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平随笔|人性逻辑52.“应当”什么意思上蕴含着“能够”? 前面的帖子,主要从人性逻辑的角度出发,笼而统之地把“应当”以及“必须”,都理解成了“强制性义务”的实质;这篇帖子里,打算从语义逻辑的角度出发,对付一两个历史遗留下来的小问题,尤其是集中考察一下,这弟兄俩在助动词系列里的微妙异同,以及与其他助动词,特别是“能够”之间的绵延关联。 首先吧,作为两个意态助动词,“应当”和“必须”共享的核心语义都是“迫使”,偏重于好好冲突中主次轻重的区分因素,对于“是否允许(成功或正当地)实施”发挥的强制性效应,从而就在“想要”“能够”“可以”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可逼性”的问题:某个东西你不仅“想要”,而且“能够”,同时“可以”,但这些因素是不是会“逼着”你,把“想要”付诸实施呀? 于是乎,不管某种“想要”对你来说,是“应当”或“必须”付诸实施的,还是“不应当”或“必须不”付诸实施的,此时此地,允许你的自由意志潇洒翱翔的大度空间,肯定会受到相当严苛的强制性限定,和“无可无不可”的淡定从容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是? 其次呢,前面说了,“应当”和“必须”在语义上的微妙区别,主要涉及“迫使”自身的严苛程度不同:从肯定性的角度看,“必须”的强制性刚度,总是超过了“应当”,不再是泛泛而言地提建议,谈希望那样子,毋宁说到了严厉下命令,一定得服从的地步,其中的压迫性不言而喻。 再从否定性的角度看,“应当”和“必须”也呈现出某种有趣的对照:一方面,“不应当”与“应当不”差不多等价,意思都是“强制性地不允许”,如同“你不应当说谎”和“你应当不说谎”这样子。 另一方面,“必(须)不”与“不必(须)”的语义差距,又不是一般的大,快接近“不可以”与“可以不”的南辕北辙咧:“必(须)不(must not)”才是实质性的否定,颁布了强制性的禁令:“你必须不旷工(you must not miss work)”;“不必(须)(need not,do not have to)”则是形式性的否定,谈不上强制性的禁令:“你不必来上班(you do not have to come to work)。” 话说到这份上,顺便扯点闲篇:人们通常认为,虽然“应当”与“应该”差不多是同义词,能够随便混用,但“必须”与“必需”的差别还是比较明显的,有“必要”仔细分开。可是哈,考虑到“天生我词必有用”的坚实理据,也不妨趁机拿这个做点文章,加深一下大家对于好和正当关系的印象,嗯哼。 怎么讲啊?如果说“必须”偏重于在对的维度上,提出强制性的诉求,逼着你克服“可以”方面的阻碍,“正当”地确保主要好,防止严重坏,从而彰显了“须”的因素,那么,“必需”则似乎偏重于在好的维度上,提出强制性的要求,逼着你克服“能够”方面的阻碍,“成功”地实现目的好,从而彰显了“需”的因素。 当然咯,“必要”好像提出了一个难题:把它放哪边更合适呀?不过呢,彷佛也不难找到妥协性的中间道路:“必”字偏重于指向正当的义务一面,“要”字偏重于指向好的意欲一面;于是乎,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一下子就把臭烘烘的对,和兰花般的好,辨证地、结合起来咧,不是? 这样子看,我们或许彷佛也有一丢丢理由,把差不大离的区别加在了“应当”与“应该”上:“应当”偏重于对之“正当”,“应该”偏重于好之“想要”…… 为了能以次密接的方式,内在联通吃喝拉撒睡的地气,全方位地涵盖人生存在论,在此打算动用一个登不了大雅之堂的低俗案例,见证一下这个咬文嚼字的语义分析:假设阁下突然内急,立马“想要”排泄,“能够”和“可以”方面又不会遇到任何麻烦,您其实是用不着发出“应”字头诉求的,只要为所欲为地将“想要”付诸实施就“是”啦——不好意思哦,亲,阁下刚生下来,裹在襁褓里的时候,大都是这样子行事的,甚至可能“野蛮”到了,懒得搭理父母在旁边焦急发出的,任何强制性指令的无所谓地步,嗯哼。 然而吧,一旦碰上艰难险阻,“应”字头的助动词就会门板也挡不住地浮现出来,逼着您将“压力”变“动力”,强制性地把“想要”付诸实施了:倘若由于身患重度便秘的原因,“不能”顺畅拉出,阁下会向自己发出“应该”的指令,敦促您下定决心,不怕疼痛,排除万难,去争取排泄;如果因为举目不见厕所的缘故,“不可”随地大便,阁下会向自己发出“应当”的指令,强迫您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满世界找茅坑,来防止硬憋之坏,确保排泄之好——相当抱歉哟,亲,阁下长大成人后,拥有的各种行为规范,大都是这样子形成的,甚至可能“文明”到了,洗手间脏一点,就无论怎么想拉,都拉不出来的高大上地步,不是? 进一步看,假如您诉诸的助动词,不是“应”字头,而是“必”字头,就意味着强制性的刚度,已经升华到“不可不”的崇高境界,以致阁下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优先完成这件“重中之重”咧:“哪怕皇上陛下要见我,也必须等我拉完这泡稀屎再说”的大白话,就澄明了这条很深邃的哲理,嗯哼。 谦卑承认一点,刚才扯的闲篇,纯属理论上没事找事的强为之辨,因为就连本系列,都不可能这样子一本正经地选字用词,更常见的倒是绝对从俗随大流,稀里糊涂胡乱用。也因此,假如哪位英勇的打假斗士,从中理性地嗅出了逻辑上的自相矛盾,并据此断定这个系列出自他人代笔,浅人也只好由他去咧,没有法子——或者用偷天换日拉郎配的方式说,又叫“客观必然”?存疑。 把闲篇扯完咧,再说个正事哈:由于康德大师的鼓吹,“应当蕴含着能够(ought implies can,OIC)”的说法相当风行;但可惜吧,如同另外的许多情况那样子,他老人家又没给出什么论证,于是乎再次给粉丝们留下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脑洞大开,不落窠臼的无限想象空间,一时间什么先天呀,先验呀,超验呀,理性呀,至善呀,王国呀,蜂拥而出,不一而足,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研讨会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不是? 其实呢,要是较起真来,只有在下面废话一句的简单意思上,这个说法才能成立:如果某个行为完全超出了我的力所能及(绝对不能),它就谈不上是我“应当”履行的义务了。前面说,“应当”在“想要”“能够”“可以”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可逼性”的问题,也是这个意思:要是没了广义上的“可欲”“可行”“可从”,作为语义逻辑的绵延前提,所谓的“可逼”就无从说起。 这样子看,康德大师的另一句话,“他能够做某件事,是因为他意识到他应当做这件事”,就有点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咧,不仅凭空又弄出个“能够蕴含着应当”的CIO定理,自相矛盾地要和OIC定理对着干,而且一见真章呢,还立马露陷喽:要是我意识到,自己真心爱她,因此应当为了她,把那颗星星摘下来,难道这就意味着,我真的能够把那颗星星摘下来么?明显是发高烧,说胡话嘛,嗯哼。 另外提醒一点,虽然先有了“能够”,才会有“应当”,但这压根不意味着,一切“能够”就都是“应当”了。前面说过,许多你“能够”做的事,比方说杀人放火,都是你“不可”做的事;既然如此,我们怎么可能断言,凡是你“能够”做的事,都是你“应当”做的事呀,不是? 另一方面呢,如果某个行为只是部分超出了我的力所能及(相对“不能”),它非但不会因此失去“应当”的资格,反倒还有可能强化“应当”的资格:我“应该”克服相对“不能”的阻碍,来履行这个“应当”履行的义务。比方说,刚才的低俗案例中,基于防止硬憋之坏,确保排泄之好的底线考虑,阁下就没法拿“身患便秘,不太通畅”的相对“不能”当理由,一笔勾销了您自己“应当”排泄的“当务”之急;否则的话,阁下的麻烦可就大了去了,嗯哼。 为什么这样子较真呀?问题主要在于,不这样子较真的话,说不定儒生们又会如同朱熹朱大师那样子,用“哪有七手八脚”的相对“不能”当借口,乐呵呵地免除自己,“爱得许多”的“应当”义务咧,不是? 当然咯,这样子较真,另外还有个副产品,就是能帮我们看到下面一点:康德大师的“OIC”定理,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只是指认了人性逻辑和语义逻辑里面,绝对“不能”取消“应当”的简单一面,并且还忽视了,相对“不能”强化“应当”的另外一面,因此木有多少高深莫测的微言大义,我们也犯不着兴师动众,大张旗鼓,高屋建瓴,小题大做,一定要从里面挖出,神马不仅了不得,而且不得了的魅惑哲理,好让研讨会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嗯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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