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醉酒
李琼
喝酒是很有意思的事。逢年过节喝点酒,给节日增填几分喜庆;朋友相聚喝点酒,彼此的距离拉得更近;没事时,弄两个小菜,倒一杯酒,独自细细品尝,觉得日子过得悠然自得;借着酒劲再哼两首小曲儿,更觉得连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假如喝到酒醉,那就更有意思了。
这“醉”字在古代是讲将酒喝到正好时的状态。说文解字中说:“醉者,卒也。卒其度量而不至于乱也。”“一醉方休”在古文中是用以描述获得了一种“四体融合”的快感。
武松过景阳冈前,“三碗不过冈”的酒刚好让他喝了个四体融合。他趁着酒劲,走上冈来。正是月白风清,舒服自在之时,跑出个老虎来搅他清幽,惹得壮士恼将起来,硬是用一双肉拳生生砸死了大老虎,给后人留了一段喝酒的好故事。
酒仙诗圣李白,酷爱喝酒。舍得用贵重的五花马、千金裘,换得美酒,借酒消去万古愁。诗人豪放,“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他那些在四体融合状态下畅流出来的诗,成为千古流传的绝唱。最后,诗人在醉意中追着水中月亮而去,永远与酒月融合在一起。
现代人所谓的“醉”大多也是刚达到“四体融合”的地步。等喝到步履开始蹒跚,嘴上直说“我没醉”,这酒就真喝得差不多了。酒醉后,最没出息的表现大概是蒙头睡觉。一个人喝过闷酒,睡也就睡了。众人一起喝酒,醉了,借酒浇愁也罢,真言一吐为快也罢,总要搞点轰轰烈烈的动静出来,图得是场面上的热闹。假如闷声不响,倒头睡觉,简直是糟蹋了那点好酒。
恰恰本人就这样没出息。我原本是不会喝酒的。二十多年前曾试过,浅浅的小半杯红葡萄酒就让我倒头大睡,就象是错吃了蒙汉药。去年春季,我回国一趟,在阔别十年的家乡-山西太原小住一周。山西是中国白酒的发源的之一,驰名中外的汾酒、竹叶青就出自于山西杏花村。故乡有好酒,故乡人也好客,以三十年陈酿的上等汾酒招待我。去国多年,我的学问见长,偏这酒量不见长,加上多年来畏酒如虎,在父老乡亲面前很丢份子。故乡人豪爽,酒到杯干。我脸皮薄,不肯辜负亲友的美意,便拿起杯来抿一口。立刻有人说:“交情浅,舔一舔;交情深,一口焖。看来我们的面子不大够啊。”如此压力下,我只有横下心,豁出去醉一回了。于是,举起杯一饮到底。喝下后,闭了眼睛准备随时躺到。只感到一股暖流从胃中开始缓缓向全身漫开,脸热热的,筋骨里都是酥酥的感觉,却丝毫没有要睡的意思。这下子壮了胆,我又喝下第二杯、第三杯,居然还是没醉。哈哈,原来我会喝酒。
会喝酒,人生又多一件乐事。朋友们聚在一起时,炒几个精致小菜,拿出一瓶上好白酒,轮流举杯劝酒,时时加点划拳、行酒令等节目,好不热闹。等到酒喝到四体融合时,酒精的刺激便会使人忘却平日精心包装的外表,而将个性表露无疑。这时的人应该是最真实最可爱的。
人的个性大概与对酒的喜好有些关联。纵观我周围的人,喜欢烈酒的人大多豪爽,不做作。喜欢红酒的人性格上较为温和。我这个人酒量浅,但喝白酒还行,一喝红酒、曲酒就醉,到也合了我天生吃软不吃硬的臭脾气。我认识的一位美国白人女性,酷爱酒,白酒红酒都爱,尤其爱中国的烈酒。酒量也好,曾有以一挡十喝了一夜而不倒的记录。这人说话办事干脆利落,大有喜喝白酒之人的豪爽。对人对事又能左右逢源,面面俱到,就象红酒白酒,都能应付自如。以她二十六、七的年龄就在公司里做到部门主管的位置。
酒醉后最好的表现是说醉话。借着酒劲,说出平日里不敢说或着是不好说的话,比如说骂骂老婆之类的。当着众人的面,骂老婆应该是最容易最长脸的,即没有得罪旁人,又摆足了大男人的威风。至于晚上回家是否能上得了床就是外人不足道的了。
我先生就曾经干过类似的事。当年与朋友一起喝酒,我若劝他少喝,他就越喝得多,生怕别人说他怕老婆。酒喝到几分量,别人说,女生念文科可以,念理工不行,念不过男生去。他也跟着说:是啊,是啊。还在那里挖空心思找例子。他早忘了别人的老婆是学文的,而他老婆是学理工的,还是个击败了许多男生的女工程师。我虽恨得咬牙,可在那种场合,面子还是要给他的,有账也只能回家算。出门一上车,我掐他一把:酒醒了没?我是咱班上第几名?他楞了一下,一拍额头:“啊呀,我忘了你是个女的啦。”这酒喝的。
有位朋友,酒精最能刺激他的说话神经,尤其是喝下几种红白杂酒,那话多得按都按不住。人越多的场合,他的话也就越多。他这人平时风趣,爱讲笑话。喝下几杯酒后,笑话就更多,加上他的醉态,就更生出许多笑话来。所以,每逢喝酒,大家伙儿就紧得劝他酒。这朋友爽快,只要老婆没拦着,他就上赶地喝。等到老婆觉出不对劲儿,他也喝到了借着酒劲不听老婆话的地步了。有时话没说够,出了门拿出手机随便拨个号码接着说。那次我就莫名其妙地接到他一通电话,说了几分钟,到了我也没弄清楚他要同我说什麽。
其实话多的人酒微醉而不失态,不过是借着酒劲任意发挥,心里清楚得很,当说的话说,不当说的话,比方过份得罪老婆的话,要稍有保留,那里就能真的敞开来说。
也见过大男人喝多了敞开来发泄的时候。大学毕业时,全班聚餐。有一个喝多了,酒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几年憋在心里的委屈都倒了出来。我想他是喝得比四体融合多了点。虽然看一个大男人又哭又说的,心里很是尴尬,但男人酒后抛掉束缚在身上的“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俗套,借酒发泄原也无可厚非。
酒能激发人的才情。自古以来,多少脍炙人口的杰作都是诗人作家酒后的杰作。可以说没有酒,就不会有苏轼的前后“赤壁赋”,和“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绝句。没有酒,也不会有杜牧的“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知杏花村”和李白的“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有位朋友,在众人之中,他酒量最豪,人又有才,颇有酒仙诗人李白之风。饮后高兴,必有好诗顺口而出,之流畅如同美酒一般。倘若笔墨方便,他定能提笔一挥而就。此处偷录他的醉酒诗一篇:“金花东倒西歪,醉汉狂语言怪,美酒佳肴下肚,挥笔弄墨舒怀。”好生动的一首诗。不过此君太喜好“找朋友“的游戏,用于写诗的时间少了点,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酒也能为人壮胆。念研究生时,有一位要好的朋友,她平时并不喝酒,但每逢大考,进考场之前,她必喝一口红葡萄酒,为得是镇定。据说还可以开阔思路。这点,我倒是有几分信。至少我这位朋友是个好学生,大考从未失手过。我是没敢试过。第一,我俩所学不同,她学文,靠得多是记忆,而我学理工,全凭清醒头脑的分析计算。第二,我酒量太浅,生怕未出师身先卒。我的博士论文答辩前夕,朋友打电话来,嘱我一定要喝两口酒壮壮胆。我还是没听劝,怕得是没等不到答辩委员会的教授提问,我的眼皮就打起架来,枉费了我几年的心血。
喝酒最怕的有四种人。一怕红脸蛋的,二怕带药片的,三是带眼镜的,四是扎小辫的。
红脸蛋的是说此种人一喝酒就脸红,别人以为他已经醉了,其实脸红只是面上的事,面醉里不醉,酒量大得很。一次同学聚餐时,爱使坏的男同学们选中了三个人为灌醉的目标,其中之一是我先生。酒还没过三巡,他那里早已连脖子带眼睛都红了。大家都说他:醉了,醉了。于是目标转向下一个。没想到,目标一个一个往下倒,连使坏的人都有九分醉了,他却什麽事都没有。我过后问他:你酒量到底有多大?他说:没多大。不过脸一红,人家怕他喝出事儿来,不敢灌他了,他也就趁机少喝了。
带药片的在关键时刻拿出个药瓶子来,于是没人敢再向他劝酒。带眼镜的看似文质彬彬,没多大道行,其实能喝的很。若有人想沾这两种人的便宜,那算你看走了眼。
最让人琢磨不透酒量的就是扎小辫的。男人们在酒桌上大都表现的潇洒大方,而女人们通常在任何场合都喜欢做出矜持的姿态来,尤其是在酒桌上,似乎不这样不足以表现自己的淑女修养。一次中学同学聚会,男生们大呼小叫地猜拳劝酒。劝到女生,女生就说:我们哪里会喝。等到酒喝的差不多了,有俩位女生窈窈婷婷站起来,走到男生面前问:还有谁没喝够?两个女生与众男生一一碰杯,直到把所有男生都放倒。真不愧是女中豪杰。
有这样一位朋友,人称“啤酒皇后”,喝起酒来的潇洒不亚于男士。一次在朋友家的餐宴上,为喝酒方便,主人安排女士与男士分席而坐。女士们面前虽然也有一杯酒,但那只是用来做做开场样子的。开场不久,这位朋友就矜持不住了。酒过三巡,她主动请缨上阵,自己把椅子挪到了男席那边,加入了劝酒的行列。一顿饭下来,男士们个个败下阵来,我们的啤酒皇后稳坐擂台,再次称冠。我欣赏这样的个性,想喝就喝,醉了大不了出点丑。人生在世,何必时时拿捏,处处在意,活得那么累呢。
毕竟喝酒输给一位女士,让男同胞们觉得丢尽了面子,总想找机会扳回一局。圣诞节快要到了,大家酝酿着到太皓湖滑雪。于是男子汉们开始蠢蠢欲动,想借机再与啤酒皇后较量一番。我这个人喜欢凑热闹,因此也就积极响应,准备带两瓶山西好酒去。不过想想自家的酒量实在无法与任何人较量,心里便琢磨着山西不光有好酒,还有好醋。这次也带它一大桶醋去,咱比喝酒不行,比比喝醋行不行?
后记:初落笔时是在2004年秋,此时已是2005年春。太皓湖的酒早已喝过,2005年的春酒也已喝过,胜负尚未决出。看来这酒还得喝几次。我是不敢与人叫阵的,只有在旁敲边鼓的份,也可以趁机给醉酒的人写个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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