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搬家到 了江南小城,住在城中文化氛围很浓的弄堂里,左邻右舍,都是全城鼎鼎有名的评弹,越剧等著名演员,他们在被文革禁锢多年之后,一展歌喉。傍晚时分,一抹斜阳,给白墙青瓦灰石板的弄堂涂上静谧安详,高墙深院里时常传来“姨姨姨姨,啊啊啊啊”的练声,宝玉千万遍地“问紫娟,妹妹。。。” 还有“杨柳轻扬直上重霄九”,伴随着琵芭叮咚,那个糯糯的江南味儿飘过来,听了九百九十九遍后,我梦里都倒“唱”如流,也慢慢喜欢上了那江南韵味儿的,去大剧院看戏是常有的事儿,因为邻居们一有新剧上场,总是给我们送票。对簿公堂的印象,就是从《杨乃武》里得来的。可是,我今儿要讲的是不久前的亲身经历,把我的一个希腊老板房客,告上了法庭,演出了一出现代版的对簿公堂。
法庭,只是大楼里一间小小的屋子,但是有特别高的屋顶,法官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小伙,西服领带,手上戴着一个特别醒目的结婚戒指,他端坐在做工精致的实木写字台前。在他前面T字型放着一张大概能坐八个人的长方形的会议桌,我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会议桌前,侧身面对着他,他看了看手表,他让我稍等一会儿。然后翻看着那一叠我的起诉书,等待着被告 --那位希腊老板的到来。过了大约十五分钟,他又看了看腕上的表,决定不再等下去了。他让我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宣誓,保证诚实。可以接受宗教或非宗教的宣誓。然后叙述我的起诉。没有任何渲染,我平书直白讲了事情整个原委,他一边听,一边翻阅起诉书,然后拿着一个和法庭的整个氛围极不相称的一个又旧又小的计算器反复计算,填上结果,在那一沓文件的后面签上他的名字,
被告有权出证反驳,可是他缺席弃权。法官省去了这一过程,直接宣判他的裁定结果:
第一,房客必须立即搬出,因为他有一个13岁的女儿,照顾给他五天的期限,
第二,他必须返还所欠的出租款,两千多元(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庭审结束之前他问我还有没有问题。并且问我是否经常出庭。我跟他说,我管理了十多年的房子,这是第一次出庭,他有点惊讶地说,你的材料整理得非常好,叙述也非常清晰,以为你经常出庭,十年只有这样一次,管理得很好了。我们都笑了。我心想,地主太小,没机会遇到更多坏租客呀。这现代法庭的一对一,连个被告都“逮不着”,哪能跟古人大堂庭审比,我又怀念起跌宕起伏的古装戏来!
走到上法庭这一步,实在是无可奈何,这个拒交租,拒搬出的房客,还是是我百里挑一亲自选的,要知故事详情,还得听我从头说起。
去年秋至天气转凉,随着石油价格暴跌外来人口的数量,突然降到近十年来最低水平,脑子里还惦记着空房率1.4%的火红景象,谁知已是昨日黄花,今非昔比。出租的广告打出去,稀稀落落几声回响,那些拿着推荐信政府介绍信,亲友,推荐电话号码的,没有一个是“有史可查”的。有的明言,请不要查我的信用记录,我交友不慎,破产过。还有的工作单位是假,介绍人也是假的,和一个陌生的“介绍人”对话,有如侦探,转弯抹角,旁敲侧击,发现漏洞,探清事实。
转眼就到了9月1号可以搬入的日子,还没有租出去。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要求立即看房,赶紧趁午休去。结果来了一高一矮两位壮实的汉子,很重的须毛遮住大半个晒成古铜色的脸,让人难以辨别是从哪个国邦来的。高个子的自我介绍说,这是我的老板,他不会讲英语,我问他,你们母语是什么?他跟我说是希腊语。说到希腊,我立即想到了雅典,那奥运会的故乡,及2004 奥运会的盛况,以及儿子小学历史课项目中制作的希腊人的服装,还有我们家喜欢的希腊的色拉,可脑子里一片片段段串起来对希腊人的印象,怎么都不能和面前这位老板联系在一块。
申请表填过,能够知道的信息实在不多,他从魁北克来,没有以前的地址,现借住住在朋友家里。来加拿大只有两年,从给人打工,到学到本事自己“独开炉灶”,拉朋友入伙,短短时间就转移到这里来创业,感觉他还是蛮有闯劲儿的,有妻有女,找这个房子是为了一家三口在这里团圆,定金爽快没异议,凭我以往的经验,这房客应该是个好选择。
很快他们一家搬了进来,第一次交房租时,开门的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脂般脸蛋,精致却俊朗的鼻子,最难忘是那可爱的笑容,在她身后妈妈笑容可掬,非常客气,用手势比划着让我坐沙发,她娇俏巧玲珑,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小家收拾的特别干净雅致,新刷的墙上挂上了画,皮沙发,玻璃茶几,随手放在桌上的一张Costco高级会员卡,晚餐还没有收拾起来的菜碟,有排骨,绿菜,汤,和点心,看来日子过得还真不错。
老板给我一张支票,我看到支票上的本地地址有点纳闷,为什么申请表上没有这个地址,要说是住在朋友家?起身告辞的时候,老板叮嘱我要下周三才能存入支票,因为怕钱没有到账。按照他朋友说的每周有一两万入账,回到家我上网一查,支票上的地址,是一个廉价酒店的地址。心里打起了小鼓。
接下来两个月,希腊老板每次都要拖上几天才能入账,天冷了,他的生意,从屋外转到室内,一时半会儿市场人脉都还欠缺,情有可原。
新年第一天我除了短信问好外,还照常询问一下交租的时间,房客什么时候可以让我登门造访。小地主自己管理房子,想在收租的时候查看一下水电气设备,每月上门一次也不算麻烦。因为老板家都不会讲英语,要格外的费些周折,我们每次用短信联系,一般每个句子,都有顺序上的问题,希腊语序和英语不同,加上他们,用手机翻译,结果常常是别出心裁,需要脑筋急转弯才能揣摩出真实的内容。
按照约定时间上门,这一次,一开门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妈呀?!吃什么啦,把个纯真的小女孩,一夜催熟,瞧那V领鸿沟,挡不住异常汹涌的半半球,怎么才不到三个月就从太平公主变成了G奶奶了!心里想着:“不好了,不好了,英语不懂出问题了,吃了什么激素不知道,13岁。。。”我的满心惊骇一定写在脸上,肌肉横着鼓胀,极力稳住膝盖。
小姑娘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口音,可是说得挺清楚。她解释说交租遇到困难,老爸的手臂受伤,已经好几天没能工作了,他们请求我给他一周的期限,我夸她英语长进着真快呀,上次见到,几乎一句都不会讲,现在已经如此的流利,他们相互对视,又看着我,突然全家迸发轰然大笑,几乎掀翻屋顶。 女孩尖叫 --"I am Christine!!",原来,原来这个女孩是他家刚冒出来的大女儿!她比妹妹大七岁,刚从魁北克来和男朋友一块到这里来找工作。这姐妹俩长得太像了,而且二十岁的姐姐居然和十三岁的妹妹一般高!
收不到租,回到家上网查看银行账目,不得了!十二月中他们的租金已经被打回,赶紧问主管出租事务的LG,他一脸的茫然,喃喃自语“好像收到过银行的来信,看过就丢在一边”。我自己不喜欢管账管钱,看LG闲得太自在,“卸任”房管业务,他“实习期”每个月都有大大小小的情况要我过问,不过欠租这事儿,发生了还浑然不知,看来他比我在钱上更加糊涂。
鉴于情况比较特殊,我决定要严正以待。和老板联系频繁。每每约好,可老板总是等我去之前,突然临时变卦。拖十号那天,我和老公按规定时间去他家,这回是小女儿开的门,老板出来,“just a moment”,闪身从我身边走过,摔下几个字“wait”,“bank”,“20 Minutes”。就消失在黑夜里。
冬日的草原省,零下二十多度,二十分钟还不够回去的路程,老公坚持在车里等。我却忍不住,坐在楼道的楼梯上。半小时过去了,老板还没有回来,我送短信,他也没有回音。敲开门让小女孩比划着,让打给她爸爸打电话,然后她用手机翻译成英文给我看,“过半小时回来”。 所有的银行都在已经关门,开车到银行取钱,也只要五分钟,可是只能取几百块,希腊老板呀,不知又在玩什么猫腻呢?
耐住性子等吧,又过了半小时,小女孩开门,“water”?她一边说,一边举手比划着喝水的样子,又作出手势让我进他家,站在他身后的母亲微笑着看着点点头,眼角挂着的忧郁,我没有进去,“Could you please call your dad again". 她心领神会,赶快
拨通电话,又用手机翻译显示给我:又是一个“half hour”。
回到楼道里继续坐着,拿出纸笔胡乱写着,翻看着手机。忘记了女孩又出来了几次。 仍然是问我要不要喝水,那清楚动人的大眼睛,让我内心百感交集,心里反复想着,如果我是她。。。。思绪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三个小时熬过去了,老板终于来了,手里拿着一千块崭新的钱,可还不够补足上个月的租金,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大女儿的电话。我请她转告父亲,一定要在法定期限内,补足欠款否则,否则必须搬出,处于非常人道的做法,我把原来限定搬出的通知,改到月底,就算他们付不起,任何租金,也熬过了这个寒冷的一月。 接下来的日子无论怎么催促,他们都说没有钱,到月底也没有动静。我不得不在2月2号,递交了法庭起诉的申请,最快开庭的日子可以在2月6号,但我必须在申请当日把出庭的通知送到老板的手中。几经周折,在当晚八点钟的时候,我终于亲手交给了他。
2月6日下午,开庭的时间快到了,我问他是否出庭,他说不,正在搬家。 赶紧让LG赶过去,LG停在路上看着他们搬家,我在法庭对簿公堂. 为了将法庭判决,亲手交给老板,我让LG跟踪他们搬家的车,看他们搬到什么地方.一向不喜欢开车的他,在红绿灯春穿梭最繁忙的时候,居然没有跟丢,找到了他们暂住的女儿的公寓。可是等到我从法庭赶到他们公寓的时候,他们的车已经不在了。我打电话问老板什么时候回到女儿的住处,他说要到晚上八点。法庭两份审判书,一份让LG带上,回到他们的旧家去,万一他还有没有搬完的东西,可以遇到他,另外一份我拿着,就在他的公寓门口守候。我我不相信他们会在才晚上八点以后才回来。再等他一回。
果然不到一小时,老板的大卡车回来了,当他和她女儿的男朋友下车的时候,我迎了上去。把法庭的审判书交给了他。他接过审判一眼都没有喵。折放回自己的口袋里,从他的眼神里。我分明地看到了他坚定:“绝不会给你一分钱!”
接下来步骤是去省法院,然后去注册,去联系催款的机构,就算追不到钱,也会给他的信用打折扣。追述期为十年,还可以继续延长。我通过他大女儿转告知他这个利害关系,他大女儿说他们家永远不会向银行借钱。她爸爸已经又有了工作,不过还钱不关她的事。这倒是事实。老板做事老板当,女儿只是翻译。
阿尔伯达省经济低迷,交不起租金的事情会越来越多。记得去年年底,有报道说我们省申请破产的人数比前一年同期增加20%。我不知道这两千多元值不值再费周折,想到小女孩儿那双清澈明亮,纯真可爱,又充满疑惑忧虑的大眼睛,我想,不会再追逐下去。
现代版的对簿公堂只不过是平凡生活中一小小插曲,随水月流逝会淡淡去,而少年时脑海里的故事会更加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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