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之二十二:哭吧,烧尽激情 三天后小雪敲响了他的门,他满心欢喜以为峰回路转。很快,就被她冰冷的脸给凝固。 饿了吧,给你弄吃的去!开始时他觉得她应该是从天津过来,刚下火车不久。昔日这样的情景出现了几次。随后他注意到,她穿的衣服似乎和三天前一模一样:她很可能没回天津,这是在北京流浪几天憋出的火。 不了。我是来处理件事,善后。轻声细语中,带着股杀气腾腾的冷漠。 件事?什么事?他小心翼翼,尽可能表现出自己的温柔,掩盖着言不由衷。 我想将昔日所有的信件要回?她说的很坚决,命令的口吻。 信件要回?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前任也是这么干的。虽然觉得无理,但他没有分辨也没有拒绝。对于他,一个女人能说出这种话,原本就不配做自己的妻:缺乏最基本的对他人权利的尊重!很显然,这几天她接受了某位高人的指点。 她站在他身后,狭小的宿舍中央等着,他弯腰快速的从床垫下面找出一大推的书信,来自她的,里面是昔日满满的爱意表达。有些信他读了多次,不少的内容能背出。她的文笔很好字也写的漂亮。后来他发现,笔迹传承了她的父亲。 看她的字读她的文,一度是他累乏时最好的享受和解乏器。 她面部毫无表情的接过他递来的一扎信件,没有拆开,懒得检查,直接拿到楼下,找了个角落点火燃烧。他在二楼的窗户看到了她所做的一切,五味杂陈,不忍继续目睹。回到宿舍,发现床垫下还有些,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拿着它们走到楼下,直接丢进火中,边烧边说:我做了对不起你和你家的事,为此抱歉。至于我写的信,你自己处理。那是属于你的。 她不仅侵犯了自己的拥有权,而且已经不再信任自己!这才是让小崔最伤感的地方。他在想:这人都怎么哪,都只知道贪婪的索取,满足自己,有没有人在乎他人的权利? 此时小崔的人生,进入艰难的关口:能不能考过GRE,依然没有把握,出版书的事情也黄了,后续还有找钱的困难。关关艰难,似乎难以逾越。他不想像他的同事、朋友那样坐以待毙,或者期待家里人帮助解决。他要将自己的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而且在万元户代表富豪的时代,能够拿出一万块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普通人都过的不容易。他从迈出家门走进大学校园那一刻起,就开始了彻底的独立生活,即使当年从跨越两地参加研究生复试,所需要的几十块路费,也是自己借、自己还。 这种时候,他已经没有心情顾及感情,有心无力。他有更重要的改变命运的事情要做。他的人生进入最黑暗的一幕,他想将它变成黎明前的黑暗。 美国方面,他不知道该怎样搞好,大家都在摸着石头过河,都没经验也不知道美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那里的人都怎样思考和做选择。费雪教授是他认识的唯一美国人,虽然近在咫尺,两次接触时也是雾里看花。外表看上去老头子和蔼可亲,比咱们国内的那些大牌教授可爱多了。后来才知道,这个老头子昔日也曾辉煌过,还在哈佛大学教了好多年,对经济学界留下了不少贡献,可是货真价实的经济学家。 自己磕磕绊绊整理好寄出的申请,在年底前没有回音。他有点着急,思索着怎样突破。这段时间烦心的事情太多,如果有她陪着安慰一下自己多好。有时大脑中会冒出期待,但他知道那已经变的太过奢侈,就像他期待这所名牌大学会厚待自己一样。 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他苦思冥想,觉得有两招可以试:其一是直接将自己的书寄去美国,看看对方有没有比较能力,那里有不少的中国学生,可能会明白中国的学术现状。 其次,他又想起那个大胡子的老头费雪。他问小白,小白以警觉的眼神看自己,说自己不知道联系方式。后来他用聊天的方式,还是从小白嘴里套出了教授所在学校的信息。随后骑车去北京图书馆查看相关英文杂志,证实了教授的工作单位:通过最近发表的论文作者联系方式。随后他写了封信给教授,请求推荐。 写书带给他的副产品之一就是,查英文文献的水平还不错。很快教授来信,答应接受他,并且给他全额奖学金,只要他的托福和GRE达标即可。 教授所在的学校不错,但他最终选择了另外一所,同时给教授寄去封信告知。他打算追随一位正年富力强的中年经济学家B教授,也是他出版的那个新领域重要的推手之一,该人未来获得诺贝尔奖可能性极大。为此他得找个跳板,他不想让费雪教授觉得自己在利用他作跳板。 费雪太老,已经过了创造力充沛的年龄,来中国,也只是为了捞点外快而已。目前美国正冲刺在第一线的经济学家,都是些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中国的培训机构请不来这样的人。他们来中国也没有太大的价值:这个泱泱大国,还没有人有能力和这些大家们用专业语言沟通。最重要的是,中国政府也不需要这样的专业!中学为本,还将主导一切。 很快,他就收到录取书,还有全额奖学金。时间已经转到九零年年初。 加强反击西化之后,知识分子中产生了越来越浓的压抑感,很多年轻人开始计划,申请自费留学。新三届,是恢复高考前三年,十多亿人口的大国培养出的区区百万大学生,随后几年又从中产生了数万研究生。此时,来到人民大学的年轻人都是新三届的一员,他们之中的不少人正在做着离开这个国家的准备,放弃看上去有吸引力的待遇和辉煌的前程。 小崔的同事明显的分成两股平行的群体:一股像田主任那样捞钱,挂着名牌大学的牌子大张旗鼓的捞,挂羊头卖狗肉。其中有高中低三挡,田主任算是做高端,他的背后应该还有更大权势的配合。多数像来自外地缺乏背景的曾鹏远那样的人,做着中端,还带着像小白那样的期待致富的队员,他们又是校教师队伍主力。少数的则像老邱那样在低端挣扎,出卖高级劳动力。 另外一群就是小崔这样的书生,选择靠啃书本过日子,依赖于考试来变轨。其中也有像小崔这样,有能力赚钱却不乐意做的,只想专心致志的做一件事,做好,做到极致。多数的,则是像夏军涛这样的学霸学究,让他们靠自己的能力去捞外快,也不是很现实,而且效率不高。做学问,在国内已经没有市场,大家都不搞,也没有价值。对于擅长考试的他们,实现自身价值的最好办法就是出国留学,毕业后做个专业人士。当然,这之中还有比较小量的一批,由于种种原因最终选择在国内读博士,继续搞中学为本,西学为用,自欺欺人。 捞钱实在,担心国家前途是自寻烦恼,已经很少有人在乎:不在位不谋其政。正是这样一次变轨和分化,培育了后来十几年全国性的中国特色的腐败。通过强权获得短暂安稳,换来的是国家内在躯体的侵蚀,财富的大量外流,带走不菲的人才,和伴随的更加重要的智慧资产。 他是人民大学较早拿到来自美国奖学金的教师。随后,同事中不断有人获得奖学金和录取通知书,却没有人知道该怎样拿到护照。国家的政策非常简单明了:获得因私护照留学的唯一途径是拥有海外关系,而且还必须是直属。港台关系也算。 对于多数人,一辈子没有见过护照长啥样。如果想挪个窝,自己又不是个八面玲珑的主,获得所在单位的放行许可都难。个人没有自由,自由都是来自领导的恩赐。十年文革的摧残和隔绝,今天还拥有海外亲属关系的,又能有几人? 这也是共产党的小聪明:表面上在放你,实际上你逃不出! 从二月到五月,来来去去一直在忙乎着弄护照的他,武汉北京来回跑了四趟,见识了油菜花的含苞、盛开和消逝,昔日最喜爱的画境,他却无心享受。期间经常被同事围住:你就是我们的希望,如果你能成功走出这一步,我们就有信心,就能看到希望。 没那么严重,做该做的事情。他说。既是安慰朋友,也是在给自己打气:他不知道希望在哪里,有没有希望。看着这些年轻的脸庞,他有些许的凄凉:这些都是国家的精英,却又都将被国家遗弃。他又想起了某个古人说的那句话:越是好的人才,如果不为我所用,就越是最危险的敌人。身边的这些人,越来越变成国家的负担,甚至是敌人。 当年考大学,高中毕业生不过百分之五六的人幸运,大学毕业时考研究生,还是百分之几的录取率。十几亿人口的大国,遭受文革荒废十年,辛辛苦苦之后,也只有区区十万左右的研究生库存。国家从上到下,却不觉得这些人是财富。为了维稳,国家有意识的将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捞钱上,同时排挤,甚至是驱赶那些不看重金钱的知识分子。 此时在美国,聪明的布什总统看到了机会:快速的发布割韭菜指令,通过行政手段留住了所有已经在美国留学、访问的十万中国籍学生学者,给他们六四绿卡。他们的优质和人数众多,足够在中国境内建一百所一流大学。 未来的历史学家,会好好反思这段历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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