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平随笔 | 道德元理 6. 伦理维度的“德性”与“劣性” 本篇的任务,是通过考察语义的演变,隆重推出“德性”与“劣性”,这两个在伦理学中,十分重要的基本概念:同义反复地讲,作为道德行为的源头动机,成己欲以及待他心,在人伦关系中想要趋于的好东西,就是所谓的“德性”;想要避免的坏东西,则是所谓的“劣性”。 “德性(virtue)”这个舶来词,来自古希腊文的“arete”,源于战神阿瑞斯(Ares)的威名,神性的根基十分吓人,并且最初主要是指,勇猛无畏、武艺娴熟这些,与战场上玩命相关的优点,后来则用来泛指,任何东西在任何方面的长处。 也因此,最广义的“德性”,就不单单属人了,还有可能属兽,甚至属物:无论是不是人,只要拥有了,对自己有益的优点长处,都能说成有“德性”。正是在这个意思上,亚里士多德宣称:跑得快是马儿的“德性”,言下之意等于暗示:跑得慢的马儿,多少有点“缺德”,不是? 不过哈,或许由于神性根基,过于庄严肃穆的缘故,这种物本位的德性观,并没压垮人本位的德性观,所以古希腊文化中的“四主德”,依然是指人的四种长处优点,并且还分别以,古希腊神话的“四主神”为代表:宙斯象征正义,雅典娜象征智慧,阿瑞斯象征勇敢,阿波罗象征节制。不用讲,与之相反的不义、愚蠢、怯懦、放纵,就是人的“四主劣”——四种基本的“劣性(vice)”咧。 后来至少到了休谟那里,无生命的东西,就被排除在“德性”之外了,并且给出了理由先:德性理应引发,人们的好感、敬重、赞美乃至性爱,可无生命的玩意儿,即便像人体那样子,拥有和谐的比例,以及丰富的色彩(文言又叫:“艳者,丰色也”,不是?),也没法激起人们的缠绵爱情…… 尽管这种经验主义的解释,明显遗漏了当今时尚人士,色彩丰富的充气娃娃经验,却又歪打正着地印证了,开篇说的“道德”与“非道德”的微妙差异:只有涉及人的身份角色的“人伦”关系,才是“德性”大显身手的伦理领域,嗯哼。 当然咯,“属人”的德性概念,最终转型成“人伦”的德性概念,还是经历了一番,痛苦的挣扎:认知理性精神的主导效应下,古希腊哲学往往把“智慧”本身,也说成一种德性,哪怕它单纯涉及个体的选择,与人伦关系没啥瓜葛,也是如此。 苏格拉底就主张:正义和其他所有的德性,都在于智慧,因为正义和一切有德性的行为,既美又好,凡是知道它们的人,都不会选择既丑又坏的事情,并因此提出了“德性即智慧”的观念,将一切德性的根源,统统归到智慧那里。 这种说法的“德性(优点)”在于:强调了理性认知对实践行为,包括道德行为,的引导作用,从而确立了,主流西哲的“道德理性“精神;它的“劣性(缺点)”在于: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认知行为与非认知的实践行为,包括道德行为,混为一谈了,抹煞了二者间的差异,因而总体上属于,十分深刻的胡说八道,不是? 大概就是为了克服,老师的这种“劣性”,柏拉图的《理想国》,论及城邦生活的时候,已经不动声色地,将“四主德”分裂了,一方面把智慧的德性,划拨给了只想不做的哲学王,另一方面把勇敢与节制的德性,分别赋予了做多想少的勇士们,以及老百姓,最后则主张,正义这种特殊的德性,就在它们仨的和谐有序中。 老亚更是直接反驳了师爷:“我们只有从事实践,才能拥有德性。……我们通过做正义、节制、勇敢的事,才会成为正义、节制、勇敢的人。……所以我们探讨德性,不是为了追求,有关德性的知识,而是为了拥有德性……亦即探讨怎样实践。” 不错哦,他并没有抛弃,理性认知也有“德性”的老传统;可是哈,他又诉诸古希腊文的“ήθος”,把“道德(伦理)德性”与“理智德性”分开了,将前者限定在实践活动中,将后者限定在认知活动中。1篇曰过啦,正是从这个词中,演变出了拉丁文的“mores”“moralis”,以及英文的“ethics”等。于是乎,思想史上最有名的祖孙三代,便清晰展示了“德性”概念,从“益好”到“德善”的演变轨迹。 古代中国的伦理理念中,尽管只有“德”,木有“性”,却依然能发现,某种另类的转型历程。首先呢,段玉裁给《说文解字》作注,先后提到:“‘得’即‘德’也”;“行而有所取,是曰‘得’也”,从而暗示了,汉语的“德”字,最初其实是在“义利不辨”中,与“得”字直接等价:能让人“得”,才算有“德”。 所以吧,《易经》中的“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就把君子的谦虚谨慎,看成是过河不翻船的前提;“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的说法,甚至流露出好战的嫌疑:“名气大了不骄傲,有益于出动军队,讨伐别人。”于是乎,这部“文化之初,元典之首”,便借此闪亮宣布:要是离开了“大吉大利”的好,像“谦虚”这样子高尚的“德”,就没法证成咧,嗯哼。 比较而言,《尚书》和《诗经》,则开始把“德”与“得”分开了,将其固定在人伦关系,尤其是政事治理的板块中,主张“王敬作,不可不敬德”,“维德之基……顺德之行”,从而更切近,“德”字象形结构的分崩离析:要是能在“人际”之“行”中,揣着颗正“直”的“心”,阁下就算有了大“德”了哟,亲。 不过呢,单单这样子理解,似乎还是低估了,这两部元典的顶级辨证,因为它们说的“德”,不限于明指“善德”,有时也会暗指“恶德”,有点类似于,眼下口语里的“德行”:所谓“夏德若兹”,就是鄙夷地断言:“瞧姓夏的那小子德行”;“人无有比德”,则等于告诫各位:“千万别有拉帮结派的德行”;至于“酗于酒德”嘛,更把一醉方休,也当成了一种“德行”。难怪现如今的儒人们,依然很少像俄国佬那样子,寄己把寄己孤独地灌醉了,反倒经常在人伦关系中,有情有义地携手断片,不是? 进一步瞅,哲学上同样有些波折。道家老聃的那本小册子,尽管头顶着,《道德经》的震撼桂冠,尽管仅仅靠着五千字,不知养活了,后世多少专家教授,尽管里面讨论的“道”和“德”,也涉及人伦关系,以及社会生活,诸如“治大国如烹小鲜”之类,他老人家吧,其实不怎么特别关注,今天说的“道德”问题。 即便“道之尊,德之贵”的命题,用写对联的工整方式,将两个字并列后,再加以推崇,意思也只是强调:不管在一己存在,还是人际关系中,人们都应当“无为而无不为”,做到“夫莫之命而常自然”,俗话或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因而虽然彰显了,人对天地自然的服从关系,却木有充分突出,人伦关系中的“道德”意蕴。 倒是孔丘说的“道之以德”,继承了“道”字的原初语义:“所行道也”后,又将其动词化,才让“道—德”具有了:用“德”引“道(导)”行为的特定内涵,文言又叫:“就有道而正焉”,从而充分展现出,他把“道”看成“正当”标准,要为“人间”确立“正道”的圣人气象。与之相反,“歪门邪道”自然是指,让人在伦理上误入歧途,找不到北的“不对路”咧。 或许就是由于,这样子浸染的缘故,让咱儒家万分自豪的是,“道德”二字和“伦理”二字的连用,都始于他门徒的著作。一方面,《荀子·劝学》说:“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 考虑到所谓的“礼”,首先是指人际之间在身份角色,俗话或曰“名分”,方面确立的等级制度,并且在荀况那里,还经常和“义”捆绑在一起,这里的“道德”含义,也就不言而喻啦。 另一方面,《礼记·乐记》说:“乐者,通伦理者也。”美学圈的人都知道,这部讨论音乐的经典,主旨正是强调:“乐也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无需再补充神马了吧,嗯哼。 考虑到东圣西哲,在这些实然的语义问题上,表现出如此鲜明的心同理同,下面也将在人伦关系的严格意思上,运用这两个相对而言的概念:“德性”专指道德领域中,任何值得意欲、会被追求的特征品格;“劣性”专指道德领域中,任何令人厌恶、会被避免的品格特征。 所以哈,只有像忠诚、背叛、慷慨、吝啬、公平、偏袒、友善、残忍,这类涉及人伦角色的玩意儿,才会叫做“德性”或“劣性”。至于人们在现实中呈现的,那些虽然有益、却不怎么涉及人伦关系的长处优点,诸如个体选择中的明智、审慎之类,哪怕英文也是用“virtue”指称的,在此将叫做“优长”,对应的则叫做“弊短”,以免既无意思,也没意义的不必要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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