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四五岁的时候,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逐渐进入了高潮,随着国家命运的多舛,每个小家庭也随时发生着变化,外公的家也进入了一段相当动荡的岁月。农民也不再严守祖先留下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庄稼粮食烂在了地里,拿锄头的手,也拿起了笔杆子,到处是标语口号,大字报更是铺天盖地。三天一个小批斗会,五天一个大批斗会,似乎人们都疯了,昨天揪出了牛鬼蛇神,今天又挖出地富反坏右,今天是人,明儿就有可能变成了鬼,整个世界人鬼混淆,黑白颠倒,人们如惊弓之鸟,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用稻草和泥巴做成的“大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和他妻子王光美的泥像竖立在每个街头巷尾,任凭风吹日晒雨淋,为了丑化王光美先生,在她的脖子上还挂上用鸡蛋壳穿成的项链,孩子们常骑在上面拳打脚踢,发泄着心中的愤慨,好像是他们二位将这个世界变成了如此混乱。 计划经济下的生活本来就非常贫穷,这样的折腾如雪上加霜,使生活更加艰难,那时买一切的东西都凭票供应,粮票,油票,布票,糖票,煤票,奶票等等,每个家庭里都是票子一大把,但就是买不到东西,虽说那是老百姓也没有钱,即使你有再多钱也没有用。记得那时每个月每人供应二百五十克食油,每个季度每人供应一百克食糖,每年每人供应三尺布票,实在是少得可怜,精打细算的上海人还上市了半两粮票,真是无奇不有。现在人们随时可以买任何东西吃,买新衣服穿,在那时只有幻想得份。农民种地缺少粮食吃,种棉花却没有布做衣服穿,有的农民甚至将日本进口,装化肥的化纤布袋拆洗干净做成衣服穿,大大的尿素二字就背在后背上,让人哭笑不得,偶尔有人穿一件新衣服,会引得多少人羡慕与嫉妒。外公由于不满每年的三尺棉布票的供应,发了几句牢骚,因而招来了祸灾,被打成了右派,本来就有解放前那段说不清的历史,从此外公经历了一段相当艰难的日子。 外公离开了煤建公司,被送进了劳改队劳动改造,不再发放工资,只给一点补助金。在我的老家按阴历,逢一、逢五、逢十,县城就有集市开放,文化大革命期间,已没有了买卖,被大大小小的各种各样的批斗会取代。每到集日,外公和地富反坏右及牛鬼蛇神们就被带到集市的大街上示众批判,有些存心不良的人会借机对以前有过过节,如今被示众的人当街打骂侮辱报复。每当临近集日,外公就开始紧张,不知道来临的集日将会是一个怎样的下场。还好,平时外公为人善良正直,人缘不错,没有得罪下什么人,因而每个集日都相安无事,不过我的大舅带着小姨每个集日都会去县城守在外公的不远处,以防不测。外公还算运气,加上平时待人和气,没有受到什么皮肉上的折磨,不过他脸皮薄,最怕游街示众,没完没了的精神打击曾经让他想到过死。有一次,或许是管理他们的人累了需要休息,或许是其它什么原因,外公被允许回家了几日。一天夜里,他对母亲说他想偷跑,妈妈问他在劳改队里是否被什么人打过,外公回答说:那倒没有,只是精神压力太大了。在劳改队里的情况家人不得而知,只有外公自己最清楚,或许外公怕妈妈惦记着没有说出实情,或许真如外公所言精神压力太大,反正那天夜里外公有了偷跑的想法。妈妈劝解外公说:全国都一样,跑到哪里日子也好过不了,一旦被抓回来,罪加一等,更不好过,忍一忍吧,这种日子不会太久的。妈妈的安慰或许起了作用,外公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几年后,文化大革命结束了,外公恢复了工作,补发了工资,继续享受着他读书、习字的晚年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