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两栋新房的空置,让步行跨越变的容易。在美国,宅基地是私有资产,圣神不可侵犯,未经许可不得穿越。有人甚至竖起大牌:违者后果自负!擅自闯入被击伤击毙的例子也出现过。
随后几天,两人你来我往成为棋友。第一局两个人对垒,老薛输了十几目。第二天在罗伯特家,老薛让子三颗罗伯特力有不逮,输掉。 几段?罗伯特问。不知道。最多业余初段?老薛觉得,自己只是业余中的业余。 罗伯特住的是新房,自己挑选的设计,建好搬入一年多,造价比老薛的刚好高一倍。房屋用料很讲究,都是硬木、砖头等“原始”材料,化工合成极少。做工也很讲究,很多细节都照顾的不错,看得出女主人过日子讲究,且有品位。妻子凯蒂是波兰后裔,严格说是身上的波兰血液占多的老移民。房后面跨过几十米宽的原始林带就是小学草坪。天气好时,经常有孩子在五百多平方米的大草坪上,有模有样的踢足球。这是小镇三个小学之一,一直质量不错,开设学前班到三年级。他搬来,建新房,选择这个地点,就是为了孩子上学方便:步行都成。学校派有校车,很多家长还是选择自己接送或者像他这样走过去。 这是他住进的第二栋新房,是拥有过的第三栋。四十出头的他,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女儿老大刚上一年级,儿子明年上学前班。第一栋新房已卖掉,剩下一栋在个小购物区后面,被用作办公,是九十年代初美国经济萧条时他掏的便宜货。在这里,扼守住房没有投资价值,多会亏钱,很少有人长期拥有几栋住房。 看来,你有孩也挺晚。你比我大六七岁,孩子才六七岁。老薛说。 他说,搬来前有个韩裔的邻居男子,当医生,业余四段,他们经常一起下棋聊天。搬来这里后见不到一个中国、韩国、日本人。偶尔会回去和旧友杀几盘,只是不太方便。 是吗?这么大一片居民区,没有一个亚裔?是不是很多房子都空着?老薛觉得,鹿果园那边得有好几十栋,是由好几个小小区合在一起形成的一片。 都住着,空房只有几栋吧。这片的房子好销,现在买房的人也多。亚裔有,印度人,可是他们不会下围棋。你是附近我见到的第一个中国人。 照你的描述,以前住的小镇不错,小区也挺好。能被医生看上的小区一定不会差。美国医生的收入都很高。为什么还要向这边迁? 这里的学区更好。况且那栋已经住了太久,想住新的。他说。 住了几年?老薛觉得这该是他妻的意愿,同时也是他财力变厚实的体现。 算上建,六年多吧。罗伯特说话轻声细语,温和、清晰之中带着老练、沉着。 也是,多数人住满五年就腻味了。老薛说。对美国人的住房观他有过研究。 看来,他搬进第一栋新房不久孩子就出生。在时间上,自己才踏上美国土地,穷困潦倒、饥不果腹时,三十出头的罗伯特就已住上属于自己的豪宅,在富裕的郊区小镇。粗算下来,外加他的投资房和生意价值,至少也是个百万富有的家伙。 当聊到经济环境,老薛说:利息不低。三十年房贷百分之七多,一年短期也在百分之五以上,市面上却有大量房子在售。难道很多人在借机以小换大?像你一样? 这我倒没在意。通常我不负债。罗伯特说。 像中国人过日子,应该也是你老婆的意思?看来她挺顾家。老薛忍不住再看了他一眼,对视了一下:今朝有酒今朝醉,结果将一家人搞破产的例子,自己见识过不少。 高利息是经济过热时联储不断加息的结果。在2007-2008年房市泡沫破裂后,经济复苏很多年的2016年时,三十年的房贷利息一度低到百分之三点几! 罗伯特渴棋瘾很久。一片洁白的积雪深三尺有余,化解了生活中纠缠不清的所有烦恼,展现着美丽纯洁的世界,如同童话。巨大的苍穹,突然间变的寂静、温和,只有纷飞大雪的雪花,轻轻打击树枝的声音,在脑海里构成轻音乐。此时此刻,罗伯特安安静静的坐在暖融融的火炉前,穿着单衣,边享受热腾腾的咖啡,边聚精会神的思考棋路。 再美丽的画卷持续久了也会让人生出厌倦:审美疲劳:人就是这样,喜新厌旧,难耐寂寞。没人和他玩,他就自己一个人宅在家看围棋书。妻子则坐在不远处,享受着电视里正嘻嘻哈哈笑着、吵着的肥皂剧。一个人看久了,就想找个人陪陪,边玩边聊。 上午听妻子说,附近来了家中国人,下午他就带着围棋找上门来。他觉得,是中国男人就一定会下,且棋艺还应不差。他昔日的老街坊告诉他韩国是这样。围棋源于中国,那中国就更应该是。在他心目中,中国人会围棋、武术还喜欢烹饪。能住到这里来的中国人,一定是有文化和品味,并有经济实力的。中餐馆到处都是,他却从来没有一个做餐馆的邻居。 第一次来时,看着面前这个“风雪夜归人”式的不速之客,老薛在想:如果口袋里塞上两瓶白酒,手里再拧上一袋花生,戴个厚实的大棉帽,就有点中国东北爷们的风格了。 罗伯特是在大学时代开始,自己对着书本自学玩会的,和老薛在大学时学英文一个套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上,再不行照着书本自己来! 结果,老薛的英文在大学勤奋了四年,研究生三年,教大学再四年,十一年寒窗日日热乎夜夜暖和着,到头来,脑袋装着数以万计的词汇着陆,生活了两三年,还是无法实现使用上的灵活,连词音对号都难。 罗伯特的围棋水平类似,即使是遇见普通对手,也不堪一击。 罗伯特是个商人,典型的数以百万计小商人中的一个。高中毕业后进入附近一所普通大学,从二年级开始琢磨做生意,小打小闹赚了点小钱。得益于八十年代开始流行的预付电话卡。美国是个移民国家,每天交往的人群之中,来自五湖四海的人都有。于是,和家人、昔日亲朋之间的沟通,就成为很多人特别在乎、需要的事,商机就在这之中出现。 预付电话卡的主意从欧洲开始出现,却在美国得以发扬光大:伟大的发明需要市场的推动。他先是卖电话卡,在电话通讯奢侈昂贵的时代给人物美价廉。在一九九零年,使用固定电话打到中国第一分钟耗费三块多美元时,电话卡只需几十分之一!不少来自南方的中国人也看到了机会,服务于华裔市场,也就是仅此而已。 罗伯特不同,他在凭借商人的敏感深挖机会。到后来他发现更大的商机:向电话公司租时段,再细分批发给普通顾客赚差价。这是个精细活,他做的有声有色,还积累了不少资产,白手起家。批发零售,赚差价,是很多商业经营的核心逻辑。 认识他的第二年,有天他来下棋时问:有没有可能在中国国内找家公司,帮他印刷。印刷贴在电话卡后面,刮数字码的那种小粘贴。卖了很长时间电话卡,意识到这也是门生意,就想自己做,当时美国市场上有两家比较大的公司在经营这号业务,购买一个粘贴得两分钱。 老薛算了算,觉得生意太小,不值得花时间和国内商家折腾。他的生意一直在美国本土。 再过了一年,罗伯特说,花了一百五十的广告费开始,一年下来已经有好几万的利润! 小粘贴实在是难入普通人的慧眼,他却看到了机会:很多人出于不同目的,需要不同形状、尺寸的小粘贴,单个的印刷消耗不少的重复性时间和精力。如果将为数众多的小订货合在一起,从排版到印刷,就可以省掉大量的重复工作,这个时间上的节省,就是利润来源也是竞争力所在! 一件如此之小的事,居然被他看出商机且能从中获利丰厚,老薛不得不服罗伯特的智慧和胆识。类似商机有很多,但像自己这样的外来者,很难看出,看出也很难实现牟利。 新千年后,网络电话越来越发达,罗伯特又开始琢磨IP电话,还开设网店卖电话卡。他收集的数量不少的电话卡,像个小小博物馆,每次展示给老薛,都说的津津有味。 十多年来,罗伯特的小日子过的红火。他在商场打拼,似乎不急不忙,也做的成功,还一直坚持每周最多工作六天,多数是五天。妻子则相夫教子,照顾好自己。波兰裔的女人很会照顾自己,将女人的美丽、魅力和风韵,保留的持久。老薛的美容店,经常有波兰裔女人光顾,却极为罕见看到华裔,虽然华裔人数在快速增长。阶层逆袭,向中产进军,也不只有玩命之徒才有机会,才能成功。罗伯特向他展示了一个不同的生活形态。 他的父母亲住在不到半小时车程的传统老区,父亲曾是蓝领汽车行业的工人,那个时代的中产分子。他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完全靠自己白手起家。他的父亲已经以轮椅为伴多年,第一次见到他时已经九十多岁。 我曾去过昆明。在罗伯特家,坐在轮椅上,低着头嘀咕着的老人说。 真的?什么时候,哪一年?老薛来了兴趣:九十多岁的人,即使是六十多岁时去,也在三十多年前,作为蓝领工人的他,应该是个什么概念?老薛的兴致更多的是对这一数字的好奇。 很早以前。二战时代。那时十八岁!在机场搞地勤。老人说话像当年刚来时的自己。 为飞虎队?老薛的兴致更浓,从飞虎队的一员来了解那段历史,对于一直在阅读有个二战历史的老薛,自然是个巨大的机会。他想着:咋们有话好聊的! 我不喜欢中国,不喜欢中国人!老人低声嘀咕了一句。 老薛看着老人,愣住了。站在旁边的罗伯特说:他记忆已经不太灵光,老啦。 中国政府太腐败,中国人太柔弱。老头子不领情,继续嘀咕着。 今非昔比了。老薛看得出,极为固执的老头子,一定是好久没有使用更新键了。时代的变化,今天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变化,华裔在美国生活水平的变化,很多美国人还没有意识到,即使是拥有良好教育的美国人,也有不少的是基于自己的想当然在做判断。最终改变他们看法的,还是像咋们这样,深入美国社会的华裔,用鲜活的事实而不是枯燥、空洞的说教! 五年之痒挠心,老薛也没有免疫力,住了四年后开始琢磨着想住更大、更新、更好的。按照经济实力和文化背景,和一帮要么是退休老人昔日的蓝领,要么是蓝领现行或者类似级别的小生意人做邻居,他觉得越来越不自在,难有共同语言。虽然大家基本上都拥有大学文化背景,经济基础上的差异还是有形无形的造出一些不可避免的隔阂。相互间使用语言交流的机会不多,无形中存在的气场,还是很不同。 物以类聚,人以群居,背景差异太大的人相处,很容易因嫉妒生出矛盾,特别是在经济危机时刻。最终,同一小区邻居家的女人,戴着名牌大学EMBA的头衔,在互联网泡沫破灭后好几年的多年失业、一心想保住的孩子又被丢失(流产),就此忧郁症发作,就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无中生有用恶劣歧视性语言,奚落他这个外来者,成为让他决定搬离的最后推力。 人往高处走,罗伯特是追随者。此时他已先行:正建百万级新房,在初中和高中部对面,一片豪华的新区:小区不大,只能建十几栋。占地一英亩要价二十五万的地基,决定了最基本房价不会低于七十万,否则不合算。用料好点时的建造成本,已经升到在每平米一千五百以上,建个四百平米的,外加室外整理和室内的电器、家具,就得百万。罗伯特在鹿果园小区的房子在五六年前建时,也是一英亩的地基要价却只有六七万,位置也相当好。地价的高升,完全是地基稀缺造成的。 小镇有片面积达两千五百英亩的森林公园,一直被“闲置”着,属公共产品。在小镇新建住房,一英亩地基的下限惯例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一万三千人口,占据着五十平方公里的地域,五分之一多为森林公园,流水、小溪、山泉、河流、密密麻麻的原始森林,小镇的主人们想将这世外桃源般的美丽,一直留下去,世世代代。能建房的地基,就只能是私有土地。 罗伯特动员老薛搬去做邻居,老薛觉得地基要价太高,泡沫大,不实在。地理位置确实好,方便些,但就读初高中也不过六年,就此花费获得这点方便不是很值。这里还是不同文化的差异在作祟:六年已经是个周期,如果有两个相隔三岁的孩子,就是十年的跨距。 罗伯特说,你比我有钱,又不是住不起。几年下来,敏感的他早注意到,不仅在生意上老薛后来居上甚至做的更好,而且老薛老婆的收入也不可能少,还一直在工作着。 这时候,陌生人见到老薛时,问及做什么时,多数会说:电脑工程师,医生,还是做餐馆的?华裔的形象已经出现变化。没有说出来的还有:住在好学区,大房子,孩子成绩都很优秀,音乐造诣专业水准;父母间谈论的话题,多是爬藤!华裔的标配也发生变化:像老薛这样文化背景的,已很少有人住三百平米以下的住房。 想换多大的?罗伯特问。三百五十平米左右?主要是得换新些的,太旧的有很多难以处置的问题。老薛说。那你买我的不就得!罗伯特说。二手优质房,这个尺寸的,没有更好的选择。 多少价?老薛有点想,喜欢那做工的精细,方便的小学也有价值。罗伯特说给他优惠,三十八万就成,现在的挂牌是四十二,没请经纪,是他六年前的成本。 老薛带着老婆去看了几次。以前常去是作客人,现在是作买者,看的挑剔。 房子是罗伯特夫妻选择的设计,在标准化的设计样板中,稍微做了些个性化改造。很多人这样做,物美价廉。完全独特的个性化设计造价太高,对这种中产住房,过于奢侈。 凯斯是个知道享受生活的女人,每天两小时网球是常规,还有个多小时的游泳,家里被收拾得整齐漂亮。房子用料考究,都是上等的好家伙,每个细节都做的不错。有一点老薛不喜欢:区区三百一十平方米的房子,四个卧室居然都带有独立浴室。主卧室的墙上还装了个电视,方便泡池子时观看。麻雀虽小,五脏超级俱全,像个小奢侈的小旅馆。结果让人感觉拥挤,没有个空旷、气派的大房间,室内的色调过于暗淡,感觉沉重、甚至压抑。 (原创,版权所有,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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