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寄法名官哥穿道服 散生日敬济拜冤家
诗曰:
汉武清斋夜筑坛,自斟明水醮仙官。 殿前玉女移香案,云际金人捧露盘。 绛节几时还入梦?碧桃何处更骖鸾? 茂陵烟雨埋弓剑,石马无声蔓草寒。
话说当日西门庆在潘金莲房中歇了一夜。那妇人恨不的钻入他腹中,在枕畔千 般贴恋,万种牢笼,泪[“温”换“氵”为“扌”]鲛[鱼肖],语言温顺,实指 望买住汉子心。不料西门庆外边又刮剌上了王六儿,替他狮子街石桥东边,使了一 百二十两银子,买了一所房屋居住。门面两间,到底四层,一层做客位,一层供养 佛像祖先,一层做住房,一层做厨房。自从搬过来,那街坊邻舍知他是西门庆伙计 ,不敢怠慢,都送茶盒与他,又出人情庆贺。那中等人家称他做韩大哥、韩大嫂。 以下者赶着以叔婶称之。西门庆但来他家,韩道国就在铺子里上宿,教老婆陪他自 在顽耍。朝来暮往,街坊人家也都知道这件事,惧怕西门庆有钱有势,谁敢惹他! 见一月之间,西门庆也来行走三四次,与王六儿打的一似火炭般热。
看看腊月时分,西门庆在家乱着送东京并府县、军卫、本卫衙门中节礼。有玉 皇庙吴道官使徒弟送了四盒礼物,并天地疏、新春符、谢灶诰。西门庆正在上房吃 饭,玳安儿拿进帖来,上写着:“王皇庙小道吴宗哲顿首拜。”西门庆看了说道: “出家人,又教他费心。”吩咐玳安,叫书童儿封一两银子拿回帖与他。月娘在旁 ,因话题起道:“一个出家人,你要便年头节尾受他的礼物,到把前日你为李大姐 生孩儿许的愿醮,就叫他打了罢。”西门庆道:“早是你题起来,我许下一百二十 分醮,我就忘死了。”月娘道:“原来你是个大诌答子货!谁家愿心是忘记的?你 便有口无心许下,神明都记着。嗔道孩儿成日恁啾啾唧唧的,想就是这愿心未还压 的他。”西门庆道:“既恁说,正月里就把这醮愿,在吴道官庙里还了罢。”月娘 道:“昨日李大姐说,这孩子有些病痛儿的,要问那里讨个外名。”西门庆道:“ 又往那里讨外名?就寄名在吴道官庙里就是了。”因问玳安:“他庙里有谁在这里 ?”玳安道:“是他第二个徒弟应春跟礼来的。”西门庆一面走出外边来,那应春 连忙磕头说道:“家师父多拜上老爹,没什么孝顺,使小徒弟来送这天地疏并些微 礼儿,与老爹赏人。”西门庆止还了半礼,说道:“多谢你师父厚礼。”一面让他 坐。应春道:“小道怎么敢坐!”西门庆道:“你坐了,我有话和你说。”那道士 头戴小帽,身穿青布直裰,谦逊数次,方才把椅儿挪到旁边坐下,问道:“老爹有 甚钧语吩咐?”西门庆道:“正月里,我有些醮愿,要烦你师父替我还还儿,就要 送小儿寄名,不知你师父闲不闲?”徒弟连忙立起身来说道:“老爹吩咐,随问有 甚经事,不敢应承。请问老爹,订在正月几时?”西门庆道:“就订在初九,爷旦 日罢。”徒弟道:“此日正是天诞。又《玉匣记》上我请律爷交庆,五福骈臻,修 斋建醮甚好。请问老爹多少醮款?”西门庆道:“今岁七月,为生小儿许了一百二 十分清醮。”徒弟又问:“那日延请多少道众?”西门庆道:“请十六众罢。”说 毕,左右放桌儿待茶。先封十五两经钱,另外又是一两酬答他的节礼,又说:“道 众的衬施,你师父不消备办,我这里连阡张香烛一事带去。”喜欢的道士屁滚尿流 ,临出门谢了又谢,磕了头儿又磕。
到正月初八日,先使玳安儿送了一石白米、一担阡张、十斤官烛、五斤沉檀马 牙香、十六匹生眼布做衬施,又送了一对京段、两坛南酒、四只鲜鹅、四只鲜鸡、 一对豚蹄、一脚羊肉、十两银子,与官哥儿寄名之礼。西门庆预先发帖儿,请下吴 大舅、花大舅、应伯爵、谢希大四位相陪。陈敬济骑头口,先到庙中替西门庆瞻拜 。到初九日,西门庆也没往衙门中去,绝早冠带,骑大白马,仆从跟随,前呼后拥 ,竟出东门往玉皇庙来。远远望见结彩宝幡,过街榜棚。须臾至山门前下马,睁眼 观看,果然好座庙宇。但见:
青松郁郁,翠柏森森。金钉朱户,玉桥低影轩官;碧瓦雕檐,绣[巾 莫]高悬宝槛。七间大殿,中悬敕额金书;两庑长廊,彩画天神帅将。三 天门外,离娄与师旷狰狞,左右阶前,自虎与青龙猛勇。八宝殿前,侍立 是长生玉女,九龙床上,坐着个不坏金身。金钟撞处,三千世界尽皈依; 玉磬鸣时,万象森罗皆拱极。朝天阁上,天风吹下步虚声;演法坛中,夜 月常闻仙佩响。自此便为真紫府,更于何处觅蓬莱?
西门庆由正门而入,见头一座流星门上,七尺高朱红牌架,列着两行门对,大书:
黄道天开,祥启九天之阊阖,迓金舆翠盖以延恩; 玄坛日丽,光临万圣之幡幢,诵宝笈瑶章而阐化。
到了宝殿上,悬着二十四字斋题,大书着:“灵宝答天谢地,报国酬恩,九转玉枢 ,酬盟寄名,吉祥普满斋坛。”两边一联:
先天立极,仰大道之巍巍,庸申至悃; 昊帝尊居,鉴清修之翼翼,上报洪恩。
西门庆进入坛中香案前,旁边一小童捧盆中盥手毕,铺排跪请上香。西门庆行 礼叩坛毕,只见吴道官头戴玉环九阳雷巾,身披天青二十八宿大袖鹤氅,腰系丝带 ,忙下经筵来,与西门庆稽首道:“小道蒙老爹错爱,迭受重礼,使小道却之不恭 ,受之有愧。就是哥儿寄名,小道礼当叩祝,增延寿命,何以有叨老爹厚赏,诚有 愧赧。经衬又且过厚,令小道愈不安。”西门庆道:“厚劳费心辛苦,无物可酬, 薄礼表情而已。”叙礼毕,两边道众齐来稽首。一面请去外方丈,三间厂厅名曰松 鹤轩,那里待茶。西门庆刚坐下,就令棋童儿:“拿马接你应二爹去。只怕他没马 ,如何这咱还没来?”玳安道:“有姐夫骑的驴子还在这里。”西门庆道:“也罢 ,快骑接去。”棋童应诺去了。吴道官诵毕经,下来递茶,陪西门庆坐,叙话:“ 老爹敬神一点诚心,小道都从四更就起来,到坛讽诵诸品仙经,今日三朝九转玉枢 法事,都是整做。又将官哥儿的生日八字,另具一文书,奏名于三宝面前,起名叫 做吴应元。永保富贵遐昌。小道这里,又添了二十四分答谢天地,十二分庆赞上帝 ,二十四分荐亡,共列一百八十分醮款。”西门庆道:“多有费心.”不一时,打 动法鼓,请西门庆到坛看文书。西门庆从新换了大红五彩狮补吉服,腰系蒙金犀角 带,到坛,有绛衣表白在旁,先宣念斋意:
大宋国山东清河县县牌坊居住,奉道祈恩,酬醮保安,信官西门庆, 本命丙寅年七月廿八日子时建生,同妻吴氏,本命戊辰年八月十五日子时 建生。
表白道:“还有宝眷,小道未曾添上。”西门庆道:“你只添上个李氏,辛未年正 月十五日卯时建生,同男官哥儿,丙申年七月廿三日申时建生罢。”表白文宣过一 遍,接念道:
领家眷等,即日投诚,拜干洪造。伏念庆一介微生,三才未品。出入 起居,每感龙天之护佑;迭迁寒暑,常蒙神圣以匡扶。职列武班,叨承禁 卫,沐恩光之宠渥,享符禄之丰盈。是以修设清醮,共二十四分位,答报 天地之洪恩,酬祝皇王之巨泽。又修清醮十二分位,兹逢天诞,庆赞帝真 。介五福以遐昌,迓诸天而下迈。庆又于去岁七月二十三日,因为侧室李 氏生男官哥儿,要祈坐蓐无虞,临盆有庆。又愿将男官哥儿寄于三宝殿下 ,赐名吴应元,告许清醮一百二十分位,续箕裘之[“胤”换“丿”为“ 彳”]嗣,保寿命之延长。附荐西门氏门中三代宗亲等魂:祖西门京良, 祖妣李氏;先考西门达,妣夏氏;故室人陈氏,及前亡后化,升坠罔知。 是以修设清醮十二分位,恩资道力,均证生方。共列仙醮一百八十分位, 仰干化单,俯赐勾销。谨以宣和三年正月初九日天诞良辰,特就大慈玉皇 殿,仗延官道,修建灵宝,答天谢地,报国酬盟,庆神保安,寄名转经, 吉祥普满大斋一昼夜。延三境之司尊,迓万天之帝驾。一门长叨均安,四 序公和迪吉。统资道力,介福方来。谨意。
宣毕斋意,铺设下许多文书符命、表白,一一请看,共有一百八九十道,甚是齐整 详细。又是官哥儿三宝荫下寄名许多文书、符索、牒札,不暇细览。西门庆见吴道 官十分费心,于是向案前炷了香,画了文书,叫左右捧一匹尺头,与吴道官画字。 吴道官固辞再三,方令小童收了。然后一个道士向殿角头咕碌碌擂动法鼓,有若春 雷相似。合堂道众,一派音乐响起。吴道官身披大红五彩法氅,脚穿朱履,手执牙 笏,关发文书,登坛召将。两边鸣起钟来。铺排引西门庆进坛里,向三宝案左右两 边上香。西门庆睁眼观看,果然铺设斋坛齐整。但见:
位按五方,坛分八级。上供三请四御,旁分八极九霄,中列山川岳渎 ,下设幽府冥官。香腾瑞霭,千枝画烛流光;花簇锦筵,百盏银灯散彩。 天地亭,高张羽盖;玉帝堂,密布幢幡。金钟撞处,高功蹑步奏虚皇;玉 佩鸣时,都讲登坛朝玉帝。绛绡衣,星辰灿烂;美蒙冠,金碧交加。监坛 神将狰狞,直日功曹猛勇。青龙隐隐来黄道,白鹤翩翩下紫宸。
西门庆刚绕坛拈香下来,被左右就请到松鹤轩阁儿里,地铺锦毯,炉焚兽炭, 那里坐去了。不一时,应伯爵、谢希大来到。唱毕喏,每人封了一星折茶银子,说 道:“实告要送些茶儿来,路远。这些微意,权为一茶之需。”西门庆也不接,说 道:“奈烦!自恁请你来陪我坐坐,又干这营生做什么?吴亲家这里点茶,我一总 都有了。”应伯爵连忙又唱喏,说:“哥,真个?俺每还收了罢。”因望着谢希大 说道:“都是你干这营生!我说哥不受,拿出来,倒惹他讪两句好的。”良久,吴 大舅、花子由都到了。每人两盒细茶食来点茶,西门庆都令吴道官收了。吃毕茶, 一同摆斋,咸食斋馔,点心汤饭,甚是丰洁。西门庆同吃了早斋。原来吴道官叫了 个说书的,说西汉评话《鸿门会》。吴道官发了文书,走来陪坐,问:“哥儿今日 来不来?”西门庆道,“正是,小顽还小哩,房下恐怕路远唬着他,来不的。到午 间,拿他穿的衣服来,三宝面前,摄受过就是一般。”吴道官道:“小道也是这般 计较,最好。”西门庆道:“别的倒也罢了,他只是有些小胆儿。家里三四个丫鬟 连养娘轮流看视,只是害怕。猫狗都不敢到他跟前。”吴大舅道:“孩儿们好容易 养活大──”正说着,只见玳安进来说:“里边桂姨、银姨使了李铭、吴惠送茶来 了。”西门庆道:“叫他进来。”李铭、吴惠两个拿着两个盒子跪下,揭开都是顶 皮饼、松花饼、白糖万寿糕、玫瑰搽穰卷儿。西门庆俱令吴道官收了,因问李铭: “你每怎得知道?”李铭道:“小的早晨路见陈姑夫骑头口,问来,才知道爹今日 在此做好事。归家告诉桂姐、三妈说,旋约了吴银姐,才来了。多上复爹,本当亲 来,不好来得,这粗茶儿与爹赏人罢了。”西门庆吩咐:“你两个等着吃斋。”吴 道官一面让他二人下去,自有坐处,连手下人都饱食一顿。
话休饶舌。到了午朝,拜表毕,吴道官预备了一张大插桌,又是一坛金华酒, 又是哥儿的一顶青缎子绡金道髻,一件玄色[纟宁]丝道衣,一件绿云缎小衬衣, 一双白绫小袜,一双青潞绸衲脸小履鞋,一根黄绒线绦,一道三宝位下的黄线索, 一道子孙娘娘面前紫线索,一付银项圈条脱,刻着“金玉满堂,长命富贵”,一道 朱书辟非黄绫符,上书着“太乙司命,桃延合康”八字,就扎在黄线索上,都用方 盘盛着,又是四盘羹果,摆在桌上。差小童经袱内包着宛红纸经疏,将三朝做过法 事,一一开载节次,请西门庆过了目,方才装入盒担内。共约八抬,送到西门庆家 。西门庆甚是欢喜,快使棋童儿家去,叫赏道童两方手帕、一两银子。
且说那日是潘金莲生日,有吴大妗子、潘姥姥、杨姑娘、郁大姐,都在月娘上 房坐的。见庙里送了斋来,又是许多羹果插卓礼物,摆了四张桌子,还摆不下,都 乱出来观看。金莲便道:“李大姐,你还不快出来看哩!你家儿子师父庙里送礼来 了,又有他的小道冠髻,道衣儿。噫,你看,又是小履鞋儿!”孟玉楼走向前,拿 起来手中看,说道:“大姐姐,你看道士家也恁精细,这小履鞋,白绫底儿,都是 倒扣针儿方胜儿,锁的这云儿又且是好。我说他敢有老婆!不然,怎的扣捺的恁好 针脚儿?”吴月娘道:“没的说。他出家人,那里有老婆!想必是雇人做的。”潘 金莲接过来说:“道士有老婆,象王师父和大师父会挑的好汗巾儿,莫不是也有汉 子?”王姑子道:“道士家,掩上个帽子,那里不去了!似俺这僧家,行动就认出 来。”金莲说道:“我听得说,你住的观音寺背后就是玄明观。常言道:男僧寺对 着女僧寺,没事也有事。”月娘道:“这六姐,好恁罗说白道的!”金莲道:“这 个是他师父与他娘娘寄名的紫线锁。又是这个银脖项符牌儿,上面银打的八个字, 带着且是好看。背面坠着他名字,吴什么元?”棋童道:“此是他师父起的法名吴 应元。”金莲道:“这是个‘应’字。”叫道:“大姐姐,道士无礼,怎的把孩子 改了他的姓?”月娘道:“你看不知礼!”因使李瓶儿:“你去抱了你儿子来,穿 上这道衣,俺每瞧瞧好不好?”李瓶儿道:“他才睡下,又抱他出来?”金莲道: “不妨事,你揉醒他。”那李瓶儿真个去了。
这潘金莲识字,取过红纸袋儿,扯出送来的经疏,看见上面西门庆底下同室人 吴氏,旁边只有李氏,再没别人,心中就有几分不忿,拿与众人瞧:“你说贼三等 儿九格的强人!你说他偏心不偏心?这上头只写着生孩子的,把俺每都是不在数的 ,都打到赘字号里去了。”孟玉楼问道:“可有大姐姐没有?”金莲道:“没有大 姐姐倒好笑。”月娘道:“也罢了,有了一个,也就是一般。莫不你家有一队伍人 ,也都写上,惹的道士不笑话么?”金莲道:“俺每都是刘湛儿鬼儿么?比那个不 出材的,那个不是十个月养的哩!”正说着,李瓶儿从前边抱了官哥儿来。孟玉楼 道:“拿过衣服来,等我替哥哥穿。”李瓶儿抱着,孟玉楼替他戴上道髻儿,套上 项牌和两道索,唬的那孩子只把眼儿闭着,半日不敢出气儿。玉楼把道衣替他穿上 。吴月娘吩咐李瓶儿:“你把这经疏,拿个阡张头儿,亲往后边佛堂中,自家烧了 罢。”那李瓶儿去了。玉楼抱弄孩子说道:“穿着这衣服,就是个小道士儿。”金 莲接过来说道:“什么小道士儿,倒好象个小太乙儿!”被月娘正色说了两句道: “六姐,你这个什么话,孩儿们面上,快休恁的。”那金莲讪讪的不言了。一回, 那孩子穿着衣服害怕,就哭起来。李瓶儿走来,连忙接过来,替他脱衣裳时,就拉 了一抱裙奶屎。孟玉楼笑道:“好个吴应元,原来拉屎也有一托盘。”月娘连忙叫 小玉拿草纸替他抹。不一时,那孩子就磕伏在李瓶儿怀里睡着了。李瓶儿道:“小 大哥原来困了,妈妈送你到前边睡去罢。”吴月娘一面把桌面都散了,请大妗子、 杨娘、潘姥姥众人出来吃斋。
看看晚来。原来初八日西门庆因打醮,不用荤酒。潘金莲晚夕就没曾上的寿, 直等到今晚来家与他递酒,来到大门站立。不想等到日落时分,只陈敬济和玳安自 骑头口来家。潘金莲问:“你爹来了?”敬济道:“爹怕来不成了,我来时,醮事 还未了,才拜忏,怕不弄到起更!道士有个轻饶素放的,还要谢将吃酒。”金莲听 了,一声儿没言语,使性子回到上房里,对月娘说:“贾瞎子传操──干起了个五 更!隔墙掠肝肠──死心塌地,兜肚断了带子──没得绊了!刚才在门首站了一回 ,见陈姐夫骑头口来了,说爹不来了,醮事还没了,先打发他来家。”月娘道:“ 他不来罢,咱每自在,晚夕听大师父、王师父说因果、唱佛曲儿。”正说着,只见 陈敬济掀帘进来,已带半酣儿,说:“我来与五娘磕头。”问大姐:“有钟儿,寻 个儿筛酒,与五娘递一钟儿。”大姐道:“那里寻钟儿去?只恁与五娘磕个头儿。 到住回,等我递罢。你看他醉的腔儿,恰好今日打醮,只好了你,吃的恁憨憨的来 家。”月娘便问道:“你爹真个不来了?玳安那奴才没来?”陈敬济道:“爹见醮 事还没了,恐怕家里没人,先打发我来了,留下玳安在那里答应哩。吴道士再三不 肯放我,强死强活拉着吃了两三大钟酒,才来了。”月娘问:“今日有那几个在那 里?”敬济道:“今日有大舅和门外花大舅、应三叔、谢三叔,又有李铭、吴惠两 个小优儿。不知缠到多咱晚。只吴大舅来了。门外花大舅叫爹留住了,也是过夜的 数。”金莲没见李瓶儿在跟前,便道:“陈姐夫,你也叫起花大舅来?是那门儿亲 ,死了的知道罢了。你叫他李大舅才是。”敬济道:“五娘,你老人家乡里姐姐嫁 郑恩──睁着个眼儿,闭着个眼儿罢了。”大姐道:“贼囚根子,快磕了头,趁早 与我外头挺去!又口里恁汗邪胡说了!”敬济于是请金莲转上,踉踉跄跄磕了四个 头,往前边去了。
不一时,掌上灯烛,放桌儿,摆上菜儿,请潘姥姥、杨姑娘、大妗子与众人来 。金莲递了酒,打发坐下,吃了面。吃到酒阑,收了家活,抬了桌出去。月娘吩咐 小玉把仪门关了,炕上放下小桌儿,众人围定两个姑子,正在中间焚下香,秉着一 对蜡烛,听着他说因果。先是大师父讲说,讲说的乃是西天第三十二祖下界降生东 土,传佛心印的佛法因果,直从张员外家豪大富说起,漫漫一程一节,直说到员外 感悟佛法难闻,弃了家园富贵,竟到黄梅寺修行去。说了一回,王姑子又接念偈言 。
念了一回,吴月娘道:“师父饿了,且把经请过,吃些甚么。”一面令小玉安 排了四碟儿素菜咸食,又四碟薄脆、蒸酥糕饼,请大妗子、杨姑娘、潘姥姥陪二位 师父吃。大妗子说:“俺每都刚吃的饱了,教杨姑娘陪个儿罢,他老人家又吃着个 斋。”月娘连忙用小描金碟儿,每样拣了点心,放在碟儿里,先递与两位师父,然 后递与杨姑娘,说道:“你老人家陪二位请些儿。”婆子道:“我的佛爷,老身吃 的够了。”又道:“这碟儿里是烧骨朵,姐姐你拿过去,只怕错拣到口里。”把众 人笑的了不得。月娘道:“奶奶,这个是庙上送来托荤咸食。你老人家只顾用,不 妨事。”杨姑娘道:“既是素的,等老身吃。老身干净眼花了,只当做荤的来。” 正吃着,只见来兴儿媳妇子惠香走来。月娘道:“贼臭肉,你也来做什么?”惠香 道:“我也来听唱曲儿。”月娘道:“仪门关着,你打那里进来了?”玉箫道:“ 他厨房封火来。”月娘道:“嗔道恁鼻儿乌嘴儿黑的,成精鼓捣,来听什么经!”
当下众丫鬟妇女围定两个姑子,吃了茶食,收过家活去,搽抹经桌干净。月娘 从新剔起灯烛来,炷了香。两个姑子打动击子儿,又高念起来。从张员外在黄梅山 寺中修行,白日长跪听经,夜夜参禅打坐。四祖禅师见他不凡,收留做了徒弟,与 了他三桩宝贝,教他往浊河边投胎夺舍,直说到千金小姐在浊河边洗濯衣裳,见一 僧人借房儿住,不合答了他一声,那老人就跳下河去了。潘金莲熬的磕困上来,就 往房里睡去了。少顷,李瓶儿房中绣春来叫,说官哥儿醒了,也去了。只剩下李娇 儿、孟玉楼、潘姥姥、孙雪娥、杨姑娘、大妗子守着。又听到河中漂过一个大鳞桃 来,小姐不合吃了,归家有孕,怀胎十月。王姑子又接唱了一个《耍孩儿》。唱完 ,大师父又念了四偈言:
五祖一佛性,投胎在腹中, 权住十个月,转凡度众生。
念到此处,月娘见大姐也睡去了,大妗子[扌歪]在月娘里间床上睡着了,杨姑娘 也打起欠呵来,桌上蜡烛也点尽了两根,问小玉:“这天有多少晚了?”小玉道: “已是四更天气,鸡叫了。”月娘方令两位师父收拾经卷。杨姑娘便往玉楼房里去 了。郁大姐在后边雪娥房里宿歇。月娘打发大师父和李娇儿一处睡去了。王姑子和 月娘在炕上睡。两个还等着小玉顿了一瓶子茶,吃了才睡。大妗子在里间床上和玉 箫睡。月娘因问王姑子:“后来这五祖长大了,怎生成正果?”王姑子复从爹娘怎 的把千金小姐赶出,小姐怎的逃生,来到仙人庄;又怎的降生五祖,落后五祖养活 到六岁;又怎的一直走到浊河边,取了三桩宝贝,迳往黄梅寺听四祖说法;又怎的 遂成正果,后来还度脱母亲生天;直说完了才罢。月娘听了,越发好信佛法了。有 诗为证:
听法闻经怕无常,红莲舌上放毫光。 何人留下禅空话?留取尼僧化饭粮!
第四十回 抱孩童瓶儿希宠 妆丫鬟金莲市爱
词曰:
种就蓝田玉一株,看来的的可人娱。多方珍重好支持,掌中珠。 [亻差][亻亚]漫惊新态变,妖娆偏与旧时殊。相逢一见笑成痴,少人 知。
话说当夜月娘和王姑子一炕睡。王姑子因问月娘:“你老人家怎的就没见点喜 事儿?”月娘道:“又说喜事哩!前日八月里,因买了对过乔大户房子,平白俺每 都过去看。上他那楼梯,一脚蹑滑了,把个六七个月身扭掉了。至今再谁见甚么喜 儿来!”王姑子道:“我的奶奶,有七个月也成形了!”月娘道:“半夜里掉下杩 子里,我和丫头点灯拨着瞧,倒是个小厮儿。”王姑子道:“我的奶奶,可惜了! 怎么来扭着了?还是胎气坐的不牢。你老人家养出个儿来,强如别人。你看前边六 娘,进门多少时儿,倒生了个儿子,何等的好!”月娘道:“他各人的儿女,随天 罢了。”王姑子道:“也不打紧,俺每同行一个薛师父,一纸好符水药。前年陈郎 中娘子,也是中年无子,常时小产了几胎,白不存,也是吃了薛师父符药,如今生 了好不好一个满抱的小厮儿!一家儿欢喜的要不得。只是用着一件物件儿难寻。” 月娘问道:“什么物件儿?”王姑子道:“用着头生孩子的衣胞,拿酒洗了,烧成 灰儿,伴着符药,拣壬子日,人不知,鬼不觉,空心用黄酒吃了。算定日子儿不错 ,至一个月就坐胎气,好不准!”月娘道:“这师父是男僧女僧?在那里住?”王 姑子道:“他也是俺女僧,也有五十多岁。原在地藏庵儿住来,如今搬在南首法华 庵儿做首座,好不有道行!他好少经典儿!又会讲说《金刚科仪》各样因果宝卷, 成月说不了。专在大人家行走,要便接了去,十朝半月不放出来。”月娘道:“你 到明日请他来走走,”王姑子道:“我知道。等我替你老人家讨了这符药来着。止 是这一件儿难寻,这里没寻处。恁般如此,你不如把前头这孩子的房儿,借情跑出 来使了罢。”月娘道:“缘何损别人安自己。我与你银子,你替我慢慢另寻便了。 ”王姑子道:“这个到只是问老娘寻,他才有。我替你整治这符水,你老人家吃了 管情就有。难得你明日另养出来,随他多少,十个明星当不的月!”月娘吩咐:“ 你却休对人说。”王姑子道:“好奶奶,傻了我?肯对人说!”说了一回,方睡了 。一宿晚景题过。
到次日,西门庆打庙里来家,月娘才起来梳头。玉箫接了衣服,坐下。月娘因 说:“昨日家里六姐等你来上寿,怎的就不来了?”西门庆悉把醮事未了,吴亲家 晚夕费心,摆了许多桌席──“吴大舅先来了,留住我和花大哥、应二哥、谢希大 。两个小优儿弹唱着,俺每吃了一夜酒。今早我便先进城来了,应二哥他三个还吃 酒哩。”告诉了一回。玉箫递茶吃了。也没往衙门里去,走到前边书房里,[扌歪 ]着床上就睡着了。落后潘金莲、李瓶儿梳了头,抱着孩子出来,都到上房,陪着 吃茶。月娘向李瓶儿道:“他爹来了这一日,在前头哩,我叫他吃茶食,他不吃。 如今有了饭了。你把你家小道士替他穿上衣裳,抱到前头与他爹瞧瞧去。”潘金莲 道:“我也去。等我替道士儿穿衣服。”于是戴上销金道髻儿,穿上道衣,带了顶 牌符索,套上小鞋袜儿,金莲就要夺过去。月娘道:“叫他妈妈抱罢。你这蜜褐色 桃绣裙子不耐污,撒上点子[月赞]到了不成。”于李瓶儿抱定官哥儿,潘金莲便 跟着,来到前边西厢房内。书童见他二人掀帘,连忙就躲出来了。金莲见西门庆脸 朝里睡,就指着孩子说:“老花子,你好睡!小道士儿自家来请你来了。大妈妈房 里摆下饭,叫你吃去,你还不快起来,还推睡儿!”那西门庆吃了一夜酒的人,丢 倒头,那顾天高地下,鼾睡如雷。
金莲与李瓶儿一边一个坐在床上,把孩子放在他面前,怎禁的鬼混,不一时把 西门弄醒了。睁开眼看见官哥儿在面前,穿着道士衣服,喜欢的眉开眼笑。连忙接 过来,抱到怀里,与他亲个嘴儿。金莲道:“好干净嘴头子,就来亲孩儿!小道士 儿吴应元,你哕他一口,你说昨日在那里使牛耕地来,今日乏困的这样的,大白日 困觉?昨日叫五妈只顾等着你。你恁大胆,不来与五妈磕头。”西门庆道:“昨日 醮事散得晚。晚夕谢将,整吃了一夜。今日到这咱还一头酒,在这里睡回,还要往 尚举人家吃酒去。”金莲道:“你不吃酒去罢了。”西门庆道:“他家从昨日送了 帖儿来,不去惹人家不怪!”金莲道:“你去,晚夕早些儿来家,我等着你哩。” 李瓶儿道:“他大妈妈摆下饭了,又做了些酸笋汤,请你吃饭去哩。”西门庆道: “我心里还不待吃,等我去喝些汤罢。”于是起来往后边去了。
这潘金莲见他去了,一屁股就坐在床上正中间,脚蹬着地炉子说道:“这原来 是个套炕子。”伸手摸了摸褥子里,说道:“到且是烧的滚热的炕儿。”瞧了瞧旁 边桌上,放着个烘砚瓦的铜丝火炉儿,随手取过来,叫:“李大姐,那边香几儿上 牙盒里盛的甜香饼儿,你取些来与我。”一面揭开了,拿几个在火炕内,一面夹在 裆里,拿裙子裹的沿沿的,且薰热身上。坐了一回,李瓶儿说道:“咱进去罢,只 怕他爹吃了饭出来。”金莲道:“他出来不是?怕他么!”于是二人抱着官哥,进 入后边来。良久,西门庆吃了饭,吩咐排军备马,午后往尚举人家吃酒去了。潘姥 姥先去了。
且说晚夕王姑子要家去。月娘悄悄与了他一两银子,叫他休对大师姑说,好歹 请薛姑子带了符药来。王姑子接了银子,和月娘说:“我这一去,只过十六日才来 。就替你寻了那件东西儿来。”月娘道:“也罢,你只替我干的停当,我还谢你。 ”于是作辞去了。看官听说:但凡大人家,似这等尼僧牙婆,决不可抬举。在深宫 大院,相伴着妇女,俱以谈经说典为由,背地里送暖偷寒,甚么事儿不干出来?有 诗为证:
最有缁流不可言,深宫大院哄婵娟。 此辈若皆成佛道,西方依旧黑漫漫。
却说金莲晚夕走到镜台前,把[髟狄]髻摘了,打了个盘头楂髻,把脸搽的雪 白,抹的嘴唇儿鲜红,戴着两个金灯笼坠子,贴着三个面花儿,带着紫销金箍儿, 寻了一套红织金祆儿,下着翠蓝缎子裙:要妆丫头,哄月娘众人耍子。叫将李瓶儿 来与他瞧。把李瓶儿笑的前仰后合,说道:“姐姐,你妆扮起来,活象个丫头。我 那屋里有红布手巾,替你盖着头。等我往后边去,对他们只说他爹又寻了个丫头, 唬他们唬,管定就信了。”春梅打着灯笼在头里走,走到仪门首,撞见陈敬济,笑 道:“我道是谁来,这个就是五娘干的营生!”李瓶儿叫道:“姐夫,你过来,等 我和你说了,着你先进去见他们,只如此这般。”敬济道:“我有法儿哄他。”于 是先走到上房里。众人都在炕上坐着吃茶,敬济道:“娘,你看爹平白里叫薛嫂儿 使了十六两银子,买了人家一个二十五岁,会弹唱的姐儿,刚才拿轿子送将来了。 ”月娘道:“真个?薛嫂儿怎不先来对我说?”敬济道:“他怕你老人家骂他,送 轿子到大门首,就去了。丫头便叫他们领进来了。”大妗子还不言语,杨姑娘道: “官人有这几房姐姐够了,又要他来做什么?”月娘道:“好奶奶,你禁的!有钱 就买一百个有什么多?俺们都是老婆当军──充数儿罢了!”玉箫道:“等我瞧瞧 去。”只见月亮地里,原是春梅打灯笼,落后叫了来安儿打着,和李瓶儿后边跟着 ,搭着盖头,穿着红衣服进来。慌的孟玉楼、李娇儿都出来看。良久,进入房里。 玉箫挨在月娘边说道:“这个是主子,还不磕头哩!”一面揭了盖头。那潘金莲插 烛也似磕下头去,忍不住扑[石乞]的笑了。玉楼道:“好丫头,不与你主子磕头 ,且笑!”月娘笑了,说道:“这六姐成精死了罢!把俺每哄的信了。”玉楼道: “我不信。”杨姑娘道:“姐姐,你怎的见出来不信?”玉楼道:“俺六姐平昔磕 头,也学的那等磕了头起来,倒退两步才拜。”杨姑娘道:“还是姐姐看的出来, 要着老身就信了。”李儿道:“我也就信了。刚才不是揭盖头,他自家笑,还认不 出来。”正说着,只见琴童儿抱进毡包来,说:“爹来家了。”孟玉楼道:“你且 藏在明间里。等他进来,等我哄他哄。”
不一时,西门庆来到,杨姑娘、大妗子出去了,进入房内椅子上坐下。月娘在 旁不言语。玉楼道:“今日薛嫂儿轿子送人家一个二十岁丫头来,说是你叫他送来 要他的,你恁大年纪,前程也在身上,还干这勾当?”西门庆笑道:“我那里叫他 买丫头来?信那老淫妇哄你哩!”玉楼道:“你问大姐姐不是?丫头也领在这里, 我不哄你。你不信,我叫出来你瞧。”于是叫玉箫:“你拉进那新丫头来,见你爹 。”那玉箫掩着嘴儿笑,又不敢去拉,前边走了走儿,又回来了,说道:“他不肯 来。”玉楼道:“等我去拉,恁大胆的奴才,头儿没动,就扭主子,也是个不听指 教的!”一面走到明间内。只听说道:“怪行货子,我不好骂的!人不进去,只顾 拉人,拉的手脚儿不着。”玉楼笑道:“好奴才,谁家使的你恁没规矩,不进来见 你主子磕头。”一面拉进来。西门庆灯影下睁眼观看,却是潘金莲打着揸髻装丫头 ,笑的眼没缝儿。那金莲就坐在旁边椅子上。玉楼道:“好大胆丫头!新来乍到, 就恁少条失教的,大剌剌对着主子坐着!”月娘笑道,“你趁着你主子来家,与他 磕个头儿罢。”那金莲也不动,走到月娘里间屋里,一顿把簪子拔了,戴上[髟狄 ]髻出来。月娘道:“好淫妇,讨了谁上头话,就戴上[髟狄]髻了!”众人又笑 了一回。月娘告诉西门庆说:“今日乔亲家那里,使乔通送了六个帖儿来,请俺们 十二日吃看灯酒。咱到明日,不先送些礼儿去?”西门庆道:“明早叫来兴儿,买 四盘肴品、一坛南酒送去就是了。到明日,咱家发柬,十四日也请他娘子,并周守 备娘子、荆都监娘子、夏大人娘子、张亲家母。大妗子也不必家去了。教贲四叫将 花儿匠来,做几架烟火。王皇亲家一起扮戏的小厮,叫他来扮《西厢记》。往院中 再把吴银儿、李桂姐接了来。你们在家看灯吃酒,我和应二哥、谢子纯往狮子街楼 上吃酒去。”说毕,不一时放下桌儿,安排酒上来。
潘金莲递酒,众姊妹相陪吃了一回。西门庆因见金莲装扮丫头,灯下艳妆浓抹 ,不觉淫心漾漾,不住把眼色递与他。金莲就知其意,就到前面房里,去了冠儿, 挽着杭州[纟赞],重匀粉面,复点朱唇。早在房中预备下一桌齐整酒菜等候。不 一时,西门庆果然来到,见妇人还挽起云髻来,心中甚喜,搂着他坐在椅子上,两 个说笑。不一时,春梅收拾上酒菜来。妇人从新与他递酒。西门庆道:“小油嘴儿 ,头里已是递过罢了,又教你费心。”金莲笑道:“那个大伙里酒儿不算,这个是 奴家业儿,与你递钟酒儿,年年累你破费,你休抱怨。”把西门庆笑的没眼缝儿, 连忙接了他酒,搂在怀里膝盖上坐的。春梅斟酒,秋菊拿菜儿。金莲道:“我问你 ,十二日乔家请,俺每都去?只教大姐姐去?”西门庆道:“他即下帖儿都请,你 每如何不去?到明日,叫奶子抱了哥儿也去走走,省得家里寻他娘哭。”金莲道: “大姐姐他们都有衣裳穿,我老道只有数的那几件子,没件好当眼的。你把南边新 治来那衣裳,一家分散几件子,裁与俺们穿了罢!只顾放着,敢生小的儿也怎的? 到明日咱家摆酒,请众官娘子,俺们也好见他,不惹人笑话。我长是说着,你把脸 儿憨着。”西门庆笑道:“既是恁的,明日叫了赵裁来,与你们裁了罢,”金莲道 :“及至明日叫裁缝做,只差两日儿,做着还迟了哩。”西门庆道:“对赵裁说, 多带几个人来,替你们攒造两三件出来就够了。剩下别的慢慢再做也不迟。”金莲 道:“我早对你说过,好歹拣两套上色儿的与我,我难比他们都有,我身上你没与 我做什么大衣裳。”西门庆笑道:“贼小油嘴儿,去处掐个尖儿。”两个说话饮酒 ,到一更时分方上床。两个如被底鸳鸯,帐中鸾凤,整狂了半夜。
到次日,西门庆衙门中回来,开了箱柜,拿出南边织造的罗缎尺头来。每人做 件妆花通袖袍儿,一套遍地锦衣服,一套妆花衣服。惟月娘是两套大红通袖遍地锦 袍儿,四套妆花衣服。在卷棚内,一面使琴童儿叫将赵裁来。赵裁见西门庆,连忙 磕了头。桌上铺着毡条,取出剪尺来,先裁月娘的:一件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袖 袄,兽朝麒麟补子缎袍儿;一件玄色五彩金遍边葫芦样鸾凤穿花罗袍;一套大红缎 子遍地金通麒麟补子袄儿,翠蓝宽拖遍地金裙;一套沉香色妆花补子遍地锦罗祆儿 ,大红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其余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四个都裁了一 件大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袍儿,两套妆花罗缎衣服。孙雪娥只是两套,就没与 他袍儿。须臾共裁剪三十件衣服。兑了五两银子,与赵裁做工钱。一面叫了十来个 裁缝在家攒造,不在话下。正是:
金铃玉坠妆闺女,锦绮珠翘饰美娃。
目录
第一回 西门庆热结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亲哥嫂 第二回 俏潘
第三回 定挨光王婆受贿 设圈套浪子私挑 第四回 赴巫山潘
第五回 捉奸情郓哥定计 饮鸩药武大遭殃 第六回 何九受贿
第七回 薛媒婆说娶孟三儿 杨姑娘气骂张四舅 第八回 盼情
第九回 西门庆偷娶潘金莲 武都头误打李皂隶 第十回 义士
第十一回 潘金莲激打孙雪娥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第十二回
第十三回 李瓶姐墙头密约 迎春儿隙底私窥 第十四回 花
第十五回 佳人笑赏玩灯楼 狎客帮嫖丽春院 第十六回 西门
第十七回 宇给事劾倒杨提督 李瓶儿许嫁蒋竹山 第十八回
第十九回 草里蛇逻打蒋竹山 李瓶儿情感西门庆 第二十回
第二十一回 吴月娘扫雪烹茶 应伯爵替花邀酒 第二十二回
第二十三回 赌棋枰瓶儿输钞 觑藏春潘氏潜踪 第二十四回
第二十五回 吴月娘春昼秋千 来旺儿醉中谤仙 第二十六回
第二十七回 李瓶儿私语翡翠轩 潘金莲醉闹葡萄架 第二十八
第二十九回 吴神仙冰鉴定终身 潘金莲兰汤邀午战 第三十回
第三十一回 琴童儿藏壶构衅 西门庆开宴为欢 第三十二回
第三十三回 陈敬济失钥罚唱 韩道国纵妇争锋 第三十四回
第三十五回 西门庆为男宠报仇 书童儿作女妆媚客 第三十六
第三十七回 冯妈妈说嫁韩爱姐 西门庆包占王六儿 第三十八
第三十九回 寄法名官哥穿道服 散生日敬济拜冤家 第四十回
第四十一回 两孩儿联姻共笑嬉 二佳人愤深同气苦 第四十二
第四十三回 争宠爱金莲惹气 卖富贵吴月攀亲 第四十四回
第四十五回 应伯爵劝当铜锣 李瓶儿解衣银姐 第四十六回
第四十七回 苗青贪财害主 西门枉法受赃 第四十八回 弄私
第四十九回 请巡按屈体求荣 遇胡僧现身施药 第五十回 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