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挨斗,隔离,被打得死去活来,断了三根肋骨,气血胸,好久好久才恢复。除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以外,爸爸的另一罪名"内奸,工贼“,换句话说是特务。 我渐渐长大,曾经拐弯抹角地问过爸爸几次,为啥他们说您是特务呢?爸爸深邃的,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很远的地方,好像是看到久远的过去,他说真的不是特务,不知道问什么被冤枉,不知道这个罪名是从何而来的。 在“四人帮”倒台后,有一天,爸爸接到一封信,说是那个曾经差点把我爸爸整死的单位,给爸爸平反,恢复名誉。请他回去。 爸爸,没有回去。听哥哥说过,那些大打出手的家伙,是以开会的名义把我爸带到一个屋子里,关了灯,乱打乱踩。爸爸是听声音,也知道是哪些人,可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翻过去的一页,叫历史。 爸爸没回去,也许还有别的原因,又过了几年,他才搞清楚了为啥他被定罪成特务。 那得追溯到解放前,爸爸是弟兄四人中学习最好的,连连跳级。初中考取上海一个著名的大资本家赞助的全额奖学金,一同考上的有十位学子,他们都是被当作未来的“ 接班人”来培养的。在上海读书期间,爸爸接触到了共产主义的思想,并加入了共产党。学,不上了,一腔热血,打回老家,成了一位地下工作者,抗日战争爆发,爸爸是有名的双枪游击队长,然后一步步升到区,县一级的地下党负责人。 1944年底,国民党二百大洋悬赏爸爸的脑袋,经不住金钱的考验,有人出卖了情报,抓不到我爸爸,把我正在姥姥家休“产假”的妈妈和刚出生几月的大哥给抓进了监狱。妈妈说被枪托打伤的后腰,天冷还时常发病。她不是共产党,却为共产党蹲了几个月的监狱。直到爸爸用俘虏换出了妈妈和大哥。 妈妈很“标致”,出自一家败落的富人家的“二奶”,或是叫妾,是全家一群男孩里唯一的千金。妈妈一米六,匀称的身材,五官端正秀丽,皮肤特别的白皙,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高鼻梁,整齐雪白的牙齿和会笑的嘴角而配在一起,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监狱的“长官”,幺喝住打妈妈的小兵,他开始不停地给妈妈献殷勤,好生招待,劝妈妈离婚,跟他。吃香的,喝辣的,有的是好日子。跟着“赤党”会掉脑袋,吃苦头。妈妈没什么文化,但是三从四德学的好,从一而终记得牢,虽然没有像共产党员在“渣滓洞”受酷刑,还挺坚强,一问三个不知道。她呀,那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老爸严守秘密,从不跟她讲革命的事儿。 因为长得漂亮,妈妈遇到的奇怪故事就多,直接打主意的是勇敢的主儿,土改时,还有让老婆和妈妈交上姐妹,然后打主意的是有头脑的主儿。随着孩子扑溜,扑溜一个个出生,又跟着爸爸离开了家乡,成为全职主妇。监狱长的事儿,也就早早被忘在脑后。 妈妈跟随爸爸在解放后支援大三线,辗转了从老家到上海,江苏,辽宁,陕西,江西,又回到了江苏,一步之遥回到老家。爸爸是快四十岁去北航读书,担任班长。我看过家里老爸和同学们的合影,还有名册和成绩单。若干年后,许多同学都是成为省部级的一把手儿。 记得家里箱子底下,还压着一张林彪签发的总工程师委任状。小时候,大院里的孩子喜欢比谁爸爸官大,谁也比不过我。爸爸的级别高是因为他早年“把脑袋拎在裤腰带”上干出来的。可是从改技术这一行以后,就没有向上发展的余地。直到文革,被揪出来,特务,为什么被打成特务,一直是个不解的谜。 回头说,解放时候,那个死追过妈妈的监狱长逃到了台湾。荣升主管特务的头子。他时不时发假情报,假装要和埋在我国国防重要部门的人接头,寻找的人就是我爸爸。天哪,多冤!难怪爸爸总觉得有个阴影跟随着他,有无形的网在隔着他,有个透明度天花板在压着他。 一个偶然的破获的特务案件,才“顺便”迁出爸爸,两岸开始交流,那个特务头子良心大发现,解开了这个几十年闷在我爸爸心中的谜团。我亲爱的爸爸,为这莫须有的特务罪名,付出了整整三十年被怀疑,被屈辱的沉重的代价! 人生啊,有几个三十年啊?我可怜的“特务”爸爸! 另一篇关于文革的文章: 北风吹-文革记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