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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園 第八期 1994年11月12日 俄州現代中文學校(編外)聊園編輯部 編者按 ====== 一篇又一篇噲炙人口的大作(雖然並不太長)投到"聊園"這塊小天地來了.我真感到安慰.大家都很忙,大家都很累.但是為了把"聊園"辦好,其實是為了把咱們中文學校辦好,越來越多的熱心人都來"湊熱鬧"了.我也是,只要往計算機前一坐,輸入中文文章,心裡特舒坦.平時聽到有人夸兩句咱這"聊園",表面上不露,心裡可像大熱天吃冰棍兒,痛快.再忙再累,有錢難買願意. 這裡介紹一下本文的作者.李東,邵幼瑜之夫人,洋生洋長上海人,現為中文學校語文老師.她......還真不知道怎麼介紹呢.這樣吧,說件事,大家去體會. 一次大家聊起來在美國學開車,教開車的事,都說先生不能教太太開車,非打起來不可,而且都是先生嫌太太有點兒"笨"(背着太太,大家都挺勇敢).可小邵,邵幼瑜說,我們家的情況不大一樣,我教太太開車,她比我厲害.不是我教她,而是她教我. 本期李東大作,上海人聊上海人,讓我們非上海人耳目為之一新.作為非上海人,無論你如何講道上海人,都只是從外面得來的印象而已.也是了,有時候你想多了解些,深入些,也不大容易.記的有一次從東北出差到上海,到我們東北農場的那個上海朋友家去看望他父親.當時他本人不在場.他父親專門買了好多酒肉,擺上了桌,然後連連點頭鞠躬,說,你們吃,你們吃,我還有事要做.然後倒退了好幾步,出去了.還沒等聽不見腳步聲,幾個東北哥們兒就開嚼了.嘴裡還含含混混地念叨,"這上海人". 其實我們真的不大了解上海人,甚至有時不理解上海人.還是聽聽李東的介紹吧. ------------------------------------------------------------------------------------------------------ 上海人聊上海人 李東 星期天上中文學校,一大要緊事是拿份聊園先睹為快.都知道王立國這人辦事認真,任勞認怨,別說何劍離不開他,我們中文學校也沒他不成.可沒想到王立國還有這麼高的聊功.一篇"吃福"聊得牽腸掛肚,回味無窮,不知別人怎麼想,反正我現在最想嘗一嘗的是那個"悶子". 連着看了這麼多期的王聊,心裡有些不踏實起來,你說在這兒誰不忙啊,就王立國在那兒聊,我們大家可不那麼夠朋友,上海話那就叫"只進不出,不上路"了.所以這次我也來湊湊熱鬧,管他夠不夠水平的.我們邵幼瑜知道後看着我臉都長了:"你也有啥可聊的?"那意思是你行嗎? 王聊有一篇是聊聊上海人,沈聊來了篇話說北方人.顯而易見那北方人王立國對上海人是以褒為主,筆下留情,而上海人沈小平仗着自己的太太是北方人自己又在東北呆了十六年,話說北方人是侃侃而來,暢所欲言.我想許多"北方人"看了王聊的"上海人",肯定是覺得不痛快.王琪就對我說過"中文學校彭老師的先生是我碰到的最好的上海人".聽得出那王琪一定碰到過不少不好的上海人.我有個好朋友北京人去了波士頓,來信中有那麼一句,"你是對上海人形象的背叛".說實話,我真不喜歡這背叛二字,況且這背叛了誰,怎麼背叛了,我至今沒搞清楚.我今朝就來上海人講講上海人. 我是生在上海長在上海到這裡來以前沒離開過上海的上海人.從籍貫上來說,父親是遼寧人,母親是浙江人.其實在上海市區真正的上海本地人並不多.上海人也和別的地方人一樣有貧有富有智有愚,有住"藍屋"花園洋房的,也有住"七十二家房客"小閣樓的,有當名演員做大教授的,也有賣大餅油條踏"黃魚"車的.可是上海人對別的地方人稱呼基本一致,稱大城市人為"外地人",稱小城市及農村人為"鄉下人".上海人的自我感覺好是有道理的.上海人精明能幹,活絡瀟灑.衣服是上海淮海路上的時髦,奶糖是上海大白兔好吃.據說早些年國家稅收上海占了六分之一,對全國貢獻之大.來上海出差旅行的"外地人"川流不息,漸漸便有了上海人瞧不起外地人一說.這我還能舉出例來. 我父親解放那年到的上海,好幾十年了還是講一口東北音的普通話.可他不僅與我外婆的寧波話攀談成趣,而且和左鄰右舍的紹興公公,蘇州好婆,以及理髮店的蘇北師傅交流默契.我記得兒時曾硬要他跟我講上海話,他就來幾句"洋涇浜"應付了事.然而,堅持不講上海話也有他吃虧的時候.上海的公共汽車之擠,乘客擠車本事之大是沒經歷過的人難以想象的.有次我和父親一前一後擠上車,人剛站穩我父親已經好幾聲"對不起".這不開口沒事,一開口就招來一句:"外地人,車子會乘伐?"我看了那人一眼,問"爸爸,阿拉乘兩站還是三站?"那人連忙轉身不吭氣了.你說這德性. 上海人也到全國各地出差,遊玩.那年我和同事出差去北京,北京那城市之氣派,那酸奶冰糖葫蘆凍柿子,至今難忘.我們住在中科院的一個招待所,那附近有家商店專賣"出口轉內銷"的東西,我們差不多每天要光顧一次,跟售貨員都面熟了.看着我們挑啊揀的,那笑咪咪的老頭最後忍不住了,這上海姑娘可真能挑啊.我們不服氣,您說這毛衣的設計,顏色都沒話說,可這轉內銷就是有點"毛病".這要是有個小髒點問題不大,要是一個洞呢,這可不得好好挑挑.老頭說,沒錯兒,可也就見你們這麼挑來着.再看看確實人家北京姑娘阿姨差不多點了顏色尺寸,付錢拿了就走的.你瞧,這上海人給人家留下的印象. 上海人最不願意的是離開上海.大概在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還不全是那樣的.當初響應黨的號召年青人志在四方,我的兩個舅舅大學畢業一個留北京一個去長春,這輩子都做了上海籍外地人.再後來的上山下鄉插隊落戶,再教育一片紅,轟轟烈烈可把上海人嚇壞了受夠了,越發是千方百計要"蹲牢"上海.我們這一撥人是運氣好,高中快畢業便恢復了高考.這考分一公布歡天喜地的,老師讓重填志願,原來考分高的志願表盡填復旦,交大,而北大,清華在上海招不到尖子.這北大,清華名氣再響,要離開上海還是不干.氣得老師想不通,背後一定在罵胸無大志,鼠目寸光. 再後來又有了新說法,"上海人除了美國,哪都不去".這不,年近而立隨着洋插隊的潮流來到這裡.上海人的自信還沒丟失,這感覺之好叫人不信.我先生自詡"天生會開車",再加上他大學老師來美訪問留下一句"邵幼瑜開車真瀟灑",還真把他捧得雲裡霧裡.有次開車上街,前面一輛車快快慢慢忽左忽右,這車開的真不怎麼樣,一看車牌,肯塔基來的,先生隨口一句"外地人".這還不說自己是外國人呢.不過這上海人名氣之響有一例可證明.那是我剛來時找工打,翻着報紙就打電話.有個零活看着不錯,一個電話過去那頭太太就問,是中國人嗎?是,中國哪裡來的?中國大陸來的,中國哪個城市來的?我愣了,這人是中國問題專家嗎,還是中央情報局的,還管我是哪個城市來的.這英語就會那麼幾句,再多說就快說完了.上海來的,上海來的?!對方太太的聲音都變了,明天就來吧.後來知道這太太就在這裡的大銀行做部門經理,從來沒去過中國,原先給她家幹活的是個上海人,"真聰明能幹真有教養",人家先生畢業找到工作去了別的城市,這美國太太就想再找個上海人還真就給她找着了,把她給樂的.我們現在還是朋友,有次和她們打電話,她說"你們上海人想幹什麼就一定能幹成".這也是過獎了. 其實,我們在這裡六,七,年,前前後後好朋友中上海人並不多.特別是前兩年住在校園南邊一帶時,幾家好朋友合夥接送孩子上學,結果大人孩子過年過節春遊秋遊派對來派對去,"人民公社"熱火朝天,公社社員還儘是武漢幫.這回過頭來說說這裡的上海人,還就數這中文學校的上海幾個老鄉. 你說上海人"精",直話說是小氣吧,可個人第一位向中文學校捐錢的,是上海人鄭元芳,人家鄭教授作系主任,這開放後來美的數萬中國人里也是屈指可數的.你說上海人會吹牛吧,可人家老余,余揚,從成立中文學校到接待國內那兩大代表團,上上下下張羅了多少事情卻從來不聽他張揚.你說上海人"油"吧,可上海小伙子孫耀武真是老實,給孩子們上足球課還丁是丁,卯是卯的,那認真勁兒,以後那個姑娘能找上他還真算有福氣.你說上海人會享福吧,還有個沈小平---我剛認識他時就聽說是上海人里最能享福的,可中文學校成立後人家就干起了家長委員會主任,平時上班,周末該輕鬆一下了吧,人家還不是為了中文學校,為了孩子,為了大家. 這寫了半天,回過頭來一看,與王聊的差太遠.沒人家王聊那酸甜苦辣,沒那轟轟烈烈.更沒那階級感情,那革命覺悟.關鍵的關鍵,是沒"經歷",小了那麼幾歲就怎麼小了這一大截.不管他了,就這麼個樣,我這就算是胡聊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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