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了,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父亲,一遍,又一遍。。。
父亲出生在动荡的年月,孩提时期经历过日本侵华,那个时候的家境还是不错的,在我们当地算是大户人家。日本鬼子投降后,一会儿来了和平军,一会儿又是国民党的部队,家里也随着动荡起来。父亲也差点被汪精卫和的平军抓去,那时候是爷爷挺身而出自己愿意被和平军抓的,后来家里用好多皮棉才把爷爷赎回来。在解放前后 (我们家乡的解放比全国解放要稍微早些),家里先后有三个人非正常死亡,我的曾祖父,我的一个伯爷爷,一个叔爷爷都是被人家弄死的。父亲小时候念书是打游击的,一会儿在这里念,一会儿在那里念,经常需要借宿在亲戚家。
十七岁那年,有一天,我们家乡那个城市,头一天还看到国民党的军队在加固城防,到第二天一早,城墙上就挂上了共产党军队的旗帜了,一枪也没有放,国民党的军队就撤离了,一个也见不到了。于是学校也不上课了,父亲那时就在城里瞎逛游,看到有招新兵的,他就去报了名,后来居然录取了,第二天天没亮就去和他的父亲,我的爷爷一说,那个时候我的爷爷在帮一家人家站店,爷爷也给了父亲两个饼,说了声知道了。父亲又回家和他的母亲,我的奶奶说,奶奶帮父亲打了一个包袱,送父亲,走了好多路。
从此父亲就离家去当兵了,至今家里还保存着由陈毅司令员,饶漱石政委等联合签发的给爷爷的军属优待证明,那张纸已经发黄,有些破旧了。那时候全国还没有解放,所以父亲后来算是解放前参加革命的老干部。来带兵的是个女的,后来老了退休了也和父亲有来往,我还去过她的家。
他们是坐着用人背的船去当兵的,路上行走了两三个月,到了下一个城市,发了制服,父亲就把原来身上穿的长袍等衣服拿去市场上买掉。后来停下来参加学习,学了半年,又去另外一个城市学习,到后来,去上海的一个军医大学学习,两年后毕业,算是拿到一纸文凭。这个文凭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才被国防部认定为大专文凭,后来补发正式大专文凭。
毕业后,父亲被分配在当时的解放军第XX医院当护士,属于正班级,他的工作主要是救治伤病员,或者把伤病员护送到大的军区医院治疗。那个时候刚好抗美援朝,好多伤病员被送到后方医院。
一九五五年,父亲复员回家。后来被分配到县里的防疫站工作,那还是他自己争取的,父亲告诉我说那个时候,他每天都去跑工作,后来自己还给当时的国防部写信。国防部把信层层转交,一直到县,才给他安排工作的。
接下来就是工作,换去一个地方医院,离家很远。父亲母亲结婚,后来有了姐姐,父亲那个时候是很疼爱我的姐姐的,曾经把姐姐接到他工作的地方住了好久。那个时候闹浮肿病,父亲负责分发糖票,豆腐渣和麸子票,当地老百姓都认得父亲,找父亲说你给我看看我有没有浮肿,父亲就用手指压一压那个人的腿脚,要是一压一个坑儿,父亲就登记下来,那人就会有糖票或者豆腐渣票或者麸子票发。父亲后来告诉我说那个时候饿死人情况严重,那个地方,每一户人家门前都有一堆灰,意思是死过人,大都是饿死的。
到文化大革命时期,由于家庭成份的原因,父亲受到怀疑,审查,被停职,关牛棚,戴高帽,跪桌子,受到批判和侮辱。母亲一直以来都是坚定的支持父亲的,也跟着受了很多苦,还要抚养我们姐弟三个,还要安慰父亲。爷爷奶奶也是。奶奶那个时候和我的伯奶奶叔奶奶他们都被剃了阴阳头,爷爷在文革时期受到毒打,造成内伤。后于一九七九年过早的去世了。爷爷去世前,身上的内伤都浮现出来了,我那个时候才知道爷爷受过毒打。
父亲在文革后期被安排在生产队做赤脚医生,我那个时候还小,有印象,亲眼见到父亲被人家欺负,原因是父亲帮一家人的女儿打青霉素针,打得有些疼。
再后来,父亲被重新安排工作,直到一九七九年三月七日,收到给父亲平反的通知。
在我小的时候,父亲一直对我很好的,我记得那个时候,父亲经常把我抱在手里,我的头埋在父亲的肩膀里,父亲吓唬我说有白胡子老爷爷要来带我,唱着“白胡子老爷卖黄豆,一边儿跑来一边儿漏”,其实所谓白胡子老爷就是指山羊,山羊拉的大便像黄豆一样,所以叫一边儿跑来一边儿漏。
在上小学的时候,那个时候没什么玩具,我们小孩子就玩瓶子盖子,在地上挖个洞,或者画个圈,谁把对方的盖子碰到洞里或者圈里就算赢了。父亲那个时候在医院工作,有很多药瓶子,我记得他有一天回来,给我带了好几十个盖子,我那个时候开心死了。
父亲也关心我的学习,不过从来不教训我。那个时候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我们小孩子也要写作文,那时候父亲刚重新工作不久,他就带报纸回来,从报纸上给我划出来,教我应该抄哪一段,哪些不该抄。我写完了还要念给他听,还要改。念算术,不会的也是和父亲讨论,讨论的时候是平等的。
后来小学升初中,考重点中学,父亲亲自送我去考。考上后陪我去报名。中学就在父亲工作的地方,就正好和父亲住在一起。
我在小学时,成绩是名列前茅的,可是到了中学,去报名的时候才知道在全校同年级120人中,我排名第119。父亲并没有说什么。我也暗暗下决心要赶上去。父亲从来也不当面夸奖我,很多的夸奖都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知道原来父亲在别人那里夸奖我,所以我也更加努力,上初中第一个学期就从原来119名,挤到前十几名,还拿回三好学生奖状,那天父亲很高兴。后来,每次进步,都能感觉到父亲的高兴,慢慢的,成绩也越来越好。
在念中学时,生活是很艰苦的,父亲有时会有工作聚餐,会把吃剩下的打包回来给我加餐。
和父亲在一起生活的那五年是最美好的五年,生活虽然艰苦,学习压力也很大,可是心里是开心的,也是最纯真的时期。后来再也没有和父亲长期生活在一起的机会。
上了大学之后,只有每次放寒暑假回来,父亲也是很开心的,都要去买好多吃的。上大学的时候,每隔一两个礼拜,都能收到父亲的来信,每次来信话不多,就是问一问,告诉一下儿家里的情况,妈妈的情况。字虽少,可是每次都要读好多遍。
再后来,要毕业了,读硕士,再后来,硕士毕业留校,父亲的担子才放下来,没多久,父亲就退休了。
父亲这一辈子没有享什么福,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工作和家庭上了。解放前我家里的房子土改时被分掉了,我们这个大户人家就散了,住在了以前给牛住的棚子里,没有窗户,夏天热的不得了。后来七筹八凑,把牛棚拆了,改成土胚房子,后来没过几年,由于拆迁,被迫又弄一次房子,那个时候拆迁可是没有补偿的。在后来,哥哥大了,要成家,又拆了重建,父亲这一辈子那微薄的工资都用在这个家了,还要供我念书,真是辛苦极了。
也许苦惯了,父亲是十分节省的,自己什么也舍不得花,给他钱,他总是存起来,有时候他也不要。
父亲的人缘非常好,刚退休的时候,经常去单位以及好多朋友那里喝酒。也有好多朋友到家里来陪父亲喝酒,直到后来,父亲的酒量慢慢少了,人也慢慢老了,跑不太动了。
我的出国,父亲也是很伤心的,虽然他嘴里对我没有说,我自己也是很矛盾的,有时是很后悔的。在姐弟三人中,父亲是很疼我的。也和我有话说。这次父亲生病回去,姑姑告诉我说,父亲曾说养我白养了,要等病了快死了我才会回来,姑姑说让他说中了。虽然这几年我年年都回去,有时一年回去几次,可是每次都是有急事,不是这个生病就是那个生病,没有能好好儿关心一下父亲,心里还是好后悔,要是及早带父亲去检查身体,父亲也许不至于走的这么快这么急。现在父亲走了,连一句话都没能留下,真是难过极了。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这几天一直乱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没有给医生包红包,这几个医生要么是我很要好的朋友,以前的邻居,要么是我表哥的朋友。我当时确实犹豫了一下,没有敢给,我在国外呆久了,也许是脑袋木了,总怕给了反而不好,像是侮辱了人家似的。现在想想,真是混乱了,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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