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赌棋枰瓶儿输钞 觑藏春潘氏潜踪
词曰:
心中难自泄,暗里深深谢。未必娘行,恁地能贤哲。衷肠怎好和君说 ?说不愿丫头,愿做官人的侍妾。他坚牢望我情真切。岂想风波,果应了 他心料者。
话说一日腊尽春回,新正佳节,西门庆贺节不在家,吴月娘往吴大妗子家去了 。午间孟玉楼、潘金莲都在李瓶儿房里下棋。玉楼道:“咱们今日赌甚么好?”金 莲道:“咱们赌五钱银子东道,三钱银子买金华酒儿,那二钱买个猪头来,教来旺 媳妇子烧猪头咱们吃。说他会烧的好猪头,只用一根柴禾儿,烧的稀烂。”玉楼道 :“大姐姐不在家,却怎的计较?”存下一分儿,送在他屋里,也是一般。”说毕 ,三人下棋。下了三盘,李瓶儿输了五钱。金莲使绣春儿叫将来兴儿来,把银子递 与他,教他买一坛金华酒,一个猪首,连四只蹄子,吩咐:“送到后边厨房里,教 来旺儿媳妇蕙莲快烧了,拿到你三娘屋里等着,我们就去。”玉楼道:“六姐,教 他烧了拿盒子拿到这里来吃罢。在后边,李娇儿、孙雪娥两个看着,是请他不请他 ?”金莲遂依玉楼之言。
不一时,来兴儿买了酒和猪首,送到厨下。蕙莲正在后边和玉箫在石台基上坐 着,挝瓜子耍子哩。来兴儿便叫他:“蕙莲嫂子,五娘、三娘都上覆你,使我买了 酒、猪头连蹄子,都在厨房里,教你替他烧熟了,送到前边六娘房里去。”蕙莲道 :“我不得闲,与娘纳鞋哩。随问教那个烧烧儿罢,巴巴坐名儿教我烧?”来兴儿 道:“你烧不烧随你,交与你,我有勾当去。”说着,出去了。玉箫道:“你且丢 下,替他烧烧罢。你晓的五娘嘴头子,又惹的声声气气的。”蕙莲笑道:“五娘怎 么就知道我会烧猪头,栽派与我!”于是起到大厨灶里,舀了一锅水,把那猪首蹄 子剃刷干净,只用的一根长柴禾安在灶内,用一大碗油酱,并茴香大料,拌的停当 ,上下锡古子扣定。那消一个时辰,把个猪头烧的皮脱肉化,香喷喷五味俱全。将 大冰盘盛了,连姜蒜碟儿,用方盒拿到前边李瓶儿房里,旋打开金华酒来。玉楼拣 齐整的,留下一大盘子,并一壶金华酒,使丫头送到上房里,与月娘吃。其余三人 坐定,斟酒共酌。
正吃中间,只见蕙莲笑嘻嘻走到跟前,说道:“娘们试尝这猪头,今日烧的好 不好?”金莲道:“三娘刚才夸你倒好手段儿!烧的且是稀烂。”李瓶儿问道:“ 真个你只用一根柴禾儿?”蕙莲道:“不瞒娘们说,还消不得一根柴禾儿哩!若是 一根柴禾儿,就烧的脱了骨。”玉楼叫绣春:“你拿个大盏儿,筛一盏儿与你嫂子 吃。”李瓶儿连忙叫绣春斟酒,他便取碟儿拣了一碟猪头肉儿递与蕙莲,说道:“ 你自造的,你试尝尝。”蕙莲道:“小的自知娘们吃不的咸,没曾好生加酱,胡乱 罢了。下次再烧时,小的知道了。”便磕了三个头,方才在桌头旁边立着,做一处 吃酒。
到晚夕月娘来家,众妇人见了月娘,小玉悉将送来猪头,拿与月娘看。玉楼笑 道:“今日俺们下棋耍子,赢的李大姐猪头,留与姐姐吃。”月娘道:“这般有些 不均了。各人赌胜,亏了一个就不是了。咱们这等计较:只当大节下,咱姊妹这几 人每人轮流治一席酒儿,叫将郁大姐来,晚间耍耍,有何妨碍?强如赌胜负,难为 一个人。我主张的好不好?”众人都说:“姐姐主张的是!”月娘道:“明日初五 日,就是我起先罢。”李娇儿占了初六,玉楼占了初七,金莲占了初八。金莲道: “只我便宜,那日又是我的寿酒,却一举而两得。”问着孙雪娥,孙雪娥半日不言 语。月娘道:“他罢,你们不要缠他了,教李大姐挨着罢。”玉楼道:“初九日又 是六姐生日,只怕有潘姥姥和他妗子来。”月娘道:“初九日不得闲,教李大姐挪 在初十罢了。”众人计议已定。
话休絮烦。先是初五日,西门庆不在家,往邻家赴席去了。月娘在上房摆酒, 郁大姐供唱,请众姐妹欢饮了一日方散。到第二日,却该李娇儿,就挨着玉楼、金 莲,都不必细说。须臾,过了金莲生日,潘姥姥、吴大妗子,都在这里过节顽耍。 看看到初十日,该李瓶儿摆酒,使绣春往后边请雪娥去。一连请了两替,答应着来 ,只顾不来。玉楼道:“我就说他不来,李大姐只顾强去请他。可是他对着人说的 :‘你每有钱的,都吃十轮酒儿,没的俺们去赤脚绊驴蹄。’似他这等说,俺们罢 了,把大姐姐都当驴蹄看承!”月娘道:“他是恁不成材的行货子,都不消理他了 ,又请他怎的!”于是摆上酒来,众人都来前边李瓶儿房里吃酒。郁大姐在旁弹唱 。当下,吴大妗子和西门大姐,共八个人饮酒。只因西门庆不在,月娘吩咐玉箫: “等你爹来家要吃酒,你打发他吃就是了。”玉箫应诺。
后晌时分,西门庆来家,玉箫替他脱了衣裳。西门庆便问:“娘往那去了?” 玉箫回道:“都在六娘房里和大妗子、潘姥姥吃酒哩。”西门庆问道:“吃的是甚 么酒?”玉箫道:“是金华酒。”西门庆道:“还有年下你应二爹送的那一坛茉莉 花酒,打开吃。”一面教玉箫把茉莉花酒打开,西门庆尝了尝,说道:“正好你娘 们吃。”教小玉、玉箫两个提着,送到前边李瓶儿房里。蕙莲正在月娘旁边侍立斟 酒,见玉箫送酒来,蕙莲俐便,连忙走下来接酒。玉箫便递了个眼色与他,向他手 上捏了一把,这婆娘就知其意。月娘问玉箫:“谁使你送酒来?”玉箫道:“爹使 我来。”月娘道:“你爹来家多大回了?”玉箫道:“爹刚才来家。因问娘们吃酒 ,教我把这一坛茉莉花酒,拿来与娘们吃。”月娘问:“你爹若吃酒,房中放桌儿 ,有见成菜儿打发他吃。”玉箫应的,往后边去了。
这蕙莲在席上站了一回,推说道:“我后边看茶来,与娘们吃。”月娘吩咐道 :“对你姐说,上房拣妆里有六安茶,顿一壶来俺们吃。”这老婆一个猎古调走到 后边,玉箫站在堂屋门首,努了个嘴儿与他。老婆掀开帘子,进月娘房来,只见西 门庆坐在椅子上吃酒。走向前,一屁股就坐在他怀里,两个就亲嘴咂舌做一处。婆 娘一面用手攥着他那话,一面在上噙酒哺与他吃。便道:“爹,你有香茶再与我些 ,前日与我的都没了。我少薛嫂儿几钱花儿钱,你有银子与我些儿。”西门庆道: “我茄袋内还有一二两,你拿去。”说着。西门庆要解他裤子。妇人道:“不好, 只怕人来看见。”西门庆道:“你今日不出去,晚夕咱好生耍耍。”蕙莲摇头说道 :“后边惜薪司挡路儿──柴众。咱不如还在五娘那里,色丝子女。”于是玉箫在 堂屋门首观风,由他二人在屋里做一处顽耍。
不防孙雪娥从后来,听见房里有人笑,只猜玉箫在房里和西门庆说笑,不想玉 箫又在穿廊下坐的,就立住了脚。玉箫恐怕他进屋里去,便支他说:“前边六娘请 姑娘,怎的不去?”雪娥鼻子里冷笑道:“俺们是没时运的人儿,骑着快马也赶他 不上,拿甚么伴着他吃十轮酒儿?自己穷的伴当儿伴的没裤儿!”正说着,被西门 庆房中咳嗽了一声,雪娥就往厨房里去了。
这玉箫把帘子欣开,婆娘见无人,急伶俐两三步就叉出来,往后边看茶去。须 臾,小玉从后边走来叫:“蕙莲嫂子,娘说你怎的取茶就不去了?”妇人道:“茶 有了,着姐拿果仁儿来。”不一时,小玉拿着盏托,他提着茶,一直来到前边。月 娘问道:“怎的茶这咱才来?”蕙莲道:“爹在房里吃酒,小的不敢进去。等着姐 屋里取茶叶,剥果仁儿来。”众人吃了茶,这蕙莲在席上,斜靠桌儿站立,看着月 娘众人掷骰儿,故作扬声说道:“娘,把长么搭在纯六,却不是天地分?还赢了五 娘。”又道:“你这六娘,骰子是锦屏风对儿。我看三娘这么三配纯五,只是十四 点儿,输了。”被玉箫恼了,说道:“你这媳妇子,俺们在这里掷骰儿,插嘴插舌 ,有你甚么说处?”把老婆羞的站又站不住,立又立不住,绯红了面皮,往下去了 。正是:
谁人汲得西江水,难洗今朝一面羞。
这里众妇人饮酒,至掌灯时分,只见西门庆掀帘子进来,笑道:“你们好吃! ”吴大妗子跳起来,说道:“姐夫来了!”连忙让座儿与他坐。月娘道:“你在后 边吃酒罢了,女妇男子汉,又走来做甚么?”西门庆道:“既是恁说,我去罢。” 于是走过金莲这边来,金莲随即跟了来。西门庆吃得半醉,拉着金莲说道:“小油 嘴,我有句话儿和你说。我要留蕙莲在后边一夜儿,后边没地方。看你怎的容他在 你这边歇一夜儿罢?”金莲道:“我不好骂的,没的那汗邪的胡乱!随你和他那里 [入日]捣去,好娇态,教他在我这里!我是没处安放他。我就算依了你,春梅贼 小肉儿他也不容。你不信,叫了春梅问他,他若肯了,我就容你。”西门庆道:“ 既是你娘儿们不肯,罢!我和他往山子洞儿那里过一夜。你吩咐丫头拿床铺盖,生 些火儿。不然,这一冷怎么当。”金莲忍不住笑了:“我不好骂出你来的,贼奴才 淫妇,他是养你的娘?你是王祥,寒冬腊月行孝顺,在那石头床上卧冰哩。”西门 庆笑道:“怪小油嘴儿,休奚落我。罢么,好歹叫丫头生个火儿。”金莲道:“你 去,我知道。”当晚众人席散,金莲吩咐秋菊,果然抱铺盖、笼火,在山子底下藏 春坞雪洞里。
蕙莲送月娘、李娇儿、玉楼进到后边仪门首,故意说道:“娘,小的不送,往 前边去罢。”月娘道:“也罢,你前边睡去罢。”这婆娘打发月娘进内,还在仪门 首站立了一回,见无人,一溜烟往山子底下去了。正是:
莫教襄王劳望眼,巫山自送雨云来。
这宋蕙莲走到花园门首,只说西门庆还未进来,就不曾扣门子,只虚掩着。来 到藏春坞洞儿内,只见西门庆早在那里秉烛而坐。婆娘进到里面,但觉冷气侵人, 尘嚣满榻。于是袖中取出两枝棒儿香,灯上点了,插在地下。虽故地下笼着一盆碳 火儿,还冷的打兢。婆娘在床上先伸下铺,上面还盖着一件貂鼠禅衣。掩上双扉, 两个上床就寝。西门庆脱去上衣白绫道袍,坐在床上,把妇人褪了裤,抱在怀里, 两只脚跷在两边,那话突入牝中。两个搂抱,正做得好。却不防潘金莲打听他二人 入港了,在房中摘去冠儿,轻移莲步,悄悄走来窃听。到角门首,推开门,遂潜身 悄步而入。也不怕苍苔冰透了凌波,花刺抓伤了裙褶,蹑迹隐身,在藏春坞月窗下 站听。良久,只见里面灯烛尚明,婆娘笑声说:“冷铺中舍冰,把你贼受罪不济的 老花子,就没本事寻个地方儿,走在这寒冰地狱里来了!口里衔着条绳子,冻死了 往外拉。”又道:“冷合合的,睡了罢,怎的只顾端详我的脚?你看过那小脚儿的 来,象我没双鞋面儿,那个买与我双鞋面儿也怎的?看着人家做鞋,不能彀做!” 西门庆道:“我儿,不打紧,到明日替你买几钱的各色鞋面。谁知你比你五娘脚儿 还小!”妇人道:“拿甚么比他!昨日我拿他的鞋略试了试,还套着我的鞋穿。倒 也不在乎大小,只是鞋样子周正才好。”金莲在外听了:“这个奴才淫妇!等我再 听一回,他还说甚么。”又听彀多时,只听老婆问西门庆说:“你家第五的秋胡戏 ,你娶他来家多少时了?是女招的,是后婚儿来?”西门庆道:“也是回头人儿。 ”妇人说:“嗔道恁久惯牢成!原来也是个意中人儿,露水夫妻。”这金莲不听便 罢,听了气的在外两只胳膊都软了,半日移脚不动,说道:“若教这奴才淫妇在里 面,把俺们都吃他撑下去了!”待要那时就声张骂起来,又恐怕西门庆性子不好, 逞了淫妇的脸。待要含忍了他,恐怕他明日不认。“罢罢!留下个记儿,使他知道 ,到明日我和他答话。”于是走到角门首,拔下头上一根银簪儿,把门倒销了,懊 恨归房。晚景题过。
到次日清早晨,婆娘先起来,穿上衣裳,蓬着头走出来。见角门没插,吃了一 惊,又摇门,摇了半日摇不开。走去见西门庆,西门庆隔壁叫迎春替他开了。因看 见簪销着门,知是金莲的簪子,就知晚夕他听了出去。这妇人怀着鬼胎,走到前边 ,正开房门,只见平安从东净里出来,看见他只是笑。蕙莲道:“怪囚根子,谁和 你呲那牙笑哩?”平安儿道:“嫂子,俺们笑笑儿也嗔?”蕙莲道:“大清早晨, 平白笑的是甚么?”平安道:“我笑嫂子三日没吃饭,眼前花。我猜你昨日一夜不 来家!”妇人听了此言,便把脸红了,骂道:“贼提口拔舌见鬼的囚根子,我那一 夜不在屋里睡?怎的不来家?”平安道:“我刚才还看见嫂子锁着门,怎的赖得过 ?”蕙莲道:“我早起身,就往五娘屋里,只刚才出来。你这囚在那里来?”平安 道:“我听见五娘教你腌螃蟹,说你会劈的好腿儿。嗔道五娘使你门首看着卖簸箕 的,说你会咂得好舌头。”把妇人说的急了,拿起条门闩来,赶着平安儿绕院子骂 道:“贼汗邪囚根子,看我到明日对他说不说。不与你个功德也不怕,狂的有些褶 儿也怎的?”那平安道:“耶[口乐],嫂子,将就着些儿罢。对谁说?我晓得你 往高枝儿上去了。”那蕙莲急起来,只赶着他打。不料玳安正在印子铺走出来,一 把手将闩夺住了,说道:“嫂子为甚么打他?”蕙莲道:“你问那呲牙囚根子,口 里白说六道的,把我的胳膊都气软了!”那平安得手往外跑了。玳安推着他说:“ 嫂子,你少生气着恼,且往屋里梳头去罢。”妇人便向腰间荷包里,取出三四分银 子来,递与玳安道:“累你替我拿大碗烫两个合汁来我吃,把汤盛在铫子里罢。” 玳安道:“不打紧,等我去。”一手接了。连忙洗了脸,替他烫了合汁来。妇人让 玳安吃了一碗,他也吃了一碗,方才梳了头,锁上门,先到后边月娘房里打了卯儿 ,然后来金莲房里。
金莲正临镜梳头。蕙莲小意儿,在旁拿抵镜、掇洗手水,殷情侍奉。金莲正眼 也不瞧他。蕙莲道:“娘的睡鞋裹脚,我卷平收了去?”金莲道:“由他。你放着 ,叫丫头进来收。”便叫秋菊:“贼奴才,往那去了?”蕙莲道:“秋菊扫地哩。 春梅姐在那里梳头哩。”金莲道:“你别要管他,丢着罢,亦发等他们来收拾。歪 蹄泼脚的,没的沾污了嫂子的手。你去扶侍你爹,爹也得你恁个人儿扶侍他,才可 他的心。俺们都是露水夫妻,再醮货儿。只嫂子是正名正顶轿子娶将来的,是他的 正头老婆,秋胡戏。”这妇人听了,正道着昨日晚夕他的真病,于是向前双膝跪下 ,说道:“娘是小的一个主儿,娘不高抬贵手,小的一时儿存站不的。当初不因娘 宽恩,小的也不肯依随爹。就是后边大娘,无过只是个大纲儿。小的还是娘抬举多 ,莫不敢在娘面前欺心?随娘查访,小的但有一字欺心,到明日不逢好死,一个毛 孔儿里生下一个疔疮。”金莲道:“不是这等说。我眼里放不下砂子的人。汉子既 要了你,俺们莫不与争?不许你在汉子跟前弄鬼,轻言轻语的。你说你把俺们踩下 去了,你要在中间踢跳,我的姐姐,对你说,把这样心儿且吐了些儿罢!”蕙莲道 :“娘再访,小的并不敢欺心,到只怕昨日晚夕娘错听了。”金莲道:“傻嫂子, 我闲的慌,听你怎的?我对你说了罢,十个老婆买不住一个男子汉的心。你爹虽故 家里有这几个老婆,或是外边请人家的粉头,来家通不瞒我一些儿,一五一十就告 我说。你大娘当时和他一个鼻子眼儿里出气,甚么事儿来家不告诉我?你比他差些 儿。”说得老婆闭口无言,在房中立了一回,走出来了。刚到仪门夹道内,撞见西 门庆,说道:“你好人儿,原来昨日人对你说的话儿,你就告诉与人。今日教人下 落了我恁一顿!我和你说的话儿,只放在你心里,放烂了才好。为甚么对人说?干 净你这嘴头子就是个走水的槽。有话到明日不告你说了。”西门庆道:“甚么话? 我并不知道。”那妇人瞅了一眼,往前边去了。
这妇人嘴儿乖,常在门前站立,买东买西,赶着傅伙计叫傅大郎,陈敬济叫姑 夫,贲四叫老四。因和西门庆勾搭上了,越发在人前花哨起来,常和众人打牙犯嘴 ,全无忌惮。或一时叫:“傅大郎,我拜你拜,替我门首看着卖粉的。”那傅伙计 老成,便惊心儿替他门首看着,过来叫住,请他出来买。玳安故意戏他,说道:“ 嫂子,卖粉的早晨过去了,你早出来,拿秤称他的好来!”婆娘骂道:“贼猴儿, 里边五娘、六娘使我要买搽的粉,你如何说拿秤称二斤胭脂三斤粉,教那淫妇搽了 又搽?看我进里边对他说不说?”玳安道:“耶[口乐],嫂子,行动只拿五娘吓 我!”一回又叫:“贲老四,我对你说,门首看着卖梅花菊花的,我要买两对儿戴 。”那贲四误了买卖,好歹专心替他看着卖的叫住,请他出来买。妇人立在二层门 里,打门厢儿拣,要了他两对[髟丐]花大翠,又是两方紫绫闪色销金汗巾儿,共 该他七钱五分银子。妇人向腰里摸出半侧银子儿来,央及贲四替他凿,称七钱五分 与他。那贲四正写着帐,丢下走来替他锤。只见玳安来说道:“等我与嫂子凿。” 一面接过银子在手,且不凿,只顾瞧这银子。妇人道:“贼猴儿,不凿,只顾端详 甚么?你半夜没听见狗咬?是偷来的银子!”玳安道:“偷到不偷。这银子到有些 眼熟,倒象爹银子包儿里的。前日爹在灯市里,凿与卖勾金蛮子的银子,还剩了一 半,就是这银子。我记得千真万真。”妇人道:“贼囚,一个天下,人还有一样的 ,爹的银子怎的到得我手里?”玳安笑道:“我知道甚么帐儿!”妇人便赶着打。 玳安把银子凿下七钱五分,交与卖花翠的,把剩的银子拿在手里,不与他去了。妇 人道:“贼囚根子!你敢拿了去,我算你好汉!”玳安道:“我不拿你的。你把剩 下的,与我些儿买果子吃。”那妇人道:“贼猴儿,你递过来,我与你。”哄和玳 安递到他手里,只掠了四五分一块与他,别的还塞在腰里,一直进去了。
自此以后,常在门首成两价拿银钱买剪截花翠汗巾之类,甚至瓜子儿四五升里 进去,分与各房丫鬟并众人吃。头上治的珠子箍儿,金灯笼坠子,黄烘烘的。衣服 底下穿着红[纟路]绸裤儿,线捺护膝。又大袖子袖着香茶、香桶子三四个,带在 身边。见一日也花消二三钱银子,都是西门庆背地与他的,此事不必细说。这妇人 自从金莲识破他机关,每日只在金莲房里,把小意儿贴恋,与他顿茶顿水,做鞋脚 针指,不拿强拿,不动强动。正经月娘后边,每日只打个到面儿,就到金莲这边来 。每日和金莲、瓶儿两个下棋、抹牌,行成伙儿。或一时撞见西门庆来,金莲故意 令他旁边斟酒,教他一处坐了顽耍,只图汉子喜欢。正是:
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第二十四回 敬济元夜戏娇姿 惠祥怒詈来旺妇
诗曰:
银烛高烧酒乍醺,当筵且喜笑声频。 蛮腰细舞章台柳,素口轻歌上苑春。 香气拂衣来有意,翠花落地拾无声。 不因一点风流趣,安得韩生醉后醒。
话说一日,天上元宵,人间灯夕,西门庆在厅上张挂花灯,铺陈绮席。正月十 六,合家欢乐饮酒。西门庆与吴月娘居上,其余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 、孙雪娥、西门大姐都在两边同坐,都穿着锦绣衣裳。春梅、玉箫、迎春、兰香一 般儿四个家乐,在旁[扌栾]筝歌板,弹唱灯词。独于东首设一席与女婿陈敬济坐 。果然食烹异品,果献时新。小玉、元宵、小鸾、绣春都在上面斟酒。那来旺儿媳 妇宋蕙莲却坐在穿廊下一张椅儿上,口里嗑瓜子儿。等的上边呼唤要酒,他便扬声 叫:“来安儿,画童儿,上边要热酒,快趱酒上来!贼囚根子,一个也没在这里伺 候,都不知往那去了!”只见画童烫酒上去。西门庆就骂道:“贼奴才,一个也不 在这里伺候,往那去来?贼少打的奴才!”小厮走来说道:“嫂子,谁往那去来? 就对着爹说,吆喝教爹骂我。”蕙莲道:“上头要酒,谁教你不伺候?关我甚事! 不骂你骂谁?”画童儿道:“这地上干干净净的,嫂子嗑下恁一地瓜子皮,爹看见 又骂了。”蕙莲道:“贼囚根子!六月债儿热,还得快就是。甚么打紧,便当你不 扫,丢着,另教个小厮扫。等他问我,只说得一声。”画童儿道:“耶[口乐], 嫂子,将就些罢了,如何和我合气!”于是取了笤帚来,替他扫瓜子皮儿,不题。
却说西门庆席上,见女婿陈敬济没酒,吩咐潘金莲去递一巡儿。这金莲连忙下 来,满斟杯酒,笑嘻嘻递与敬济,说道:“姐夫,你爹吩咐,好歹饮奴这杯酒儿。 ”敬济一壁接酒,一面把眼儿斜溜妇人,说:“五娘请尊便,等儿子慢慢吃!”妇 人将身子把灯影着,左手执酒,刚待的敬济将手来接,右手向他手背只一捻,这敬 济一面把眼瞧着众人,一面在下戏把金莲小脚儿踢了一下。妇人微笑,低声道:“ 怪油嘴,你丈人瞧着待怎么?”两个在暗地里调情顽耍,众人倒不曾看出来。不料 宋蕙莲这婆娘,在[木鬲]子外窗眼里,被他瞧了个不耐烦。口中不言,心下自忖 :“寻常在俺们跟前,到且是精细撇清,谁想暗地却和这小伙子儿勾搭。今日被我 看出破绽,到明日再搜求我,自有话说。”正是:
谁家院内白蔷薇,暗暗偷攀三两枝。 罗袖隐藏人不见,馨香惟有蝶先知。
饮酒多时,西门庆忽被应伯爵差人请去赏灯。吩咐月娘:“你们自在耍耍,我往应 二哥家吃酒去来。”玳安、平安两个跟随去了。
月娘与众姊妹吃了一回,但见银河清浅,珠斗烂斑,一轮团圆皎月从东而出, 照得院宇犹如白昼。妇人或有房中换衣者,或有月下整妆者,或有灯前戴花者。惟 有玉楼、金莲、李瓶儿三个并蕙莲,在厅前看敬济放花儿。李娇儿、孙雪娥、西门 大姐都随月娘后边去了。金莲便向二人说道:“他爹今日不在家,咱对大姐姐说, 往街上走走去。”蕙莲在旁说道:“娘们去,也携带我走走。”金莲道:“你既要 去,你就往后边问声你大娘和你二娘,看他去不去,俺们在这里等着你。”那蕙莲 连忙往后边去了。玉楼道:“他不济事,等我亲自问他声去。”李瓶儿道:“我也 往屋里穿件衣裳,只怕夜深了冷。”金莲道:“李大姐,你有披袄子,带件来我穿 ,省得我往屋里去。”那李瓶儿应诺去了。独剩下金莲一个,看着敬济放花儿。见 无人,走向敬济身上捏了一把,笑道:“姐夫原来只穿恁单薄衣裳,不害冷么?” 只见家人儿子小铁棍儿笑嘻嘻在跟前,舞旋旋的且拉着敬济,要炮丈放。这敬济恐 怕打搅了事,巴不得与了他两个元宵炮丈,支他外边耍去了。于是和金莲嘲戏说道 :“你老人家见我身上单薄,肯赏我一件衣裳儿穿穿也怎的?”金莲道:“贼短命 ,得其惯便了,头里头蹑我的脚儿,我不言语,如今大胆,又来问我要衣服穿!我 又不是你影射的,何故把与你衣服穿?”敬济道:“你老人家不与就罢了,如何扎 筏子来唬我?”妇人道:“贼短命,你是城楼上雀儿,好耐惊耐怕的虫蚁儿!”正 说着,见玉楼和蕙莲出来,向金莲说道:“大娘因身上不方便,大姐不自在,故不 去了。教娘们走走,早些来家。李娇儿害腿疼,也不走。孙雪娥见大姐姐不走,恐 怕他爹来家嗔他,也不出门。”金莲道:“都不去罢,只咱和李大姐三个去罢。等 他爹来家,随他骂去!再不,把春梅小肉儿和上房里玉箫,你房里兰香,李大姐房 里迎春,都带了去。”小玉走来道:“俺奶奶已是不去,我也跟娘们走走。”玉楼 道:“对你奶奶说了去,我前头等着你。”良久,小玉问了月娘,笑嘻嘻出来。
当下三个妇人,带领着一簇男女。来安、画童两个小厮,打着一对纱吊灯跟随 。女婿陈敬济踹着马台,放烟火花炮,与众妇人瞧。宋蕙莲道:“姑夫,你好歹略 等等儿。娘们携带我走走,我到屋里搭搭头就来。”敬济道:“俺们如今就行。” 蕙莲道:“你不等,我就恼你一生!”于是走到屋里,换了一套绿闪红缎子对衿衫 儿、白挑线裙子。又用一方红销金汗巾子搭着头,额角上贴着飞金并面花儿,金灯 笼坠耳,出来跟着众人走百媚儿。月色之下,恍若仙娥,都是白绫袄儿,遍地金比 甲。头上珠翠堆满,粉面朱唇。敬济与来兴儿,左右一边一个,随路放慢吐莲、金 丝菊、一丈兰、赛月明。出的大街市上,但见香尘不断,游人如蚁,花炮轰雷,灯 光杂彩,箫鼓声喧,十分热闹。游人见一对纱灯引道,一簇男女过来,皆披红垂绿 ,以为出于公侯之家,莫敢仰视,都躲路而行。那宋蕙莲一回叫:“姑夫,你放个 桶子花我瞧。”一回又道:“姑夫,你放个元宵炮丈我听。”一回又落了花翠,拾 花翠;一回又掉了鞋,扶着人且兜鞋;左来右去,只和敬济嘲戏。玉楼看不上,说 了两句:“如何只见你掉了鞋?”玉箫道:“他怕地下泥,套着五娘鞋穿着哩!” 玉楼道:“你叫他过来我瞧,真个穿着五娘的鞋儿?”金莲道:“他昨日问我讨了 一双鞋,谁知成精的狗肉,套着穿!”蕙莲抠起裙子来,与玉楼看。看见他穿着两 双红鞋在脚上,用纱绿线带儿扎着裤腿,一声儿也不言语。
须臾,走过大街,到灯市里。金莲向玉楼道:“咱如今往狮子街李大姐房子里 走走去。”于是吩咐画童、来安儿打灯先行,迤逦往狮子街来。小厮先去打门,老 冯已是歇下,房中有两个人家卖的丫头,在炕上睡。慌的老冯连忙开了门,让众妇 女进来,旋戳开炉子顿茶,挈着壶往街上取酒。孟玉楼道:“老冯你且住,不要去 打酒,俺们在家酒饭吃得饱饱来,你有茶,倒两瓯子来吃罢。”金莲道:“你既留 人吃酒,先订下菜儿才好。”李瓶儿道:“妈妈子,一瓶两瓶取来了,打水不浑的 ,够谁吃?要取一两坛儿来。”玉楼道:“他哄你,不消取,只看茶来罢。”那婆 子方才不动身。李瓶儿道:“妈妈子,怎的不往那边去走走,端的在家做些甚么? ”婆子道:“奶奶,你看丢下这两个业障在屋里,谁看他?”玉楼便问道:“两个 丫头是谁家卖的?”婆子道:“一个是北边人家房里使女,十三岁,只要五两银子 ;一个是汪序班家出来的家人媳妇,家人走了,主子把[髟狄]髻打了,领出来卖 ,要十两银子。”玉楼道:“妈妈,我说与你,有一个人要,你赚他些银子使。” 婆子道:“三娘,果然是谁要?告我说。”玉楼道:“如今你二娘房里,只元宵儿 一个,不够使,还寻大些的丫头使唤。你倒把这大的卖与他罢。”因问:“这个丫 头十几岁?”婆子道:“他今年十七岁了。”说着,拿茶来,众人吃了茶。那春梅 、玉箫并蕙莲都前边瞧了一遍,又到临街楼上推开窗看了一遍。陈敬济催逼说:“ 夜深了,看了快些家去罢。”金莲道:“怪短命,催的人手脚儿不停住,慌的是些 甚么!”乃叫下春梅众人来,方才起身。冯妈妈送出门,李瓶儿因问:“平安往那 去了?”婆子道:“今日这咱还没来,叫老身半夜三更开门闭户等着他。”来安儿 道:“今日平安儿跟了爹往应二爹家去了。”李瓶儿吩咐妈妈子:“早些关了门, 睡了罢!他多也是不来,省的误了你的困头。明日早来宅里,送丫头与二娘来。你 是石佛寺长老,请着你就张致了。”说毕,看着他关了大门,这一簇男女方才回家 。
走到家门首,只听见住房子的韩回子老婆韩嫂儿声唤。因他男子汉答应马房内 臣,他在家跟着人走百病儿去了,醉回来家,说有人挖开他房门,偷了狗,又不见 了些东西,坐在当街上撒酒疯骂人。众妇人方才立住了脚。金莲使来安儿把韩嫂儿 叫到当面,问道:“你为甚么来?”韩嫂儿叉手向前,拜了两拜,说道:“三位娘 子在上,听小媳妇告诉。”于是从头说了一遍。玉楼众人听了,每人掏袖中些钱果 子与他,叫来安儿:“你叫你陈姐夫送他进屋里。”那敬济且顾和蕙莲两个嘲戏, 不肯[扌刍]他去。金莲使来安儿扶到他家中,吩咐教他明日早来宅内浆洗衣裳: “我对你爹说,替你出气。”那韩嫂儿千恩万谢回家去了。
玉楼等刚走过门首来,只见贲四娘子,在大门首笑嘻嘻向前道了万福,说道: “三位娘那里走了走?请不弃到寒家献茶。”玉楼道:“方才因韩嫂儿哭,俺站住 问了他声。承嫂子厚意,天晚了,不到罢。”贲四娘子道:“耶[口乐],三位娘 上门怪人家,就笑话俺小家人家茶也奉不出一杯儿来?”生死拉到屋里。原来上边 供养观音八难并关圣贤,当门挂着雪花灯儿一盏。掀开门帘,摆设春台,与三人坐 。连忙教他十四岁女儿长姐过来,与三位娘磕头递茶。玉楼、金莲每人与了他两枝 花儿。李瓶儿袖中取了一方汗巾,又是一钱银子,与他买瓜子儿嗑。喜欢的贲四娘 子拜谢了又拜。款留不住,玉楼等起身。到大门首,小厮来兴在门首迎接。金莲就 问:“你爹来家不曾?”来兴道:“爹未回家哩。”三个妇人,还看着陈敬济在门 首放了两个一丈菊和一筒大烟兰、一个金盏银台儿,才进后边去了。西门庆直至四 更来家。正是:
醉后不知天色暝,任他明月下西楼。
却说那陈敬济因走百病,与金莲等众妇人嘲戏了一路儿,又和蕙莲两个言来语 去,都有意了。次日早晨梳洗毕,也不到铺子内,迳往后边吴月娘房里来。只见李 娇儿、金莲陪着吴大妗子,放炕桌儿,才摆茶吃。月娘便往佛堂中烧香去了。这小 伙儿向前作了揖,坐下。金莲便说道:“陈姐夫,你好人儿!昨日教你送送韩嫂儿 ,你就不动,只当还教小厮送去了。且和媳妇子打牙犯嘴,不知甚么张致!等你大 娘烧了香来,看我对他说不说!”敬济道:“你老人家还说哩,昨日险些儿子腰梁 [疒罗]疡了哩!跟你老人家走了一路儿,又到狮子街房里回来,该多少里地?人 辛苦走了,还教我送韩回子老婆!教小厮送送也罢了。睡了多大回就天晓了,今早 还扒不起来。”正说着,吴月娘烧了香来,敬济作了揖。月娘便问:“昨日韩嫂儿 为甚么撒酒疯骂人?”敬济把因走百病,被人挖开门,不见了狗,坐在当街哭喊骂 人,“今早他汉子来家,一顿好打的,这咱还没起来哩。”金莲道:“不是俺们回 来,劝的他进去了,一时你爹来家撞见,甚么样子!”说毕,玉楼、李瓶儿、大姐 都到月娘屋里吃茶,敬济也陪着吃了茶。后次大姐回房,骂敬济:“不知死的囚根 子!平白和来旺媳妇子打牙犯嘴,倘忽一时传的爹知道了,淫妇便没事,你死也没 处死!”
却说那日,西门庆在李瓶儿房里宿歇,起来的迟。只见荆千户──新升一处兵 马都监──来拜。西门庆才起来梳头,包网巾,整衣出来,陪荆都监在厅上说话。 一面使平安儿进后边要茶。宋蕙莲正和玉箫、小玉在后边院子里挝子儿,赌打瓜子 ,顽成一块。那小玉把玉箫骑在底下,笑骂道:“贼淫妇,输了瓜子,不教我打! ”因叫蕙莲:“嫂子你过来,扯着淫妇一只腿,等我[入日]这淫妇一下子。”正 顽着,只见平安走来,叫:“玉箫姐,前边荆老爹来,使我进来要茶哩。”那玉箫 也不理他,且和小玉厮打顽耍。那平安儿只顾催逼说:“人坐下这一日了。”宋蕙 莲道:“怪囚根子,爹要茶,问厨房里上灶的要去,如何只在俺这里缠?俺这后边 只是预备爹娘房里用的茶,不管你外边的帐。”那平安儿走到厨房下。那日该来保 妻蕙祥,蕙祥道:“怪囚,我这里使着手做饭,你问后边要两钟茶出去就是了,巴 巴来问我要茶!”平安道:“我到后头来,后边不打发茶。蕙莲嫂子说,该是上灶 的首尾。”蕙祥便骂道:“贼淫妇,他认定了他是爹娘房里人,俺天生是上灶的来 ?我这里又做大家伙里饭,又替大妗子炒素菜,几只手?论起就倒倒茶儿去也罢了 ,巴巴坐名儿来寻上灶的,上灶的是你叫的?误了茶也罢,我偏不打发上去。”平 安儿道:“荆老爹来了这一日,嫂子快些打发茶,我拿上去罢。迟了又惹爹骂!”
当下这里推那里,那里推这里,就耽误了半日。比及又等玉箫取茶果、茶匙儿 出来,平安儿拿茶出去,那荆都监坐的久了,再三要起身,被西门庆留住。嫌茶冷 不好吃,喝骂平安另换茶上去吃了,荆都监才起身去了。西门庆进来,问:“今日 茶是谁顿的?”平安道:“是灶上顿的茶。”西门庆回到上房,告诉月娘:“今日 顿这样茶出去,你往厨下查那个奴才老婆上灶?采出来问他,打与他几下。”小玉 道:“今日该蕙祥上灶。”慌的月娘说道:“这歪剌骨待死!越发顿恁样茶上去了 。”一面使小玉叫将蕙祥当院子跪着,问他要打多少。蕙祥答道:“因做饭,炒大 妗子素菜,使着手,茶略冷了些。”被月娘数骂了一回,饶了他起来。吩咐:“今 后但凡你爹前边人来,教玉箫和蕙莲后边顿茶,灶上只管大家茶饭。”
这蕙祥在厨下忍气不过,刚等的西门庆出去了,气狠狠走来后边,寻着蕙莲, 指着大骂:“贼淫妇,趁了你的心了!罢了,你天生的就是有时运的爹娘房里人, 俺们是上灶的老婆来?巴巴使小厮坐名问上灶要茶,上灶的是你叫的?你识我见的 ,促织不吃癞蛤蟆肉──都是一锹土上人。你恒数不是爹的小老婆就罢了。就是爹 的小老婆,我也不怕你!”蕙莲道:“你好没要紧,你顿的茶不好,爹嫌你,管我 甚事?你如何拿人撒气?”蕙祥听了,越发恼了,骂道:“贼淫妇!你刚才调唆打 我几棍儿好来,怎的不教打我?你在蔡家养的汉数不了,来这里还弄鬼哩!”蕙莲 道:“我养汉,你看见来?没的扯臊淡哩!嫂子,你也不是甚么清净姑姑儿!”蕙 祥道:“我怎不是清净姑姑儿?跷起脚儿来,比你这淫妇好些儿。你汉子有一拿小 米数儿!你在外边,那个不吃你嘲过?你背地干的那营生儿,只说人不知道。你把 娘们还放不到心上,何况以下的人!”蕙莲道:“我背地里说甚么来?怎的放不到 心上?随你压我,我不怕你!”蕙祥道:“有人与你做主儿,你可知不怕哩!”两 个正拌嘴,被小玉请的月娘来,把两个都喝开了:“贼臭肉们,不干那营生去,都 拌的是些甚么?教你主子听见又是一场儿。头里不曾打的成,等住回却打的成了! ”蕙祥道:“若打我一下儿,我不把淫妇口里肠勾了也不算!我拚着这命,摈兑了 你也不差厮甚么。咱大家都离了这门罢!”说着往前去了。后次这宋蕙莲越发猖狂 起来,仗西门庆背地和他勾搭,把家中大小都看不到眼里,逐日与玉楼、金莲、李 瓶儿、西门大姐、春梅在一处顽耍。
那日冯妈妈送了丫头来,约十三岁,先到李瓶儿房里看了,送到李娇儿房里。 李娇儿用五两银子买下,房中伏侍,不在话下。正是:
外作禽荒内色荒,连沾些子又何妨。 早晨跨得雕鞍去,日暮归来红粉香。
目录
第一回 西门庆热结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亲哥嫂 第二回 俏潘
第三回 定挨光王婆受贿 设圈套浪子私挑 第四回 赴巫山潘
第五回 捉奸情郓哥定计 饮鸩药武大遭殃 第六回 何九受贿
第七回 薛媒婆说娶孟三儿 杨姑娘气骂张四舅 第八回 盼情
第九回 西门庆偷娶潘金莲 武都头误打李皂隶 第十回 义士
第十一回 潘金莲激打孙雪娥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第十二回
第十三回 李瓶姐墙头密约 迎春儿隙底私窥 第十四回 花
第十五回 佳人笑赏玩灯楼 狎客帮嫖丽春院 第十六回 西门
第十七回 宇给事劾倒杨提督 李瓶儿许嫁蒋竹山 第十八回
第十九回 草里蛇逻打蒋竹山 李瓶儿情感西门庆 第二十回
第二十一回 吴月娘扫雪烹茶 应伯爵替花邀酒 第二十二回
第二十三回 赌棋枰瓶儿输钞 觑藏春潘氏潜踪 第二十四回
第二十五回 吴月娘春昼秋千 来旺儿醉中谤仙 第二十六回
第二十七回 李瓶儿私语翡翠轩 潘金莲醉闹葡萄架 第二十八
第二十九回 吴神仙冰鉴定终身 潘金莲兰汤邀午战 第三十回
第三十一回 琴童儿藏壶构衅 西门庆开宴为欢 第三十二回
第三十三回 陈敬济失钥罚唱 韩道国纵妇争锋 第三十四回
第三十五回 西门庆为男宠报仇 书童儿作女妆媚客 第三十六
第三十七回 冯妈妈说嫁韩爱姐 西门庆包占王六儿 第三十八
第三十九回 寄法名官哥穿道服 散生日敬济拜冤家 第四十回
第四十一回 两孩儿联姻共笑嬉 二佳人愤深同气苦 第四十二
第四十三回 争宠爱金莲惹气 卖富贵吴月攀亲 第四十四回
第四十五回 应伯爵劝当铜锣 李瓶儿解衣银姐 第四十六回
第四十七回 苗青贪财害主 西门枉法受赃 第四十八回 弄私
第四十九回 请巡按屈体求荣 遇胡僧现身施药 第五十回 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