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杂记(之十九)
李钧玉 (Robert Lee) (2004.6.26)
“问世间情是何物,真叫人生死相许,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我考取后分发礼宾司任职,同时也分来一位英俊小生年仅25岁的年轻外交官W先生。当时司长夏功权(早年为蒋介石随身秘书及美龄号专机驾驶员)为慰劳同仁工作辛苦,特准一周三次从餐馆叫菜,作为午餐,检据向会计处报销,同仁闻此莫不皆大欢喜。礼宾司原有一位妙龄打字员H小姐,自那位英俊小生来司报到后,一下子好象变得六神无主,魂不附体一样。开饭时自有好心同事让他俩坐在一起。你看她娇羞万状,脉脉含情,眼神不时飘向她的白马王子。真个是:“少女心中无限事,多情尽在不言中。”久而久之,在午饭时,更有同事高叫:“新郎新娘开饭啦。”对这种玩笑,H小姐倒是含羞搭搭,喜上眉梢,但那位W小生却仍是老僧入定,无动于衷。正是:
“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焉知小姑独处时,泪眼婆娑芳心碎。”
H小姐经过多月的努力,竟然毫无进展。透过沙盘推演,发展出“在战略上重视敌人,战术上藐视敌人”的一套策略。
这个策略的重点是:“柔性攻势”。所谓诚之所至,金石为开也。H小姐于是每逢周末,就赶到台北郊区外交部单身宿舍,替她心中的白马王子洗衣,煮饭,换床单,叠被褥,一副未婚妻的姿态。尽管如此,俩人的心境还是未划上等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于是这套战术的最后战法――无限战――乃付诸实施。那就是有个周末H小姐故意没搭上最后一班长途车返回台北的家,只好在那位姓W的郎君的单人床上凑合一晚。看官们你想想,一个是眉清目秀的少年郎,一个是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俩人肌肤相接,在这种情况下,任凭你有多么高深的道行和定性,还不是见招拆台,举手投降!当时小姐心里大概想:“温香软玉抱满怀,决不信你还能当成柳下惠。”
某一天下午,我在办公室接到一同事电话:“李公,快来台大医院急诊室,H小姐自杀抢救中”。外交部的习惯是,同仁间以“公”互称,以示尊敬。接到电话后,我立即叫车赶到急诊室,看到H小姐面黄如蜡,氧气罩,喉管,点滴,一应俱全。在旁照顾的女护士说:应该已过危险期,容再观察一晚。听此一说,大家紧绷的心情开始稍为放松。
后来才知道,头一天黄昏有人在台北新公园发现她躺在一张木制靠椅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乃立即电召救护车送往台大医院急救。原来H小姐因婚事绝望,一时想不开,吞下一瓶安眠药,以求解脱。H小姐的家就在台北闹区的桃源街,牛肉大王斜对面的一间店面楼上。她父亲在楼下开一西服店,小有名气,外交部同仁看在H小姐同事面上,多在此订做西服。后来有人说,她爸爸扬言,若是女儿有个三长两短,定将棺材抬到男家门口,讨个公道。当时台湾风气保守,除非你能勇于负责,对黄花大姑娘应发乎情,止乎礼,不要为一时之乐而遗恨终身。
女方家人的表态,的确发生了震憾作用,因为数月之后,女方终于将女儿嫁出,适时挽回了家声。因为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扬千里。事情一旦传开,对女孩子的婚姻前途,大有负面影响,白毛王子,金龟银龟恐怕都很难钓到。
在他们还未成亲的一段长时间里,H小姐常常来我住的外交部眷舍,找我妻孙培七(Shirley Lee)聊天,以解心中的郁闷。
劝君莫效唐伯虎,风流惆傥戏秋香,
一旦鲜花落尽时,进退维谷最神伤。
我们1974来美多年后,听外部同仁说起W先生与H小姐的婚姻已经破裂。当初预料的不幸事件终于发生。原因是W先生与外交部的一位年轻女外交官演了一出凤求凰,以致家庭破裂。而H小姐现在仍是外交部的正式雇员,以至于今,生活无虞。据悉W先生的外交生涯是在中南美西班牙语系各国轮调。人事处有个传统,即:夫妻俱为外交官者,不能调派同一馆处服务。我最后的消息是,W先生派在阿根廷,他夫人在墨西哥,相距万里,相思只待鹊桥会。去年有一天我心血来潮,打电话到阿根廷和他聊天,得知他对这种牛郎织女生活早已厌倦,即将回台湾办理退休。因三个儿子都在美国,事业有成,夫妇俩人打算在台湾乡间盖一别墅,过着脱离红尘的田园生活。正是:
“采菊东篱下,开门见南山。”
繁华落尽时,无官心自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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