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园 第一二七期 电子版ly9912b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九日 俄亥俄州现代中文学校 美国中西部中国科技文化交流协会 聊园编辑部 祝大家过节好!HappyHoliday! ========================================== 本期目录 [海外散聊] 无悔人生 ___我的路 何剑 (转载“侨报”1999,12,10文章) 我的第一棵圣诞树 张小语 ========================================== 引言 侨报出了个征文题目“我的路”,限三千字。 这个题目不好做。首先是题目太大,字数太少。能提笔写“我的路”的人,大多已人近中年。半辈子的经历要用三千字来概括,只能是一个详细点的个人简历。 其次是这两年各路名人自己动手也好,找人捉刀也好,“我的路”纷纷出笼,畅销不畅销先不管,给人的感觉是“我的路”已成为名人专利,自然令我等平民百姓们望而生畏。 再其次,这两年轰动过的描写海外华人的一些小说电影,也让我等在海外十几年也不曾轰轰烈烈过一回的平庸之辈颇感困惑:怎么我就没那么活过?日子过的如白开水,自己都觉着淡,还有什么好写? 难归难,侨报是咱们海外华人的文化家园,总是众人捧柴火焰高,只当凑热闹献丑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无悔人生 ___我的路 何剑 1999,8,8 人到中年,客居海外,常会无端地生出一些惆怅。走过了几十年沧桑曲折,有如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已将人生舞台上的成败看得越来越淡,方可以一颗平常之心回顾走过的人生之路。毕竟,回忆也是人生的一种财富,而且如老朋友一样,历久而弥新。 记得大学毕业那年,和先生一起去爬九华山。上山的路崎岖陡峭荆棘丛生,加之我们那时是穷学生,囊中羞涩,一路营养补充不够,体力不支,待到挣扎着爬到山顶,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精疲力尽了。正待坐下休息,山顶一声清澈的撞钟声,宏亮纯正,直透山谷,周围回音四起。赶紧趋前探视,只见山顶一凉亭,亭中高悬一口大钟,钟下一麻衣秃顶红光满面慈眉善目中年和尚,自云当年反右斗争时,九华山分到一名右派名额,无人愿领就归了他。从此每日早晚到山顶撞钟,二十年下来,山上空气新鲜,又属体力劳动,成就了一副好身体。又兼山顶人迹罕至,少有纠纷,居高临下,天长日久修练出一个与世无争的心境。下山的路不如上山时陡峭,又兼是下坡,省力不少。但路两边长满了一人高的灌木,不留神,也有阴沟里翻船的危险。我和先生互相扶持,首尾相顾,傍晚时,有惊无险地到了山脚下,不过已是山的另一面了。 人生如登山。我的人生之路就如那次爬九华山。前半生为上山。也曾望山兴叹,也曾流连忘返,有过“人生能有几回博”的豪情壮志,也有过“生不逢时”的心灰意冷。几度山重水复,几度柳暗花明,命中曾有小人挡路,命中也不乏贵人相助。三生有幸,让我碰到一个正直勤奋,心意相通的终生伴侣,使我人生的旅途多了扶持,少了寂寞。感谢上苍,赐给我们一双健康聪明的儿女,使平淡的生活多了欢乐,生命的尽头又有了新的希望。特别值得欣慰的,是在人生之路的不同阶段,都能碰到一些志趣相投的朋友,令短暂的人生更加多姿多彩。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这句与我现时心境久违了的歌词应该属于那个“少年壮志不言愁”的年龄。那个年龄的我,是在文化革命的惊涛骇浪,上山下乡的无可奈何,考入大学的意气风发,出国奋斗的甜酸苦辣中度过的。 我是北京人,生在五十年代。父母同为老实本份的知识分子,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子女能争气成材,进个好大学,学个有用的专业,将来成家立业,老老实实地做人,认认真真地做事。天不随人愿。60年代末,刚入初中未谙世事的我,就被卷入了文化大革命的洪流之中。有如一只在风浪中颠簸的小船,一忽儿被抛上“红卫兵小将”的浪尖,一忽儿被甩到“黑五类”的浪底。还没来得及辨出东南西北分出上下左中右,又被发配到祖国北大门达斡尔族自治旗插队落户。在接受少数民族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同时,夏天要与洪水斗,春秋要与山火斗,冬天要与零下40多度的严寒斗。正在那“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混混沌沌地战天斗地之时,命运又让我搭上了回城的列车,于70年代初回到了生养我的北京。记得是1972年,美中建交,美国总统尼克松要访华,中央决定彻底取消北京城人拉人的现象,人力车改成出租车。北京城最早的一批出租车就是俗名“小蹦蹦儿”的三轮摩托车,正好让我赶上,容幸地成为新中国第一批出租车司机。 人的命运再不济,一生中也会碰到几次机遇。77年我一生中第一次自己有可能参与决定命运的机会来了。在单位领导和我未来先生都认为“一个初中生肯定考不上”的前提下,我被允许参加文革后的第一次高考。功夫不负有心人,居然被我考上了北京大学。当时的心情,可用二句诗来形容:“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四年寒窗,毕业留校当了老师。1984年,随着洋插队的潮流来到了美国。由于拿到了联合国的奖学金,又在大学里担任助教、助研,基本没有吃过许多洋插队战友们都吃过的二遍苦,受过的二茬罪。也让我在写“我的路”的时候,少了不少忆苦思甜,控诉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的素材。 84年到90年,基本是在读洋书,啃英文,家与学校,两点一线中度过的。其间的艰难枯燥,当用一句“不堪回首”来概括。记得来美后的第一个圣诞夜,我因读书读得昏头胀脑,又加上还不了解当地的风俗并不知今夕是何夕,从图书馆出来时已是傍晚,只见白茫茫的校园里一片万籁俱寂,昏暗的路灯下,只听见我踩在雪地上的沙沙的脚步声,伴着远处一、两只无家可归的狗的叫声。念书考试的苦是应该受的。更多的精力要用来落实你的奖学金,生活费,还得学会调解洋教授们之间的矛盾,否则你论文做得再好,他们互相看不顺眼,拿你当斗争工具,吃了亏都没地儿说理去。 总算一帆风顺,二年拿硕士,四年拿博士,方知“金榜提名时”才是新移民们真正艰苦卓绝斗争的开始。从此找工作,办绿卡,一步一个坎,一步几个坎。难怪有留学生如窦娥一样,发出了“找工作办绿卡之难,难于上青天!”的感叹。 命运再一次对我不薄。九零年初,博士学位还未到手,一个既稳定待遇也不错的工作已经在等着我了。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一转眼,在美国政府里为美国人民服务已经十年了。这期间,买房买车买股票。一双儿女也上学前班入小学进中学,成了高中生。而我自己也步入了人生的中年。就如登山,一路攀援之后,到达了山顶,再往前,就该下山了。 “人在高处不胜寒”。按说经济稳定事业有成儿女也长大成人,该是喘口气坐在山顶欣赏“风景这边独好”的时候了。心里却常常升起一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陌生感,何去何从成了个时常缠绕在心头的问题。有时也觉得活该,谁叫你吃饱了撑的没事儿找事儿。可人毕竟是有思想的生物,在不同的环境下会产生不同的想法。我想如我一样,许多所谓“事业有成”的新移民们,经过几年十几年的艰苦奋斗,在美国这个新大陆上立住了脚跟,当初赴美的物质目标达到之后,面临的最大精神困扰,就是这个归属感了。生为炎黄子孙,和人家美国人不同文不同种,又从小受的是五千年中华文化的熏陶,就如一滴油落在了水里,永远也无法溶化进去,只好浮在上面。那份孤独与寂寞,叫做“寒鸭戏水,冷暖自知”。 更有不少留学生,智商不低能力不差,来美若干年,学位到手,工作也驾轻就熟,再往上发展,却受到语言、文化、种族的限制。心有不甘之余,不如将自己学到的知识和所余精力,用来报效祖国回馈家乡父老。于是,就有卖房子卖车,举家搬回中国的;也有夫妻一方留守美国,另一方当空中飞人的。但全家回国需要破釜沉舟的决心,两地分居要冒家庭破裂的风险,大部分人则如我一样,为了子女偏安一隅,每日上班下班养家糊口。业余时间则呼朋唤友,或打球或打牌。能折腾点儿的,搞个华人协会,办个中文学校,不说造福一方,多少为当地的华人社区做点儿贡献。大部分华人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心中的中国情结与滞美的时间成正比增长,爱国之心与日俱增,遇有涉及中美的球赛,纠纷,在美的华人基本是齐刷刷一边倒:心向祖国,不遗余力,自觉和政府保持一致。 要问还有什么期盼,我想大部分人也应和我一样,在异国他乡百无聊赖度日的同时,盼着儿女快点儿长大完成学业自立门户,好卸下肩上的担子。根据经济状况,择时下岗(当然是越早越好)。利用余下的人生,回国发展报效祖国也好,周游世界丰富人生阅历也好,走亲访友隐居海外桃园也好,叶落归根回家乡享受无限夕阳也好,那该是人生旅途的另一段风景了。 站在人生的中点,思前想后,虽不曾轰轰烈烈,也没什么大的建树,却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活得很踏实,心中也很充实。虽然也有遗憾,但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一颗随遇而安的平常心,应是享受快乐人生的秘诀。若再加上一颗爱心,你的世界就是阳光灿烂了。 人生是一条不归路。成功也罢,失败也罢,下山后再想上来,就得等下一个轮回了。总觉得,人生的意义在过程而不在结果。钱财为身外之物,名利又价值几何?你曾经努力过,付出过,也得到过,沿途走来,一路的景致,好的坏的,都一一领略过了,就算没有虚度此生。若你在走过时,不经意为与你同行的人们留下了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那你就是功德圆满了。 人生无悔,这是我一生追求的目标。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的第一棵圣诞树 张小语 来美十几年了,对这里的生活方式早已习惯,或者见怪不怪了。即使对故乡的人情风俗,饮食文化依然眷恋,这点思乡也在每日的忙碌中变得麻木了。唯有每年惯例的美国传统家庭节日感恩节和圣诞节,才猛然带给我们一丝异乡人的凄凉。 不愿意面对这种失落感,在节假期间我通常是外出旅游的,几年下来也跑了许多地方。只是孩子日渐长大,见识增多,除了电视上大做广告宣传,又加上学校老师小朋友们处得来的感性认识,孩子开始要求我们家也买一棵圣诞树,也过一个圣诞节。 其实我也何尝不想过一个象样的节日。这些年来圣诞晚会也没少参加,圣诞礼物更是欣喜地收进来,高兴地送出去。另外一个明证就是从未拥有过圣诞树的我,几年来却也收集了两箱各式精美的圣诞树装饰品。 与朋友谈起买圣诞树,大家纷纷出主意。不听不知道,一旦谈起才知道这里学问也很多。首先便要选择买真的树还是买一棵人工树。对许多美国人来讲,在十二月的第一、二个周末去附近农场挑选一棵形状完美的圣诞树,是圣诞传统。我虽然也十分喜欢松树散发的那种清香,但对于维护一棵松树的种种麻烦,在这繁忙的节日期间却巴不得省去。先不讲把一大棵树运回家,锯出新枝插入水中,室内不能过热过干,那样松枝要很快脱落。虽说美国人自从一八五十年左右就开始了种圣诞树的行业,每年也有大约三千五百万棵圣诞树进入各家各户,我还是决定去买一棵人工圣诞树。 随便去商店看看,即使人工圣诞树,品类也是繁多复杂,价钱更是迥异。人工圣诞树也被做成各种各类自然松树的仿制,松针长短形类,树的形状色彩各不相同。大多数圣诞树当然是绿色,或蓝绿色,巧的是有些树上看去象是有雪花落在上面,或是罩在早晨的一层薄霜中。还有全白的圣诞树,大约想带给人一个“天生”的白色圣诞节吧。更有些各类美国式的“方便”树,有的会自动旋转,有的自来带有装饰灯。我却只想要一棵最普通最传统的绿树,这样我可以装上自己的音乐控制灯,挂上自己喜欢的装饰。 圣诞树大至洛克菲勒中心三十几英尺高的著名大树,小至供人放在桌上的微型树,对大多数家庭来讲,却是选一棵六至九英尺的平常树。这同样六英尺高的的一棵树,价钱也会可从四十多块到一百四十块不等。这当然是一分价钱一分货,这一百多块的树,一看便舒服。主要是不比那四十块的树只有几百枝,一百多块可买到一千至二千枝的树。树枝多树自然看起来饱满逼真。另外这贵的树细枝也多,枝头不象便宜树那般一刀齐剪下来,一看便知是为了省事。树枝根处也是棕色,乍看如真树一样。加上圣诞树材料中加有阻燃剂,所以从来没听说过谁家圣诞树着起火来,现代化的先进给人一种安全感。 这圣诞树最早还是叫马丁路德的德国人早在十六世纪的创作。传说他有天在星空下的森林中散步体会到绿树星光在白雪衬托下的奇妙。为了向家中人描述这一奇景,他砍了树搬进屋中,并点了蜡烛做装饰。 主意已定,星期六一大早便去赶圣诞节抢购的热潮。选定了一棵细高形状完美的树,排队付款后被告知一旁等候。片刻之后,仓库方向铃声由远至近,小儿欢喜跳跃,一看真是送树人脚上拴有铃铛,扛着大盒子过来了。送树人服务周到,将树放入车箱,并祝我们圣诞快乐后微笑离去。小儿迫不及待催妈妈快快回家。 从来不知才过七岁的儿子有如此的执着和力气,等不及找另外一个大人与妈妈一起把树抬进屋里,小儿子坚持说他抬得动。也确实奇怪,平日一切依仗妈妈的孩子,这时竟出奇的主动,也如此的强壮。他和妈妈一起把紧紧卡在车后箱的大纸盒举出车箱,又倒着走到屋内,才如释重负地一下子把几十磅重的圣诞树纸箱丢在地上。知道他本来力所不及的,圣诞树也不会摔破,并不责怪他的草率。 打开纸箱一看大失所望,箱内不过是一大堆树枝罢了。小儿自告奋勇,说他在学校曾帮助老师支起过圣诞树。看一眼说明,人工圣诞树还真是“易于安装”。只不过一个伞式支架上面套两截带有挂架的树干,每一截树枝挂在一个套环中。一上午只喝过一口水的小儿子,愣是耐着心坐在椅子上,把一截截树枝张开理顺,又递给妈妈,一截截从下至上,从大到小装到树上。最后一大截插上做树顶,一棵活灵活现的树跃然眼前。也许是自己付出了大半天劳动,左看右看都觉得这棵树美极了。 稍喘了口气,猛然想起树裙-树裙,完全忘记了!这便是放在树底下做装饰的圆布。因为不晓得这树裙是如何结构,若是一块整布中间掏了洞,那我不是要把树拆掉,套上树裙重新来过?急忙驾车出门,到商店一看,大松了一口气。原来老美早已想到了方便,这树裙确是圆布一块中间有洞,但一般或纽扣,或简单拉链,可以饶树装上。选中一块深绿底色满是圣诞礼物和挂靴图案的树裙,回家一试称心如意。树裙不但颜色与我们绕树的圣诞小火车铁轨一样大,浑然一体,宛然一个小小的圣诞乐园。 往圣诞树上挂装饰品的差事本来是全不用我插手的,小儿子从下至上,站在椅子上,又垫上小板凳,忙得不亦乐乎。只是有些我专门收集的昂贵的手绘玻璃球,小房子,害怕他失手掉下,被我一一小心挂在高处。他最得意的装饰品当然是他在学校的手工课中自己制作的各式挂物,从圣诞老人,小天使到送给妈妈的礼物,样品倒也齐全。虽然圣诞老人的大胡子不对称,小天使翅膀有点歪,礼物也不四方,孩子的用心却也在这些色彩斑斓中淋漓尽致了。 经过一天忙碌,晚饭后坐下欣赏我们的杰作,心中也有些暖烘烘。关掉室内电灯,一棵神奇的灯塔树晶莹闪烁,加上树顶的天使手持火炬,安详地俯视下来,树底部的通体闪亮的小天使顽皮喜悦,手捧各式吉祥物,象似在祝福我们过一个快乐的圣诞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