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讀的中學離我居住的村子有五華里的路程,父母親擔心我年齡小,每天走路上下學吃不消,於是將原來的一輛高大的二八式自行車賣掉,給我買了一輛嶄新的較矮的二六式:“飛鴿牌”自行車。之所以給我買新車,是因為不用經常修理,那時農村只有黃土大道,一旦下雨,道路泥濘難行,自行車很容易出問題。新的自行車帶給我的是快樂,不過帶給母親的,則是對我的安全更多、更大的擔心,雖然已是文化大革命後期,但社會仍然動盪不安,人心叵測,“文化大革命”讓很多人良心變壞,好歹不分。那時在農村,尤其是在那樣落後的地方,擁有一輛好的自行車,就好比現在人擁有一部高級轎車一樣,一輛嶄新的自行車要花費父親好幾個月的薪水,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騎着一輛嶄新的自行車非常顯眼。母親一再的教導囑咐我要:“舍財不捨命”,命沒了就再也沒了,而財還可再賺取。 母親並不擔心春冬季節,因為秋莊稼收割後,過冬的小麥趴在地皮上,從村頭望出去無遮無攔,即使有心存不軌的壞人也不會輕易在路上幹什麼勾當,難免會被路過或地里放羊、拾柴的人看見。讓母親格外擔心的是夏秋兩季,玉米、高梁長得一人多高,青紗帳一望無邊,深不見底。一旦在路邊藏有什麼壞人,真是防不勝防,作案後深深的莊稼地是最好的隱身處,那時的鄉村周圍,就時常聽說類似的事情發生。因而一到夏秋季節,母親不讓我每天騎車上下學,而是隔三差五地和同學們走路同行,為的是不讓有預謀的壞人抓住我騎車上學的規律,讓他們不好下手。其實,家賊最難防,也最危險,母親最擔心的還是知根知底離自己最近的身邊的壞人。母親一再囑咐我,車子沒有了還可以再買,命沒了就再也見不到媽媽了,一旦遇到什麼壞人劫我的自行車,要我千萬不要心疼自行車,扔下車子就儘快鑽進莊稼地里躲藏起來,以免歹人殺人滅口。話也說回來,我的同學們三三兩兩的走路上學,我騎着腳踏車一路上不時會遇到他們,有時他們會讓我載他們一段路,當然往往都是他們載我了,有一個同行的伴還不用費什麼力氣,何樂而不為呢。前鄰有個三哥是我比較信賴的人,上學期間很照顧我,也是受惠最多的人之一。放學以後,我也會儘快趕回家中,以免母親牽掛。 偶爾我也會貪玩,記得有一次,我是走路上學的,當時正值秋收剛過,放學回家的路上和幾個同學有說有笑的往家趕,路上遇到小學同學在地里看守莊稼。他沒有和我們一起上中學,由於家境困難,早早的輟學幫父母親下地幹活掙工分。小學同學利用看守莊稼之便,在地里挖了一個大洞,在裡面燒烤了很多的紅薯,玉米和花生,準備在我們放學後招待我們,幾個人聞到誘人的香味,二話不說就吃了起來,一邊聊着天、一邊享受着美味,早把時間給忘記了。我的同學們回家早晚一般家裡沒有人過問,只有我是個例外,他們有時還嗤笑我,不過我母親的心思他們倒也能理解。沒有人提醒我,大家一直沉靜在香香的烤花生和燒玉米的美味中,突然一個同學轉過頭對我說:好像聽到遠處有人呼喊你的名字。我們都靜下來,仔細的追尋並辨別着聲音,最後確認是我的母親在很遠的地方呼喊我的名字,聽聲音應該是在村口。我扔下手裡的一切,抓起書包就向着母親的方位奔跑起來,當我大汗淋漓的跑到母親跟前時,看到孤單瘦弱的母親,立在颯颯的秋風中,手裡握着一根長長的木棍,還在不停的大聲呼喚着我的名字,我的眼淚刷得流了下來,母親責怪了我幾句,牽着我的手回家了。這件事深深地震動了我,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讓母親擔憂過,以至於我後來經商,經常出差去外地,每到一個地方,下榻酒店,安頓好以後,我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打電話向母親報平安和房間的號碼,以便母親隨時能找到我。 我和妻子是相信上帝的人,因此我們對死亡沒有懼怕的心理,我們相信死後會有永生,到天堂上去見上帝,在上帝的身邊過着美好的日子。可我還會時時懼怕母親離開我的那一天,我不知道,一旦母親離去後,我是否會很快的走出失去母親的傷痛,堅強地去面對未來,以及沒有了母親的新的生活。不過,有一點我相信,即使有一天母親離我而去,她也會在另外一個世界掛念我,祝福我,我們還會在夢中時時的相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