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曾经的军工“三线”,打望与那里相关的消息,那一种情结,曾经在那生活过的人可能都有。我曾经在军工“三线”工厂生活工作过,对那里的记忆,至今难以忘怀。
所谓“三线”,那是指中国当代史上从1964年至1980规模空前的,为了“备战、备荒”而进行的“三线建设”。“三线”的范围,一般的概念是,由沿海,边疆地区向内地收缩划分三道线:一线指位于沿海和边疆的前线地区;三线指包括四川,贵州,云南,陕西,甘肃,宁夏,青海等西部省区及山西,河南,湖南,湖北,广东,广西等省区的后方地区,共13个省区;二线指介于一、三线之间的中间地带。其中川、贵、云和陕、甘、宁、青俗称为大三线,一、二线的腹地俗称小三线。
我工作过的那个厂位于四川的华蓥山,那座山还是很有名的,不但出过一支游击队,还出过著名的双枪老太太。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那座山先后在禄市至溪口一带的山沟里布局了十来个工厂,沿山一字排开。华蓥山因此成为川东工业基地,而原来名不见经的小镇溪口,由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开始接纳了两个军工企业,还有十余个国有中型工矿企业,及地方企业也由此成了“川东工业明珠”。
我工作过的那个厂不大,职工也就一千多人。由于当时的战备需要,保密要求十分严格,弄得它与许多三线工厂一样自成体系,基本上是封闭的小社会,除了厂区和生活区,学校,医院,邮局、商店一应俱全,甚至还组建了厂区警卫队和消防队,医院病床也有好几十张。工厂有自己的运输队,有自己的各种物资供应渠道和自己的产品销售渠道。职工孩子也不会去外面上学,他们可以在厂内一直从上幼儿园,小学,中学,技校读到“大学”(这个大学为“厂职工大学”)。连职工的婚配也多为本厂内部解决,很多的工厂里都快演变成近亲关系了,你的妻子或丈夫可能和你在幼儿园的时候就认识。平时就是朋友闲谈都要格外留意不要说别人的闲话,指不定你的交谈对象和你正在谈论的人就有那道不清,扯不明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
当时政府对“三线”人提出的要求是“献了青春献终生,献了终身献子孙”,要求这些背井离乡的三线职工扎根山区,一代一代地延续对国家的责任。所以,接父母的班,做个工人,是三线工厂子女当时的不二法则。接班进工厂,就端上了铁饭碗,有福利,有劳保,娶妻嫁人,结婚生子,终身不愁。
那时“三线”工厂好多工人一个月能够领到五、六十块钱的工资,日子很好过的。附近山民觉得工人都很有钱,到赶集的时候,去市场上买鸡买肉,工人都声音很大,有优越感。工人有福利,有劳保。有的车间,例如翻砂车间,电镀车间发的劳保用品----那种翻毛皮鞋,农民都是提着两只鸡或一篮子鸡蛋来换,好贵哟!
在我的记忆中,那时那里的天很蓝,水很清,山很绿,人也很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是无意中想起的一句话,似乎自己好多珍贵的记忆、美好的时光都留在了那片大山深处:那里,篮球场粗糙,简陋却洋溢着欢声笑语;露天电影破败,不大却最令人期待;在那里,有我们女工满世界叽叽喳喳疯跑砍毛竹,制衣架的周末时光,有懵懂羞涩坠入爱河的青春岁月。还有就是深深的留在脑海里的当年的厂内广播,那熟悉的广播声音就是现在还时不时的在我耳边回响。当时那广播在我们的生活中的意义怎么形容好像都不过份,它像是生活中的坐标,所有的指令、信息和新鲜的事物都从那儿来:它有中央的精神,厂里的指示,加班的号召,完成生产任务时报捷的喜悦,每到上班时分,厂里的广播就会响起,人来往往,急急忙忙从家中奔向自己的车间。。。。。
可是,世事难料,原以为这种悠闲而无奈,但却宁静而安逸的日子可以世世代代延续下去,可不料想随着战争的阴霾渐渐远去,1979年国家改革开放开始,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代替了过去的政治口号。为了战争而准备的三线建设,慢慢失去了它原来的作用。庞大的三线队伍,也慢慢地收缩,回迁城市。崇山峻岭中的三线人,忽然发现自己曾经无比自豪的优越感消失了。
就像一个人的人生,建于上世纪60年代初期的中央三线企业,辉煌了近二十年余,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开始进入暮年,而后进入弥留之际:高峰时几千工人的工厂萎缩到数百人,土地卖给房地产商,厂房机器闲置。
我曾经所在的光学仪器厂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起就年年亏损,企业资产负债率逐年上升。人们在失望中动摇,有的内退去上海,深圳打工,有的去了成都,重庆谋生。
随着国有企业改革的深入发展,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原本就缺乏地利、资源、市场的大多数三线企业效益急剧下滑,工厂停产或半停产,企业为了实现所谓的减员增效,女四十、男五十的基本实行了“一刀切”。于是,职工大批下岗,多数人只能“内部退养”或“提前退休”。兴光机械厂于1991年最先整体搬迁到成都市境内,其余的军工企业分别于1997—2002年先后外迁到南充、成都和重庆境内。我曾经所在的工厂搬迁到了重庆南岸。
再往后进入二十一世纪,这些工厂早已不是什么“军工厂”了,全部转为生产民品,如相机,望远镜,放大镜等等。但产品没有市场竞争力,加之诸多积重难返与当年多数国营厂矿同样的各种原因,这些工厂几乎全部被兼并,转卖甚至破产,大都烟消云散难觅踪迹。
各个工厂从深山中迁到城市周边后,原址被废弃掉,成为一座座“死城”,如今在四川,贵州的群山中还有许多这样的遗迹,工厂逐渐死去,有的厂房还在,机器没有了。有的厂房机器都还在,已经生锈落满灰尘,让见到的人感叹:“就像看见一个工业墓地一样。”那些断壁残垣荒凉满目的工业遗址,默默无语的耸立着,好像在述说着曾经的辉煌和现在的悲哀。
时常想起那段岁月带给自己的那份快乐和忧伤。在网上奔波的曾经三线厂矿的父老兄弟姐妹们,大家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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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华蓥山(图片来自网络)
曾经的工厂高音广播喇叭(图片来自网络)
曾经工作过的工厂(图片来自网络)
曾经的金光厂办公楼(图片来自网络)
曾经的江华厂广场(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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