开头都不满意，只好扔了笔，躺在床上静思默想了好几个小时才理出点儿头绪来。首先，值得我们骄傲的是俄州有一伙”死猪不怕烫“的办学骨干，也就是说他们办中文学校已经死心塌地了，别的什么外来压力，干扰，困难，讽刺与委屈都不怕，而且个个都有毛遂自荐的可贵精神。我们的何剑校长在开学前的教师预备会上就委屈的说：“打下江山都四年多了，这学期才轮到我当校长”。当时有人为她解嘲道：“也许你今年才有机会从别的职务中脱出身来当校长吧！”

有了这一批德才兼备的办学骨干，才有我们强大无比的师资力量。他们不怕艰苦，繁琐，把俄州有才有能有心的人士一个个挖掘出来，尽管中文学时的师资不可能长久稳定，但是老师们却一批更比一批强。我本人也是勤学好进的强人，可在每学期的教师介绍会上，都感到自己的资格与水平都在下降。这样的挑战是我在教学中感到其乐无穷的一个重要因素。

这学期我们全家参战还是深感力不从心。因为三个孩子上课，我和我先生只能去听两个班的课，总觉得家里还缺个大人，为了这个原因，我先生要能娶的小老婆我也认为好处比坏处多！家长听课有助于年龄太小的孩子增长兴趣。对年龄大一点的孩子有助于辅导和复习。更有助于家长和老师的配合。中文班的李媛老师不仅教学质量高，而且善于诱导，耐心细致。中文一班的郝雪静老师，上课活泼多样化，能抓住孩子们的注意力。我本人听课最多的是K1班的张毓芳老师，我真为他那一丝不苟的精神和幼儿教学方法所感动。我真不知道为这两个小时的课她要付出多少时间和精力去准备。还有那国画课，大班绘画课和小女儿的跳舞课，我虽未能去听课，但从孩子们的兴趣和进步以及他们对老师的好感，我知道，我们所有的老师都在尽心尽力，为我们的后代奉献他们聪明的才智和园丁的心。从一个家长的角度，我深深地感谢所有为中文学校献策献力的朋友们，我自己也原意和大家一起奉献我的所有。

从一个老师的角度，我问自己，为什么与三四岁，五六岁的孩子们打了四年交道孩不厌其烦，特别是我返校学习计算机的那半年，两个学期学八门课，获得C++计算机程序证书，在这之前，我只有两门计算机的基础，十几年生物学的经历，可想而知，那半年我是怎么的繁忙与紧张，放弃了任何工作念头，放弃了卡拉OK，放弃了任何个人的娱乐和Party，每天在学校度过12个小时，回家孩要看书道佛晓，大小考试尤如家常便饭，可是我有两件事情没有放弃，一是修练气功，二是每星期天去中文学校教课。可想而知，中文学校和我的学生们在我心中的位置有多重。我从孩子那里吸取的能量与智慧，已足够我战胜任何难关，实现自己的理想。

保持我教学兴趣的另一个因素是孩子们的聪明智慧与进步。我亲眼看的那些哭哭涕涕由妈妈或爸爸陪着进来的小孩，没过几学期就挥笔自如，纸开画成了。看着那一幅幅充满童心活力的图画，真能把你带回童年的欢乐之中。我有时候仔细观察孩子们的画，琢磨与他们的性格和长相的关系，你能发现许多有趣的相关性，然后在绘画选题上加以引导和教化，希望能通过绘画，在他们的性格，德心德性方面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

在这里，我特别要和家长们分享的是我教学的经验与体会。可以说每一位家长都可以成为孩子的绘画老师，尤其是在初级阶段。而每一个孩子都有天生的绘画兴趣与天才，关键是我们怎样去保护和发扬这种兴趣和天智。我个人认为，鼓励和赞扬孩子们的画是最有效最成功的方法。当家长的就是闭着眼睛对孩子们的画都说好好好，这也没有任何坏处，比那挑刺的，埋怨或训斥的方法要好的多。但时间长了，孩子们也会知道你会说什么，对他们也就失去了刺激性，挑战性和鼓励性。真正有效的赞扬方法是拿着孩子的画，用心地看，吃惊地叫好，找出画的最好的地方，问他们是怎么想怎么画的，能不能再画一张或能不能教我等等。如果孩子们的情绪很好，可以适当提出一些建议，比如，能不能把这一头画的圆一点，能不能在树上再画只小鸟。总之，不能心急，建议不得超过一二，否则孩子保准让你画。我每次对孩子们的画大加赞扬之后提出建议，他们都乐意或得意的说，：“Sure,Icandothat!"这样，我并没有用我真正的绘画才能，而是用我的心，使孩子们的画一张比一张更好。

当然了，我的体会和收获远不止这笔下的一点点，考虑到读者的耐心有限，也不敢多占聊园这块宝地。有兴趣探讨儿童绘画心态，技能和指教方法的家长们，欢迎和我私下漫聊，本人不取分文，让我们共同为孩子们的全面发展，健康成长而奉献。

一九九八年十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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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的感觉

老王

一九九八年五月

开头儿

在国外省吃俭用喝牛奶吃鸡蛋精打细算省下钱来回国的时候提着二大件三小件西装革履春风满面出现在父老乡亲面前体验光宗耀祖荣归故里甚至扬眉吐气的机会我没赶上，等我决心回国探亲也好观光也好的时候，中国改革开放了不少年，国内啥也不缺了，用不着从国外费劲拔力地往国内扛了。事儿是省了，可那种让国内同胞眼巴巴看着，恨不得流哈拉子望穿眼珠子的感觉没有了。都说机遇是稍纵即失，一点没错，一步赶不上是步步赶不上。人家那时候，不说别的，单身，甚至不是单身，回国连蒙带骗，甚至不蒙不骗，划拉个对象简直是，简直就让你挥之不去，应征者之众，令你堂目结舌。听说有带着女儿相亲的妈都感慨地说，‘要是不嫌，我跟你去算了。’这感觉如何？爽，一定非常的爽！本人当然从无造次之非分之想了，况且国内的经济形势一片大好，越来越好，人民生活水平提高，越来越高，市场繁荣，伦理变迁，对国外回去的花钱小气穿着土气说话洋气的半洋老冒儿已不那么崇敬羡慕了。不过呢，这也不耽误回国的良好感觉。我回了趟国，感觉挺不错。这感觉不是炫耀的满足，而是精神的充实。我这么说，是因为我觉得我和有些动辄就从兜儿里往外掏小纸片说我有绿卡的人动机还不一样，同时也想和那些回国后一天不洗澡就上不了床，忘了一礼拜上一回澡堂一笼头下仨人儿的本的人划清界限。

还有句话想说。都说远道的和尚会念经。其实不都是远道和尚的经好，而是本地和尚的经听烦了想听点儿新鲜的。老吃大米白面就琢磨窝头是同一个理儿。远道和尚的好经也不少，好起来也真好。可就免不了有趁着潮流捞免费旅游的总让人觉着有坑蒙拐骗的味道。如果在这个范畴的批评本人说是你嫉妒，红眼病，那我一定如犯了错误可心里不一定服的小孩那样，说，是，下回我再也不说了。

下面，就分那么几个部分向大伙汇报回国的感觉。

1。艺术结婚记念照

2。扫墓

3。三十年后的重聚

4。最难忘的一件事

5。张大爷

谢谢。

1。艺术结婚记念照

我和太太结婚20年了，20年是“精瓷”婚。这都是谁规定的可不知道，“精瓷”一听一看就觉得高雅，细致，可也悬乎，不经造。故宫去过吧，有种精瓷制品，薄如纸半透明，属无价之宝。珍贵是珍贵了，就是经不住摔打，不是过日子的玩艺儿。所以，精瓷婚感觉上不如什么锡婚，铜婚，银婚，金婚，甚至钻石婚来得让人放心。不过呢，不放心也有不放心的好处，处处小心，小心就没大差。为了庆祝这“精瓷”婚记念，我们决定去照艺术结婚记念照。

照结婚记念照，倒也不是为了怕“精瓷”容易碎，而是补照结婚照，圆太太披婚纱的梦。我们结婚的时候讲究革命化，一切从简，简单得和非法同居一样。当然你要是真的偷偷摸摸不操办不张扬就往一块儿搬那叫色胆包天自己找死。我们不是，我们虽然没有大结婚照放床头儿作为已婚证明，也没有大张旗鼓大摆宴席安抚各方神圣，但我们有一纸婚书藏在箱子里。没去照结婚照，在太太那儿是革命化的具体表现，虽然心里记下了一桩遗憾事；在我这儿是免去了一次丢丑的机会，形象不佳还是少上镜头的好。其实我小时候不这样。听我妈说，我小时候特可爱特漂亮，可那时候农村里哪知道照相是啥动静啊？可惜了儿的倩影儿没留下来。让我空遗憾不说，每当我提起来的时候，太太和儿子总象揭发吹牛撒谎者一般，神情是鄙夷的，目光是嘲笑的，“拿照片来”，哪壶不开专提哪壶。我呢，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屡屡让我下不了台，收不了场。你就说得再好你没证据。什么事都讲究个重证据不是吗？定个叛徒特务的都要有证据，有口供，有旁证，甚至有照片录象，铁证如山，才好定案。

这次回国，太太把照结婚记念照列为第一件大事，根本没我讨论的余地。总不能让太太找个临时替身去照吧，那照完放在床头儿上心里多别扭。而且还没听说国内有这服务。恨就恨那几位太太回国照了艺术照，回来以后趁周末聚会拿给大伙看。看到照片的头一眼，众人眼里都如闪电样放出光来，嘴里一块儿“哇”地一声，不知是赞叹照片中人的美丽还是称赞照相技术的高超。随着一个又一个的太太们回国照艺术相，我太太的决心一天又一天地增强。这次是非照不可了。看看妥是妥不过去了，我也只好抱着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准备，“上战场，枪一响，老子就下定决心，今天。。。”

照艺术结婚照要事先预定。太太还没回国呢，就通过姐姐和西单“巴黎喜神”婚纱摄影预约好了。回国后用一，二天的功夫把不得不解决的事情料理一下以后就奔了西单。下了地铁，钻出地面，就转了向。原来的西单无影无踪了，四面一色儿的高大建筑物，一色儿的眩目广告牌，分不出哪条街是东西长安街，哪条街是西单北大街。老远眺望着，终于在缤纷的大牌子中找到了“巴黎婚纱摄影”的牌子，却过不去马路，十字路口上全被栏杆挡着，走出好远才找到个缺口，紧张地跟着若无其事的人流，从一个挨一个的按着喇叭的汽车前头机警地用余光扫着两边，快速窜过马路，眼前展开一溜儿临街落地的大玻璃门窗，见一扇大玻璃门开着就进去了。进去才发现不是“巴黎婚纱”，而是“薇薇新娘”，可也晚了，小姐过来了。

小姐很和蔼可亲，搬过二大本精制像册，介绍说，“薇薇新娘”是特聘台湾知名摄影师，有各种档次的摄影计划可选。最便宜的，大众化的，一千八百人民币，是五一前推出的特别大减价。一千八，二大本像册，外加一张24寸带镜框，一张20寸带镜框，和一个台式小镜框，够便宜。在美国，据说要二千多，三千美金。至于高档次的，什么贵族式，公爵式，七八千人民币，贵不说，也看不出咋个好法，就免了。

那我们能不能到别的店里去看一看，比较一下？小姐说行，欢迎比较。小姐给我们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出了“薇薇”，到下个开着的大玻璃门，心想，这才是“巴黎喜神”呢，就迈了进去。一进去又才知道，巴黎是巴黎，可还不是喜神，喜神是下一个门再下一个门。也晚了，小姐也堵上来了。小姐是外地人，但肯定不是台湾人。打工妹？说不定，不过不重要。小姐也搬过来二大本高级像册，介绍说，我们这儿的服务质量绝对一流，台湾摄影师，先进照相器材，世界先进技术。可是我们一数，虽然价钱差不多，相片数目少了好几张，就没明确表态，喉咙里含糊地哼呀哈的。小姐大概也觉出来了，一扭头看见一男士坐在柜台上，说，这是我们副总经理。副总经理其实一直在看着我们，这时候也许他觉得应该出马了，就走了过来。我感到今天要想出这个门大概要费点劲了。这阵势我怕，且看太太如何应付吧。

这位大姐，(副总经理开口了。首先让我佩服了一家伙，他怎么就知道不跟我说，而要叫大姐呢，厉害。另外，听口音确实是台湾的，以我半个艺术工作者的耳朵判断，没错儿。)叫你一声大姐，我今年32，大姐也30多了吧，所以叫一声大姐。(他妈的，又一个看我们是老夫少妻配的。)我们做生意的，讲究的是信誉和服务质量。我们的信誉绝对是一流的，我们的质量绝对是一流的。今天，咱们碰到一起，就是一个缘分。大姐就说吧，看我们能怎样为你服务。

有太太在前面挡着，我就可以去那个冷眼观瞧的，看他这生意经是怎么念的。让我讨价还价打死我也没那本事。在生意场上我绝对是弱智。可观察个人，我很有兴趣且小有本事。我觉得许许多多的人都如在演戏，你要愿意，就可以经常看戏。

你们不说出来，那就让我来说。(副总经理似乎是看透了我们的心理。其实根本不用看，想都想得出来，顾客想少花钱多办事，做生意的想少办事多挣钱，这还有错儿？)你们是想多几张照片。今天，咱们相遇就是有缘。(相逢是有缘，你给我送钱)我有这个权力，我决定，增加二张照片，价钱不变，你们看怎么样？(信心十足的等待)

好，可我们已经和“喜神”约好了，今天来谈。。。

啊，做生意呢，是要讲服务质量。我们的质量绝对世界一流。我们的摄影师是从台湾特聘。。。

他们的摄影师也是从台湾来的吧？

是啊，副总经理脸色一暗，我们的质量不怕比较。你可以去了解，我们拿出来的作品，一定是最好的。我们要让顾客满意。

那我们能不能去“喜神”看看，比较一下？怎么也要和人家说一下，不能约好了就不理人家了。

可以。副总经理脸色又暗了一暗。但是，你们要认清一点，质量是关键，我们的服务就是要让顾客高兴而来，满意而去。我不能老在这儿，现在我有这个权力做这个决定，你们看怎么样？副总经理有点急。

我们抓紧时间好不好？我们去看看，跟人家说一声，也算有个交代。我们回来如果您不在，就再说吧。好不好？

这样好不好？小姐在旁出主意，你们先交五百订金，然后按总经理说的收费。

好了，咱们节省点时间好不好？太太从来不喜欢让别人催着，督着干什么事。再说就更没有时间了，我们争取早点回来，如果决定在你们这儿照的话。

小姐还想说点什么，副总经理脸色已经多云转阴了，呵斥小姐道，你还说什么？别说了！

没听见有人说走好，或是再见的话，我们自己硬出来了。很狼狈，象从战壕里逃出来的一样，心里还多少有些觉得对不起副总经理，没让人家赚成钱。

不再看别的了，就在“薇薇”了。我们痛痛快快地在“薇薇”签了合同，交了一半钱，另一半照好交。说好过二天去照，照相在东单。再二天看小样儿，一星期取照片。注明是急活儿，正常要仨礼拜。

二天后一大早，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随太太打的来到东单“薇薇”摄影部。大厅里一片混乱，左边是化妆部，右边是营业部，地上堆满大的薄纸盒，里面是大镜框吧，上面写着名字。中间是女更衣室，后面挤满塑料口袋，里面是像册，再里面是摄影棚。别看表面乱糟糟，倒是有人在安排。衣服三套，一套婚纱，一套晚礼服，一套古装，外加一套自带服装，太太带的是晚礼服。共照三十八张。每套衣服都配不同的发式，要做头发，这是女士。男士只要换衣服就行了，头发只做一次。女士的服装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想胖瘦都能穿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肥了，别针一别，瘦了，后面咧开一大口子，成为露背装，反正是照前边。

冷眼，其实是怯眼观瞧，等做头发的，除了我们之外全是小年轻儿的，无疑是新婚了，照完相正好五一结婚办事。我做好了头发以后，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等太太做头发化妆。一个半大胖老太太晃晃悠悠磨磨蹭蹭有目标地用眼睛招呼着就过来了，凑到了我身边，搭讪着说，你们这，这可是，晚婚了啊？嗯，我嘴里含了热茄子是的应了一声，心里挺矛盾，又想告诉她我们是结婚二十周年，又觉得没这个必要。这无疑是个误会。人一生不知要让人误会多少次，也不知道会被误会到多深。不仅一般人，就是好朋友也备不齐被误会。一被误会就解释不一定是好办法，时间和事实才是最好的裁判。这次我就忍着做为一次实习吧。不过人家来说话了，不反应不礼貌，就随便说上二句。您也是来照相的啊？老太太眼睛往大一睁，脖子一梗，拉长声说，嗯，我不照，我是陪我女儿来照相的。我女儿北大，分校的，我女儿尽念书了，这不，谈对象也晚了，结婚也晚了，今年都三十了。我是陪我女儿来照相的。哪个是您女儿？就那个。老太太用下巴一指，顺下巴尖儿看过去，一位女士正在化妆。我没敢盯着人家看，只撩了一眼，估计是学校运动队投掷队的。

太太做完最后一道化妆程序，起立走过来，先声夺人问了一句，吓一跳是不是？没，没有，跳是没吓，不过，化不化妆确实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了？更好了呗，象李谷一，不，李谷一象你。李谷一哪次不是化了妆才出来？化了妆的李谷一象化了妆的你。

摄影棚分四个，不同的服装在不同的棚里照。先是婚纱照，婚纱照最重要。

摄影师一名，助理二名。摄影师留着胡子，助理却是太年轻了，顶多二十出头儿。摄影师和小年轻的动作都特麻利，嘴里还不闲着。哗，一张大帆布背景拉下来，摆上一只小凳子，先生您坐这儿，手这样，嗳，别动了，抬头；小姐您往这儿站，头往里靠，嗳，再近一点儿，嗳，别动，笑笑，自然点儿，嗳，小姐，伸下巴，嗳，别动，坚持一会儿，先生往这儿看，嗳，别动了，坚持一下，“咔嚓”，得一张。助理又来了，先生您先休息。哗，又一张背景帆布拉下来，小姐您往这儿站，嗳，上身侧过来，嗳，小姐伸下巴，嗳，小姐笑一笑，嗳，小姐。。。

怎么老小姐小姐的，听着不怎么那什么。小年轻的笑了，说，那叫什么？叫阿姨？好，阿姨您往这儿看，嗳，阿姨别动，好，“咔嚓”，又一张。

阿姨您稍歇会儿，叔叔您上来，。。。叔叔您到这儿来呀。叫我哪？可不，叔叔您站这儿。我心说了，没叫爷爷就不错，叔叔就叔叔吧。叔叔您挺胸，手这样，嗳，叔叔您看这儿，嗳，叔叔别紧张，坚持一下，“咔嚓”，又一张。

下面叔叔阿姨照张亲热相。叔叔侧过脸去，闭眼睛，嗳，阿姨仰头，靠上去，闭眼，近点儿，再近点儿，嗳，叔叔阿姨要充满柔情，精神要放松，嗳，叔叔别紧张，再放松，再多一点柔情，嗳，别动，坚持，嗳，“咔嚓”，这份费劲。

我说能不能我少照点儿，让女士多照几张？小年轻的说了，先生嗳，您是交了钱的啊。那就照吧，让咋照就咋照，反正是豁出去了。

实际上也是给女士照得多一些。穿着婚纱，手持鲜花的，脑袋上盖一片白纱的，劈头盖脸饶一串鸡毛的，左一张，右一张，照了有十几张，才算结束了婚纱照。然后就再做头发，照下一种。晚礼服，不管是他们那儿的还是自己带的，还真能穿得出去参加个晚会什么的。婚纱当然是不能穿出去了，古装也没法往外穿。那古装挺格路，女的打扮成小老婆样象使唤丫头，男的一付帐房先生打扮，或是象开明士绅相。摄影师往那儿一站，助理过来摆楞我们，拨拉脑袋，撅脖子，说，歪点儿，再歪点儿，坚持一下，笑一笑，笑一笑，把牙露出来。在我们这儿不露牙不给照。(我就恨张嘴露牙，比不了牙齐的主儿，也比不了镶大金牙的主儿。戴金镏子的拍大腿儿，镶金牙的才大咧嘴儿呢。我咧个什么嘴儿？)嗳，小姐，伸下巴，伸下巴。我说，怎么老让小姐伸下巴呀？你不伸下巴，照出来是俩下巴。啊，得，伸下巴吧。呆住，坚持一会儿，好，再大点张嘴，好，“咔嚓”，一张。

换衣服，做头发，进影棚，折腾来折腾去，从早晨8点半到下午2点半一共折腾了六个钟头整，连中午饭都没吃，人家倒是给了一小口袋吃的，加一罐儿可口可乐。哪儿有空吃啊？就那么挺着。不过这种多少年才一次的事儿挺一挺，熬一熬不算啥，精神紧张，不饿不渴也不困，还不带上厕所的。顺便说一句，照相馆里没厕所，如果要方便只好穿着那一身行头走几十米到大马路上的公共厕所去解决。结果怎么样？这么说吧，人家做生意的，他能赚钱，说明他有他的“招儿”，让你花了钱，心里挺高兴。比如我吧，经他那么一照，一洗，一鼓弄，看得出来是我，可比我本人好得太多了。不过这么一来，倒让我找回一些信心，甚至小时候漂亮的模模糊糊的证据。是艺术摄影美化了我。所谓美化，既是将本不美的变美，或是将美的变更美。这是人心所向啊。你说这经常有人没人的时候拿出来翻着看，那是什么劲头儿？赏心悦目不说，还仿佛把自己带回到二十多年前年轻的年代。我问太太，花那么多钱，怎么样？太太说，值！我也说,值！于是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