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米回國路過那個城市,去拜訪多年沒有見過的親戚。 剛剛坐定,從裡屋跳出來個小女孩,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活脫脫一個瓷娃娃,漂亮!早聽說米的堂妹是個大美人,現在看到她的女兒,就知道果然名不虛傳。看到米,小姑娘清澈的大眼睛,有些困惑的模糊了一下,突然象一道電光閃過,她的眼睛裡一下充滿了喜悅,身體卻象被釘住似的一動不動。 米說:“來,抱抱。” 她歡快的撲上來,緊緊摟住米的脖子,全身微微的發抖。姨覺得有點不對勁,吃力的把她從米身上扒下來,說:“這孩子怎麼了?”她看看米笑了,”哎呦,她是不是把你當她爸爸了,還真有點象呢”。 “她爸爸媽媽呢” ? 米問。 “他們在美國太忙,所以把她送回來”。 原來是個小海歸,“幾歲了?”米問。她只是笑,不回答。 “5歲”,姨替她回答。 “怎麼她不說話呢?”米有些疑惑。 “咳”,姨嘆了一口氣,“從美國回來,她聽不懂別人的話,別人也聽不懂她,所以她索性就不講話了,這可怎麼辦?” “別急別急,慢慢就習慣了”,米言不由衷的說。心裡卻想起一個朋友的女兒。 他們也是因為工作忙把女兒送回國。過了大半年,她從美國回國去探望。當晚全家歡聚一堂為她接風,幼兒園全托的女兒也特意回家。突然,“啪”的一聲,她女兒沒當心把杯子碰到地上摔碎了。她女兒臉上的笑容一下僵住然後驚恐的跳起來,跑到牆角面對着牆低下頭不停的說,“我錯了,我錯了,下次不敢了---”。 這位朋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的看着自我懲罰的女兒,眼淚慢慢的流出來。這是她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兒嗎?是那個自信甚至固執的女兒嗎?突然她一步衝過去,淚流滿面的抱住女兒說:“這不是你的錯!這不是你的錯!”。 屋裡死一樣的寂靜,她出乎意料的失態把所有的人包括她的女兒都嚇住了。其實,她的爆發包含着她日日夜夜對女兒的思念和擔心,她想女兒,後悔把她送回國,只有用想象女兒在國內過的幸福生活來安慰自己。可是看到僅僅打破一個杯子,女兒居然這麼自責害怕,她崩潰了。沒有任何猶豫,這次她把女兒帶回美國。 大人總是以為小孩適應能力很強。其實小孩只有在父母身旁才有力量。不論他們到什麼陌生的地方,只要知道父母在附近,他們才不會失去自信。 米很同情眼前這個漂亮但是一言不發的小姑娘,決定儘量多花些時間陪她。實際上,想不理她都難。因為不論米走到哪裡,她那滴溜溜的大眼就跟到那裡。 “吃肉吧?”米問。 她點頭,米挑一塊給她。 “吃魚嗎?” 她點頭,米挑一塊魚肉給她。覺得問她什麼她都會點頭,就夾起螃蟹殼問“吃螃蟹殼吧?” 果然她還是點頭,米真的放在她的盤子裡,她很誇張的張開嘴,假裝咬了一大口,大家笑,她也得意的笑。 “乾杯”,米端起啤酒和她的水杯碰了一下,喝一口,長長的吐一口氣,很享受的樣子。她也照樣喝一口水,很有滄桑感的長長吐一口氣,然後再舉杯要和米碰杯,這下把米笑壞了。她不停的敬酒,米把啤酒換成水和她拼,你一口我一口,真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覺。整個晚上都是和她變着花樣玩,玩什麼她都高興,咯咯咯的笑個不停。姨一家很意外的看着這麼高興的她,後來實在太晚了,姨才好說歹說的拉她去睡覺。 第二天,米起來一開門,她居然等在那裡,一雙憂鬱的大眼睛死死的盯住米。雖然大家都小心翼翼的避免提到米很快就會離開,可是顯然她感覺到了,真的讓人於心不忍。她可憐巴巴的緊緊跟着米,一會抓住衣服,一會抓住手,一會抱一下。姨和姨夫憂心忡忡的等待那註定要來臨的時刻。 按照計劃,米帶她去看人們早鍛煉,姨幾次要抱她,她緊緊的摟住米的脖子不肯放手。直到她看到好玩的事情,注意力有些轉移了,才被不知不覺的換到姨的手裡。米立刻脫身就走。姨夫已經把米的行李拿好在拐角處等。米剛剛拿到行李,就聽到後面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一種充滿絕望和憤怒的哭聲。米實在忍不住想回去再安慰她一下。 “不要回去!”姨夫斬釘截鐵的說。 是的,不回去是對的。不論她究竟把米當成了什麼人,她實際需要的是父母的關愛。 米忘不了她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忘不了她眼睛裡面的快樂,渴望和孤獨。她沒有說過話,可是米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米要對她爸爸媽媽說,只要有條件,馬上接她回來,不論多困難,她應該和你們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