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把春来报 “只把春来报”是伟人诗词中的一句,在文革中也是中学生自办小报的名字,起名者四中张育海。张育海,你是报春的信使吗?春天还没有到来,你就倒下了,今天春满大地的时候,我们分外想念你! 就交往的时间计算,张育海几乎不能算朋友,充其量是认识;就其给予我心灵的震撼,不能不说他在我心中永驻。一个永驻的人,还不是朋友吗? 和他相识在1967年的夏天,分别在1968年的冬天。 1995年,我父亲病重,在苏州某医院就诊,在等待化验单的时候,我偶然发现护士小姐看阅的《报刊文摘》上刊有中国知青在缅甸的文章,我竟斗胆索取,剪下留作纪念。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官方的正面的肯定张育海的文章,为他松了一口气。 2001年,网络使我联系到文革战友B君,当年的中学生B君,此时已是硅谷的软件工程师了。我们来来往往叙说着分别30年的各自经历,很快谈及共同相识的张育海。他给我发来《没有墓地的陵园》一文,于是我也写点记忆中的张育海,表达我们共同的思念。 初识张育海是在北京三十九中的某教室,一些中学生攒头共讨国家大事。那时一个大型的音乐史诗文艺节目正在彩排,铿锵的充满炮火味的音乐不绝于耳,这丝毫不影响我们中学生探讨文革现象的热情。国家往哪里去?应该是大家最为关心的。马恩列斯毛的语录,费尔巴哈《黑格尔哲学批判》,黑格尔《 逻辑学 》,都是引经论据的资料。张育海属于能侃的主儿,他像一个名厨,简单的食品,经他的手艺,变成佳肴。常常不经意地把那些严肃的话语和严峻的现实揉在一起,从他嘴里冒出,就变得充满调侃,让你哈哈大笑,拿今天的话来说,他真是个笑星。 我知道他是《只把春来报》的编辑,他说这个报名是他给起的,于是刮目相看他。他眯着笑眼,仰着头说:“我是生在上海,才叫张育海,我大哥生在唐山,就是张育唐,二哥生在英国曼彻斯特,就叫张育曼...,这才叫四海为家呢!” 有一次,张育海得意地引用苏联霍姆林斯基说过,“音乐教育,不仅是培养音乐家,首先是培养人。”然后津津乐道讲他如何到某人家里,从踏碎的唱片中救出完整无缺的,再去某人家里听留声机。还说,法国的福楼拜说过“音乐,使一个民族的气质更高贵” 那时,俄罗斯大文豪的作品也是交流的内容,我们从他们的作品中感悟人性,人生。 不知不觉,到了68年的下半年,北京上山下乡的浪潮越来越高涨了。每次相会,谁谁去内蒙了,谁谁到芮城了,谁谁去雁北了,成为不变的主题。我也感到有躲避不了的趋势,很想找个好点的农村去插队。张育海知道了,语重心长地叫着我的名字说:“千万别去农村!那可是贴钱劳改,尤其是女孩子。”我总算见到他没有嬉笑的面孔了。然后他告诉我,他曾经钻进王震(当时农垦部部长)的办公室,看到过许多知青的血泪控诉信,很多人被侮辱,还有的集体自杀...... 当然他的话阻挡不了革命的洪流,我还是插队走了。1968年12月18日清晨,北京火车站,一边是锣鼓喧天,欢送离京;一边是悲恸嚎哭,仿佛生死离别。我们都上车了,张育海身着灰色棉衣,一脸没有睡醒的样子,匆匆赶来,递过来一张作废的月票,我接过一看:“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自己。----雪莱” 列车启动了,我们开始意识到,北京的户口中,永远地消失了我们的名字,却未曾想到,这竟是和张育海的诀别。 次年春天,我们在吕梁的小山沟里传阅一封转自晋北山阴的张育海的来信。这封信发自缅甸革命前线----得知他因被一要案牵连,无奈中去了缅甸。清楚地记得信中有这样的话:“当你们漫步在天安门广场的时候,当你们荡舟在北海公园的时候,别忘记有和平鸽在你们头上盘旋。热爱和平,珍惜生活,只有在炮火硝烟中才 有最深刻的体会。” 张育海同班的班长和我在一起插队,我从他那里不断听到:“张育海作战勇敢,当了连长。”“张育海在一次战斗中,为掩护战友光荣牺牲了。”我简直不相信,感觉他只不过远在天边。后来又听说“张育海被认为投敌叛国,家里也受到牵连,母亲也精神失常了。”我们都太为他鸣不平了:命都搭上了,死后灵魂和家人还得不 到安宁!真后悔没有叫他到这里来避一下风头,也许王震办公室的血泪控诉成为他恐惧插队的潜隐?还是怕再连累别人?再后来听说有人为他奔波,讨回了公道:因为张育海是缅共,追认他为国际共产主义战士。 我这里有张张育海的照片*,叉腰昂首,摄于1967年秋天,虽是黑白135的,却是唯一的存念。常常拿出看看他,他死了,仍活在我心里。 沅芷写于2003。07.20 * 张育海的照片没有找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