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平随笔|刘派正经23. “资本污名化”的思想先驱 接下来的几篇帖子里,打算着重批批,在把矛头对准了市场和资本,大搞污名化的现代思想流程中,斯密扮演的急先锋角色——瞅见这句话,各位或许会大吃一惊,觉得是不是搞错了呀,怎么能这样子,凭空污人清白? 不好意思哦,亲,一点都没错,就是这意思,因为老斯在这方面,起到的负面作用,足以与他大力倡导市场经济,阐发交换通义的正面做法,遥相呼应,彼此媲美,妥妥的天生一对,地造一双,郎才女貌,珠联璧合。欧耶。 当然啦,对此也有个限定:他只是“现代”流程中的急先锋,因为追根寻源的话,很容易发现,这种污名化,在西方那边的博大精深,足以与中国这里的源远流长,遥相呼应,彼此媲美,妥妥的天生一对,地造一双,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哇塞。 首先值得一提的,是柏拉图了。相当出人意料,他拥护精英政治,反对雅典民主,有一条重要的理由:民主制度下的商品经济,会在分化中造就,贫穷与富有,这两大社会恶端,要么引发动乱,要么导致堕落,从而危及城邦的正义。 出于克服这些恶端,建成理想国的动机,他虽然比斯密更深刻,从各有所长、提升效率的角度,指认了分工互助的必要,号召各人专心去做,自己先天擅长的事情,却又因此把社会,分工成三大阶层:哲学王—护国者—干活滴,并反对前面两个,分别与理智和激情对应的阶层,拥有私有财产,结婚成家生子,以免他们追求私利,希望既公产、还公妻的公有体制,能帮他们远离奢侈享受,甘于淡泊质朴,树立公共精神,全心全意为城邦服务。 至于与欲望对应的工商业者们,当然可以拥有私有财产,从事各种生产,在市场中进行商品买卖了(不然那俩公产公妻的高尚阶层,从哪获得消费品,维持肉体生命呀),但不可用货币放贷,不劳而获地牟取利益,以防某些人越来越富,拉大了贫富差距,从“猪的城邦”,演化成“发高烧的城邦”…… 于是乎,柏大牛就在某种程度上,流露出了瞧不起商人的意向,不仅号召:个人对财富的追求,应当受到自律德性的限制,而且还建议:通过他律的立法来确定,贫富的财产界限,努力将差距压缩在五倍以内,多余的部分嘛,统统没收了,借此弥补德性的不足,节制人们的贪欲。 难怪后来的奥派,对他相当不满,指责他反对自由市场,主张政府干预,带有全控主义的倾向。尽管这些指责,也有片面偏激的地方,忽视了柏大咖,认可私有财产,赞同法律约束,甚至肯定了买卖流通,能让原本分布不平衡的物品,平衡地供各地人们使用,因而对人有恩的一面,但他对商人的歧视,毕竟潜含着,抹黑资本的某种萌芽咧。小荷。 接下来是他的高足,亦即地位不算低的那只脚,亚里士多德咧。这哥们充分肯定了私有财产,认为它有助于减少人际纠纷,加强人生幸福,促成慷慨德性,还反对财产分配的平均化,理由是会损害人们致富的积极性,主张通过提倡慷慨和节制的德性,克服贫富分化的弊端,免得富人追求奢侈,穷人心生嫉妒,妥妥的一个德右主义分子。 此外呢,老亚还围绕商品交换,以及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等,展开了讨论,并依据所谓的“回报正义(reciprocal justice)”,认为物品交换应当“等价”,尽管没说清楚,等的到底是个什么价,花费的劳动呢,还是需要的满足,却因此开启了,“等价交换说”的悠久历程。 可是吔,他又把获取财富分成了两类,一类是农牧渔猎等,采用“自然”方法的“经济”行为,另一类是借贷取息等,采用“不自然”方法的“理财”行为,认为照物品的本来效用,生产和交换它们,满足人的有限需要,才符合自然,值得肯定;倘若想用它们,达成人的无限欲望,就违背了自然,应当反对。 相应地,商品交换也被老亚,分成了两类:利用货币买卖物品,要是为了有限的消费,让物品成了,交换的起点和终点呢,才符合自然。要是为了无限的赚钱,让货币成了,交换的起点和终点吧,就违背自然,如同父亲生孩子,公鸡下蛋那样子;尤其借贷取息的致富手段,最不符合自然了,会把人们引向,木有止境的过度贪婪,因此注定了不道德…… 听着有点耳熟?耳熟就对喽,因为两千年后,老马在《资本论》里,围绕“商品—货币—商品”,与“货币—商品—货币”做出的区分,无疑能够溯源到此处。即便抛开这种藕断丝连不谈,老亚把后者定位于“不道德”,也属于妥妥的资本污名化咧,不是? 谈完了哲学,现在看宗教。三百多年后,耶稣对门徒说:“一个人不能侍奉两个主;不是恶这个、爱那个,就是重这个、轻那个。你们不能又侍奉神,又侍奉玛门(财利)”;“我实在告诉你们:财主进天国是难的。我又告诉你们:骆驼穿过针的眼,比财主进神的国,还容易呢!” 要是说这两段话,还是在泛泛贬斥财富的话,他“进了神的殿,赶出殿里一切做买卖的人,推倒兑换银钱之人的桌子,和卖鸽子之人的凳子,对他们说:‘经上记着说:“我的殿必称为祷告的殿”,你们倒使它成为贼窝了’”,就是在维护神圣信仰的同时,将做买卖兑换银钱,看成和“贼”差不多的行为了。 正因此,基督宗教后来很注意,与据说崇拜财富的犹太教划清界限。特别是中世纪晚期,包括阿奎那在内的,一批经院派学者,不仅谈到了商品交换的问题,会对亚里士多德大搞引经据典,而且批判犹太教的,借贷取息做法时,也经常拿异教徒老亚的文本,当作证成的理据。 毫不奇怪,到了16世纪,出生于英格兰的莎士比亚,尽管流露出了,人文主义的启明意向,以致有可能被划到,苏格兰那旮沓的神马运动里去,却不仅借助排犹主义的添油加醋,尖刻地嘲讽了,犹太人夏洛克,遵循契约精神,借贷取息牟利,恶意报复不收利息的安东尼奥,以致锱铢必较、心狠手辣的做法,而且写过一些精彩的诗句,挖苦金子作为交换的媒介,和财富的象征,足以颠倒黑白的巨大魔力,栩栩如生的艺术魅惑,并且深深地打动了,马克思这位犹太人的心,在他猛批资本的学术著作里,反复引用,以表敬意: “金子啊,金子!闪闪发光的宝贵金子!这玩意儿,只需一丢丢,就能让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罪恶变成正义,卑贱变成尊贵,老头变成帅锅,懦夫变成勇士!”真棒。更棒的是,由此佐证了一点:哪怕你有启明的意向,哪怕你有资格加入,苏格兰的神马运动,照样会对市场经济离不开的,货币和财富本身,抱着一肚子怨气。憋屈。 梳理了西方那边的博大精深,剩下点篇幅,蜻蜓点水般浏览一下,咱们这里的污名化思路,怎样的源远流长;其中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尽管先后造就了,一拨又一拨“儒商”,可始终自我标榜,最懂“义利之辨”的咱儒家咧。说白了,两千多年的历史上,用醍醐灌泥浆的方式,向“士农工商”的“四民”排序,灌输了优劣贵贱的规范性内涵的,正是所谓“重义不重利”的价值理念。 相当儒的明末顾炎武,将这种排序的源头,追溯到了有点法,但相当重经济的,先秦管仲那里,却仿佛遗忘了,咱儒家对此的决定性贡献:按照“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等级标准,不仅与埋头圣贤书的士们比起来,而且与毕竟生产了东西的农工比起来,好色不好色暂且不论,但肯定好货的商人,无疑是最最喻于利的啦,单靠东跑西窜,来回倒腾,低买高卖,投机倒把,就赚了个盆满钵满,几乎可以说是,只重利、不重义,因而不让他们忝居末位,放哪呀? 正由于这方面的打击,肥肠点穴的缘故,后来一拨又一拨做买卖的,才会拿出吃奶的劲儿,也非要给自己套上个,“儒”而不“法”的定冠词不可,想靠着这块金字招牌,让自己从事的金子行当,摆脱只重利、不重义的骂名:圣贤哪,你们瞅瞅俺,虽然也追求点利润,可更看重父子之亲,君臣之义哦,所以属于充满了儒味的商,江湖人称“儒商”。鉴毕。 有学者认为,孔圣人主张“不患寡而患不均”,与柏拉图号召共产,都有原始平均主义的印迹。可是呢,这种心同理同的说法,好像木有注意到,一个深度差异:柏拉图反对的是,当官的拥有私产财富,孔圣人却仅仅担忧,某些民众比其他民众富裕,并不反对统治阶层背靠礼制,享受等级森严的荣华富贵。 至于孟贤人,分析性曰过的那句名言:“为富不仁,为仁不富”,明显也主要是针对,积累了点财富的买卖人,所以后来才能和,差不多等价的“无奸不商”,构成一副对仗工整的春联,无形地贴在了,那些住着儒商们的豪宅大门上。结果哈,直到今天,人们一说起,那谁谁是个商人,包括但不限于:大洋彼岸的川普等,照样充满了,瞧不上的贬抑口吻。铜臭。 事情的另一面是:和其他领域的情况差不多,这些年的大环境下,论者们纷纷撇开了,“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核心理念不谈,单单抓住儒家主流,不看重的某些零碎说法,大肆称赞孔孟荀等人,从一开始就对工商业,如何如何肯定,怎么怎么推崇,却不肯稍微反思一下,两千年的独尊历史上,为啥工商业,总是不发展的文化基因。于是乎让浅人,不得不再次感叹,据说颇有“帮凶”意味的,人性逻辑的般配效应:儒人的认知么,的确配得上他们的命运。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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