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文革开始,各机关厂矿,学校的干部工人已十余年未加一分钱工资了,大家似乎已经忘记了世界上还有逐年增加工资的事。可是在1977年初夏的某一天,突然风传工厂要增加工资了,这消息无疑于在一池死水里面扔下一块巨石,人们寂静的生活一瞬间掀起巨澜。天!增加工资,一级工资5元钱,这简直比神话还美丽!人们奔走相告,激动异常。
可奔走归奔走,激动归激动,很快人们冷静下来,原来不是每个人都能涨一级工资的,仅仅只有5%的职工才能享受此殊荣,还有95%的工人只能干瞪眼。
可谁愿意干瞪眼呢?10年啊10年,好不容易等来一个机会,如果此机会丢失,天知道又还要等多久?再等10年,20年也未可知!可生命有限,人生要花几个10年才能等来这5元钱呢?
于是人们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可一般的工人有何神通可显?大不了女人登领导家门诉家庭困苦,工作成绩。男人直接闯领导办公室“促膝谈心”,一时间头们的正常生活,工作都给搅乱了。好在那时文革刚结束不久,头们自然没忘记政治思想这根弦。
于是,全厂“统一思想”的大会小会开了无数遍。因为我们学徒工根本不在这次提工资的范围内,我们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只不过看了一场好戏罢了。最记得开小组会,每一个有资格的工人都必须发言表态,端正思想,每个人的第一句话大多为:国家在还不太富裕的情况下没有忘记我们,居然拿出10个亿来为我们提工资(正是听了无数个人的精彩发言,我才牢牢的记住了10个亿),我们不能忘了党和国家的恩情,正确对待这次晋级,如果我不能晋级,我也不会有怨言,一定继续努力工作抱答党和政府的厚恩。
思想是端正了,态度也表示了,可人们还是继续以各种方法为这5%奋斗着。其实我记得那次评比还是比较公平的,我们厂的方法是在有资格晋级的工人中,由各车间班组先酝酿侯选人名单,然后将名单交各车间全体工人无记名投票确定最后人选。我不知道车间班组的侯选人名单具体是怎样产生的,但我们学工有资格参加无记名投票,也就是说我有一票赞成权。
我们车间有位师傅姓周,30多岁,天生一个乐天派,幽默随和,衣着随便,成天穿双拖鞋满厂乱串。迟到早退时有发生,上班干私活也不落后,可他人缘好,无论青工或新工都与他相处融洽。那一年我们工厂新招工人多,仅我们车间就有六个。由于他爱帮忙,尤其是我们刚进厂好多事情弄不清楚,只有他不厌其烦的给与帮助,所以我们都喜欢他。因为我们几个学工的师傅的工资相对说来比较高,也不在这次调资的范围,所以我们几个学工和另外几个青工都将票投给了周师傅,使他光荣晋级。弄得和他一批进厂的,平时自认为工作比他优秀,但晋级无望的师傅既羡慕又嫉妒。好在周师傅晋级不忘请我们吃饺子,并双手合十,一揖到底给我们来了一个大谢,至今想来仍然忍俊不住。只是没弄 明白他在那里搞来那么多的猪肉,可能有五,六斤吧,要知道我们这些常年很少喷杀虫剂的小年青,吃起饺子来跟饿死鬼没什么两样。(注:喷杀虫剂指开油荤,油荤杀馋虫。)
我们车间另有一林姓女师傅,二十八,九岁,温柔秀气,说话细声慢语,工作兢兢业业,真有点爱厂如家的味道,可是晋级无望,那几天每天上班双眼红肿,,弄得我们不敢在她面前提晋级的事,因为她一听见这俩字,眼眶立即溢满眼泪,搞得我们心里也酸酸的不是滋味。直后悔为什么没给她也投上一票,整得我们可爱的林师傅花容失色,害得我好几天两眼不敢与她对视,好像她没晋到级是我犯的事似的。
工具房的张师傅是我们最熟悉的,每次我们去找工具都任我们挑还不时给予指点,当她一听说晋级无望,立即去幼儿园抱回自己的小儿子直奔工资调整办公室(女人胆小没敢去厂办),一屁股坐在藤椅上就开始痛说革命家史:丈夫癌症去世丢下两孩子,大的才刚上小学,小的还得抱在手上,每月自己30元工资拉扯两孩子实在艰难,咱孤儿寡母受人欺负,提一级工资都无望。调资办老王只得耐心解释:工具房 是辅助工种,这次提级原则上是先照顾一线车间,张师傅来了气:“没有工具,他们一线屁!” 我们几个爬在窗外偷看的学工憋不住笑出了身,异口同声地叫道:“对!一线个屁!” 老王气得一扫帚将我们全部扫地出了窗。
那几天各种消息在全厂广泛传播:谁谁大闹了厂办,谁谁将厂长办公室雷得山响。谁谁怀揣螺丝刀晚上闯入厂长家:如不能晋级就同归于尽而被拘留两周。
更雷人的消息是从五机部的另一下属厂,离我们厂仅隔十余里的金光厂传来:该厂一三十多岁的女技术员为没能晋级自杀身亡,我连忙写信问在该厂工作的妹妹,妹妹告诉我;那位女技术员的丈夫正好是她技校的老师。两人都是文革前大学毕业生,丈夫是厂技校的老师,妻子是厂技术员,孩子仅几岁。夫妻俩业务出色,为人谦和,但这位女技术员晋级失败。由于这位女技术员工作好,业务能力强,对晋级失败感到极大的委屈和愤愤不平。一天中午大家下班回家吃饭后,她从五楼的办公室跳楼身亡,抛下年轻的丈夫和年幼的孩子。呜呼!五元钱,一条命,值吗??
五元钱,对现在的人来说或许喝不到一碗大碗茶,或许仅够上一趟公厕。可对当时的人们来说,它是一个人半个月的生活费;是女孩子的一身新衣裳;是小伙的一双新鞋袜;是一个家庭千方百计省出来给父母的养老钱;是组织上对自己工作成绩的肯定;是一个人在全厂父老兄弟前的脸面,谁知道值不值?
附:这次工资调整后不久,大约1977年底或78年初,全国工资普调开始,工资普调标准为:1971年底以前参加工作的一级工,1966年底以前参加工作的二级工,以及同他们工作年限相同、工资等级相似的企业干部和商业、服务业、文教卫生、国家机关等部门的职工“表现好的和比较好的”都调整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