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去世三十年了,1982年他以81岁的高龄去世,在当时也算得上长寿了.
他和我相处时间不算太多,对他最初的记亿开始于5到6岁时。我是他的长孙女,记得我6岁刚上小学的时候,他将我拉到面前进行了一场严肃的谈话:“上学了,到课堂上不能随便讲话,上课时双手放在背后,只有双手放在你的背后,你的思想才不会开小差,你才会专心听老师讲课。”
听了他的话,我到教室真的笔挺地坐着,双臂交叉地放在背后,直到轮到我回答问题时才敢站起来,回答完后又坐下,把双臂再次交叉放在背后。如果有闲,祖父会走到教室检查我的坐姿,如果看见我坐得端正,他就高兴的往回走,口中哼着“我正在城楼观风······景”,把那个风字拉得老长。如果看见我坐姿没有达标,他会在教室窗外朝我做鬼脸,弄得老师一头雾水,不知道这老头儿在弄个啥玩艺儿。
他不会教导我蒙受了委屈要为自己申辩,也不会教导我去据理力争,他教导我去惧怕别人的议论。“你不将你的小床收拾干净,不帮助你爸爸妈妈,不听大人的话,别人会说你的!你如果在课堂上乱说乱动,你不完成你的功课,人家会笑话你的”。
后来当我慢慢长大,我明白了这些教育就是要在孩子心中根植下什么是“知耻”。孔子曾经说过“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礼仪,品行,知耻,严格遵循习俗的举止在传统中国文化中从来就是最主要的教育准则。我的祖父虽然读书不多,但这些传统的儒家思想他也知道一二,在他的世界里,坐得端,行得正,又听话不惹事的孩子就是好孩子。
我祖父热爱大同(他的大同即大家相同),他常常谆谆教导我:“ 做人不能太要强,你没见枪打的就是出头鸟! " 他甚至对我进行实地教育: "你看那房子(当时我们住的房子是砖木结构的平房), 出头的椽子会多遭风雨, 要先烂的.” 每当我父母劝他不要给孩子讲这些 “不上进” 的话时,他不以为然的哼一声,一付 “不听老人言, 吃亏在眼前” 的模样。而每当听到父母告诫我要好好学习,争取考得好成绩,早日加入少先队时,我祖父也嗤之以鼻: " 成绩多几分少几分有啥要紧?你那少先队也当不得饭吃,只要我娃高兴,身体棒就是最好!” 我后来慢慢明白祖父的“枪打出头鸟” 也即 “木秀于林,风必吹之” 的与世无争的生活态度确实是一种高明的处世哲学。在祖父的眼里, 貌似强大或一味的强大, 树大招风, 只能招来很多对自己不利的或负面的东西而容易最先倒塌, 而细水长流, 慢慢地悠着走, 则有可能达到你想要的目的.
根据他自己的人生经验,他还叮咛我,听老师话,和小朋友好好相处,千万不能随便去老师那告小朋友的状,他吓唬我道:告状是最危险的事,你看古人上衙门告状,一开始双方都要挨杖刑,因为他们不听劝解。当时年幼的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不听劝告就要挨板子?长大后我才明白祖父的意思是:上衙门告状无论原告被告均要挨板子,是因为他们都没有能在调解人的斡旋下以和解的精神解决争端 ,而要去麻烦官府,而官府老爷的大驾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劳动的。所以一顿板子就难免了,也算是给告状的, 被告的一个下马威。直至今日,我也不会因为与同事的关系去找 management to complain.
我的祖父不懂什么哲学,逻辑学,认识论, 也不知道政治意义上的自由和人权。但他有自己的思想准绳和生活原则。他更多的考虑的是仁义,道德,考虑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和义务。他试图解决问题时从来不求对抗,他总是努力寻求意见上的一致,协调或和解。他从来没有奢望过进天堂,也不求对罪孽的宽恕。他最希望人与人之间能够和谐相处,不求大富大贵,但人人皆有安居乐业之地。但他的希望似乎永远只是一种奢望, 人类要达到这个看似简单的理想可能还要花大功夫,下大力气,就是花再大的功夫,下再大的力气还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达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