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lliam 和 Julia
管青
William 和Julia是我们的邻居,事实上,他们的房子与我们隔街相望。 我们社区的lot都很大,我家的房子在转角上,而另一边是一块空地,所以William与Julia就算是我们的近邻了。
五年多以前,我们已签了contract, 还未搬进来以前,周末常来转转看看。有次Julia与女儿Hillary在院里干活,Julia看见我们就主动过来自我介绍说,已从我们的卖主那里得知我们快要搬进来,她表示欢迎,并问我们是不是日本人。她本人在当地日本汽车部件厂当领班,想学一些日语,我们的卖主还以为我们是日本人。后来我们搬入后,渐渐有了往来,彼此也多了一些了解。William在一个光碟厂家的Customer Service 工作,夫妻俩早出晚归,努力还房子贷款,工余种花养草整院子,女儿上高中,一家人过得辛勤节俭,却是和和美美,安安稳稳。我先生常与William交流养草心得,Julia在家中完成了一样新的project,就会让我去参观,她新做的带台阶的浴缸啊,新换的墙纸啊,窗帘啊。有一段时间,我们常常晚饭后一起散步聊天,她会谈工作上的事和家事,我们相处得不错。
三年前的圣诞节,William 被查出生了喉癌,当即开刀,然后进行化疗。William小时生过喉癌,手术后一直情况稳定。这次治愈后,医生说10年内没问题,10年后会不会复发难以预料,希望10年中医药研究对于癌症有突破性进展。当时我们得知后很震惊,想想一个人已被判了只有10年寿命,该是多么沮丧痛苦的事。William休息了一段时间又照常上班了,下了班还是整院子弄花草,看上去心情很平静。那时Hillary已快高中毕业,正申请大学,她在周末暑假打工,说要攒自己的学费,后来她进入不远的UNC at Charlotte, 周末回来还是去老地方打工。这女孩有志气,也有计划及行动。
去年圣诞节前,我们照例和他们互赠礼物贺卡,Julia 说William查出有肺癌,在Duke大学医院接受治疗,医生说只有30%的chance可以存活,一家人自然是忧心忡忡,但是不去医院的日子,William照样上班,只是回家早些,晚上多多休息。他已感到体力不支,但是他说,若不去上班,在家只是看电视太无聊,而且胡思乱想,情绪低落,还不如去上班,实实在在过好每一天。
一个春天的夜晚,多日不见的William在他家门前招呼我,他风趣地说,看看我的光头,你大概都不认得我了。我细看,真是,William的头发已全部脱落,而且发根都是白的。当时他母亲也在,一位60岁左右面容秀丽风姿优雅的南方妇女。William的父母住在一小时车程之外,William生病时,他父母常来照料,接送他去医院。Julia曾说William与他父母关系非常亲密,他们夫妇出去旅游时都带着他父母。那晚William母亲告诉我,William小时生喉癌开刀后,做了化疗又经过照射,直到最近医学界才发现,光是化疗,短期内复发率高,化疗后又照射,照射的副作用是25年后复发率更高。她说这次转移复发离William小时候那一次差不多就是25年,但是William比起早夭的癌症病人还是幸运的,这些年中读了书,有了工作,结婚成了家。看着这位平静的轻声细语讲述往事的母亲,我想这25年对她是多么不容易,因为心疼她的爱子,不知承受了多少心理压力呢!我将这一感受告诉了她,她说,没办法,生活要你去承受的你就得去面对。母亲讲述时William一直在,美国人对不治之症的坦率态度倒使我很佩服。当我说起我先生的外甥女得了癌症,她特地问了我她的名字,说要为她祈祷。
后来,我仍然看到William在院里挖地,甚至还架了一个吊床,安了石桌石凳,我们很为他的顽强意志所感动,他的心态那么平和,仍是那么热爱生活。Julia说石桌石凳是她送给William的生日礼物,使他在院子里时随时都可坐下来休息。
7月4日独立节,他们请了William方面的大部分亲戚来玩,邮箱的花圃里插了山姆大叔的造型,大门前挂起了国旗,孩子们热热闹闹地做游戏,傍晚时大家一起放爆竹烟花,William满面笑容招待客人,看上去和千千万万个其它的国庆节party一样,充满欢笑和快乐。 Julia说有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让William看看他的兄弟姐妹侄儿侄女,我听了很心酸,这是不是Julia用心安排让William与家人再共渡一次开心的时光?
再后来听到的消息都不好,Duke医院又发现了肺中部和下部的肿瘤,说已无能为力,让他回家好好过最后的几个月。他们又试过Wake Forest医院,也说已大得无法开了。后来Dallas的一位医生主张切除左肺,但手术把握不大。他们没去Dallas,这里当地的医生还是让William做化疗,将肿瘤化小些再谈切肺。Julia很坦率地告诉我William的病情及她的心路历程。她说William不肯放弃,就是切肺也要斗争到底,我当然要支持他。即使在这些坏消息打击下,William有一次还问起我先生的外甥女的病情,他们真是善良的人,而且是心理素质非常强健的善良人。
近来,William已很虚弱,不能去上班了。听说仍在做化疗,然后再看是否去接受切肺手术。其实即使切除手术成功,也只是延长18个月的寿命。我们另一位邻居说,到时候看看化疗是否有效果,也许就不必再去吃这番苦头了。听后令人黯然。
每晚散步时总要走过他们家门口,粗看他们家的院里花草依旧,似乎生活一切照常,谁能知道这扇大门背后的眼泪,心痛,担忧,挣扎甚至绝望呢?细看邮箱下的花圃已干枯凋零,我知道Julia已无心整理。若是看到他们车库门关着,屋内又没灯时,我就担心是否William病情恶化,急送医院?
每个人都要面对亲人的病痛死别,在William与Julia身上,我看到了怎样心平气和泰然处之地对待生活中的坎坷打击,即使是难以忍受的痛苦煎熬,William也没表现出怨天尤人,自暴自弃,这是一种高贵的气质。他们的故事与精神,让我们从生活的另一角度来理解西方文化理念,特别是生死观。我参加过几次美国人的葬礼,美国人没有在葬礼上呼天抢地痛哭流涕的,牧师家人好友致悼词时,甚至插入死者身前的笑话趣事,众人也会发出会心的笑声,家属接受来宾慰问时,衣着正式,彬彬有礼,没见到有悲痛欲绝甚至崩溃昏厥的,使人不得不佩服他们的修养。
在我结束这篇短文时,很不幸地告诉大家,William在切肺手术后几天,由于并发症,病逝于Dallas 某医院,年仅41岁。
我和先生去向William遗体告别。他的周围是他的亲人朋友,鲜花,不同时期的照片,录像和音乐,还有他的玩具机器人和star war 特征人物。在发给来客的William生平介绍中,有William的一段话,“不要为我哭泣,我已自由。上帝向我伸出了手,我当随他而去。不要为我悲伤,我已自由。”
把一切交给上帝,这也许是西方人能如此理性坦然地面对生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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