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平随笔 | 求知爱智29. 实然“认知”与应然“信仰”的比较 自打被亚里士多德,以入魅的手法异化后,形而上学就陷进了,一滩拔不出来的沼泽地:将信仰需要凌驾于,纯粹的认知需要之上,结果往往为了维护神性的价值,歪曲事实的本来面目,最终无可挽回地背离了,它作为“第一科学”的初衷,因此曰:后果很严重,浅人很生气,不是? 问题在于,“认知”与“信仰(faith)”,尽管都涉及人们对某个东西的,坚定“信念(belief)”或“信任(trust)”,尽管在学者们把真理认知本身,当成毕生追求的终极目标上,还能合为一体,有一点却是深度有别滴:求知欲在围绕事实展开的,认知上不确定的困惑惊诧中,设法寻找认知上确定、因而能够相信或信任的真理,以弥补知识方面的匮乏欠缺;信靠欲在围绕人生展开的,意情上不确定的怀疑困扰中,设法寻找意情上确定、因而能够相信或信任的真理,以弥补心灵方面的欠缺匮乏。 讲得更具体些:撇开刚才说的合一特例不谈,信仰与认知的最根本差异,在于它试图在非认知领域,确定性地指认,能让非认知的意志情感,摆脱空虚疲软、保持充实坚挺的精神支柱,帮助人们在艰难困苦、动荡挫败的不确定中,找到足以信靠仰赖的确定性归宿,俗话或曰“终极实在”,以致甚至有理由叫作:“非认知的认知需要”,嗯哼。 所以吧,信仰领域里,经常和“道路”“生命”“正义”等,结伴出现的“真理”,就与认知领域里,经常和“科学”结伴出现的“真理”,呈现出微妙的差异:如果说后者只有,描述真相的实然内涵,前者则往往带有,自以为是的非认知内涵,成为能够引导信者,走上人间正路、远离歪门邪道的应然理念,诱人的魅惑,不是一般的大。 也因此,如果说人们对科学真理的坚定之“信”,建立在事实尤其实证材料的基础上,人们对信仰真理的坚定之“信”,则主要源于自己的内心意念、诚挚情感、直觉体验,以致无需事实方面的证据支撑,文言又叫:“心诚则灵”“信则灵”,大意是说:你要是真信了,哪哪都是证据,跑来向你做见证;你要是不信呢,恐怕很难找到,让你认输的证据,不是? 尤其狭义的宗教信仰,大多来自《人性逻辑》59篇,谈到的死之不确定:由于实然层面上,不知道死后咋回事,应然层面上,不知道如何应对,彼岸的“死活(不是‘此岸的生活’哦,亲)”,在困惑中充满了恐惧,于是乎埋葬死者的时候,就发明了神秘的巫术仪式,希望以毒攻毒,靠神秘对抗神秘,让自己的非认知心灵,摆脱满腔子的脆弱忧虑,最终演变出了,各大文明的宗教信仰。 趁机搞点比较:或许因为子曾经曰过:“不知生,焉知死”的缘故,咱儒家清醒地洞察了,自己所以出生之处后,对于死活所在的彼岸世界,似乎就没多少兴趣咧,俗话或曰:“子不语怪力乱神”,结果导致咱儒家,主要是个“家”,不算严格的“教”。 相比之下哈,其他大多数民族,好像不肯把生活,这样子凌驾于死活之上,所以也不满足于洞察,“谁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的清醒道理,反倒想从“我到哪里去”的去向烤问中,寻找“我从哪里来”的来源答案,因此不是把亲身的父母,当成自己的创造者,而是终极性地回溯到,上帝或神灵那里,结果让狭义的宗教信仰,在他们的此岸生活里,占有了比儒人高出许多的权重,妥妥的“生无信仰心,恒被他笑具”,嗯哼。 回到正题上来。作为应然的认知需要,信仰的这种独特处,就让它与实然的认知需要,产生了张力抵触:如果说后者要求,尊重事实的本来面目,信仰却更强调,维护终极理念的支柱意义,即便不符合事实,也要当成真理(truth)来信任(trust),结果在是不是符合事实,这个关键点上,彼此摆开了擂台。 信仰的“神性(神圣性)”特征,进一步加剧了,它与实然认知的对立冲突:哪怕广义的信仰,也会被赋予,不许质疑、不可亵渎的地位意义,文言又叫:“神圣不可侵犯”,大意是说:对它的任何反驳挑战,都不可接受、应受惩罚,如同国家财产或私有财产,在不同制度中,也被说成“神圣不可侵犯”那样子。 反过来,求知欲恰恰要求:任何不符合事实真相,因而不能让自己满足的东西,都应当受到质疑和挑战,从神坛上拉下来,批他个体无完肤。到了这样子决绝的地步,你如何让认知与信仰之间,维系美美与共的罗曼蒂克呀,不是? 相比之下呢,炫美的需要,也有理由说成是,应然的认知需要(不然的话,西学也不会一直把“美学”,当成“感性认识论(aesthetics)”来理解),与实然的认知需要之间,也有抵触张力(“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金句,就是近在眼前的证据),但只要还没被赋予神性,通常不会发展到,这种你死我活的程度,甚至还能用,“趣味无争辩”的名言,轻描淡写地打发过去…… 当且仅当,你在文体两开花的地盘上,把钟爱的帅美偶像,看成永远的男神女神,你才会如同虔诚的信徒那样子,哪怕否认事实,也要拼命维护,他们的光辉形象,让他们通体浸润着,不许质疑、不可亵渎的神圣意味,就像F1赛车的饭圈里,不同帮派的粉丝们,经常争得不可开交,吵得莫名其妙那样子,嗯哼。 话说到这份上,就容易理解,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引进神性的信仰需要后,怎么会偏离实然的科学,成了应然的神学啦。本来么,要是照他开头讲的,纯粹基于好奇心,考察作为存在的存在,亦即存在自身的话,他只要从最普遍的视角出发,在存在论与认识论的合一中,考察人们是怎样地运用,各种认知能力,感性的、理性的、悟性的等,描述分析各种东西,作为事实的存在状态,包括但不限于:运动与静止,原因与结果,必然与偶然等,如同他在这部代表作里,业已尝试着做的那样子,事儿差不多就成了,不是? 可是哈,当他把存在自身,当成了神灵、第一推动力(第一因),据此宣布:“存在着致动而不被动的永恒东西,亦即本体和现实(实现)。……终极原因是为了善而致动的存在。……所以,第一推动者必然存在;就他必然存在而言,他的存在方式是善的,因而也就是第一原理。……天界和自然界依存于第一原理,我们也因此享受着最好的生活(生命),虽然为时甚短。……神灵处在更良善的状态。生命也属于神灵,因为理性的实现就是生命,而神灵就是现实;神灵的自足现实,是至善而永恒的生命”,事儿整个儿就变咧。 变在哪儿呀?不仅变在了:从冷冰冰的祛魅描述,跳到了热乎乎的入魅歌颂,结果把两类不同需要的分离,不知抛哪里了,而且变在了:木有原因的第一因,亦即无因自生的第一原理,超出了老亚自己承认的,要通过找寻原因(reason)、进行推理(reasoning ),才能展开理解的理性(resason),所能把握的范围,属于非但理性不及,而且还与理性对立的神秘玩意儿;所以除了奉献一堆,莫名所以的魅惑词儿,他啥都没说清楚,反倒越说越糊涂了,嗯哼。 要是从这个角度,反思德尔图良的那个金句:“因为荒谬,所以信仰”,它的深层意思或许是指:指向了第一因的神性信仰,与指向了因果链的理性认知之间,在某一点上注定出现,不可调和的抵触张力,哪怕它俩在其他许多方面,也能卿卿我我,情意浓浓,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部分地由于这个原因,中世纪的神学家们,才没怎么采用,“形而上学”的标签,而是旗帜鲜明地,打出了“神学”的招牌。不管怎样,老亚首倡的“形而上学”,毕竟是以“为知识而知识”的理性思辨,作为基本旨趣的,仅仅在这种理性思辨,解释不了的第一因那里,才给指向“至善而永恒的生命”的神性信仰,留下了一块,甚至都不算太大的地盘,不是? 话说到这份上,各位对下面的事实,理解起来大概就容易点啦:一堆现代哲人儿,包括但不限于:笛卡尔、莱布尼茨、康德等,过了中世纪,打算复兴理性的形而上学时,纷纷慧眼独具地选中了,上帝存在、灵魂不朽、柿油意志等,带有第一因的入魅意蕴,因而显得玄而又玄的神性话头,作为它的专攻课题。 于是乎,下面的结果,就是水到渠成,再自然不过的咧:尽管这个领域的草台班子,围绕这些课题,发表了大量论著,尽管他们不时也会,从理性批判的角度,质疑一下魅惑的信仰,最终却像祖师爷一个样,啥都没说清楚,反倒越说越糊涂,整个儿一笔糊涂账。谓予不信,敬请参看《自由意志》系列,针对据他们说是,无因自生的柿油意志,做出的长篇分析。劳驾。 话说到这份上,大伙对下面的事实,理解起来大概也容易点啦:一堆更现代的哲人儿,特别是分析哲学家们,很想把这种复兴的努力,掐死在幼稚的摇篮里,将古老的形而上学,当成没用的臭鞋子,彻底扔掉。 像前期的维特根斯坦,还没怎么接触神秘的话题,变得精神分裂之前,就公然指责:形而上学琢磨的,柿油意志、灵魂不朽等,是些超出了经验领域,永远讲不清楚的玩意儿,只能给出“无含意的陈述”,不可能成为“科学”的“真命题”。说白了,他那句没讲清楚的名言:“对于不能言说的东西,必须保持沉默”,首要的矛头所向,正是这些神秘的东东,嗯哼。 所以哦,或许木有别的神马东西,能比下面的悖论,更充分地暴露,形而上学的软肋啦:如果说它很想诉诸,清楚明晰的理性方式(笛卡尔对此期望很高,甚至为此回溯到了,“我思故我在”那里),澄清人们用来理解世界的,各种基本概念,尤其是“存在自身”这个第一概念的话,那它在千百年的演进中,甭说取得进展咧,反倒一直处在,争议不断的深邃泥潭里,以致概念模糊、推理混乱、自相矛盾、莫衷一是、不知所云,成了它的典型特征,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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