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就只有爷爷奶奶,没有外公外婆,因为妈妈结婚之前外公外婆就过世了。所以从小就和奶奶比较亲。
今年是奶奶100岁(按照家乡的习惯,虚岁),本来按照家乡的习俗,是要纪念奶奶的,可是今年从年头妈妈生病,年中姐姐生病,后来爸爸又生病到去世,一大堆事情,没有心思办奶奶的事了。现在爸爸去世了,终七也过了,明天都六十天了,快要过年了,静下心来想一想奶奶。
奶奶是清朝末年1911年出生的,在家排行老幺,上面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她的大哥比她大很多,因此她的长侄子,也就是她大哥的长子只比奶奶小一岁。
奶奶的兄弟姐妹中我只见过她的二哥,我的小舅爷爷。在我记事的时候,小舅爷爷就完全瘫痪在床,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小舅爷爷乘家里没人,从床上爬出来,爬到水缸里自杀了。可能自己瘫痪很多年,觉得生活没有意思吧。
奶奶的娘家可是个贫农,家庭成分是很好的,侄孙辈有人曾经官至国家领导人一级。奶奶二十岁嫁给爷爷,育有一男二女,也就是我的父亲和我的两个姑姑。大姑姑小时候,九岁时生病夭折了。小姑姑比父亲整整小十岁,所以父亲一直疼他这个妹妹的。
不像我的其他几个伯奶奶叔奶奶都缠小脚,奶奶是个大脚板,干起活来很有力气的。在解放前,爷爷兄弟四个是在一起过日子的,家里雇了个长工,平时农忙时还雇短工。每天都是奶奶带头,带着长短工去下地干活。
我的曾祖父兄弟两个,我的爷爷兄弟四个加上我的小姑奶奶都是老二生的,大曾祖父只生了个女儿。大曾祖父在家是当家的,管钱,管事。我的爸爸管自己的爷爷不叫爷爷,而叫二爷爷,那是大曾祖父的规矩。
家里煮饭是奶奶妯娌四个轮流煮的,妯娌几个相处得很好。解放前,我的爷爷兄弟四个,老大老早就病逝了,也没有孩子,收养了一个女儿,解放后家里乱,这个女儿带着她的养母,也就是我的大伯奶奶离开家乡,去外地了,大伯奶奶前几年病死他乡。老二,我的二爷爷当过国民党政府的乡长,我的叔爷爷也当过国民党政府的乡长。我的爷爷排行老三,不做官,顶多当过保长,相当于村长。奶奶在的时候我问过她,为什么她们妯娌能相处的那么好,奶奶说,我的二爷爷小爷爷都当乡长,奶奶平时总是让着二伯奶奶和叔奶奶。
解放前,爷爷到城里帮人家站店当伙计,奶奶就一个人在家干农活。后来土改的时候,二爷爷,小爷爷都给人家弄死了,留下了二伯奶奶,叔奶奶。二伯奶奶还好,有儿有女。叔奶奶就可怜了,无儿无女。
土改之后,家里原来住的房子都分给贫苦农民了,这个大家庭也就分开来过了。镇压反革命的时候,爷爷也被连累了,因为他的哥哥弟弟的关系,因为他的哥哥弟弟都死了,所有的罪都算到爷爷一个人身上,所以爷爷吃了官司。那个时候,奶奶也受了好多罪,而且经常要走路跑好多路去看爷爷,给他送生活用品。不过幸好奶奶的娘家成分好,没有吃多大的亏。
土改后,没有地方住了,爷爷奶奶花八十块洋钱买了个破旧的草房子住下来。我的父亲母亲结婚之后,另外住在一个牛棚里。
我小的时候,奶奶是要出勤干活的,那个时候奶奶还能挑担。爷爷奶奶家基本都是靠奶奶干活。文化大革命的时候,爷爷遭到毒打,奶奶和伯奶奶叔奶奶都被剃阴阳头,加上父亲那个时候也受到批斗,全家人根本抬不起头来。干活的时候都要老老实实的,干得都要比别人多,受了很多委屈。
奶奶待人比较大方。像是爷爷兄弟几个共同的亲戚来了,我的伯奶奶叔奶奶都是不煮饭的,亲戚都是由奶奶招待的。对我们姐弟几个也很好,特别是奶奶对我的姐姐是很疼的,记得有一次,姐姐的新棉袄破了个口子,姐姐吓坏了,怕妈妈骂,就到奶奶那里。奶奶叫姐姐从家里拿块做那个棉袄的布,一样花样的布,奶奶帮姐姐把棉袄给补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平时姐姐做错了什么事,妈妈要骂的时候,奶奶会护短。
小的时候经常陪奶奶去赶集,我们家乡附近有一个小集镇,每逢“三”(即农历初三,十三,二十三)都有集市。每次要去陪奶奶赶集的前一天,都是和奶奶睡的,以便早早的起来。一般天不亮就起来,和奶奶走路去,有时候就是把家里的什么酱菜啊,什么的拿去卖。奶奶会纺纱织布,有时候也会偷偷的拿些自己纺的纱或者自己织的布去卖。文化革命中这些东西是不准的,黑市是要打击的。记得有一次,奶奶拿了些纱去卖,被一个人给抓住,后来有个好心人打抱不平,说这个老太太只是拿着纱从这里经过,你哪只眼睛看到她卖纱啦。那个打抱不平的人个子不高,但很有力气很厉害的样子,最后还是把纱抢回来还给奶奶了。可见就算是在黑暗的年代也还是有好心人。
奶奶烧的菜好吃,特别是她煮的鱼。奶奶会变花样。只是那个时候穷,也没什么好吃的。记得小时候在爷爷家吃饭的时候,爷爷老是坐在旁边提醒我们,吃饭只要吃八分饱就好。奶奶总是要我们吃饱。那时候很穷,不能放开肚皮吃。
爷爷在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奶奶伺候爷爷的,爷爷有病,身体不好,不能干活。爷爷奶奶的感情是很好的。爷爷比较挑剔,一般奶奶都是处处让着爷爷的。奶奶里里外外是一把好手,什么都能干,粗活细活都行,就是不识字,爷爷识字多些。
爷爷一九七九年病逝的,爷爷是因为文革中遭到毒打受伤,后来就一直没好,加上那年夏天不知道怎么那么热。爷爷去世之后,奶奶是很孤单的,那个时候我是经常陪奶奶。只是我要念书,那个时候我在念中学,也没有什么时间。奶奶有时候自己煮,有时候就和妈妈一起吃。
我念大学之后,奶奶那个时候年纪也大了,妈妈有次观察奶奶,说奶奶饭煮不熟了,后来就叫奶奶靠过来,那个时候奶奶还不愿意,她喜欢一个人,自由。
小的时候,奶奶家养鸡,记得有一天一大早,奶奶叫醒我们,说有只鸡不见了,我们就帮着找,那个时候田里长着水稻,不太好找。后来是妈妈找到的,已经被黄鼠狼吃了只剩下毛了。于是全家出动找黄鼠狼,爸爸哥哥姐姐妈妈和奶奶,都拿着家伙准备打黄鼠狼。后来还是我捉到的,黄鼠狼被赶得乱跑,跑到我站的地方,那个时候地里是山芋藤,黄鼠狼也跑不快。我手里什么家伙也没拿,就赤手空拳捉,用拳头打,我自己手都打出血了,才解恨。
还有一次,是冬天,外面地上铺着好厚的雪,一大早,奶奶叫我们,说鸡窝里的鸡少了,我们赶紧起来去查看,知道是被小偷偷走了,因为雪地里有脚印,我和爸爸哥哥就跟着脚印走,后来知道是谁偷的了,也就算了,没有追究。
奶奶对我是很好的,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奶奶那个时候养了一只大山羊,后来卖了二十块,她都给了我。我念大学放假,返校的时候,奶奶总是要煮很多鸡蛋鸭蛋给我带着。奶奶和我父亲一样不怎么会说话,可是心地是善良的。
奶奶晚年的时候,特别疼爱她的曾孙女,就是我哥哥的女儿,那个时候,主要是奶奶带这个孩子。
我没能好好儿报答奶奶,这一直是我的遗憾。等我出来工作的时候,奶奶也老了。记得我毕业参加工作第二年奶奶八十岁,那次给奶奶办了一桌,我的叔奶奶是和奶奶同岁的,顺便一起为她们两老摆了桌酒,还放了鞭炮的。我给她们买了呢子大衣的料子。她们穿的衣服街上没得买,必须手工做。后来姐姐帮奶奶做了,可是奶奶生前一直没舍得穿。奶奶去世后,给她穿在身上走的。
我最后见奶奶是在我出国的时候,那时候是夏天,奶奶身体还是蛮好的。我第一次出国的时候很穷,那个时候也舍不得买机票回去。爸爸写信来说,奶奶老是问我怎么老不回来。出来两年的时候,爸爸写信来说奶奶中风。我好心急,很想回去,可是那个时候也没什么钱,于是就把要买机票的钱省下来,换成一万人民币寄回去给奶奶治病。后来,慢慢奶奶又好起来了,能走路了,后来姑姑把奶奶接到她家照顾她。不到一年奶奶又再次中风,就再也没有起来。第二次中风是那年的正月十六,之后半个月,奶奶就去世了,时间是一九九七年农历二月初二,享年八十七岁。奶奶去世的时候全家人都守在她身旁,除了我。我没有能见到奶奶最后一面,也没有能伺候奶奶一天。
奶奶第二次中风,爸爸没有告诉我,大概也没有来得及告诉我,那个时候不像现在,没有电话。什么都要靠写信。
奶奶去世,办完丧事后,爸爸才写信给我把奶奶生病去世的经过告诉我。我知道后,难过极了,给爷爷写了一封信,烧给爷爷。并马上准备回家。
回家后已经见不到奶奶了。只有奶奶的座子,也就是灵位。每天给她烧纸磕头。临走的时候,我又给她烧纸磕头,奇怪的是,等纸屑灰灭了的时候,突然一阵风,一路把纸屑灰吹向奶奶坟的方向。那天刚好我们把奶奶平时睡觉的被子和垫被拿出来铺在外面晒的,那阵风居然把奶奶的被子吹到平时晒衣服的绳子上,其它的被子纹丝没动。家里人都说是奶奶显灵了,舍不得我走,我那个时候也一阵难过,眼泪直在眼睛里转,差点掉下来。
奶奶已经走了十三年了,这么多年来,我经常会想她,好几次梦里见到她。就是在梦里,奶奶还是那样,不开口的样子。
现在爸爸也走了,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有灵魂,要是有的话,也不知道爷爷奶奶和爸爸在那边生活的这么样。
奶奶是个勤快的人,善良的人,对她的晚辈子侄都非常的好。这次爸爸去世以及“五七”的时候,奶奶的娘家侄子侄孙都来了。他的第二个侄子今年九十二岁了,跟我妈妈说,他小时候穿的鞋子都是他的姑姑,也就是我的奶奶做的。
这次爸爸“五七”的时候,请了家里所有的老祖宗,给他们每人都扎了不少库和箱子等用的东西,但愿他们在那边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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