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平随笔|人性逻辑5. 怎样从事实推出价值? 休谟这小伙二十郎当岁的时候,提出了“是与应当”的质疑,可惜没给出答案,结果把从“事实”能不能推出“价值”的问题,变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否定派认为推不出来,谁要是推了,谁就把“属人”的意义还原成了“自然”,犯下了“自然主义谬误”;肯定派主张可以推,却又说不清楚怎么推,于是乎直到今天,还是烂泥一滩,全陷在里面了,爬不出来。 不过哈,到了俺老汉这里,答案就简单多啦:想从事实直接推出价值,的确是个自然主义谬误;但这不等于说,它俩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啦。相反,只要以“需要”为枢纽,就能把两者联起来。换个方式说吧:从事实是没法“直接”地推出价值来的,但要是用需要搭个桥,就能从事实“间接”地推出价值来了。 友情提示一句,此前也有某些西方学者,包括麦金太尔,谈到了需要与价值的关系。但比较可惜,就像很多情况一样,他们大都是点到为止,然后就放过了,不肯深挖下去,结果错失了良机,没做出怎么夸张也不为过的贡献。凭什么这样子说啊?因为这问题实在太重要了,远远超过前面把需要分成五类的原创;许多难解之谜,包括开篇提到的实然与应然之分,都要靠解决了它,才能找到答案。所以呢,浅人才把“是与应当”和“自由意志”“好与正当”并列,说成是人性逻辑系列的三大发现。有点不谦虚了哦,嗯哼。 需要是怎样点石成金,让事实有了价值的呢?谜底同样不复杂:既然需要是因为人的“存在”出现了“缺失”产生的,它就总是驱赶人们,寻找能够满足自己的东西,以求弥补这些缺失,维系人的存在,结果就在这个过程中,让存在的东西(事实)有了对人的意义(价值);至于评判的标准,也正是“能不能满足需要”。 这样子看,只要接受了下面两个定义——“事实”是指“存在”的东西,“价值”是指对人的“意义”,我们就能一举了结西方学界花了几百年,都没了结的那个老大难了:任何存在的事实,只要与“需要—想要—意志”形成关联,就能具有或好或坏的正负价值:有助于人们满足需要的,就是肯定性的好东西;有碍于人们满足需要的,就是否定性的坏东西——同义反复的废话两句,不是? 拿“谷欠”即“欲”的分崩离析来说吧,它的唯一作用,就是催促人们,寻找自己“欠”下的广义“谷子”,好止住肚子里面的咕咕乱叫;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它让任何能吃的东西,有了对人而言的正面价值。儒人们对此深有体会,所以不仅见面就问“吃了吗”,另外还发明了个口头禅,叫“民以食为天”,将这种积极的价值,升华成终极的意义,都快能和老天爷平起平坐了…… 反过来看,要是和需要没啥关联的话,哪怕某个事实对人有了影响,也成不了“价值”,没什么“意义”,引不起他们的“评判”或“诉求”。比方说吧,阳光照在了我身上,让我感到热烘烘,就只是对我产生了“非价值”的作用(让我觉得温度升高了),却没有“价值性”的意义(因而我也无从对它做出评判,提出诉求)。只有和我的冷暖需要关联起来了,这种作用才有了“价值性”的意义,能让我对它展开评判和诉求:“阳光照着我真舒服—我想晒会儿太阳”,或者反过来,“阳光快把我烤熟了—我要躲到树下去”。 不好意思哟,“人性逻辑3”定义的“死”,也能从这个角度入手,加以进一步的解释:要是哪天你没有任何“想要”了,你就仅仅是个“无欲则刚”的事实,再也没有“从心所欲”的价值啦,嗯哼。 这样子的负能量,未免悲观了,那就来点正能量,对冲一下哈:由于需要像个枢纽起作用,人的存在总是充满了这样那样的意义,或是正面的,或是负面的,以致没有价值的人生,就不是严格意思上的人生了。于是乎,我们就能从“我欲故我在”的说法中,演绎出人性逻辑的第三命题了:“人是价值性的存在者。” 价值世界的五彩缤纷,也就随着一览无余啦:既然需要分成了道德、认知、实利、信仰、炫美五类,它们赋予事实的价值,也就形成了相应的五大领域,不仅各有各的光辉,而且还能相互交织。比方说哈,宗教信仰不仅喜欢借助美的力量,为自己造势,盖的庙宇教堂相当漂亮,而且还特别强调,自己的一大目的,就是引导人们,在认知中努力求真,在道德上积极向善…… 特别五花八门的是,要是与多样化的需要形成关联,就连同一个事实,也能呈现出多样化的价值,让人眼花缭乱。拿金子来说,就兼有实利(买下心仪物品)、炫美(看着赏心悦目)、信仰(拜金主义拜的就是它)、认知(琢磨其原子构成)、道德(捐出去表达爱心)的丰富意义……怪不得那么些人都喜欢它呢,不是? 人们经常会问,人生有没有意义?如果有,又在哪里?这样子的问题,大多出现在“价值冲突(诸好冲突)”的情况下,后面还会进一步讨论,这里只从最一般的角度,给出一个最简单的回答:同义反复地说,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你凭借自己的需要,让事实具有的“价值”中;换个方式说哈,你满足了怎样的需要,实现了怎样的价值,你的人生就有了怎样的意义,嗯哼。 也因此,暂且撇开冲突的情况不谈,罗曼蒂克地讲,你的需要越是丰富多彩,实现得越是彻底,你的人生意义也就越是滋润。不然的话,假如你活了一辈子,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需要,满足的方式也如出一辙,你的人生价值,就有点干瘪单调啦,大约只比圣人号召的“无欲则刚”,略胜一筹罢了,不是? 话说到这份上,可以笑话一下西方的哲学家们了。首先是肯定派,虽然承认价值能从事实推出来,却又说不清,两者是怎么勾搭上的。这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既然对他们来说,烤牛排的色香味俱全,也只能来自胃里的“谷欠”,答案真有那么难吗?所以哈,他们是智商有缺呢,还是不接地气呀?存疑。 否定派更尴尬了。拿神童维特根斯坦来说吧,二十郎当岁的时候,就写成了《逻辑哲学论》,里面宣布:“世界的意义必定位于世界之外。世界中……不存在任何价值——假如存在的话也没有价值。如果存在某种有价值的价值,它必定位于一切发生和是其所是的东西之外。” 这话说得有点弯弯绕,绕来绕去,所以维粉们一直是五体投地。不过哦,随便找个普通人,都会告诉这位天才一条简单的道理:馒头咸菜的价值意义,根本不在世界之外,相反就在这些“是其所是”与需要的关联之中;否则的话,你饿的时候,怎么会狼吞虎咽,把它们都吃光了,混它个肚儿圆呀,嗯哼。 当然喽,老是这样子动用“吃饭哲学”的例子,反复怼回去,很陋很低俗。可是呢,即便再雅再高洁的价值,也不可能跑到什么“世界之外”,孤独自在吧。不然的话,你我他活在这个世界中,怎么可能崇信天国的神,欣赏马勒的交响曲,养成助人为乐的高尚德性,空闲的时候坐在园子里,拜读着《逻辑哲学论》,一边享受追求真知的乐趣,一边体验莫名其妙的沮丧呀…… 拿大师自己来说哈,虽然擅长高洁雅致的思辨,日常生活里,肯定也是饥来进食,渴来喝水的,否则的话,怎么擅长他的雅致高洁呢?大概齐由于这缘故,日子久了,他也隐约察觉到,价值不可能位于九霄云外,而是就在这个世界中,所以才在二十年后,坦率承认:《逻辑哲学论》有“严重谬误”,结果就让一帮子磕头如捣蒜的维粉们,有点始料不及,外加晕头转向啦。 无论如何,对否定派来说,最严峻的挑战在于,除非干脆否定价值的“存在”,不然很难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如果不是从“存在”的事实(间接地)推出来,难道价值能够无中生有,凭空从世界之外,像馅饼那样子掉下来么?一言以蔽之:要是“没有猫的微笑”纯属子虚乌有,“没有事实的价值”又怎么可能呢? 最后有个疑问:这样子一目了然,一点都不复杂的问题,仅仅涉及事实、语义、逻辑,何以那么多的西方哲学家,非但答不上来,反倒还把水搅得越来越浑了啊?谜底或许在于:他们的脑袋太思辨,太玄乎了,总喜欢用抽象晦涩的二元对立架构,把有血有肉的现实生活肢解了,结果拿腔捏调,不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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