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 (二)
李璟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
这是一首悲秋词,写词中女主人怀念远处从军的征夫。本来应该是轻灵秀美的荷花已经是花凋叶落,香销翠减,败荷零乱。就是那西风吹起的阵阵波纹仿佛也为这破败的景象而动情,荡起缕缕愁意,漾起凄凄忧伤。“韶光”意指春光,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荷花与荷叶曾经生活在“韶光”里,而人也都有或曾有过青春年华,有道是“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可季节更替,生命无常,美好的青春已渐行渐远,就如那“韶光”一样越来越憔悴,词人哪忍目睹那满塘枯荷,一池愁波。所以才叹出“不堪看”这样凄美,沉重的词句!读到这句,我突然不禁想起另一首《浣溪沙》,那是纳兰容若那首轻柔似水,感人至深的:“谁道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 ”,一样是萧索凄楚的景象,于词人的内心深处生出的痛苦和哀怨。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细细回味这两句,“鸡塞”在这里应该是泛指边塞戍远之地,词人似乎是在写思念亲人而入梦,但字里行间分明又透出一种家国之忧,这也使词中境界更为辽远开阔。李璟的这两句美在朦朦胧胧:朔方鸡塞之远,江南小楼之寒,细雨声,玉笙声绵远飘忽,意境凄清。读到这样的诗词,心中难免会冉冉升起梦幻般的愁雾。词人虽是在写思妇雨夜梦回的凄清感受,但读者却能从中感受到一种超越了闺怨范畴的意韵。
“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泪太多,恨太多,无限的怨恨,无限的惆怅。可是眼泪又能改变什么呢?无可奈何,只有倚阑而立,眺望远方,才能压抑内心的哀怨之情。
以前读李璟和李煜的词,对他俩词中流露的万种闲愁颇不以为然:都当了皇帝了,好歹也有“三千里地山河”(李煜-破阵子),哪里来的这么多的万种闲愁呢?实在不明白他们父子俩词中所弥漫着的那种愁肠悠悠的凄凉,看把这父子俩给愁得:父亲那愁是: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儿子那愁就更吓人了: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就对这一意境而言,李璟李煜还真是父子俩,词意都是一脉相承的。其实,李煜的愁对当年的我还是好理解的,到底是当时分裂的局面已经接近尾声,中国大统一的格局又已经越来越近,对南唐这样一个偏安一隅的小国,就如历史长河中的一朵浪花,夏季天空中闪亮一瞬的流星一样难逃消失的厄运,李煜后来丢了江山,做了阶下囚,那愁自然就如那滔滔不绝的江水无休无止了。
当时的自己读李璟这两首《浣溪沙》时,认为他们都是情诗,以为词中所写的都是缠绵悱恻的男女之情。自己还曾认为,在中国古代,布衣裙衩的普通夫妻,举案齐眉琴瑟调和,其乐融融。难不道那做皇帝的也出这么痴情的情种?而没有认为这词中的男女之情是另有所指。现在重读这些词,才觉得这两首《浣溪沙》真的不是纯粹在写男女之情,它们还还应该包括李璟对社稷民生的忧虑!
南唐(937---975)由先主李昪(889年-943年)开国,都城金陵,最盛时达35州,大约地跨今江西全省及安徽,江苏,福建和湖北,湖南等省的一部分,人口约500万。南唐历经三世,是“十国”中最大的一个割据政权,那里土地肥沃,没有像中原那样遭到战争的破坏,所以经济昌盛,国力富裕,文化繁荣。
李昪于943年病逝,中主李璟(916-961年)继位,在其即位的初期,那时的南唐还国力强盛,所以他还扩展了国家的版图,吞并了一些州县,将李昪传下来的28个州增加到35个。但到了统治后期,李璟遇上了英姿勃发的后周世宗柴荣,在两人的较量中,李璟丢盔弃甲,一败涂地,大片土地丢失,军队精锐丧失殆尽,李璟不得不削去帝号(958年)而改称国主,国家沦为后周的附庸,从此一蹶不振。在北周(宋)与南唐的对峙中,前者步步紧逼,后者节节败退陷入绝境,面临灭亡的命运。
李璟这两首《浣溪沙》,应该是在这种无奈的局势下写成的。身处乱世的南唐中主李璟,时局艰难,国势日微,有心杀敌,无力回天。他唯一能做的的也就是在其诗词中表达出对国家命运不可预测的,无限的哀叹和倾泻出心中的焦灼。难怪程千帆先生曾说:李璟的两首《浣溪沙》“所流露的感情,已经超出一个弱小国主对个人荣华富贵得失的忧虑,而是升华为对自己统治的国家和人民的命运的深深关切”。在看似柔婉精致的文字背后,是词人李璟对人生浮沉,国运孤悬的大感慨。
(历史参考资料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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