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招宣府初调林太太 丽春院惊走王三官
词曰:
香烟袅,罗帏锦帐风光好。风光好,金钗斜[身单],凤颠鸾倒。 恍疑身在蓬莱岛,邂逅相逢缘不小。缘不小,最开怀处,蛾眉淡扫。
话说玳安同文嫂儿到家,平安说:“爹在对门房子里。”进去禀报。西门庆正 在书房中和温秀才坐的,见玳安,随即出来,小客位内坐下。玳安道:“文嫂儿叫 了来,在外边伺候。”西门庆即令:“叫他进来。”那文嫂悄悄掀开暖帘,进入里 面,向西门庆磕头。西门庆道:“文嫂,许久不见你。”文嫂道:“小媳妇有。” 西门庆道:“你如今搬在那里住了?”文嫂道:“小媳妇因不幸为了场官司,把旧 时那房儿弃了,如今搬在大南首王家巷住哩。”西门庆吩咐道:“起来说话。”那 文嫂一面站立在旁边。西门庆令左右都出去,那平安和画童都躲在角门外伺候,只 玳安儿影在帘儿外边听。西门庆因问:“你常在那几家大人家走跳?”文嫂道:“ 就是大街皇亲家,守备府周爷家,乔皇亲、张二老爹、夏老爹家,都相熟。”西门 庆道:“你认的王招宣府里不认的?”文嫂道:“是小媳妇定门主顾,太太和三娘 常照顾我的花翠。”西门庆道:“你既相熟,我有桩事儿央及你,休要阻了我。” 向袖中取出五两一锭银子与他,悄悄和他说:“如此这般,你怎的寻个路儿把他太 太吊在你那里,我会他会儿,我还谢你。”那文嫂听了,哈哈笑道:“是谁对爹说 来?你老人家怎的晓得来?”西门庆道:“常言: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我怎得不 知道!”文嫂道:“若说起我这太太来,今年属猪,三十五岁,端的上等妇人,百 伶百俐,只好象三十岁的。他虽是干这营生,好不干的细密!就是往那里去,许多 伴当跟随,径路儿来,迳路儿去。三老爹在外为人做人,他怎在人家落脚?──这 个人传的讹了。倒是他家里深宅大院,一时三老爹不在,藏掖个儿去,人不知鬼不 觉,倒还许。若是小媳妇那里,窄门窄户,敢招惹这个事?就是爹赏的这银子,小 媳妇也不敢领去。宁可领了爹言语,对太太说就是了。”西门庆道:“你不收,便 是推托,我就恼了。事成,我还另外赏几个绸缎你穿。”文嫂道:“愁你老人家没 有也怎的?上人着眼觑,就是福星临。”磕了个头,把银子接了,说道:“待小媳 妇悄悄对太太说,来回你老人家。”西门庆道:“你当件事干,我这里等着。你来 时,只在这里来就是了,我不使小厮去了。”文嫂道:“我知道。不在明日,只在 后日,随早随晚,讨了示下就来了。”一面走出来。玳安道:“文嫂,随你罢了, 我只要你一两银子,也是我叫你一场。你休要独吃。”文嫂道:“猢狲儿隔墙掠筛 箕,还不知仰着合着哩。”于是出门骑上驴子,他儿子笼着,一直去了。西门庆和 温秀才坐了一回,良久,夏提刑来,就冠冕着同往府里罗同知──名唤罗万象那里 吃酒去了。直到掌灯以后才来家。
且说文嫂儿拿着西门庆五两银子,到家欢喜无尽,打发会茶人散了。至后晌时 分,走到王招宣府宅里,见了林太太,道了万福。林氏便道:“你怎的这两日不来 看看我?”文嫂便把家中会茶,赶腊月要往顶上进香一节告诉林氏。林氏道:“你 儿子去,你不去罢了。”文嫂儿道:“我如何得去?只教文[纟堂]代进香去罢了 。”林氏道:“等临期,我送些盘缠与你。”文嫂便道:“多谢太太布施。”说毕 ,林氏叫他近前烤火,丫鬟拿茶来吃了。这文嫂一面吃了茶,问道:“三爹不在家 了?”林氏道:“他又有两夜没回家,只在里边歇哩。逐日搭着这伙乔人,只眠花 卧柳,把花枝般媳妇儿丢在房里,通不顾,如何是好?”文嫂又问:“三娘怎的不 见?”林氏道:“他还在房里未出来哩。”这文嫂见无人,便说道:“不打紧,太 太宽心。小媳妇有个门路儿,管就打散了这伙人,三爹收心,也再不进院去了。太 太容小媳妇,便敢说;不容便不敢说。”林氏道:“你说的话儿,那遭儿我不依你 来?你有话只顾说不妨。”这文嫂方说道:“县门前西门大老爹,如今见在提刑院 做掌刑千户,家中放官吏债,开四五处铺面:缎子铺、生药铺、绸绢铺、绒线铺, 外边江湖又走标船,扬州兴贩盐引,东平府上纳香蜡,伙计主管约有数十。东京蔡 太师是他干爷,朱太尉是他卫主,翟管家是他亲家,巡抚巡按都与他相交,知府知 县是不消说。家中田连阡陌,米烂成仓,身边除了大娘子──乃是清河左卫吴千户 之女,填房与他为继室──只成房头、穿袍儿的,也有五六个。以下歌儿舞女,得 宠侍妾,不下数十。端的朝朝寒食,夜夜元宵。今老爹不上三十一二年纪,正是当 年汉子,大身材,一表人物。也曾吃药养龟,惯调风情;双陆象棋,无所不通;蹴 [“鞠”换“革”为“足”]打[毛求],无所不晓;诸子百家,拆白道字,眼见 就会。端的击玉敲金,百怜百俐。闻知咱家乃世代簪缨人家,根基非浅,又见三爹 在武学肄业,也要来相交,只是不曾会过,不好来的。昨日闻知太太贵诞在迩,又 四海纳贤,也一心要来与太太拜寿。小媳妇便道:‘初会,怎好骤然请见的。待小 的达知老太太,讨个示下,来请老爹相见。’今老太太不但结识他来往相交,只央 浼他把这干人断开了,须玷辱不了咱家门户。”林氏被文嫂这篇话说的心中迷留摸 乱,情窦已开,便向文嫂儿较计道:“人生面不熟,怎好遽然相见?”文嫂道:“ 不打紧,等我对老爹说。只说太太先央浼他要到提刑院递状,告引诱三爹这起人, 预先请老爹来私下先会一会,此计有何不可?”说得林氏心中大喜,约定后日晚夕 等候。
这文嫂讨了妇人示下归家,到次日饭时,走来西门庆宅内。西门庆正在对门书 院内坐的,忽玳安报:“文嫂来了。”西门庆听了,即出小客位,令左右放下帘儿 。良久,文嫂进入里面,磕了头,玳安知局,就走出来了。文嫂便把怎的说念林氏 :“夸奖老爹人品家道,怎样结识官府,又怎的仗义疏财,风流博浪,说得他千肯 万肯,约定明日晚间,三爹不在家,家中设席等候。假以说人情为由,暗中相会。 ”西门庆听了,满心欢喜。又令玳安拿了两匹绸缎赏他。文嫂道,“爹明日要去, 休要早了。直到掌灯,街上人静时,打他后门首扁食巷中──他后门旁有个住房的 段妈妈,我在他家等着。爹只使大官儿弹门,我就出来引爹入港,休令左近人知道 。”西门庆道:“我知道。你明日先去,不可离寸地,我也依期而至。”说毕,文 嫂拜辞出门,又回林氏话去了。
西门庆那日,归李娇儿房中宿歇,一宿无话。巴不到次日,培养着精神。午间 ,戴着白忠靖巾,便同应伯爵骑马往谢希大家吃生日酒。席上两个唱的。西门庆吃 了几杯酒,约掌灯上来,就逃席走出来了。骑上马,玳安、琴童两个小厮跟随。那 时约十九日,月色朦胧,带着眼纱由大街抹过,迳穿到扁食巷王招宣府后门来。那 时才上灯一回,街上人初静之后。西门庆离他后门半舍,把马勒住,令玳安先弹段 妈妈家门。原来这妈妈就住着王招宣家后房,也是文嫂举荐,早晚看守后门,开门 闭户。但有入港,在他家落脚做窝。文嫂在他屋里听见弹门,连忙开门。见西门庆 来了,一面在后门里等的西门庆下了马,除去眼纱儿,引进来,吩咐琴童牵了马, 往对门人家西首房檐下那里等候,玳安便在段妈妈屋里存身。这文嫂一面请西门庆 入来,便把后门关了,上了栓,由夹道进内。转过一层群房,就是太太住的五间正 房,旁边一座便门闭着。这文嫂轻敲敲门环儿,原来有个听头。少顷,见一丫鬟出 来,开了双扉。文嫂导引西门庆到后堂,掀开帘拢,只见里面灯烛荧煌,正面供养 着他祖爷太原节度颁阳郡王王景崇的影身图:穿着大红团袖,蟒衣玉带,虎皮交椅 坐着观看兵书。有若关王之像,只是髯须短些。迎门朱红匾上写着“节义堂”三字 ,两壁隶书一联:“传家节操同松竹,报国勋功并斗山。”西门庆正观看之间,只 听得门帘上铃儿响,文嫂从里拿出一盏茶来与西门庆吃。西门庆便道:“请老太太 出来拜见。”文嫂道:“请老爹且吃过茶着,刚才禀过太太知道了。”不想林氏悄 悄从房门帘里望外边观看,见西门庆身材凛凛,一表人物,头戴白缎忠靖冠,貂鼠 暖耳,身穿紫羊绒鹤氅,脚下粉底皂靴,就是个──
富而多诈奸邪辈,压善欺良酒色徒。
林氏一见满心欢喜,因悄悄叫过文嫂来,问他戴的孝是谁的。文嫂道:“是他第六 个娘子的孝,新近九月间没了不多些时。饶少杀,家中如今还有一巴掌人儿。他老 人家,你看不出来?出笼儿的鹌鹑──也是个快斗的。”这婆娘听了,越发欢喜无 尽。文嫂催逼他出去,妇人道:“我羞答答怎好出去?请他进来见罢。”文嫂一面 走出来,向西门庆说:“太太请老爹房内拜见哩。”于是忙掀门帘,西门庆进入房 中,但见帘[巾莫]垂红,毡[毛俞]铺地,麝兰香霭,气暖如春。绣榻则斗帐云 横,锦屏则轩辕月映。妇人头上戴着金丝翠叶冠儿,身穿白绫宽绸袄儿,沉香色遍 地金妆花缎子鹤氅,大红宫锦宽[衤阑]裙子,老鹳白绫高底鞋儿。就是个绮阁中 好色的娇娘,深闺内施[毛必]的菩萨。有诗为证:
云浓脂腻黛痕长,莲步轻移兰麝香。 醉后情深归绣帐,始知太太不寻常。
西门庆一见便躬身施礼,说道:“请太太转上,学生拜见。”林氏道:“大人免礼 罢。”西门庆不肯,就侧身磕下头去拜两拜。妇人亦叙礼相还。拜毕,西门庆正面 椅子上坐了,林氏就在下边梳背炕沿斜佥相陪。文嫂又早把前边仪门闭上了,再无 一个仆人在后边。三公子那边角门也关了。一个小丫鬟名唤芙蓉,拿茶上来,林氏 陪西门庆吃了茶,文嫂就在旁说道:“太太久闻老爹执掌刑名,敢使小媳妇请老爹 来央烦桩事儿,未知老爹可依允不依?”西门庆道:“不知老太太有甚事吩咐?” 林氏道:“不瞒大人说,寒家虽世代做了这招宣,不幸夫主去世年久,家中无甚积 蓄。小儿年幼优养,未曾考袭,如今虽入武学肄业,年幼失学。外边有几个奸诈不 良的人,日逐引诱他在外飘酒,把家事都失了。几次欲待要往公门诉状,诚恐抛头 露面,有失先夫名节。今日敢请大人至寒家诉其衷曲,就如同递状一般。望乞大人 千万留情把这干人怎生处断开了,使小儿改过自新,专习功名,以承先业,实出大 人再造之恩,妾身感激不浅,自当重谢。”西门庆道:“老太太怎生这般说。尊家 乃世代簪缨,先朝将相。令郎既入武学,正当努力功名,承其祖武,不意听信游食 所哄,留连花酒,实出少年所为。太太既吩咐,学生到衙门里,即时把这干人处分 惩治,庶可杜绝将来。”这妇人听了,连忙起身,向西门庆道了万福,说道:“容 日妾身致谢大人。”西门庆道:“你我一家,何出此言。”
说话之间,彼此眉目顾盼留情。不一时,文嫂放桌儿摆上酒来,西门庆故意辞 道:“学生初来进谒,倒不曾送礼来,如何反承老太太盛情留坐!”林氏道:“不 知大人下降,没作整备。寒天聊具一杯水酒,表意面已。”丫鬟筛上酒来,端的金 壶斟美酿,玉盏贮佳肴。林氏起身捧酒,西门庆亦下席道:“我当先奉老太太一杯 。”文嫂儿在旁插口说道:“老爹且不消递太太酒。这十一月十五日是太太生日, 那日送礼来与太太祝寿就是了。”西门庆道:“阿呀!早时你说。今日是初九,差 六日。我在下一定来与太太登堂拜寿。”林氏笑道:“岂敢动劳大人!”须臾,大 盘大碗,就是十六碗美味佳肴,旁边绛烛高烧,下边金炉添火,交杯一盏,行令猜 枚,笑雨嘲云。
酒为色胆。看看饮至莲漏已沉、窗月倒影之际,一双竹叶穿心,两个芳情已动 。文嫂已过一边,连次呼酒不至。西门庆见左右无人,渐渐促席而坐,言颇涉邪, 把手捏腕之际,挨肩擦膀之间。初时戏搂粉项,妇人则笑而不言;次后款启朱唇, 西门庆则舌吐其口,鸣咂有声,笑语密切。妇人于是自掩房门,解衣松佩,微开锦 帐,轻展绣衾,鸳枕横床,凤香薰被,相挨玉体,抱搂酥胸。原来西门庆知妇人好 风月,家中带了淫器包在身边,又服了胡僧药。妇人摸见他阳物甚大,西门庆亦摸 其牝户,彼此欢欣,情兴如火。展猿臂,不觉蝶浪蜂狂;跷玉腿,那个羞云怯雨! 正是:
纵横惯使风流阵,那管床头堕玉钗。
西门庆当下竭平生本事,将妇人尽力盘桓了一场。缠至更深天气,方才精泄。妇人 则发乱钗横,花憔柳困。两个并头交股,搂抱片时,起来穿衣。妇人款剔银灯,开 了房门,照镜整容,呼丫鬟捧水净手。复饮香醪,再劝美酌。三杯之后,西门庆告 辞起身,妇人挽留不已,叮咛频嘱。西门庆躬身领诺,谢扰不尽,相别出门。妇人 送到角门首回去了。文嫂先开后门,呼唤玳安、琴童牵马过来,骑上回家。街上已 喝号提铃,更深夜静,但见一天霜气,万籁无声。西门庆回家,一宿无话。
到次日,西门庆到衙门中发放已毕,在后厅叫过该地方节级缉捕,吩咐如此这 般:“王招宣府里三公子,看有甚么人勾引他,院中在何人家行走,即查访出名字 来,报我知道。”因向夏提刑说:“王三公子甚不学好,昨日他母亲再三央人来对 我说,倒不关他儿子事,只被这干光棍勾引他。今若不痛加惩治,将来引诱坏了人 家子弟。”夏提刑道:“长官所见不错,必该治他。”节级缉捕领了西门庆钧语, 当日即查访出各人名姓来,打了事件,到后晌时分来西门庆宅内呈递揭帖。西门庆 见上面有孙寡嘴、祝实念、小张闲、聂钺儿、向三、于宽、白回子,乐妇是李桂姐 、秦玉芝儿。西门庆取过笔来,把李桂姐、秦玉芝儿并老孙、祝实念名字都抹了, 吩咐:“这小张闲等五个光棍,即与我拿了,明日早带到衙门里来。”众公人应诺 下去。至晚,打听王三官众人都在李桂姐家吃酒踢行头,都埋伏在房门首。深更时 分,刚散出来,众公人把小张闲、聂钺、于宽、白回子、向三五人都拿了。孙寡嘴 与祝实念扒李桂姐后房去了,王三官藏在李桂姐床底下,不敢出来。桂姐一家唬的 捏两把汗,更不知是那里的人,乱央人打听实信。王三官躲了一夜不敢出来。李家 鸨子又恐怕东京下来拿人,到五更时分,撺掇李铭换了衣服,送王三官来家。
节级缉捕把小张闲等拿在听事房吊了一夜。到次日早晨,西门庆进衙门与夏提 刑升厅,两边刑杖罗列,带人上去。每人一夹二十大棍,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 ,响声震天,哀号恸地。西门庆嘱咐道:“我把你这起光棍,专一引诱人家子弟在 院飘风,不守本分,本当重处,今姑从轻责你这几下儿。再若犯在我手里,定然枷 号,在院门首示众!”喝令左右:“叉下去!”众人望外,金命水命,走投无命。
两位官府发放事毕,退厅吃茶。夏提刑因说起:“昨日京中舍亲崔中书那里书 来,说衙门中考察本上去了,还未下来哩。今日会了长官,咱倒好差人往怀庆府同 僚林苍峰那里,打听打听消息去。他那里临京近。”西门庆道:“长官所见甚明。 ”即唤走差的上来吩咐:“与你五钱银子盘缠,即拿俺两个拜帖,到怀庆府提刑林 千户老爹那里,打听京中考察本示下,看经历司行下照会来不曾。务要打听的实, 来回报。”那人领了银子、拜帖,又到司房结束行装,讨了匹马,长行去了。两位 官府才起身回家。
却说小张闲等从提刑院打出来,走在路上各人思想,更不料今日受这场亏是那 里药线,互相埋怨。小张闲道:“莫不还是东京那里的消息?”白回子道:“不是 。若是那里消息,怎肯轻饶素放?”常言说得好:乖不过唱的,贼不过银匠,能不 过架儿。聂钺儿一口就说道:“你每都不知道,只我猜得着。此一定是西门官府和 三官儿上气,嗔请他表子,故拿俺每煞气。正是:龙斗虎伤,苦了小獐。”小张闲 道:“列位倒罢了,只是苦了我在下了。孙寡嘴、祝麻子都跟着,只把俺每顶缸。 ”于宽道:“你怎的说浑话?他两个是他的朋友,若拿来跪在地下,他在上面坐着 ,怎生相处?”小张闲道:“怎的不拿老婆?”聂钺道:“两个老婆,都是他心上 人。李家桂姐是他的表子,他肯拿来!也休怪人,是俺每的晦气,偏撞在这网里。 才夏老爹怎生不言语,只是他说话?这个就见出情弊来了。如今往李桂姐家寻王三 官去!白为他打了这一屁股疮来不成?便罢了,就问他要几两银子盘缠,也不吃家 中老婆笑话。”于是迳入勾栏,见李桂姐家门关的铁桶相似。叫了半日,丫头隔门 问是谁,小张闲道:“是俺每,寻三官儿说话。”丫头回说:“他从那日半夜就回 家去了,不在这里。无人在家中,不敢开门。”这众人只得回来,到王招宣府内, 迳入他客位里坐下。王三官听见众人来寻他,唬得躲在房里不敢出来。半日,使出 小厮永定儿来说:“俺爹不在家了。”众人道:“好自在性儿!不在家了,往那里 去了?叫不将来!”于宽道:“实和你说了罢,休推睡里梦里。刚才提刑院打了俺 每,押将出来。如今还要他正身见官去哩!”搂起腿来与永定瞧,教他进里面去说 :“为你打俺每,有甚要紧!”一个个都躺在凳上声疼叫喊。
那王三官儿越发不敢出来,只叫:“娘,怎么样儿?如何救我则可。”林氏道 :“我女妇人家,如何寻人情去救得?”求了半日,见外边众人等得急了,要请老 太太说话。那林氏又不出去,只隔着屏风说道:“你每略等他等,委的在庄上,不 在家了。我这里使小厮叫他去。”小张闲道:“老太太,快使人情他来!这个疖子 终要出脓,只顾脓着不是事。俺每为他连累打了这一顿。刚才老爹吩咐押出俺每来 要他。他若不出来,大家都不得清净,就弄的不好了。”
林氏听言,连忙使小厮拿出茶来与众人吃。王三官唬的鬼也似,逼他娘寻人情 。直到至急之处,林氏方才说道:“文嫂他只认的提刑西门官府家,昔年曾与他女 儿说媒来,在他宅中走的熟。”王三官道:“就认的西门提刑也罢。快使小厮请他 来。”林氏道:“他自从你前番说了他,使性儿一向不来走动,怎好又请他?他也 不肯来。”王三官道:“好娘,如今事在至急,请他来,等我与他陪个礼儿便了。 ”林氏便使永定儿悄悄打后门出去,请了文嫂来。王三官再三央及他,一口一声只 叫:“文妈,你认的提刑西门大官府,好歹说个人情救我。”这文嫂故意做出许多 乔张致来,说道:“旧时虽故与他宅内大姑娘说媒,这几年谁往他门上走!大人家 深宅大院,不去缠他。”王三官连忙跪下说道:“文妈,你救我,恩有重报,不敢 有忘。那几个人在前边只要出官,我怎去得?”文嫂只把眼看他娘,他娘道:“也 罢,你便替他说说罢了。”文嫂道:“我独自个去不得。三叔,你衣巾着,等我领 你亲自到西门老爹宅上,你自拜见央浼他,等我在旁再说,管情一天事就了了。” 王三官道:“见今他众人在前边催逼甚急,只怕一时被他看见怎了?”文嫂道:“ 有甚难处勾当?等我出去安抚他,再安排些酒肉点心茶水哄他吃着,我悄悄领你从 后门出去,干事回来,他就便也不知道。”
这文嫂一面走出前厅,向众人拜了两拜,说道:“太太教我出来,多上覆列位 哥每:本等三叔往庄上去了,不在家,使人请去了,便来也。你每略坐坐儿。吃打 受骂,连累了列位。谁人不吃盐米,等三叔来,教他知遇你们。你们千差万差来人 不差,恒属大家只要图了事。上司差派,不由自己。有了三叔出来,一天大事都了 了。”众人听了,一齐道:“还是文妈见的多,你老人家早出来说恁句有南北的话 儿,俺每也不急的要不的。执杀法儿只回不在家,莫不俺每自做出来的事?你恁带 累俺每吃官棒,上司要你,假推不在家。吃酒吃肉,教人替你不成?文妈,你是晓 道理的,你出来,俺每还透个路儿与你──破些东西儿,寻个分上儿说说,大家了 事。你不出来见俺每,这事情也要消缴,一个缉捕问刑衙门,平不答的就罢了?” 文嫂儿道:“哥每说的是。你每略坐坐儿,我对太太说,安排些酒饭儿管待你每。 你每来了这半日也饿了。”众人都道:“还是我的文妈知人苦辣。不瞒文妈说,俺 每从衙门里打出来,黄汤儿也没曾尝着哩!”这文嫂走到后边,一力窜掇,打了二 钱银子酒,买了一钱银子点心,猪羊牛肉各切几大盘,拿将出去,一壁哄他众人在 前边大酒大肉吃着。
这王三官儒巾青衣,写了揭帖,文嫂领着,带上眼纱,悄悄从后门出来,步行 径往西门庆家来。到了大门首,平安儿认的文嫂,说道:“爹才在厅上,进去了。 文妈有甚话说?”文嫂递与他拜帖,说道:“哥哥,累你替他禀禀去。”连忙问王 三官要了二钱银子递与他,那平安儿方进去替他禀知西门庆。西门庆见了手本拜帖 ,上写着:“眷晚生王采顿首百拜。”一面先叫进文嫂,问了回话,然后才开大厅 [木鬲]子门,使小厮请王三官进去。西门庆头戴忠靖巾,便衣出来迎接,见王三 衣巾进来,故意说道:“文嫂怎不早说?我亵衣在此。”便令左右:“取我衣服来 。”慌的王三官向前拦住道:“尊伯尊便,小侄敢来拜渎,岂敢动劳!”至厅内, 王三官务请西门庆转上行礼。西门庆笑道:“此是舍下。”再三不肯。西门庆居先 拜下去,王三官说道:“小侄有罪在身,久仰,欠拜。”西门庆道:“彼此少礼。 ”王三官因请西门庆受礼,说道:“小侄人家,老伯当得受礼,以恕拜迟之罪。” 务让起来,受了两礼。西门庆让坐,王三官又让了一回,然后挪座儿斜佥坐的。
少顷,吃了茶,王三官向西门庆说道:“小侄有事,不敢奉渎尊严。”因向袖 中取出揭帖递上,随即离座跪下。被西门庆一手拉住,说道:“贤契有甚话,但说 何害!”王三官就说:“小侄不才,诚为得罪,望乞老伯念先父武弁一殿之臣,宽 恕小侄无知之罪,完其廉耻,免令出官,则小侄垂死之日,实再生之幸也。衔结图 报,惶恐,惶恐!”西门庆展开揭帖,上面有小张闲等五人名字,说道:“这起光 棍,我今日衙门里,已各重责发落,饶恕了他,怎的又央你去?”王三官道:“他 说老伯衙门中责罚了他,押出他来,还要小侄见官。在家百般辱骂喧嚷,索诈银两 ,不得安生,无处控诉,特来老伯这里请罪。”又把礼帖递上。西门庆一见,便道 :“岂有此理!这起光棍可恶。我倒饶了他,如何倒往那里去搅扰!”把礼帖还与 王三官收了,道:“贤契请回,我且不留你坐。如今就差人拿这起光棍去。容日奉 招。”王三官道:“岂敢!蒙老伯不弃,小侄容当叩谢。”千恩万谢出门。西门庆 送至二门首,说:“我亵服不好送的。”那王三官自出门来,还带上眼纱,小厮跟 随去了。文嫂还讨了西门庆话。西门庆吩咐:“休要惊动他,我这里差人拿去。”
这文嫂同王三官暗暗到家。不想西门庆随即差了一名节级、四个排军,走到王 招宣宅内。那起人正在那里饮酒喧闹,被公人进去不由分说都拿了,带上镯子。唬 得众人面如土色,说道:“王三官干的好事,把俺每稳住在家,倒把锄头反弄俺每 来了。”那个节级排军骂道:“你这厮还胡说,当的甚么?各人到老爹跟前哀告, 讨你那命是正经。”小张闲道:“大爷教导的是。”
不一时,都拿到西门庆宅门首,门上排军并平安儿都张着手儿要钱,才替他禀 。众人不免脱下褶儿,并拿头上簪圈下来,打发停当,方才说进去。半日,西门庆 出来坐厅,节级带进去跪在厅下。西门庆骂道:“我把你这起光棍,我倒将就了你 ,你如何指称我衙门往他家讹诈去?实说诈了多少钱?若不说,令左右拿拶子与我 着实拶起来!”当下只说了声,那左右排军登时拿了五六把新拶子来伺候。小张闲 等只顾叩头哀告道:“小的每并没讹诈分文财物,只说衙门中打出来,对他说声。 他家拿出些酒食来管待小的们,小的每并没需索他的。”西门庆道:“你也不该往 他家去。你这些光棍,设骗良家子弟,白手要钱,深为可恨!既不肯实供,都与我 带了衙门里收监,明日严审取供,枷号示众!”众人一齐哀告,哭道:“天官爷, 超生小的每罢,小的再不敢上他门缠扰了。休说枷号,这一送到监里去,冬寒时月 ,小的每都是死数。”西门庆道:“我把你这起光棍,饶出你去,都要洗心改过, 务要生理。不许你挨坊靠院,引诱人家子弟,诈骗财物。再拿到我衙门里来,都活 打死了。”喝令:“叉出去!”众人得了个性命,往外飞跑。正是:
敲碎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西门庆发了众人去,回至后房,月娘问道:“这是那个王三官儿?”西门庆道 :“此是王招宣府中三公子,前日李桂儿为那场事就是他。今日贼小淫妇儿不改, 又和他缠,每月三十两银子教他包着。嗔道一向只哄着我!不想有个底脚里人儿又 告我说,教我差干事的拿了这干人,到衙门里都夹打了。不想这干人又到他家里嚷 赖,指望要诈他几两银子,只说衙门中要他。他从没见官,慌了,央文嫂儿拿了五 十两礼帖来求我说人情。我刚才把那起人又拿了来,扎发了一顿,替他杜绝了。人 家倒运,偏生这样不肖子弟出来。──你家祖父何等根基,又做招宣,你又见入武 学,放着那名儿不干,家中丢着花枝般媳妇儿不去理论,白日黑夜只跟着这伙光棍 在院里嫖弄。今年不上二十岁,年小小儿的,通不成器!”月娘道:“你乳老鸦笑 话猪儿足,原来灯台不照自。你自道成器的?你也吃这井里水,无所不为,清洁了 些甚么儿?还要禁人!”几句说的西门庆不言语了。
正摆上饭来吃,来安来报:“应二爹来了。”西门庆吩咐:“请书房里坐,我 就来。”王经连忙开了厅上书房门,伯爵进里面坐了。良久,西门庆出来。声喏毕 ,就坐在炕上,两个说话。伯爵道:“哥,你前日在谢二哥家,怎老早就起身?” 西门庆道:“我连日有勾当,又考察在迩,差人东京打听消息。我比你每闲人儿? ”伯爵又问:“哥,连日衙门中有事没有?”西门庆道:“事,那日没有!”伯爵 又道:“王三官儿说,哥衙门中把小张闲他每五个,初八日晚夕,在李桂姐屋里都 拿的去了,只走了老孙、祝麻子两个。今早解到衙门里,都打出来了,众人都往招 宣府缠王三官去了。怎的还瞒着我不说?”西门庆道:“傻狗才,谁对你说来?你 敢错听了。敢不是我衙门里,敢是周守备府里?”伯爵道:“守备府中那里管这闲 事!”西门庆道:“只怕是京中提人?”伯爵道:“也不是。今早李铭对我说,那 日把他一家子唬的魂也没了,李桂儿至今唬的睡倒了,还没曾起炕儿。怕又是东京 下来拿人,今早打听,方知是提刑院拿人。”西门庆道:“我连日不进衙门,并没 知道。李桂儿既赌过誓不接他,随他拿乱去,又害怕睡倒怎的?”伯爵见西门庆迸 着脸儿待笑,说道:“哥,你是个人,连我也瞒着起来。今日他告我说,我就知道 哥的情。怎的祝麻子、老孙走了?一个缉捕衙门,有个走脱了人的?此是哥打着绵 羊驹[马娄]战,使李桂儿家中害怕,知道哥的手段。若都拿到衙门去,彼此绝了 情意,都没趣了。事情许一不许二。如今就是老孙、祝麻子见哥也有几分惭愧。此 是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休怪我说,哥这一着做的绝了。这一个叫做真人 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若明逞了脸,就不是乖人儿了。还是哥智谋大,见的多。” 几句说的西门庆扑吃的笑了,说道:“我有甚么大智谋?”伯爵道:“我猜一定还 有底脚里人儿对哥说,怎得知道这等切?端的有鬼神不测之机!”西门庆道:“傻 狗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伯爵道:“哥衙门中如今不要王三官儿罢了。 ”西门庆道:“谁要他做甚么?当初干事的打上事件,我就把王三官、祝麻子、老 孙并李桂儿、秦玉芝名字都抹了,只拿几个光棍来打了。”伯爵道:“他如今怎的 还缠他?”西门庆道:“我实和你说罢,他指望讹诈他几两银子。不想刚才王三官 亲上门来拜见,与我磕了头,陪了不是。我又差人把那几个光棍拿了,要枷号,他 众人再三哀告说,再不敢上门缠他了。王三官一口一声称我是老伯,拿了五十两礼 帖儿,我不受他的。他到明日还要请我家中知谢我去。”伯爵失惊道:“真个他来 和哥陪不是来了?”西门庆道:“我莫不哄你?”因唤王经:“拿王三官拜帖儿与 应二爹瞧。”那王经向房子里取出拜帖,上面写着:“眷晚生王采顿首百拜。”伯 爵见了,极口称赞道:“哥的所算,神妙不测。”西门庆吩咐伯爵:“你若看见他 每,只说我不知道。”伯爵道:“我晓得。机不可泄,我怎肯和他说!”坐了一回 ,吃了茶,伯爵道:“哥,我去罢,只怕一时老孙和祝麻子摸将来。只说我没到这 里。”西门庆道。“他就来,我也不见他。”一面叫将门上人来,都吩咐了:“但 是他二人,只答应不在家。”西门庆从此不与李桂姐上门走动,家中摆酒也不叫李 铭唱曲,就疏淡了。正是:
昨夜浣花溪上雨,绿杨芳草为何人? 第七十回 老太监引酌朝房 二提刑庭参太尉
诗曰:
帝曰简才能,旌贤在股肱。 文章体一变,礼乐道逾弘。 芸阁英华人,宾门[宛鸟]鹭登。 恩筵过所望,圣泽实超恒。
话说西门庆自此与李桂姐断绝不题。却说走差人到怀庆府林千户处打听消息, 林千户将升官邸报封付与来人,又赏了五钱银子,连夜来递与提刑两位官府。当厅 夏提刑拆开,同西门庆先观本卫行来考察官员照会,其略曰:
兵部一本,尊明旨,严考核,以昭劝惩,以光圣治事:先该金吾卫提 督官校太尉太保兼太子太保朱题前事,考察禁卫官员,除堂上官自陈外, 其余两厢诏狱缉捕、内外提刑所指挥千百户、镇抚等官,各挨次格,从公 举劾,甄别贤否,具题上请,当下该部详议,黜陟升调降革等因。
奉圣旨:兵部知道,钦此钦遵。抄出到部。看得太尉朱题前事,遵奉 旧例,委的本官殚力致忠,公于考核,皆出闻见之实,而无偏执之私。足 以励人心而孚公议,无容臣等再喙。但恩威赏罚,出自朝廷,合候命下之 日,一体照例施行等因。续奉钦依拟行。
内开山东提刑所正千户夏延龄,资望既久,才练老成,昔视典牧而坊 隅安静,今理齐刑而绰有政声,宜加奖励,以冀甄升,可备卤簿之选者也 。贴刑副千户西门庆,才干有为,精察素著。家称殷实而在任不贪,国事 克勤而台工有绩。翌神运而分毫不索,司法令而齐民果仰。宜加转正,以 掌刑名者也。怀庆提刑千户所正千户林承勋,年清优学,占籍武科,继祖 职抱负不凡,提刑狱详明有法,可加奖励简任者也。副千户谢恩,年齿既 残,昔在行犹有可观,今任理刑罹软尤甚,宜罢黜革任者也。
西门庆看了他转正千户掌刑,心中大悦。夏提刑见他升指挥,管卤簿,大半日无言 ,面容失色。于是又展开工部工完的本观看,上面写道:
工部一本,神运届京,天人胥庆,恳乞天恩,俯加渥典,以苏民困, 以广圣泽事。
奉圣旨:这神运奉迎大内,奠安艮岳,以承天眷,朕心嘉悦。你每既 效有勤劳,副朕事玄至意。所经过地方,委的小民困苦,着行抚按衙门, 查勘明白,着行蠲免今岁田租之半。所毁坝闸,着部里差官会同巡按御史 ,即行修理。完日还差内侍孟昌龄前去致祭。蔡京、李邦彦、王炜、郑居 中、高俅,辅弼朕躬,直赞内廷,勋劳茂著,京加太师,邦彦加柱国太子 太师,王炜太傅,郑居中、高俅太保,各赏银五十两、四表礼。蔡京还荫 一子为殿中监。国师林灵素,佐国宣化,远致神运,北伐虏谋,实与天通 ,加封忠孝伯,食禄一千石,赐坐龙衣一袭,肩舆人内,赐号玉真教主, 加渊澄玄妙广德真人、金门羽客、达灵玄妙先生。朱[面力]、黄经臣, 督理神运,忠勤可嘉。[面力]加太傅兼太子太傅,经臣加殿前都太尉, 提督御前人船。各荫一子为金吾卫正千户。内侍李彦、孟昌龄、贾祥、何 沂、蓝从颐着直延福五位宫近侍,各赐蟒衣玉带,仍荫弟侄一人为副千户 ,俱见任管事。礼部尚书张邦昌、左侍郎兼学士蔡攸、右侍郎白时中、兵 部尚书余深、工部尚书林摅,俱加太子太保,各赏银四十两,彩缎二表礼 。巡抚两浙佥都御史张阁,升工部右侍郎。巡抚山东都御史侯[氵蒙], 升太常正卿。巡抚两浙、山东监察御史尹大谅、宋乔年,都水司郎中安忱 、伍训,各升俸一级,赏银二十两。[礻氏]迎神运千户魏承勋、徐相、 杨廷佩、司凤仪、赵友兰、扶天泽、西门庆、田九皋等,各升一级。内侍 宋推等,营将王佑等,俱各赏银十两。所官薛显忠等,各赏银五两。校尉 昌玉等,绢二匹。该衙门知道。
夏提刑与西门庆看毕,各散回家。后晌时分,有王三官差永定同文嫂拿请书, 十一日请西门庆往他府中赴席,少罄谢私之意。西门庆收下,不胜欢喜,以为其妻 指日在于掌握。不期到初十日晚夕,东京本卫经历司差人行照会:“晓谕各省提刑 官员知悉:火速赴京,赶冬节见朝谢恩,毋得违误取罪。”西门庆看了,到次日衙 门中会了夏提刑,各人到家,即收拾行装,备办贽见礼物,约早晚起程。西门庆使 玳安叫了文嫂儿,教他回王三官:“我今日不得来赴席,要上京见朝谢恩去。”文 嫂连忙去回,王三官道:“既是老伯有事,容回来洁诚具请。”西门庆一面叫将贲 四来,吩咐教他跟了去,与他五两银子,家中盘缠。留下春鸿看家,带了玳安、王 经跟随答应。又问周守备讨了四名巡捕军人,四匹小马,打点驮装轿马,排军抬扛 。夏提刑便是夏寿跟随。两家共有二十余人跟从。十二日起身离了清河县,冬天易 晚,昼夜趱行。到了怀西怀庆府会林千户,千户已上东京去了。一路天寒坐轿,天 暖乘马,朝登紫陌,暮践红尘。正是:
意急款摇青帐幕,心忙敲碎紫丝鞭。
话说一日到了东京,进得万寿门。西门庆主意要往相国寺下。夏提刑不肯,坚 执要往他亲眷崔中书家投下。西门庆不免先具拜帖拜见。正值崔中书在家,即出迎 接,至厅叙礼相见,与夏提刑道及寒温契阔之情。坐下茶毕,拱手问西门庆尊号。 西门庆道:“贱号四泉。”因问:“老先生尊号?”崔中书道:“学生性最愚朴, 名闲林下,贱名守愚,拙号逊斋。”因说道:“舍亲龙溪久称盛德,全仗扶持,同 心协恭,莫此为厚。”西门庆道:“不敢。在下常领教诲,今又为堂尊,受益恒多 ,不胜感激。”夏提刑道:“长官如何这等称呼!便不见相知了。”崔中书道:“ 四泉说的也是,名分使然。”言毕,彼此笑了。不一时,收拾行李。天晚了,崔中 书吩咐童仆放桌摆饭,无非是果酌肴馔之类,不必细说。当日,二人在崔中书家宿 歇不题。
到次日,各备礼物拜帖,家人跟随,早往蔡太师府中叩见。那日太师在内阁还 未出来,府前官吏人等如蜂屯蚁聚,挤匝不开。西门庆与夏提刑与了门上官吏两包 银子,拿揭帖禀进去。翟管家见了,即出来相见,让他到外边私宅。先是夏提刑先 见毕,然后西门庆叙礼,彼此道及往还酬答之意,各分宾位坐下。夏提刑先递上礼 帖:两匹云鹤金缎、两匹色缎。翟管家是十两银子。西门庆礼帖上是一匹大红绒彩 蟒、一匹玄色妆花斗牛补子员领、两匹京缎,另外梯己送翟管家一匹黑绿云绒、三 十两银子。翟谦吩咐左右:“把老爷礼都收进府中去,上簿籍。”他只受了西门庆 那匹云绒,将三十两银子连夏提刑的十两银子都不受,说道:“岂有此理。若如此 ,不见至交亲情。”一面令左右放桌儿摆饭,说道:“今日圣上奉艮岳,新盖上清 宝[竹录]宫,奉安牌匾,该老爷主祭,直到午后才散。到家同李爷又往郑皇亲家 吃酒。只怕亲家和龙溪等不的,误了你每勾当。遇老爷闲,等我替二位禀就是一般 。”西门庆道:“蒙亲家费心。”翟谦因问:“亲家那里住?”西门庆就把夏龙溪 令亲家下歇说了。不一时,安放桌席端正,就是大盘大碗,汤饭点心一齐拿上来, 都是光禄烹炮,美味极品无加。每人金爵饮酒三杯,就要告辞起身。翟谦款留,令 左右又筛上一杯。西门庆因问:“亲家,俺每几时见朝?”翟谦道:“亲家,你同 不得夏大人。夏大人如今是京堂官,不在此例。你与本卫新升的副千户何大监侄儿 何永寿,他便贴刑,你便掌刑,与他作同僚了。他先谢了恩,只等着你见朝引奏毕 ,一同好领札付。你凡事只会他去。”夏提刑听了,一声儿不言语。西门庆道:“ 请问亲家,只怕我还要等冬至郊天回来见朝。”翟谦道:“亲家,你等不的冬至圣 上郊天回来。那日天下官员上表朝贺,还要排庆成宴,你每怎等的?不如你今日先 往鸿胪寺报了名,明日早朝谢了恩,直到那日堂上官引奏毕,领札付起身就是了。 ”西门庆谢道:“蒙亲家指教,何以为报!”临起身,翟谦又拉西门庆到侧净处说 话,甚是埋怨西门庆说:“亲家,前日我的书上那等写了,大凡事要谨密,不可使 同僚每知道。亲家如何对夏大人说了?教他央了林真人帖子来,立逼着朱太尉来对 老爷说,要将他情愿不管卤簿,仍以指挥职衔在任所掌刑三年;何大监又在内廷, 转央朝廷所宠安妃刘娘娘的分上,便也传旨出来,亲对老爷和朱太尉说了,要安他 侄儿何永寿在山东理刑。两下人情阻住了,教老爷好不作难!不是我再三在老爷跟 前维持,回倒了林真人,把亲家不撑下去了?”慌的西门庆连忙打躬,说道:“多 承亲家盛情!我并不曾对一人说,此公何以知之?”翟谦道:“自古机事不密则害 成,今后亲家凡事谨慎些便了。”
西门庆千恩万谢,与夏提刑作辞出门。来到崔中书家,一面差贲四鸿胪寺报了 名。次日同夏提刑见朝,青衣冠带,正在午门前谢恩出来,刚转过西阙门来,只见 一个青衣人走向前问道:“那位是山东提刑西门老爹?”贲四问道:“你是那里的 ?”那人道:“我是内府匠作监何公公来请老爹说话。”言未毕,只见一个太监, 身穿大红蟒衣,头戴三山帽,脚下粉底皂靴,从御街定声叫道:“西门大人请了! ”西门庆遂与夏提刑分别,被这太监用手一把拉在旁边一所值房内,相见作揖,慌 的西门庆倒身还礼不迭。这太监说道:“大人,你不认的我,在下是匠作监太监何 沂,见在延宁第四宫端妃马娘娘位下近侍。昨日内工完了,蒙万岁爷爷恩典,将侄 儿何永寿升受金吾卫副千户,见在贵处提刑所理刑管事,与老大人作同僚。”西门 庆道:“原来是何老太监,学生不知,恕罪,恕罪!”一面又作揖说道:“此禁地 ,不敢行礼,容日到老太监外宅进拜。”于是叙礼毕,让坐,家人捧茶来吃了。茶 毕,就揭桌盒盖儿,桌上许多汤饭肴品,拿盏箸儿来安下。何太监道:“不消小杯 了,我晓的大人朝下来,天气寒冷,拿个小盏来,没甚肴馔,亵渎大人,且吃个头 脑儿罢。”西门庆道:“不当厚扰。”何太监于是满斟上一大杯,递与西门庆,西 门庆道:“承老太监所赐,学生领下。只是出去还要见官拜部,若吃得面红,不成 道理。”何太监道:“吃两盏儿烫寒何害!”因说道:“舍侄儿年幼,不知刑名, 望乞大人看我面上,同僚之间,凡事教导他教导。”西门庆道:“岂敢。老太监勿 得太谦,令侄长官虽是年幼,居气养体,自然福至心灵。”何太监道:“大人好说 。常言:学到老不会到老。天下事如牛毛,孔夫子也只识的一腿。恐有不到处,大 人好歹说与他。”西门庆道:“学生谨领。”因问:“老大监外宅在何处?学生好 来奉拜长官。”何大监道:“舍下在天汉桥东,文华坊双狮马台就是。”亦问:“ 大人下处在那里?我教做官的先去叩拜。”西门庆道:“学生暂借崔中书家下。”
彼此问了住处,西门庆吃了一大杯就起身。何太监送出门,拱着手说道:“适 间所言,大人凡事看顾看顾。他还等着你一答儿引奏,好领札付。”西门庆道:“ 老太监不消吩咐,学生知道。”于是出朝门,又到兵部,又遇见了夏提刑,同拜了 部官来。比及到本卫参见朱太尉,递履历手本,缴札付,又拜经历司并本所官员, 已是申刻时分。夏提刑改换指挥服色,另具手本参见了朱太尉,免行跪礼,择日南 衙到任。刚出衙门,西门庆还等着,遂不敢与他同行,让他先上马。夏延龄那里肯 ?定要同行。西门庆赶着他呼“堂尊”,夏指挥道:“四泉,你我同僚在先,为何 如此称呼?”西门庆道:“名分已定,自然之理,何故大谦。”因问:“堂尊高升 美任,不还山东去了,宝眷几时搬取?”夏延龄道:“欲待搬来,那边房舍无人看 守。如今且在舍亲这边权住,直待过年,差人取家小罢了。还望长官早晚看顾一二 。房子若有人要,就央长官替我打发,自当报谢。”西门庆道:“学生谨领。请问 府上那房价值若干?”夏延龄道:“舍下此房原是一千三百两买的,后边又盖了一 层,使了二百两,如今卖原价也罢了。”
二人归到崔宅,王经向前禀说:“新升何老爹来拜,下马到厅。小的回部中还 未来家。何老爹说多拜上夏老爹、崔老爹,都投下帖。午间又差人送了两匹金缎来 。”宛红帖儿拿与西门庆看,上写着:“谨具缎帕二端,奉引贽敬。寅侍教生何永 寿顿首拜。”西门庆看了,连忙差王经封了两匹南京五彩狮补员领,写了礼帖。吃 了饭,连忙往何家回拜去。到于厅上,何千户忙出来迎接,乌纱皂履,年纪不上二 十岁,生的面如傅粉,唇若涂朱,趋下阶来揖让,退逊谦恭特甚。二人到厅上叙礼 ,西门庆令玳安捧上贽见之礼,拜下去,说道:“适承光顾,兼领厚仪,又失迎迓 。今早又蒙老公公值房赐馔,感德不尽。”何千户忙还礼说:“学生叨受微职,忝 与长官同例,早晚得领教益,实为三生有幸。适间进拜不遇,又承垂顾,蓬筚光生 。”令左右收下去,一面扯椅儿分宾主坐下,左右捧茶上来。吃茶之间,彼此问号 ,西门庆道:“学生贱号四泉。”何千户道:“学生贱号天泉。”又问:“长官今 日拜毕部堂了?”西门庆道:“从内里蒙公公赐酒出来,拜毕部,又到本衙门见堂 ,缴了札付,拜了所司。出来就要奉谒长官,不知反先辱长官下顾。”何千户因问 :“长官今日与夏公都见朝来?”西门庆道:“夏龙溪已升了指挥直驾,今日都见 朝谢恩在一处,只到衙门见堂之时,他另具手本参见。”说毕,何千户道:“咱每 还是先与本主老爹进礼,还是先领札付?”西门庆道:“依着舍亲说,咱每先在卫 主宅中进了礼,然后大朝引奏,还在本衙门到堂同众领札付。”何千户道:“既是 如此,咱每明早备礼进了罢。”于是都会下各人礼数,何千户是两匹蟒衣、一束玉 带,西门庆是一匹大红麒麟金缎、一匹青绒蟒衣、一柄金镶玉绦环,各金华酒四坛 。明早在朱太尉宅前取齐。约会已定,茶汤两换,西门庆告辞而回,并不与夏延龄 题此事。一宿晚景题过。
到次日,早到何千户家。何千户又预备头脑小席,大盘大碗,齐齐整整,连手 下人饱餐一顿,然后同往大尉宅门前来。贲四同何家人押着礼物。那时正值朱太尉 新加太保,微宗天子又差使往南坛视牲未回,各家馈送贺礼并参见官吏人等,黑压 压在门首等候。何千户同西门庆下了马,在左近一相识人家坐的,差人打听老爷道 子响就来通报。直等到午后,忽见一人飞马而来,传报道:“老爷视牲回来,进南 薰门了。”吩咐闲杂人打开。不一时,又骑报回来,传:“老爷过天汉桥了。”少 顷,只见官吏军士各打执事旗牌,一对一对传呼,走了半日,才远远望见朱太尉八 抬八簇肩舆明轿,头戴乌纱,身穿猩红斗牛绒袍,腰横荆山白玉,悬挂太保牙牌、 黄金鱼钥,好不显赫威严!执事到了宅门首,都一字儿摆开,喝的肃静回避,无一 人声嗽。那来见的官吏人等,黑压压一群跪在街前。良久,太尉轿到跟前,左右喝 声:“起来伺候!”那众人一齐应诺,诚然声震云霄。只听东边咚咚鼓乐响动,原 来本衙门六员太尉堂官,见朱太尉新加光禄大夫、太保,又荫一子为千户,都各备 大礼,治酒庆贺,故有许多教坊伶官在此动乐。太尉才下轿,乐就止了。各项官吏 人等,预备进见。忽然一声道子响,一青衣承差手拿两个红拜帖,飞走而来,递与 门上人说:“礼部张爷与学士蔡爷来拜。”连忙禀报进去。须臾轿在门首,尚书张 邦昌与侍郎蔡攸,都是红吉服孔雀补子,一个犀带,一个金带,进去拜毕,待茶毕 ,送出来。又是吏部尚书王祖道与左侍郎韩侣、右侍郎尹京也来拜,朱太尉都待茶 送了。又是皇亲喜国公、枢密使郑居中、驸马掌宗人府王晋卿,都是紫花玉带来拜 。唯郑居中坐轿,这两个都骑马。送出去,方是本衙堂上六员太尉到了:头一位是 提督管两厢捉察使孙荣,第二位管机察梁应龙,第三管内外观察典牧皇畿童大尉侄 儿童天胤,第四提督京城十三门巡察使黄经臣,第五管京营卫缉察皇城使窦监,第 六督管京城内外巡捕使陈宗善。都穿大红,头戴貂蝉,惟孙荣是太子太保玉带,余 者都是金带。下马进去。各家都有金币礼物。少顷,里面乐声响动,众太尉插金花 ,与朱太尉把盏递酒,阶下一派箫韶盈耳,两行丝竹和鸣。端的食前方丈,花簇锦 筵。怎见得太尉的富贵?但见:
官居一品,位列三台。赫赫公堂,潭潭相府。虎符玉节,门庭甲仗生 寒;象板银筝,[石鬼][石田田田]排场热闹。终朝谒见,无非公子王 孙;逐岁追游,尽是侯门戚里。那里解调和燮理,一味能趋谄逢迎。端的 谈笑起干戈,真个吹嘘惊海岳。假旨令八位大臣拱手,巧辞使九重天子点 头。督择花石,江南淮北尽灾殃;进献黄杨,国库民财皆匮竭。正是:辇 下权豪第一,人间富贵无双。
须臾递毕,安席坐下。一班儿五个俳优,朝上筝[竹秦]琵琶,方响箜篌,红牙象 板,唱了一套“享富贵,受皇恩”。
当时酒进三巡,歌吟一套,六员太尉起身,朱太尉亲送出来,回到厅,乐声暂 止,管家禀事,各处官员进见。朱太尉令左右抬公案,当厅坐下,吩咐出来,先令 各勋戚中贵仕宦家人送礼的进去。须臾打发出来,才是本卫纪事、南北卫两厢、五 所、七司捉察、讥察、观察、巡察、典牧、直驾、提牢、指挥、千百户等官,各具 手本呈递。然后才传出来,叫两淮、两浙、山东、山西、关东、关西、河东、河北 、福建、广南、四川十三省提刑官挨次进见。西门庆与何千户在第五起上,抬进礼 物去,管家接了礼帖,铺在书案上,二人立在阶下,等上边叫名字。西门庆抬头见 正面五间厂厅,上面朱红牌匾,悬着徽宗皇帝御笔钦赐“执金吾堂”斗大四个金字 ,甚是显赫。须臾叫名,二人应诺升阶,到滴水檐前躬身参谒,四拜一跪,听发放 。朱太尉道:“那两员千户,怎的又叫你家太监送礼来?”令左右收了,吩咐:“ 在地方谨慎做官,我这里自有公道。伺候大朝引奏毕,来衙门中领札赴任。”二人 齐声应诺。左右喝:“起去!”由左角门出来。刚出大门来,寻见贲四等抬担出来 ,正要走,忽见一人拿宛红帖飞马来报,说道:“王爷、高爷来了。”西门庆与何 千户闪在人家门里观看。须臾,军牢喝道,只见总督京营八十万禁军陇西公王烨, 同提督神策御林军总兵官太尉高俅,俱大红玉带,坐轿而至。那各省参见官员一涌 出来,又不得见了。西门庆与何千户走到僻处,呼跟随人扯过马来,二人方骑上马 回寓。正是:
权奸误国祸机深,开国承家戒小人。 逆贼深诛何足道,奈何二圣远蒙尘。
目录
第一回 西门庆热结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亲哥嫂 第二回 俏潘
第三回 定挨光王婆受贿 设圈套浪子私挑 第四回 赴巫山潘
第五回 捉奸情郓哥定计 饮鸩药武大遭殃 第六回 何九受贿
第七回 薛媒婆说娶孟三儿 杨姑娘气骂张四舅 第八回 盼情
第九回 西门庆偷娶潘金莲 武都头误打李皂隶 第十回 义士
第十一回 潘金莲激打孙雪娥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第十二回
第十三回 李瓶姐墙头密约 迎春儿隙底私窥 第十四回 花
第十五回 佳人笑赏玩灯楼 狎客帮嫖丽春院 第十六回 西门
第十七回 宇给事劾倒杨提督 李瓶儿许嫁蒋竹山 第十八回
第十九回 草里蛇逻打蒋竹山 李瓶儿情感西门庆 第二十回
第二十一回 吴月娘扫雪烹茶 应伯爵替花邀酒 第二十二回
第二十三回 赌棋枰瓶儿输钞 觑藏春潘氏潜踪 第二十四回
第二十五回 吴月娘春昼秋千 来旺儿醉中谤仙 第二十六回
第二十七回 李瓶儿私语翡翠轩 潘金莲醉闹葡萄架 第二十八
第二十九回 吴神仙冰鉴定终身 潘金莲兰汤邀午战 第三十回
第三十一回 琴童儿藏壶构衅 西门庆开宴为欢 第三十二回
第三十三回 陈敬济失钥罚唱 韩道国纵妇争锋 第三十四回
第三十五回 西门庆为男宠报仇 书童儿作女妆媚客 第三十六
第三十七回 冯妈妈说嫁韩爱姐 西门庆包占王六儿 第三十八
第三十九回 寄法名官哥穿道服 散生日敬济拜冤家 第四十回
第四十一回 两孩儿联姻共笑嬉 二佳人愤深同气苦 第四十二
第四十三回 争宠爱金莲惹气 卖富贵吴月攀亲 第四十四回
第四十五回 应伯爵劝当铜锣 李瓶儿解衣银姐 第四十六回
第四十七回 苗青贪财害主 西门枉法受赃 第四十八回 弄私
第四十九回 请巡按屈体求荣 遇胡僧现身施药 第五十回 琴
第五十一回 打猫儿金莲品玉 斗叶子敬济输金 第五十二回
第五十三回 潘金莲惊散幽欢 吴月娘拜求子息 第五十四回
第五十五回 西门庆两番庆寿旦 苗员外一诺送歌童 第五十六
第五十七回 开缘簿千金喜舍 戏雕栏一笑回嗔 第五十八回
第五十九回 西门庆露阳惊爱月 李瓶儿睹物哭官哥 第六十回
第六十一回 西门庆乘醉烧阴户 李瓶儿带病宴重阳 第六十二
第六十三回 韩画士传真作遗爱 西门庆观戏动深悲 第六十四
第六十五回 愿同穴一时丧礼盛 守孤灵半夜口脂香 第六十六
第六十七回 西门庆书房赏雪 李瓶儿梦诉幽情 第六十八回
第六十九回 招宣府初调林太太 丽春院惊走王三官第七十回
第七十一回 李瓶儿何家托梦 提刑官引奏朝仪 第七十二回
第七十三回 潘金莲不愤忆吹箫 西门庆新试白绫带 第七十四
第七十五回 因抱恙玉姐含酸 为护短金莲泼醋 第七十六回
第七十七回 西门庆踏雪访爱月 贲四嫂带水战情郎 第七十八
第七十九回 西门庆贪欲丧命 吴月娘失偶生儿 第八十回 潘
第八十一回 韩道国拐财远遁 汤来保欺主背恩 第八十二回
第八十三回 秋菊含恨泄幽情 春梅寄柬谐佳会 第八十四回
第八十五回 吴月娘识破奸情 春梅姐不垂别泪 第八十六回
第八十七回 王婆子贪财忘祸 武都头杀嫂祭兄 第八十八回
金瓶梅 第八十九回 - 第九十五回
金瓶梅 第九十六回 - 第一百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