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打猫儿金莲品玉 斗叶子敬济输金
诗曰:
羞看鸾镜惜朱颜,手托香腮懒去眠。 瘦损纤腰宽翠带,泪流粉面落金钿。 薄幸恼人愁切切,芳心缭乱恨绵绵。 何时借得东风便,刮得檀郎到枕边。
话说潘金莲见西门庆拿了淫器包儿,与李瓶儿歇了,足恼了一夜没睡,怀恨在 心。到第二日,打听西门庆往衙门里去了,老早走到后边对月娘说:“李瓶儿背地 好不说姐姐哩!说姐姐会那等虔婆势,乔坐衙,别人生日,又要来管。‘你汉子吃 醉了进我屋里来,我又不曾在前边,平白对着人羞我,望着我丢脸儿。交我恼了, 走到前边,把他爹赶到后边来。落后他怎的也不在后边,还到我房里来了?我两个 黑夜说了一夜梯己话儿,只有心肠五脏没曾倒与我罢了。’”这月娘听了,如何不 恼!因向大妗子、孟玉楼说:“你们昨日都在跟前看着,我又没曾说他甚么。小厮 交灯笼进来,我只问了一声:‘你爹怎的不进来?’小厮倒说:‘往六娘屋里去了 。’我便说:‘你二娘这里等着,恁没槽道,却不进来!’论起来也不伤他,怎的 说我虔婆势,乔坐衙?我还把他当好人看成,原来知人知面不知心,那里看人去? 干净是个绵里针、肉里刺的货,还不知背地在汉子跟前架甚么舌儿哩!怪道他昨日 决烈的就往前走了。傻姐姐,那怕汉子成日在你屋里不出门,不想我这心动一动儿 。一个汉子丢与你们,随你们去,守寡的不过。想着一娶来之时,贼强人和我门里 门外不相逢,那等怎的过来?”大妗子在旁劝道:“姑娘罢么,看孩儿的分上罢! 自古宰相肚里好行船。当家人是个恶水缸儿,好的也放在心里,歹的也放在心里。 ”月娘道:“不拘几时,我也要对这两句话。等我问他,我怎么虔婆势,乔做衙? ”金莲慌的没口子说道:“姐姐宽恕他罢。常言大人不责小人过,那个小人没罪过 ?他在背地挑唆汉子,俺们这几个谁没吃他排说过?我和他紧隔着壁儿,要与他一 般见识起来,倒了不成!行动只倚着孩儿降人,他还说的好话儿哩!说他的孩儿到 明日长大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俺们都是饿死的数儿──你还不知道哩!”吴 大妗子道:“我的奶奶,那里有此话说?”月娘一声儿也没言语。
常言:路见不平,也有向灯向火。不想西门大姐平日与李瓶儿最好,常没针线 鞋面,李瓶儿不拘好绫罗缎帛就与他,好汗巾手帕两三方背地与大姐,银钱不消说 。当日听了此话,如何不告诉他。李瓶儿正在屋里与孩子做端午戴的绒线符牌,及 各色纱小粽子并解毒艾虎儿。只见大姐走来,李瓶儿让他坐,又交迎春:“拿茶与 你大姑娘吃。”大姐道:“头里请你吃茶,你怎的不来?”李瓶儿道:“打发他爹 出门,我赶早凉与孩子做这戴的碎生活儿来。”大姐道:“有桩事儿,我也不是舌 头,敢来告你说:你没曾恼着五娘?他对着俺娘,如此这般说了你一篇是非──说 你说俺娘虔婆势,乔做衙。如今俺娘要和你对话哩!你别要说我对你说,交他怪我 。你须预备些话儿打发他。”这李瓶儿不听便罢,听了此言,手中拿着那针儿通拿 不起来,两只胳膊都软了,半日说不出话来,对着大姐掉眼泪,说道:“大姑娘, 我那里有一字儿?昨晚我在后边,听见小厮说他爹往我这边来了,我就来到前边, 催他往后边去了。再谁说一句话儿来?你娘恁觑我一场,莫不我恁不识好歹,敢说 这个话?设使我就说,对着谁说来?也有个下落。”大姐道:“他听见俺娘说不拘 几时要对这话,他也就慌了。要是我,你两个当面锣对面鼓的对不是!”李瓶儿道 :“我对的过他那嘴头子?只凭天罢了。他左右昼夜算计的只是俺娘儿两个,到明 日终久吃他算计了一个去,才是了当。”说毕哭了。大姐坐着劝了一回,只见小玉 来请六娘、大姑娘吃饭。李瓶儿丢下针指,同大姐到后边,也不曾吃饭,回来房中 ,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西门庆衙门中来家,见他睡,问迎春。迎春道:“俺娘一日饭也还没吃哩。” 慌的西门庆向前问道:“你怎的不吃饭?你对我说。”又见他哭的眼红红的,只顾 问:“你心里怎么的?对我说。”李瓶儿连忙起来,揉了揉眼说道:“我害眼疼, 不怎的。今日心里懒待吃饭。”并不题出一字儿来。正是: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 中。有诗为证:
莫道佳人总是痴,惺惺伶俐没便宜。 只因会尽人间事,惹得闲愁满肚皮。
大姐在后边对月娘说:“才五娘说的话,我问六娘来。他好不赌身发咒,望着 我哭,说娘这般看顾他,他肯说此话!”吴大妗子道:“我就不信。李大姐好个人 儿,他怎肯说这等话!”月娘道:“想必两个有些小节不足,哄不动汉子,走来后 边,没的拿我垫舌根。我这里还多着个影儿哩!”大妗子道:“大姑娘,今后你也 别要亏了人。不是我背地说,潘五姐一百个不及他。为人心地儿又好,来了咱家恁 二三年,要一些歪样儿也没有。”
正说着,只见琴童儿背进个蓝布大包袱来。月娘问是甚么,琴童道:“是三万 盐引。韩伙计和崔本才从关上挂了号来,爹说打发饭与他二人吃,如今兑银子打包 。后日二十,是个好日子,起身,打发他三个往扬州去。”吴大妗子道:“只怕姐 夫进来。我和二位师父往他二娘房里坐去罢。”刚说未毕,只见西门庆掀帘子进来 ,慌的吴妗子和薛姑子、王姑子往李娇儿房里走不迭。早被西门庆看见,问月娘: “那个是薛姑子?贼胖秃淫妇,来我这里做甚么!”月娘道:“你好恁枉口拨舌, 不当家化化的,骂他怎的?他惹着你来?你怎的知道他姓薛?”西门庆道:“你还 不知他弄的乾坤儿哩!他把陈参政的小姐吊在地藏庵儿里和一个小伙偷奸,他知情 ,受了三两银子。事发,拿到衙门里,被我褪衣打了二十板,交他嫁汉子还俗。他 怎的还不还俗?好不好,拿来衙门里再与他几拶子。”月娘道:“你有要没紧,恁 毁僧傍佛的。他一个佛家弟子,想必善根还在,他平白还甚么俗?你还不知他好不 有道行!”西门庆道:“你问他有道行一夜接几个汉子?”月娘道:“你就休汗邪 !又讨我那没好口的骂你。”因问:“几时打发他三个起身?”西门庆道:“我刚 才使来保会乔亲家去了,他那里出五百两,我这里出五百两。二十是个好日子,打 发他每起身去罢了。”月娘道:“线铺子却交谁开?”西门庆道:“且交贲四替他 开着罢。”说毕,月娘开箱子拿银子,一面兑了出来,交付与三人,在卷棚内看着 打包。每人又兑五两银子,交他家中收拾衣装行李。
只见应伯爵走到卷棚里,看见便问:“哥打包做甚么?”西门庆因把二十日打 发来保等往扬州支盐去一节告诉一遍。伯爵举手道:“哥,恭喜!此去回来必得大 利。”西门庆一面让坐,唤茶来吃。因问:“李三、黄四银子几时关?”应伯爵道 :“也只在这个月里就关出来了。他昨日对我说,如今东平府又派下二万香来了, 还要问你挪五百两银子,接济他这一时之急。如今关出这批银子,一分也不动,都 抬过这边来。”西门庆道:“到是你看见,我打发扬州去还没银子,问乔亲家借了 五百两在里头,那讨银子来?”伯爵道:“他再三央及我对你说,一客不烦二主, 你不接济他这一步儿,交他又问那里借去?”西门庆道:“门外街东徐四铺少我银 子,我那里挪五百两银子与他罢。”伯爵道:“可知好哩。”正说着,只见平安儿 拿进帖儿来,说:“夏老爹家差了夏寿,说请爹明日坐坐。”西门庆看了柬帖,道 :“晓得了。”伯爵道:“我有桩事儿来报与哥:你知道李桂儿的勾当么?他没来 ?”西门庆道:“他从正月去了,再几时来?我并不知道甚么勾当。”伯爵因说道 :“王招宣府里第三的,原来是东京六黄太尉侄女儿女婿。从正月往东京拜年,老 公公赏了一千两银子,与他两口儿过节。你还不知六黄太尉这侄女儿生的怎么标致 ,上画儿只画半边儿,也没恁俊俏相的。你只守着你家里的罢了,每日被老孙、祝 麻子、小张闲三四个[扌票]着在院里撞,把二条巷齐家那小丫头子齐香儿梳笼了 ,又在李桂儿家走。把他娘子儿的头面都拿出来当了。气的他娘子儿家里上吊。不 想前日老公公生日,他娘子儿到东京只一说,老公公恼了,将这几个人的名字送与 朱太尉,朱太尉批行东平府,着落本县拿人。昨日把老孙、祝麻子与小张闲都从李 桂儿家拿的去了。李桂儿便躲在隔壁朱毛头家过了一夜。今日说来央及你来了。” 西门庆道:“我说正月里都[扌票]着他走,这里谁人家这银子,那里谁人家银子 。那祝麻子还对着我捣生鬼。”说毕,伯爵道:“我去罢。等住回只怕李桂儿来, 你管他不管他,他又说我来串作你。”西门庆道:“我还和你说,李三,你且别要 许他,等我门外讨了银子来,再和你说话。”伯爵道:“我晓的。”刚走出大门首 ,只见李桂姐轿子在门首,又早下轿进去了。伯爵去了。
西门庆正吩咐陈敬济,交他往门外徐四家催银子去,只见琴童儿走来道:“大 娘后边请,李桂姨来了。”西门庆走到后边,只见李桂姐身穿茶色衣裳,也不搽脸 ,用白挑线汗巾子搭着头,云鬟不整,花容淹淡,与西门庆磕着头哭起来,说道: “爹可怎么样儿的,恁造化低的营生,正是关着门儿家里坐,祸从天上来。一个王 三官儿,俺每又不认的他。平白的祝麻子、孙寡嘴领了来俺家讨茶吃。俺姐姐又不 在家,依着我说别要招惹他,那些儿不是,俺这妈越发老的韶刀了。就是来宅里与 俺姑娘做生日的这一日,你上轿来了就是了,见祝麻子打旋磨儿跟着,从新又回去 ,对我说:‘姐姐你不出去待他钟茶儿,却不难为嚣了人?’他便往爹这里来了。 交我把门插了不出来,谁想从外边撞了一伙人来,把他三个不由分说都拿的去了。 王三官儿便夺门走了,我便走在隔壁人家躲了。家里有个人牙儿!才使来保儿来这 里接的他家去。到家把妈唬的魂都没了,只要寻死。今日县里皂隶,又拿着票喝罗 了一清早起去了。如今坐名儿只要我往东京回话去。爹,你老人家不可怜见救救儿 ,却怎么样儿的?娘也替我说说儿。”西门庆笑道:“你起来。”因问票上还有谁 的名字。桂姐道:“还有齐香儿的名字。他梳笼了齐香儿,在他家使钱,他便该当 。俺家若见了他一个钱儿,就把眼睛珠子吊了;若是沾他沾身子儿,一个毛孔儿里 生一个天疱疮。”月娘对西门庆道:“也罢,省的他恁说誓剌剌的,你替他说说罢 。”西门庆道:“如今齐香儿拿了不曾?”桂姐道:“齐香儿他在王皇亲宅里躲着 哩。”西门庆道:“既是恁的,你且在我这里住两日。我就差人往县里替你说去。 ”就叫书童儿:“你快写个帖儿,往县里见你李老爹,就说桂姐常在我这里答应, 看怎的免提他罢。”书童应诺,穿青绢衣服去了。不一时,拿了李知县回贴儿来。 书童道:“李老爹说:‘多上覆你老爹,别的事无不领命,这个却是东京上司行下 来批文,委本县拿人,县里只拘的人到。既是你老爹分上,我这里且宽限他两日。 要免提,还往东京上司说去。’”西门庆听了,只顾沉吟,说道:“如今来保一两 日起身,东京没人去。”月娘道:“也罢,你打发他两个先去,存下来保,替桂姐 往东京说了这勾当,交他随后边赶了去罢。你看唬的他那腔儿。”那桂姐连忙与月 娘、西门庆磕头。
西门庆随使人叫将来保来,吩咐:“二十日你且不去罢。教他两个先去。你明 日且往东京替桂姐说说这勾当来。见你翟爹,如此这般,好歹差人往卫里说说。” 桂姐连忙就与来保下礼。慌的来保顶头相还,说道:“桂姨,我就去。”西门庆一 面教书童儿写就一封书,致谢翟管家前日曾巡按之事甚是费心,又封了二十两折节 礼银子,连书交与来保。桂姐便欢喜了,拿出五两银子来与来保做盘缠,说道:“ 回来俺妈还重谢保哥。”西门庆不肯,还了桂姐,教月娘另拿五两银子与来保盘缠 。桂姐道:“也没这个道理,我央及爹这里说人情,又教爹出盘缠。”西门庆道: “你笑话我没这五两银子盘缠了,要你的银子!”那桂姐方才收了,向来保拜了又 拜,说道:“累保哥,好歹明早起身罢,只怕迟了。”来保道:“我明日早五更就 走道儿了。”
于是领了书信,又走到狮子街韩道国家。王六儿正在屋里缝小衣儿哩,打窗眼 看见是来保,忙道:“你有甚说话,请房里坐。他不在家,往裁缝那里讨衣裳去了 ,便来也。”便叫锦儿:“还不往对过徐裁家叫你爹去!你说保大爷在这里。”来 保道:“我来说声,我明日还去不成,又有桩业障钻出来,当家的留下,教我往东 京替院里李桂姐说人情去哩。他刚才在爹跟前,再三磕头礼拜央及我。明早就起身 了。且教韩伙计和崔大官儿先去,我回来就赶了来。”因问:“嫂子,你做的是甚 么?”王六儿道:“是他的小衣裳儿。”来保道:“你教他少带衣裳。到那去处是 出纱罗缎绢的窝儿里,愁没衣裳穿!”正说着,韩道国来了。两个唱了喏,因把前 事说了一遍,因说:“我到明日,扬州那里寻你每?”韩道国道:“老爹吩咐,教 俺每马头上投经纪王伯儒店里下。说过世老爹曾和他父亲相交,他店内房屋宽广, 下的客商多,放财物不耽心。你只往那里寻俺每就是了。”来保又说:“嫂子,我 明日东京去,你没甚鞋脚东西捎进府里,与你大姐去?”王六儿道道:“没甚么, 只有他爹替他打的两对簪儿,并他两双鞋,起动保叔捎捎进去与他。”于是将手帕 包袱停当,递与来保。一面教春香看菜儿筛酒。妇人连忙丢下生活就放桌儿。来保 道:“嫂子,你休费心,我不坐。我到家还要收拾褡裢,明日早起身。”王六儿笑 嘻嘻道:“耶[口乐],你怎的上门怪人家!伙计家,自恁与你饯行,也该吃钟儿 。”因说韩道国:“你好老实!桌儿不稳,你也撒撒儿,让保叔坐。只象没事的人 儿一般。”于是拿上菜儿来,斟酒递与来保,王六儿也陪在旁边,三人坐定吃酒。 来保吃了几钟,说道:“我家去罢。晚了,只怕家里关门早。”韩道国问道:“你 头口雇下了不曾?”来保道:“明日早雇罢了。铺子里钥匙并帐簿都交与贲四罢了 ,省的你又上宿去。家里歇息歇息,好走路儿。”韩道国道:“伙计说的是,我明 日就交与他。”王六儿又斟了一瓯子,说道:“保叔,你只吃这一钟,我也不敢留 你了。”来保道:“嫂子,你既要我吃,再筛热着些。”那王六儿连忙归到壶里, 教锦儿炮热了,倾在盏内,双手递与来保,说道:“没甚好菜儿与保叔下酒。”来 保道:“嫂子好说,家无常礼。”拿起酒来与妇人对饮,一吸同干,方才作辞起身 。王六儿便把女儿鞋脚递与他,说道:“累保叔,好歹到府里问声孩子好不好,我 放心些。”两口儿齐送出门来。
不说来保到家收拾行李,第二日起身东京去了。单表这吴大舅前来对西门庆说 :“有东平府行下文书来,派俺本卫两所掌印千户管工修理社仓,题准旨意,限六 月工完,升一级。违限,听巡按御史查参。姐夫有银子借得几两,工上使用。待关 出工价来,一一奉还。”西门庆道:“大舅用多少,只顾拿去。”吴大舅道:“姐 夫下顾,与二十两罢。”一面同进后边,见月娘说了话,教月娘拿二十两出来,交 与大舅,又吃了茶。因后边有堂客,就出来了。月娘教西门庆留大舅大厅上吃酒。 正饮酒中间,只见陈敬济走来,与吴大舅作了揖,就回说:“门外徐四家,禀上爹 ,还要再让两日儿。”西门庆道:“胡说!我这里等银子使,照旧还去骂那狗弟子 孩儿。”敬济应诺。吴大舅就让他打横坐下,陪着吃酒不题。
且说后边大妗子、杨姑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大姐,都伴桂 姐在月娘房里吃酒。先是郁大姐数了一回“张生游宝塔”,放下琵琶。孟玉楼在旁 斟酒递菜儿与他吃,说道:“贼瞎转磨的唱了这一日,又说我不疼你。”潘金莲又 大箸子夹块肉放在他鼻子上,戏弄他顽耍。桂姐因叫玉箫姐:“你递过郁大姐琵琶 来,等我唱个曲儿与姑奶奶和大妗子听。”月娘道:“桂姐,你心里热剌剌的,不 唱罢。”桂姐道:“不妨事。见爹娘替我说人情去了,我这回不焦了。”孟玉楼笑 道:“李桂姐倒还是院中人家娃娃,做脸儿快。头里一来时,把眉头[忄乞][忄 刍]着,焦的茶儿也吃不下去。这回说也有,笑也有。”当下桂姐轻舒玉指,顿拨 冰弦,唱了一回。
正唱着,只见琴童儿收进家活来。月娘便问道:“你大舅去了?”琴童儿道: “大舅去了。”吴大妗子道:“只怕姐夫进来,我每活变活变儿。”琴童道:“爹 往五娘房里去了。”这潘金莲听见,就坐不住,趋趄着脚儿只要走,又不好走的。 月娘也不等他动身,就说道:“他往你屋里去了,你去罢。省的你欠肚儿亲家是的 。”那潘金莲嚷:“可可儿的──”起来,口儿里硬着,那脚步儿且是去的快。
来到房里,西门庆已是吃了胡僧药,教春梅脱了衣裳,在床上帐子里坐着哩。 金莲看见笑道:“我的儿!今日好呀,不等你娘来就上床了。俺每在后边吃酒,被 李桂姐唱着,灌了我几钟好的。独自一个儿,黑影子里,一步高一步低,不知怎的 走来了。”叫春梅:“你有茶倒瓯子我吃。”那春梅真个点了茶来。金莲吃了,努 了个嘴与春梅,那春梅就知其意。那边屋里早已替他热下水,妇人抖些檀香白矾在 里面,洗了牝。就灯下摘了头,止撇着一根金簪子,拿过镜子来,从新把嘴唇抹了 脂胭,口中噙着香茶,走过这边来。春梅床头上取过睡鞋来与他换了,带上房门出 去。这妇人便将灯台挪近旁边桌上放着,一手放下半边纱帐子来,褪去红裤,露出 玉体。西门庆坐在枕头上,那话带着两个托子,一霎弄的大大的与他瞧。妇人灯下 看见,唬了一跳──一手攥不过来,紫巍巍,沉甸甸──便昵瞅了西门庆一眼,说 道:“我猜你没别的话,一定吃了那和尚药,弄耸的恁般大,一味要来奈何老娘。 好酒好肉,王里长吃的去。你在谁人跟前试了新,这回剩了些残军败将,才来我这 屋里来了。俺每是雌剩[毛几][毛八][入日]的?你还说不偏心哩!嗔道那一 日我不在屋里,三不知把那行货包子偷的往他屋里去了。原来晚夕和他干这个营生 ,他还对着人撇清捣鬼哩。你这行货子,干净是个没挽回的三寸货。想起来,一百 年不理你才好。”西门庆笑道:“小淫妇儿,你过来。你若有本事,把他咂过了, 我输一两银子与你。”妇人道:“汗邪了你了。你吃了甚么行货子,我禁的过他! ”于是把身子斜[身单]在衽席之上,双手执定那话,用朱唇吞裹。说道:“好大 行货子,把人的口也撑的生疼的。”说毕,出入鸣咂。或舌尖挑弄蛙口,舐其龟弦 ;或用口噙着,往来哺摔;或在粉脸上擂晃,百般抟弄,那话越发坚硬[扌造]掘 起来。
西门庆垂首窥见妇人香肌掩映于纱帐之内,纤手捧定毛都鲁那话,往口里吞放 ,灯下一往一来。不想旁边蹲着一个白狮子猫儿,看见动弹,不知当做甚物件儿, 扑向前,用爪儿来挝。这西门庆在上,又将手中拿的洒金老鸦扇儿,只顾引逗他耍 子。被妇人夺过扇子来,把猫尽力打了一扇靶子,打出帐子外去了。昵向西门庆道 :“怪发讪的冤家!紧着这扎扎的不得人意,又引逗他恁上头上脸的,一时间挝了 人脸却怎的?好不好我就不干这营生了。”西门庆道:“怪小淫妇儿,会张致死了 !”妇人道:“你怎不叫李瓶儿替你咂来?我这屋里尽着教你掇弄。不知吃了甚么 行货子,咂了这一日,益发咂的没些事儿。”西门庆于是向汗巾上小银盒儿里,用 挑牙挑了些粉红膏子药儿,抹在马口内,仰卧于上,教妇人骑在身上。妇人道:“ 等我[扌扉]着,你往里放。”龟头昂大,濡研半晌,仅没龟棱。妇人在上,将身 左右捱擦,似有不胜隐忍之态。因叫道:“亲达达,里边紧涩住了,好不难捱。” 一面用手摸之,窥见麈柄已被牝户吞进半截,撑的两边皆满。妇人用唾津涂抹牝户 两边,已而稍宽滑落,颇作往来,一举一坐,渐没至根。妇人因向西门庆说:“你 每常使的颤声娇,在里头只是一味热痒不可当,怎如和尚这药,使进去,从子宫冷 森森直掣到心上,这一回把浑身上下都酥麻了。我晓的今日死在你手里了。好难捱 忍也!”西门庆笑道:“五儿,我有个笑话儿说与你听──是应二哥说的:一个人 死了,阎王就拿驴皮披在身上,教他变驴。落后判官查簿籍,还有他十三年阳寿, 又放回来了。他老婆看见浑身都变过来了,只有阳物还是驴的,未变过来,那人道 :‘我往阴间换去。’他老婆慌了,说道:‘我的哥哥,你这一去,只怕不放你回 来怎了?等我慢慢儿的挨罢。’”妇人听了,笑将扇把子打了一下子,说道:“怪 不的应花子的老婆挨惯了驴的行货。[石岑]说嘴的贼,我不看世界,这一下打的 你……”
两个足缠了一个更次,西门庆精还不过。他在下面合着眼,由着妇人蹲踞在上 极力抽提,提的龟头刮答刮答怪响。提够良久,又掉过身子去,朝向西门庆。西门 庆双手举其股,没棱露脑而提之,往来甚急。西门庆虽身接目视,而犹如无物。良 久,妇人情急,转过身子来,两手搂定西门庆脖项,合伏在身上,舒舌头在他口里 ,那话直抵牝中,只顾揉搓,没口子叫:“亲达达,罢了,五儿[入日]死了!” 须臾,一阵昏迷,舌尖冰冷。泄讫一度,西门庆觉牝中一股热气直透丹田,心中翕 翕然,美快不可言也。已而,淫津溢出,妇人以帕抹之。两个相搂相抱,交头叠股 ,鸣咂其舌,那话通不拽出来。睡的没半个时辰,妇人淫情未定,爬上身去,两个 又干起来。妇人一连丢了两遭身子,亦觉稍倦。西门庆只是佯佯不采,暗想胡僧药 神通。看看窗外鸡鸣,东方渐白,妇人道:“我的心肝,你不过却怎样的?到晚夕 你再来,等我好歹替你咂过了罢。”西门庆道:“就咂也不得过。管情只一桩事儿 就过了。”妇人道:“告我说是那一桩儿?”西门庆道:“法不传六耳,等我晚夕 来对你说。”
早晨起来梳洗,春梅打发穿上衣裳。韩道国、崔本又早外边伺候。西门庆出来 烧了纸,打发起身。交付二人两封书:“一封到扬州马头上,投王伯儒店里下;这 一封就往扬州城内抓寻苗青,问他的事情下落,快来回报我。如银子不够,我后边 再教来保捎去。”崔本道:“还有蔡老爹书没有?”西门庆道:“你蔡老爹书还不 曾写,教来保后边稍了去罢。”二人拜辞,上头口去了,不在话下。
西门庆冠带了,就往衙门中来与夏提刑相会,道及昨承见招之意。夏提刑道: “今日奉屈长官一叙,再无他客。”发放已毕,各分散来家。只见一个穿青衣皂隶 ,骑着快马,夹着毡包,走的满面汗流。到大门首,问平安:“此是提刑西门老爹 家?”平安道:“你是那里来的?”那人即便下马作揖,说:“我是督催皇木的安 老爹差来,送礼与老爹。俺老爹与管砖厂黄老爹,如今都往东平府胡老爹那里吃酒 ,顺便先来拜老爹,看老爹在家不在。”平安道:“有帖儿没有?”那人向毡包内 取出,连礼物都递与平安。平安拿进去与西门庆看,见礼帖上写着浙绸二端,湖绵 四斤,香带一束,古镜一圆。吩咐:“包五钱银子,拿回帖打发来人,就说在家拱 候老爹。”那人急急去了。
西门庆一面预备酒菜,等至日中,二位官员喝道而至,乘轿张盖甚盛。先令人 投拜帖,一个是“侍生安忱拜”,一个是“侍生黄葆光拜”。都是青云白鹇补子, 乌纱皂履,下轿揖让而入。西门庆出大门迎接,至厅上叙礼,各道契阔之情,分宾 主坐下:黄主事居左,安主事居右,西门庆主位相陪。先是黄主事举手道:“久仰 贤名芳誉,学生迟拜。”西门庆道:“不敢!辱承老先生先施枉驾,当容踵叩。敢 问尊号?”安主事道:“黄年兄号泰宇,取‘履泰定而发天光’之意。”黄主事道 :“敢问尊号?”西门庆道:“学生贱号四泉,──因小庄有四眼井之说。”安主 事道:“昨日会见蔡年兄,说他与宋松原都在尊府打搅。”西门庆道:“因承云峰 尊命,又是敝邑公祖,敢不奉迎!小价在京已知凤翁荣选,未得躬贺。”又问:“ 几时起身府上来?”安主事道:“自去岁尊府别后,到家续了亲,过了年,正月就 来京了。选在工部,备员主事。钦差督运皇木,前往荆州,道经此处,敢不奉谒! ”西门庆又说:“盛仪感谢不尽。”说毕,因请宽衣,令左右安放桌席。黄主事就 要起身,安主事道:“实告:我与黄年兄,如今还往东平胡太府那里赴席,因打尊 府过,敢不奉谒。容日再来取扰。”西门庆道:“就是往胡公处,去路尚远,纵二 公不饿,其如从者何?学生敢不具酌,只备一饭在此,以犒从者。”于是先打发轿 上攒盘。厅上安放桌席。珍羞异品,极时之盛,就是汤饭点心、海鲜美味,一齐上 来。西门庆将小金钟,每人只奉了三杯,连桌儿抬下去,管待亲随家人吏典。少倾 ,两位官人拜辞起身,安主事因向西门庆道:“生辈明日有一小东,奉屈贤公到我 这黄年兄同僚刘老太监庄上一叙,未审肯命驾否?”西门庆道:“既蒙宠招,敢不 趋命!”说毕,送出大门,上轿而去。
只见夏提刑差人来邀。西门庆说道:“我就去。”一面吩咐备马,走到后边换 了冠带衣服,出来上马。玳安、琴童跟随,排军喝道,迳往夏提刑家来。到厅上叙 礼,说道:“适有工部督催皇木安主政和砖厂黄主政来拜,留坐了半日,方才去了 。不然,也来的早。”说毕,让至大厅,上面设放两张桌席,让西门庆居左,其次 就是西宾倪秀才。座间因叙话问道:“老先生尊号?”倪秀才道:“学生贱名倪鹏 ,字时远,号桂岩,见在府庠备数,在我这东主夏老先生门下,设馆教习贤郎大先 生举业。友道之间,实有多愧。”说话间,两个小优儿上来磕头,弹唱饮酒不题。
且说潘金莲从打发西门庆出来,直睡到晌午才爬起来。甫能起来,又懒待梳头 。恐怕后边人说他,月娘请他吃饭也不吃,只推不好。大后晌才出房门,来到后边 。月娘因西门庆不在,要听薛姑子讲说佛法,演颂金刚科仪。在明间内安放一张经 桌儿,焚下香。薛姑子与王姑子两个对坐,妙趣、妙凤两个徒弟立在两边,接念佛 号。大妗子、杨姑娘、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和李桂 姐众人,一个不少,都在跟前围着他坐的,听他演诵。先是,薛姑子道:
盖闻电光易灭,石火难消。落花无返树之期,逝水绝归源之路。画堂 绣阁,命尽有若长空;极品高官,禄绝犹如作梦。黄金白玉,空为祸患之 资;红粉轻衣,总是尘劳之费。妻孥无百载之欢,黑暗有千重之苦。一朝 枕上,命掩黄泉。青史扬虚假之名,黄土埋不坚之骨。田园百顷,其中被 儿女争夺;绫锦千箱,死后无寸丝之分。青春未半,而白发来侵;贺者才 闻,而吊者随至。苦,苦,苦!气化清风尘归土。点点轮回唤不回,改头 换面无遍数。南无尽虚空遍法界,过去未来佛法僧三宝。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王姑子道:“当时释迦牟尼佛,乃诸佛之祖,释教之主,如何出家?愿听演说 。”薛姑子便唱《五供养》:
释迦佛,梵王子,舍了江山雪山去,割肉喂鹰鹊巢顶。只修的九龙吐 水混金身,才成南无大乘大觉释迦尊。
王姑子又道:“释迦佛既听演说,当日观音菩萨如何修行,才有庄严百化化身 ,有大道力?愿听其说──”
薛姑子正待又唱,只见平安儿慌慌张张走来说道:“巡按宋爷差了两个快手、 一个门子送礼来。”月娘慌了,说道:“你爹往夏家吃酒去了,谁人打发他?”正 说着,只见玳安儿回马来家,放进毡包来,说道:“不打紧,等我拿帖儿对爹说去 。教姐夫且请那门子进来,管待他些酒饭儿着。”这玳安交下毡包,拿着帖子,骑 马云飞般走到夏提刑家,如此这般,说巡按宋老爷送礼来。西门庆看了帖子,上写 着“鲜猪一口,金酒二尊,公纸四刀,小书一部”,下书“侍生宋乔年拜”。连忙 吩咐:“到家交书童快拿我的官衔双摺手本回去,门子答赏他三两银子、两方手帕 ,抬盒的每人与他五钱。”玳安来家,到处寻书童儿,那里得来?急的只牛回磨转 。陈敬济又不在,交傅伙计陪着人吃酒,玳安旋打后边讨了手帕、银子出来,又没 人封,自家在柜上弥封停当,叫傅伙计写了,大小三包。因向平安儿道:“你就不 知往那去了?”平安道:“头里姐夫在家时,他还在家来。落后姐夫往门外讨银子 去了,他也不见了。”玳安道:“别要题,一定秫秫小厮在外边胡行乱走的,养老 婆去了。”正在急唣之间,只见陈敬济与书童两个,叠骑骡子才来,被玳安骂了几 句,教他写了官衔手本,打发送礼人去了。玳安道:“贼秫秫小厮,仰[扌扉]着 挣了合蓬着去。爹不在,家里不看,跟着人养老婆儿去了。爹又没使你和姐夫门外 讨银子,你平白跟了去做甚么!看我对爹说不说!”书童道:“你说不是,我怕你 ?你不说就是我的儿。”玳安道:“贼狗攮的秫秫小厮,你赌几个真个?”走向前 ,一个泼脚撇翻倒,两个就[石骨]碌成一块了。那玳安得手,吐了他一口唾沫才 罢了。说道:“我接爹去,等我来家和淫妇算帐。”骑马一直去了。
月娘在后边,打发两个姑子吃了些茶食,又听他唱佛曲儿,宣念偈子。那潘金 莲不住在旁先拉玉楼不动,又扯李瓶儿,又怕月娘说。月娘便道:“李大姐,他叫 你,你和他去不是。省的急的他在这里恁有[百刂]划没是处的。”那李瓶儿方才 同他出来。被月娘瞅了一眼,说道:“拔了萝卜地皮宽。交他去了,省的他在这里 跑兔子一般。原不是听佛法的人。”
这潘金莲拉着李瓶儿走出仪门,因说道:“大姐姐好干这营生,你家又不死人 ,平白交姑子家中宣起卷来了。都在那里围着他怎的?咱们出来走走,就看看大姐 在屋里做甚么哩。”于是一直走出大厅来。只见厢房内点着灯,大姐和敬济正在里 面絮聒,说不见了银子。被金莲向窗棂上打了一下,说道:“后面不去听佛曲儿, 两口子且在房里拌的甚么嘴儿?”陈敬济出来,看见二人,说道:“早是我没曾骂 出来,原是五娘、六娘来了。请进来坐。”金莲道:“你好胆子,骂不是!”进来 见大姐正在灯下纳鞋,说道:“这咱晚,热剌剌的,还纳鞋?”因问:“你两口子 嚷的是些甚么?”陈敬济道:“你问他。爹使我门外讨银子去,他与了我三钱银子 ,就教我替他捎销金汗巾子来。不想到那里,袖子里摸银子没了,不曾捎得来。来 家他说我那里养老婆,和我嚷骂了这一日,急的我赌身发咒。不想丫头扫地,地下 拾起来。他把银子收了不与,还教我明日买汗巾子来。你二位老人家说,却是谁的 不是?”那大姐便骂道:“贼囚根子,别要说嘴。你不养老婆,平白带了书童儿去 做甚么?刚才教玳安甚么不骂出来!想必两个打伙儿养老婆去来。去到这咱晚才来 ,你讨的银子在那里?”金莲问道:“有了银子不曾?”大姐道:“刚才丫头扫地 ,拾起来,我拿着哩。”金莲道:“不打紧处。我与你些银子,明日也替我带两方 销金汗巾子来。”李瓶儿便问:“姐夫,门外有,也捎几方儿与我。”敬济道:“ 门外手帕巷有名王家,专一发卖各色改样销金点翠手帕汗巾儿,随你要多少也有。 你老人家要甚么颜色,销甚花样,早说与我,明日都替你一齐带的来了。”李瓶儿 道:“我要一方老黄销金点翠穿花凤的。”敬济道:“六娘,老金黄销上金不现。 ”李瓶儿道:“你别要管我。我还要一方银红绫销江牙海水嵌八宝儿的,又是一方 闪色芝麻花销金的。”敬济便道:“五娘,你老人家要甚花样?”金莲道:“我没 银子,只要两方儿够了。要一方玉色绫琐子地儿销金的。”敬济道:“你又不是老 人家,白剌剌的,要他做甚么?”金莲道:“你管他怎的!戴不的,等我往后有孝 戴。”敬济道:“那一方要甚颜色?”金莲道:“那一方,我要娇滴滴紫葡萄颜色 四川绫汗巾儿。上销金间点翠,十样锦,同心结,方胜地儿──一个方胜儿里面一 对儿喜相逢,两边栏子儿,都是缨络珍珠碎八宝儿。”敬济听了,说道:“耶[口 乐],耶[口乐]!再没了?卖瓜子儿打开箱子打嚏喷──琐碎一大堆。”金莲道 :“怪短命,有钱买了称心货,随各人心里所好,你管他怎的!”李瓶儿便向荷包 里拿出一块银子儿,递与敬济,说:“连你五娘的都在里头了。”金莲摇着头儿说 道:“等我与他罢。”李瓶儿道:“都一答交姐夫捎了来,那又起个窖儿!”敬济 道:“就是连五娘的,这银子还多着哩。”一面取等子称称,一两九钱。李瓶儿道 :“剩下的就与大姑娘捎两方来。”大姐连忙道了万福。金莲道:“你六娘替大姐 买了汗巾儿,把那三钱银子拿出来,你两口儿斗叶儿,赌了东道罢。少,便叫你六 娘贴些儿出来,明日等你爹不在,买烧鸭子、白酒咱每吃。”敬济道:“既是五娘 说,拿出来。”大姐递与金莲,金莲交付与李瓶儿收着。拿出纸牌来,灯下大姐与 敬济斗。金莲又在旁替大姐指点,登时赢了敬济三掉。忽听前边打门,西门庆来家 ,金莲与李瓶儿才回房去了。
敬济出来迎接西门庆回了话,说徐四家银子,后日先送二百五十两来,余者出 月交还。西门庆骂了几句,酒带半酣,也不到后边,迳往金莲房里来。正是:
自有内事迎郎意,何怕明朝花不开。
第五十二回 应伯爵山洞戏春娇 潘金莲花园调爱婿
诗曰:
春楼晓日珠帘映,红粉春妆宝镜催。 已厌交欢怜旧枕,相将游戏绕池台。 坐时衣带萦纤草,行处裙裾扫落梅。 更道明朝不当作,相期共斗管弦来。
话说那日西门庆在夏提刑家吃酒,见宋巡按送礼,他心中十分欢喜。夏提刑亦 敬重不同往日,拦门劝酒,吃至三更天气才放回家。潘金莲又早向灯下除去冠儿, 设放衾枕,薰香澡牝等候。西门庆进门,接着,见他酒带半酣,连忙替他脱衣裳。 春梅点茶吃了,打发上床歇息。见妇人脱得光赤条身子,坐在床沿,低垂着头,将 那白生生腿儿横抱膝上缠脚,换了双大红平底睡鞋儿。西门庆一见,淫心辄起,麈 柄挺然而兴。因问妇人要淫器包儿,妇人忙向褥子底下摸出来递与他。西门庆把两 个托子都带上,一手搂过妇人在怀里,因说:“你达今日要和你干个‘后庭花儿’ ,你肯不肯?”那妇人瞅了一眼,说道:“好个没廉耻冤家,你成日和书童儿小厮 干的不值了,又缠起我来了,你和那奴才干去不是!”西门庆笑道:“怪小油嘴, 罢么!你若依了我,又稀罕小厮做甚么?你不知你达心里好的是这桩儿,管情放到 里头去就过了。”妇人被他再三缠不不过,说道:“奴只怕挨不得你这大行货。你 把头子上圈去了,我和你耍一遭试试。”西门庆真个除去硫磺圈,根下只束着银托 子,令妇人马爬在床上,屁股高蹶,将唾津涂抹在龟头上,往来濡研顶入。龟头昂 健,半晌仅没其棱。妇人在下蹙眉隐忍,口中咬汗巾子难捱,叫道:“达达慢着些 。这个比不的前头,撑得里头热炙火燎的疼起来。”这西门庆叫道:“好心肝,你 叫着达达,不妨事。到明日买一套好颜色妆花纱衣服与你穿。”妇人道:“那衣服 倒也有在,我昨日见李桂姐穿的那玉色线掐羊皮挑的金油鹅黄银条纱裙子,倒好看 ,说是里边买的。他每都有,只我没这裙子。倒不知多少银子,你倒买一条我穿罢 了。”西门庆道:“不打紧,我到明日替你买。”一壁说着,在上颇作抽拽,只顾 没棱露脑,浅抽深送不已。妇人回首流眸叫道:“好达达,这里紧着人疼的要不的 ,如何只顾这般动作起来了?我央及你,好歹快些丢了罢!”这西门庆不听,且扶 其股,玩其出入之势。一面口中呼道:“潘五儿,小淫妇儿,你好生浪浪的叫着达 达,哄出你达达[尸从]儿出来罢。”那妇人真个在下星眼朦胧,莺声款掉,柳腰 款摆,香肌半就,口中艳声柔语,百般难述。良久,西门庆觉精来,两手扳其股, 极力而[扌扉]之,扣股之声响之不绝。那妇人在下边呻吟成一块,不能禁止。临 过之时,西门庆把妇人屁股只一扳,麈柄尽没至根,直抵于深异处,其美不可当。 于是怡然感之,一泄如注。妇人承受其精,二体偎贴。良久拽出麈柄,但见猩红染 茎,蛙口流涎,妇人以帕抹之,方才就寝。一宿晚景题过。
次日,西门庆早晨到衙门中回来,有安主事、黄主事那里差人来下请书,二十 二日在砖厂刘太监庄上设席,请早去。西门庆打发来人去了,从上房吃了粥,正出 厅来,只见篦头的小周儿扒倒地下磕头。西门庆道:“你来的正好,我正要篦篦头 哩。”于是走到翡翠轩小卷棚内,坐在一张凉椅儿上,除了巾帻,打开头发。小周 儿铺下梳篦家活,与他篦头栉发。观其泥垢,辨其风雪,跪下讨赏钱,说:“老爹 今岁必有大迁转,发上气色甚旺。”西门庆大喜。篦了头,又叫他取耳,掐捏身上 。他有滚身上一弄儿家活,到处与西门庆滚捏过,又行导引之法,把西门庆弄的浑 身通泰。赏了他五钱银子,教他吃了饭,伺候着哥儿剃头。西门庆就在书房内,倒 在大理石床上就睡着了。
那日杨姑娘起身,王姑子与薛姑子要家去。吴月娘将他原来的盒子都装了些蒸 酥茶食,打发起身。两个姑子,每人都是五钱银子,两个小姑子,与了他两匹小布 儿,管待出门。薛姑子又嘱咐月娘:“到了壬子日把那药吃了,管情就有喜事。” 月娘道:“薛爷,你这一去,八月里到我生日,好来走走,我这里盼你哩。”薛姑 子合掌问讯道:“打搅。菩萨这里,我到那日一定来。”于是作辞。月娘众人都送 到大门首。月娘与大妗子回后边去了。只有玉楼、金莲、瓶儿、西门大姐、李桂姐 抱着官哥儿,来到花园里游玩。李瓶儿道:“桂姐,你递过来,等我抱罢。”桂姐 道:“六娘,不妨事,我心里要抱抱哥子。”玉楼道:“桂姐,你还没到你爹新收 拾书房里瞧瞧哩。”到花园内,金莲见紫薇花开得烂熳,摘了两朵与桂姐戴。于是 顺着松墙儿到翡翠轩,见里面摆设的床帐屏几、书画琴棋,极其潇洒。床上绡帐银 钩,冰簟珊枕。西门庆倒在床上,睡思正浓。旁边流金小篆,焚着一缕龙涎。绿窗 半掩,窗外芭蕉低映。潘金莲且在桌上掀弄他的香盒儿,玉楼和李瓶儿都坐在椅儿 上,西门庆忽翻过身来,看刚见众妇人都在屋里,便道:“你每来做甚么?”金莲 道:“桂姐要看看你的书房,俺每引他来瞧瞧。”那西门庆见他抱着官哥儿,又引 逗了一回。忽见画童来说:“应二爹来了。”众妇人都乱走不迭,往李瓶儿那边去 了。应伯爵走到松墙边,看见桂姐抱着官哥儿,便道:“好呀!李桂姐在这里。” 故意问道:“你几时来?”那桂姐走了,说道:“罢么,怪花子!又不关你事,问 怎的?”伯爵道:“好小淫妇儿,不关我事也罢,你且与我个嘴着。”于是搂过来 就要亲嘴。被桂姐用手只一推,骂道:“贼不得人意怪攮刀子,若不是怕唬了哥子 ,我这一扇把子打的你……”西门庆走出来看见,说道:“怪狗才,看唬了孩儿! ”因教书童:“你抱哥儿送与你六娘去。”那书童连忙接过来。奶子如意儿正在松 墙拐角边等候,接的去了。伯爵和桂姐两个站着说话,问:“你的事怎样了?”桂 姐道:“多亏爹这里可怜见,差保哥替我往东京说去了。”伯爵道:“好,好,也 罢了。如此你放心些。”说毕,桂姐就往后边去了。伯爵道:“怪小淫妇儿,你过 来,我还和你说话。”桂姐道:“我走走就来。”于是也往李瓶儿这边来了。
伯爵与西门庆才唱喏坐的。西门庆道:“昨日我在夏龙溪家吃酒,大巡宋道长 那里差人送礼,送了一口鲜猪。我恐怕放不的,今早旋叫厨子来卸开,用椒料连猪 头烧了。你休去,如今请谢子纯来,咱每打双陆,同享了罢。”一面使琴童儿:“ 快请你谢爹去。你说应二爹在这里。”琴童儿应诺去了。伯爵因问:“徐家银子讨 来了不曾?”西门庆道:“贼没行止的狗骨秃,明日才先与二百五十两。你教他两 个后日来,少的,我家里凑与他罢。”伯爵道:“这等又好了。怕不得他今日也买 些鲜物儿来孝顺你。”西门庆道:“倒不消教他费心。”说了一回,西门庆问道: “老孙、祝麻子两个都起身去了不曾?”伯爵道:“自从李桂儿家拿出来,在县里 监了一夜,第二日,三个一条铁索,都解上东京去了。到那里,没个清洁来家的! 你只说成日图饮酒吃肉,好容易吃的果子儿!似这等苦儿,也是他受。路上这等大 热天,着铁索扛着,又没盘缠,有甚么要紧。”西门庆笑道:“怪狗才,充军摆战 的不过!谁教他成日跟着王家小厮只胡撞来!他寻的苦儿他受。”伯爵道:“哥说 的有理。苍蝇不钻没缝的鸡蛋,他怎的不寻我和谢子纯?清的只是清,浑的只是浑 。”
正说着,谢希大到了。唱毕喏坐下,只顾扇扇子。西门庆问道:“你怎的走恁 一脸汗?”希大道:“哥别题起。今日平白惹了一肚子气。大清早晨,老孙妈妈子 走到我那里,说我弄了他去。恁不合理的老淫妇!你家汉子成日[扌票]着人在院 里大酒大肉吃,大把挝了银子钱家去,你过阴去来?谁不知道!你讨保头钱,分与 那个一分儿使也怎的?交我扛了两句走出来。不想哥这里呼唤。”伯爵道:“我刚 才和哥不说,新酒放在两下里,清自清,浑自浑。当初咱每怎么说来?我说跟着王 家小厮,到明日有一失。今日如何?撞到这网里,怨怅不的人!”西门庆道:“王 家那小厮,有甚大气概?脑子还未变全,养老婆!还不够俺每那咱撒下的,羞死鬼 罢了!”伯爵道:“他曾见过甚么大头面目,比哥那咱的勾当,题起来把他唬杀罢 了。”说毕,小厮拿茶上来吃了。西门庆道:“你两个打双陆。后边做着水面,等 我叫小厮拿来咱每吃。”不一时,琴童来放桌儿。画童儿用方盒拿上四个小菜儿, 又是三碟儿蒜汁、一大碗猪肉卤,一张银汤匙、三双牙箸。摆放停当,三人坐下, 然后拿上三碗面来,各人自取浇卤,倾上蒜醋。那应伯爵与谢希大拿起箸来,只三 扒两咽就是一碗。两人登时狠了七碗。西门庆两碗还吃不了,说道:“我的儿,你 两个吃这些!”伯爵道:“哥,今日这面是那位姐儿下的?又好吃又爽口。”谢希 大道:“本等卤打的停当,我只是刚才吃了饭了,不然我还禁一碗。”两个吃的热 上来,把衣服脱了。见琴童儿收家活,便道:“大官儿,到后边取些水来,俺每漱 漱口。”谢希大道:“温茶儿又好,热的烫的死蒜臭。”少顷,画童儿拿茶至。三 人吃了茶,出来外边松墙外各花台边走了一道。只见黄四家送了四盒子礼来。平安 儿掇进来与西门庆瞧:一盒鲜乌菱、一盒鲜荸荠、四尾冰湃的大鲥鱼、一盒枇杷果 。伯爵看见说道:“好东西儿!他不知那里剜的送来,我且尝个儿着。”一手挝了 好几个,递了两个与谢希大,说道:“还有活到老死,还不知此是甚么东西儿哩。 ”西门庆道:“怪狗才,还没供养佛,就先挝了吃?”伯爵道:“甚么没供佛,我 且入口无赃着。”西门庆吩咐:“交到后边收了。问你三娘讨三钱银子赏他。”伯 爵问:“是李锦送来,是黄宁儿?”平安道:“是黄宁儿。”伯爵道:“今日造化 了这狗骨秃了,又赏他三钱银子。”这里西门庆看着他两个打双陆不题。
且说月娘和桂姐、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大姐,都在后边吃了饭 ,在穿廊下坐的。只见小周儿在影壁前探头舒脑的,李瓶儿道:“小周儿,你来的 好。且进来与小大官儿剃剃头,他头发都长长了。”小周儿连忙向前都磕了头,说 :“刚才老爹吩咐,交小的进来与哥儿剃头。”月娘道:“六姐,你拿历头看看, 好日子,歹日子,就与孩子剃头?”金莲便交小玉取了历头来,揭开看了一回,说 道:“今日是四月廿一日,是个庚戌日,金定娄金狗当直,宜祭祀、官带、出行、 裁衣、沐浴、剃头、修造、动土,宜用午时。──好日期。”月娘道:“既是好日 子,叫丫头热水,你替孩儿洗头,教小周儿慢慢哄着他剃。”小玉在旁替他用汗巾 儿接着头发,才剃得几刀,这官哥儿呱的怪哭起来。那小周连忙赶着他哭只顾剃, 不想把孩子哭的那口气憋下去,不做声了,脸便胀的红了。李瓶儿唬慌手脚,连忙 说:“不剃罢,不剃罢!”那小周儿唬的收不迭家活,往外没脚的跑。月娘道:“ 我说这孩予有些不长俊,护头。自家替他剪剪罢。平白教进来剃,剃的好么!”天 假其便,那孩子憋了半日气,才放出声来。李瓶儿方才放心,只顾拍哄他,说道: “好小周儿,恁大胆!平白进来把哥哥头来剃了去了。剃的恁半落不合的,欺负我 的哥哥。还不拿回来,等我打与哥哥出气。”于是抱到月娘跟前。月娘道:“不长 俊的小花子儿,剃头耍了你了,这等哭?剩下这些,到明日做剪毛贼。”引逗了一 回,李瓶儿交与奶子。月娘吩咐:“且休与他奶吃,等他睡一回儿与他吃。”奶子 抱的前边去了。只见来安儿进来取小周儿的家活,说唬的小周儿脸焦黄的。月娘问 道:“他吃了饭不曾?”来安道:“他吃了饭。爹赏他五钱银子。”月娘教来安: “你拿一瓯子酒出去与他。唬着人家,好容易讨这几个钱!”小玉连忙筛了一盏, 拿了一碟腊肉,教来安与他吃了去了。
吴月娘因教金莲:“你看看历头,几时是壬子日?”金莲看了,说道:“二十 三日是壬子日,交芒种五月节。”便道:“姐姐你问他怎的?”月娘道:“我不怎 的,问一声儿。”李桂姐接过历头来看了,说道:“这二十四日,苦恼是俺娘的生 日!我不得在家。”月娘道:“前月初十日,是你姐姐生日,过了。这二十四日, 可可儿又是你妈的生日了。原来你院中人家一日害两样病,做三个生日:日里害思 钱病,黑夜思汉子的病。早晨是妈妈的生日,晌午是姐姐生日,晚夕是自家生日。 ──怎的都挤在一块儿?趁着姐夫有钱,撺掇着都生日了罢!”桂姐只是笑,不做 声。只见西门庆使了画童儿来请,桂姐方向月娘房中妆点匀了脸,往花园中来。
卷棚内,又早放下八仙桌儿,桌上摆设两大盘烧猪肉并许多肴馔。众人吃了一 回,桂姐在旁拿钟儿递酒,伯爵道:“你爹听着说,不是我索落你,人情儿已是停 当了。你爹又替你县中说了,不寻你了。亏了谁?还亏了我再三央及你爹,他才肯 了。平白他肯替你说人情去?随你心爱的甚么曲儿,你唱个儿我下酒,也是拿勤劳 准折。”桂姐笑骂道:“怪[石岑]花子,你虼蚤包网儿──好大面皮!爹他肯信 你说话?”伯爵道:“你这贼小淫妇儿!你经还没念,就先打和尚。要吃饭,休恶 了火头!你敢笑和尚没丈母,我就单丁摆布不起你这小淫妇儿?你休笑话,我半边 俏还动的。”被桂姐把手中扇把子,尽力向他身上打了两下。西门庆笑骂道:“你 这狗才,到明日论个男盗女娼,还亏了原问处。”笑了一回,桂姐慢慢才拿起琵琶 ,横担膝上,启朱唇,露皓齿,唱道:
【黄莺儿】谁想有这一种。减香肌,憔瘦损。镜鸾尘锁无心整。脂粉 倦匀,花枝又懒簪。空教黛眉蹙破春山恨。
伯爵道:“你两个当初好来,如今就为他耽些惊怕儿,也不该抱怨了。”桂姐道: “汗邪了你,怎的胡说!”──
最难禁,谯楼上画角,吹彻了断肠声。
伯爵道:“肠子倒没断,这一回来提你的断了线,你两个休提了。”被桂姐尽力打 了一下,骂道:“贼攘刀的,今日汗邪了你,只鬼混人的。”──
【集资宾】幽窗静悄月又明,恨独倚帏屏。蓦听的孤鸿只在楼外鸣, 把万愁又还题醒。更长漏永,早不觉灯昏香烬眠未成。他那里睡得安稳!
伯爵道:“傻小淫妇儿,他怎的睡不安稳?又没拿了他去。落的在家里睡觉儿哩。 你便在人家躲着,逐日怀着羊皮儿,直等东京人来,一块石头方落地。”桂姐被他 说急了,便道:“爹,你看应花子,不知怎的,只发讪缠我。”伯爵道:“你这回 才认的爹了?”桂姐不理他,弹着琵琶又唱:
【双声叠韵】思量起,思量起,怎不上心?无人处,无人处,泪珠儿 暗倾。
伯爵道:“一个人惯溺尿。一日,他娘死了,守孝打铺在灵前睡。晚了,不想又溺 下了。人进来看见褥子湿,问怎的来,那人没的回答,只说:‘你不知,我夜间眼 泪打肚里流出来了。’──就和你一般,为他声说不的,只好背地哭罢了。”桂姐 道:“没羞的孩儿,你看见来?汗邪了你哩!”──
我怨他,我怨他,说他不尽,谁知道这里先走滚。自恨我当初不合他认真 。
伯爵道:“傻小淫妇儿,如今年程,三岁小孩儿也哄不动,何况风月中子弟。你和 他认真?你且住了,等我唱个南曲儿你听:‘风月事,我说与你听:如今年程,论 不得假真。个个人古怪精灵,个个人久惯牢成,倒将计活埋把瞎缸暗顶。老虔婆只 要图财,小淫妇儿少不得拽着脖子往前挣。苦似投河,愁如觅并。几时得把业罐子 填完,就变驴变马也不干这营生。’”当下把桂姐说的哭起来了。被西门庆向伯爵 头上打了一扇子,笑骂道:“你这[扌刍]断肠子的狗才!生生儿吃你把人就欧杀 了。”因叫桂姐:“你唱,不要理他。”谢希大道:“应二哥,你好没趣!今日左 来右去只欺负我这干女儿。你再言语,口上生个大疔疮。”那桂姐半日拿起琵琶, 又唱:
【簇御林】人都道他志诚。
伯爵才待言语,被希大把口按了,说道:“桂姐你唱,休理他!”桂姐又唱道:
却原来厮勾引。眼睁睁心口不相应。
希大放了手,伯爵又说:“相应倒好了。心口里不相应,如今虎口里倒相应。不多 ,也只三两炷儿。”桂姐道:“白眉赤眼,你看见来?”伯爵道:“我没看见,在 乐星堂儿里不是?”连西门庆众人都笑起来了。桂姐又唱:
山盟海誓,说假道真,险些儿不为他错害了相思病。负人心,看伊家做作 ,如何教我有前程?
伯爵道:“前程也不敢指望他,到明日,少不了他个招宣袭了罢。”桂姐又唱:
【琥珀猫儿坠】日疏日远,何日再相逢?枉了奴痴心宁耐等。想巫山 云雨梦难成。薄情,猛拚今生和你凤拆鸾零。 【尾声】冤家下得忒薄幸,割舍的将人孤另。那世里的恩情翻成做话 饼。
唱毕,谢希大道:“罢,罢。叫画童儿接过琵琶去,等我酬劳桂姐一杯酒儿, 消消气罢。”伯爵道:“等我哺菜儿。我本领儿不济事,拿勤劳准折罢了。”桂姐 道:“花子过去,谁理你!你大拳打了人,这回拿手来摸挲。”当下,希大一连递 了桂姐三杯酒,拉伯爵道:“咱每还有那两盘双陆,打了罢。”于是二人又打双陆 。西门庆递了个眼色与桂姐,就往外走。伯爵道:“哥,你往后边左,捎些香茶儿 出来。头里吃了些蒜,这回子倒反恶泛泛起来了。”西门庆道:“我那里得香茶来 !”伯爵道:“哥,你还哄我哩,杭州刘学官送了你好少儿,你独吃也不好。”西 门庆笑的后边去了。桂姐也走出来,在太湖石畔推摘花儿戴,也不见了。伯爵与希 大一连打了三盘双陆,等西门庆白不见出来。问画童儿:“你爹在后边做甚么哩? ”画童儿道:“爹在后边,就出来了。”伯爵道:“就出来,有些古怪!”因交谢 希大:“你这里坐着,等我寻他寻去。”那谢希大且和书童儿两个下象棋。
原来西门庆只走到李瓶儿房里,吃了药就出来了。在木香棚下看见李桂姐,就 拉到藏春坞雪洞儿里,把门儿掩着,坐在矮床儿上,把桂姐搂在怀中,腿上坐的, 一径露出那话来与他瞧,把桂姐唬了一跳。便问:“怎的就这般大?”西门庆悉把 吃胡僧药告诉了一遍。先交他低垂粉颈,款启猩唇,品咂了一回。然后,轻轻[扌 刍]起他两只小小金莲来,跨在两边胳膊上,抱到一张椅儿上,两个就干起来。不 想应伯爵到各亭儿上寻了一遭,寻不着,打滴翠岩小洞儿里穿过去,到了木香棚, 抹过葡萄架,到松竹深处,藏春坞边,隐隐听见有人笑声,又不知在何处。这伯爵 慢慢蹑足潜踪,掀开帘儿,见两扇洞门儿虚掩,在外面只顾听觑。听见桂姐颤着声 儿,将身子只顾迎播着西门庆,叫:“达达,快些了事罢,只怕有人来。”被伯爵 猛然大叫一声,推开门进来,看见西门庆把桂姐扛着腿子正干得好。说道:“快取 水来,泼泼两个搂心的,搂到一答里了!”李桂姐道:“怪攘刀子,猛的进来,唬 了我一跳!”伯爵道:“快些儿了事?好容易!也得值那些数儿是的。怕有人来看 见,我就来了。且过来,等我抽个头儿着。”西门庆便道:“怪狗才,快出去罢了 ,休鬼混!我只怕小厮来看见。”那应伯爵道:“小淫妇儿,你央及我央及儿。不 然我就吆喝起来,连后边嫂子每都嚷的知道。你既认做干女儿了,好意教你躲住两 日儿,你又偷汉子。教你了不成!”桂姐道:“去罢,应怪花子!”伯爵道:“我 去罢?我且亲个嘴着。”于是按着桂姐亲了一个嘴,才走出来。西门庆道:“怪狗 才,还不带上门哩。”伯爵一面走来把门带上,说道:“我儿,两个尽着捣,尽着 捣,捣吊底也不关我事。”才走到那个松树儿底下,又回来说道:“你头里许我的 香茶在那里?”西门庆道:“怪狗才,等住回我与你就是了,又来缠人!”那伯爵 方才一直笑的去了。桂姐道:“好个不得人意的攮刀子!”这西门庆和那桂姐两个 ,在雪洞内足干够一个时辰,吃了一枚红枣儿,才得了事,雨散云收。有诗为证:
海棠枝上莺梭急,绿竹阴中燕语频。 闲来付与丹青手,一段春娇画不成。
少顷,二人整衣出来。桂姐向他袖子内掏出好些香茶来袖了。西门庆使的满身 香汗,气喘吁吁,走来马缨花下溺尿。李桂姐腰里摸出镜子来,在月窗上搁着,整 云理[髟丐],往后边去了。
西门庆走到李瓶儿房里,洗洗手出来。伯爵问他要香茶,西门庆道:“怪花子 ,你害了痞,如何只鬼混人!”每人掐了一撮与他。伯爵道:“只与我这两个儿! 由他,由他!等我问李家小淫妇儿要。”正说着,只见李铭走来磕头。伯爵道:“ 李日新在那里来?你没曾打听得他每的事怎么样儿了?”李铭道:“俺桂姐亏了爹 这里。这两日,县里也没人来催,只等京中示下哩。”伯爵道:“齐家那小老婆子 出来了?”李铭道:“齐香儿还在王皇亲宅内躲着哩。桂姐在爹这里好,谁人敢来 寻?”伯爵道:“要不然也费手,亏我和你谢爹再三央劝你爹:‘你不替他处处儿 ,教他那里寻头脑去!’”李铭道:“爹这里不管,就了不成。俺三婶老人家,风 风势势的,干出甚么事!”伯爵道:“我记的这几时是他生日,俺每会了你爹,与 他做做生日。”李铭道:“爹每不消了。到明日事情毕了,三婶和桂姐,愁不请爹 每坐坐?”伯爵道:“到其间,俺每补生日就是了。”因叫他近前:“你且替我吃 了这钟酒着。我吃了这一日,吃不的了。”那李铭接过银把钟来,跪着一饮而尽。 谢希大交琴童又斟了一钟与他。伯爵道:“你敢没吃饭?”桌上还剩了一盘点心, 谢希大又拿两盘烧猪头肉和鸭子递与他。李铭双手接的,下边吃去了。伯爵用箸子 又拨了半段鲥鱼与他,说道:“我见你今年还没食这个哩,且尝新着。”西门庆道 :“怪狗才,都拿与他吃罢了,又留下做甚么?”伯爵道:“等住回吃的酒阑,上 来饿了,我不会吃饭儿?你们那里晓得,江南此鱼一年只过一遭儿,吃到牙缝里剔 出来都是香的。好容易!公道说,就是朝廷还没吃哩!不是哥这里,谁家有?”正 说着,只见画童儿拿出四碟鲜物儿来:一碟乌菱、一碟荸荠、一碟雪藕、一碟枇杷 。西门庆还没曾放到口里,被应伯爵连碟子都挝过去,倒的袖了。谢希大道:“你 也留两个儿我吃。”也将手挝一碟子乌菱来。只落下藕在桌子上。西门庆掐了一块 放在口内,别的与了李铭吃了。分付画童后边再取两个枇杷来赏李铭。李铭接的袖 了,才上来拿筝弹唱。唱了一回,伯爵又出题目,叫他唱了一套《花药栏》。三个 直吃到掌灯时候,还等后边拿出绿豆白米水饭来吃了,才起身。伯爵道:“哥,我 晓得明日安主事请你,不得闲。李四、黄三那事,我后日会他来罢。”西门庆点头 儿,二人也不等送,就去了。西门庆教书童看收家伙,就归后边孟玉楼房中歇去了 。一宿无话。
到次日早起,也没往衙门中去,吃了粥,冠带骑马,书童、玳安两个跟随,出 城南三十里,迳往刘太监庄上来赴席,不在话下。
潘金莲赶西门庆不在家,与李瓶儿计较,将陈敬济输的那三钱银子,又教李瓶 儿添出七钱来,教来兴儿买了一只烧鸭、两只鸡、一钱银子下饭、一坛金华酒、一 瓶白酒、一钱银子裹馅凉糕,教来兴儿媳妇整理端正。金莲对着月娘说:“大姐那 日斗牌,赢了陈姐夫三钱银子,李大姐又添了些,今治了东道儿,请姐姐在花园里 吃。”吴月娘就同孟玉楼、李娇儿、孙雪娥、大姐、桂姐众人,先在卷棚内吃了一 回,然后拿酒菜儿,在山子上卧云亭下棋,投壶,吃酒耍子。月娘想起问道:“今 日主人,怎倒不来坐坐?”大姐道:“爹又使他往门外徐家催银子去了,也好待来 也。”
不一时,陈敬济来到,向月娘众人作了揖,就拉过大姐一处坐下。向月娘说: “徐家银子讨了来了,共五封二百五十两,送到房里,玉箫收了。”于是传杯换盏 ,酒过数巡,各添春色。月娘与李娇儿、桂姐三个下棋,玉楼众人都起身向各处观 花玩草耍子。惟金莲独自手摇着白团纱扇儿,往山子后芭蕉深处纳凉。因见墙角草 地下一朵野紫花儿可爱,便走去要摘。不想敬济有心,一眼睃见,便悄悄跟来,在 背后说道:“五娘,你老人家寻甚么?这草地上滑齑齑的,只怕跌了你,教儿子心 疼。”那金莲扭回粉颈,斜睨秋波,带笑带骂道:“好个贼短命的油嘴,跌了我, 可是你就心疼哩?谁要你管!你又跟了我来做甚么,也不怕人看着。”因问:“你 买的汗巾儿怎了?”敬济笑嘻嘻向袖于中取出,递与他,说道:“六娘的都在这里 了。”又道:“汗巾儿买了来,你把甚来谢我?”于是把脸子挨的他身边,被金莲 举手只一推。不想李瓶儿抱着官哥儿,并奶子如意儿跟着,从松墙那边走来。见金 莲手拿自团扇一动,不知是推敬济,只认做扑蝴蝶,忙叫道:“五妈妈,扑的蝴蝶 儿,把官哥儿一个耍子。”慌的敬济赶眼不见,两三步就钻进山子里边去了。金莲 恐怕李瓶儿瞧见,故意问道:“陈姐夫与了汗巾不曾?”李瓶儿道:“他还没有与 我哩。”金莲道:“他刚才袖着,对着大姐姐不好与咱的,悄悄递与我了。”于是 两个坐在芭蕉丛下花台石上,打开分了。两个坐了一回,李瓶儿说道:“这答儿里 到且是荫凉。”因使如意儿:“你去叫迎春屋里取孩子的小枕头并凉席儿来,就带 了骨牌来,我和五娘在这里抹回骨牌儿。你就在屋里看罢。”如意儿去了。
不一时,迎春取了枕席并骨牌来。李瓶儿铺下席,把官哥儿放在小枕头儿上躺 着,教他顽耍,他便和金莲抹牌。抹了一回,交迎春往屋里拿一壶好茶来。不想盂 玉楼在卧云亭上看见,点手儿叫李瓶儿说:“大姐姐叫你说句话儿。”李瓶儿撇下 孩子,教金莲看着:“我就来。”那金莲记挂敬济在洞儿里,那里又去顾那孩子, 赶空儿两三步走入洞门首,教敬济,说:“没人,你出来罢。”敬济便叫妇人进去 瞧蘑菇:“里面长出这些大头蘑菇来了。”哄的妇人入到洞里,就折叠腿跪着,要 和妇人云雨。两个正接着亲嘴。也是天假其便,李瓶儿走到亭子上,月娘说:“孟 三姐和桂姐投壶输了,你来替他投两壶儿。”李瓶儿道:“底下没人看孩子哩。” 玉楼道:“左右有六姐在那里,怕怎的。”月娘道:“孟三姐,你去替他看看罢。 ”李瓶儿道:“三娘累你,亦发抱了他来罢。”教小玉:“你去就抱他的席和小枕 头儿来。”那小玉和玉楼走到芭蕉丛下,孩子便躺在席上,蹬手蹬脚的怪哭,并不 知金莲在那里。只见旁边一个大黑猫,见人来,一溜烟跑了。玉楼道:“他五娘那 里去了?耶[口乐],耶[口乐]!把孩子丢在这里,吃猫唬了他了。”那金莲连 忙从雪洞儿里钻出来,说道:“我在这里净了净手,谁往那里去来!那里有猫唬了 他?白眉赤眼的!”那玉楼也更不往洞里看,只顾抱了官哥儿,拍哄着他往卧云亭 儿上去了。小玉拿着枕席跟的去了。金莲恐怕他学舌,随屁股也跟了来。月娘问: “孩子怎的哭?”玉楼道:“我去时,不知是那里一个大黑猫蹲在孩子头跟前。” 月娘说:“干净唬着孩儿。”李瓶儿道,“他五娘看着他哩。”玉楼道:“六姐往 洞儿里净手去来。”金莲走上来说:“三姐,你怎的恁白眉赤眼儿的?那里讨个猫 来!他想必饿了,要奶吃哭,就赖起人来。”李瓶儿见迎春拿上茶来,就使他叫奶 子来喂哥儿奶。
陈敬济见无人,从洞儿钻出来,顺着松墙儿转过卷棚,一直往外去了。正是:
两手劈开生死路。一身跳出是非门。
月娘见孩子不吃奶,只是哭,吩咐李瓶儿:“你抱他到屋里,好好打发他睡罢 。”于是也不吃酒,众人都散了。原来陈敬济也不曾与潘金莲得手,事情不巧,归 到前边厢房中,有些咄咄不乐。正是: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目录
第一回 西门庆热结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亲哥嫂 第二回 俏潘
第三回 定挨光王婆受贿 设圈套浪子私挑 第四回 赴巫山潘
第五回 捉奸情郓哥定计 饮鸩药武大遭殃 第六回 何九受贿
第七回 薛媒婆说娶孟三儿 杨姑娘气骂张四舅 第八回 盼情
第九回 西门庆偷娶潘金莲 武都头误打李皂隶 第十回 义士
第十一回 潘金莲激打孙雪娥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第十二回
第十三回 李瓶姐墙头密约 迎春儿隙底私窥 第十四回 花
第十五回 佳人笑赏玩灯楼 狎客帮嫖丽春院 第十六回 西门
第十七回 宇给事劾倒杨提督 李瓶儿许嫁蒋竹山 第十八回
第十九回 草里蛇逻打蒋竹山 李瓶儿情感西门庆 第二十回
第二十一回 吴月娘扫雪烹茶 应伯爵替花邀酒 第二十二回
第二十三回 赌棋枰瓶儿输钞 觑藏春潘氏潜踪 第二十四回
第二十五回 吴月娘春昼秋千 来旺儿醉中谤仙 第二十六回
第二十七回 李瓶儿私语翡翠轩 潘金莲醉闹葡萄架 第二十八
第二十九回 吴神仙冰鉴定终身 潘金莲兰汤邀午战 第三十回
第三十一回 琴童儿藏壶构衅 西门庆开宴为欢 第三十二回
第三十三回 陈敬济失钥罚唱 韩道国纵妇争锋 第三十四回
第三十五回 西门庆为男宠报仇 书童儿作女妆媚客 第三十六
第三十七回 冯妈妈说嫁韩爱姐 西门庆包占王六儿 第三十八
第三十九回 寄法名官哥穿道服 散生日敬济拜冤家 第四十回
第四十一回 两孩儿联姻共笑嬉 二佳人愤深同气苦 第四十二
第四十三回 争宠爱金莲惹气 卖富贵吴月攀亲 第四十四回
第四十五回 应伯爵劝当铜锣 李瓶儿解衣银姐 第四十六回
第四十七回 苗青贪财害主 西门枉法受赃 第四十八回 弄私
第四十九回 请巡按屈体求荣 遇胡僧现身施药 第五十回 琴
第五十一回 打猫儿金莲品玉 斗叶子敬济输金 第五十二回
第五十三回 潘金莲惊散幽欢 吴月娘拜求子息 第五十四回
第五十五回 西门庆两番庆寿旦 苗员外一诺送歌童 第五十六
第五十七回 开缘簿千金喜舍 戏雕栏一笑回嗔 第五十八回
第五十九回 西门庆露阳惊爱月 李瓶儿睹物哭官哥 第六十回
第六十一回 西门庆乘醉烧阴户 李瓶儿带病宴重阳 第六十二
第六十三回 韩画士传真作遗爱 西门庆观戏动深悲 第六十四
第六十五回 愿同穴一时丧礼盛 守孤灵半夜口脂香 第六十六
第六十七回 西门庆书房赏雪 李瓶儿梦诉幽情 第六十八回
第六十九回 招宣府初调林太太 丽春院惊走王三官第七十回
第七十一回 李瓶儿何家托梦 提刑官引奏朝仪 第七十二回
第七十三回 潘金莲不愤忆吹箫 西门庆新试白绫带 第七十四
第七十五回 因抱恙玉姐含酸 为护短金莲泼醋 第七十六回
第七十七回 西门庆踏雪访爱月 贲四嫂带水战情郎 第七十八
第七十九回 西门庆贪欲丧命 吴月娘失偶生儿 第八十回 潘
第八十一回 韩道国拐财远遁 汤来保欺主背恩 第八十二回
第八十三回 秋菊含恨泄幽情 春梅寄柬谐佳会 第八十四回
第八十五回 吴月娘识破奸情 春梅姐不垂别泪 第八十六回
第八十七回 王婆子贪财忘祸 武都头杀嫂祭兄 第八十八回
金瓶梅 第八十九回 - 第九十五回
金瓶梅 第九十六回 - 第一百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