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走进大门，是一片开阔的露天大院子，里面种植了不少的园林植物。老爷子想学学洋人的样子，在这山坳间打造一个中西结合的院落。从一进大院，凝雪海就看见里面屋子的大门口，站着几个壮实的汉子，他意识到这些应该都是军人。奇怪：老爷子难道来了贵客？不会是他的儿子回来了吧？他曾听谁说过，老爷子的儿子在日本留学，学医，好像随日军来了中国。可是一直没有机会见到。现在武汉战役还没结束，作为汉奸的儿子，这个时候应该是不可能有胆量回来的。那么，又是谁呢？

老爷，雪海叔来了。为他们开门的小顺子，老远就高声的叫着。让他进来。老爷子高声的回答。都进来吗？小顺子不是很明白。就一个。其他的人安排好住宿，搞点好吃的安顿好。老爷子似乎知道，来的不可能只是一个人。他也知道，作为国军军官这时来，肯定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更何况屋子里还坐着一位。其他人被小顺子带走了，凝雪海一个人大步向屋子走去。门口的几位陌生汉子也没有阻拦他的意思。他一边走一边高声喊着：老爷，打搅了。

孙宝禄是个很讲亲情的人，对于来自孙家坳的孙家人，他一以贯之都当自家人对待。孙家人来这里也没谁将自己当外人，大大咧咧的来来去去，随随便便。走进大门，看见里面坐着一位身穿便衣的壮汉，和老爷子对坐着。桌子上的茶杯里还向外冒着热气，说明他们也是刚刚坐下不久。屋里的气氛还算温和，没有剑拔弩张的压抑感。这段时间，德虎难得再次身处如此的平静与安详的气氛之中。

雪海。来给你介绍一下。老爷子没有起身，坐在那里说。喔，久违了，凝雪海！坐在老爷子对面的壮汉，不等介绍就站起身，一边对着他说一边走上前，紧紧的给他对方一个拥抱。

你是？怎么会？对方的话和两个人如此亲密的拥抱，让老爷子感觉奇怪，让雪海感觉吃惊。说话的不是别人，就是王家栋！上次被你救还没来得及谢。雪海紧紧的抱着家栋说。

王家栋是戴笠军统的人，从河南过来执行一项特殊任务。因为路过这里就顺道拜访父亲的朋友孙老先生，顺便打听一下附近的武装力量。他被安排在武汉沦陷后，负责在这一带领导一个武装组织，任务主要还是配合他的情报工作，防止在城内的系统被破坏之后，这郊外有个安身之所。这是他的主意，比戴笠想得周到些。这个部署，现在还是高度机密。

王家栋来这也只带来几个随行，除他外其他的都在外面，一共五位。戴笠让他到汉口后直接向当地的军队要人配合。拥抱之后，他紧紧的握着凝雪海的手，上上下下大量着，看着眼前依旧完好无损的凝雪海，他笑了：就是他好了？

看来，还是完整的，好！好！几个好，让凝雪海意识到对方在打自己的主意。

哎，你可别。我回来有要事，不接受任何任务。凝雪海意识到什么，他不喜欢军统、中统，也不想当特工。军人就是军人，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就是了。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是真正的军人。记得吗？家栋对雪海的底细知道的很详细，让凝雪海意识到，这位不可能是一般的人。上次也不过是初次见面。

你们都是黄埔系，虎子的父亲又败在黄埔系。你说说，今后会不会又归属日本系？凝雪海坐下之后老爷子问。他习惯于称德虎为虎子。老爷子知道，德虎（凝雪海）的父亲死于和早期的黄埔系在北伐时的战争，后来凝雪海又是因父亲故友，最终投奔父亲昔日敌人蒋介石的黄埔系，成为黄埔人。王家栋也是黄埔出身，比雪海早几届。在老爷子眼里，国军军校系统训练出来的都是黄埔系。整个国军都是，也必须是蒋家军。

归属日本系是不太可能的。家栋说。雪海则没有做声，他不知道未来的会是什么样子，更没有细想：如果蒋介石真的投降了，所有国军都被置于日军领导下，那么，他凝雪海是不是也该归属日本系呢？昔日有蒙古人的南侵和占领，又有满清人的统治。还有来自英国、德国人对局部地域的割占，中国民众都认了。该死该活，对普通民众而言不过是命运的摆布罢了。谁有能力抗争，不服又有什么用？今天，这来自岛国的日本人，和昔日来自蒙古与满洲的外族人，到底有什么区别？我还真的看不出来。老爷子是真的不明白这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异。地大物博的中国，历来就是以一个玩具存在着，谁的武力强大谁就厉害，就是王，王者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民众就是统治者手里的玩物，外族的本族的，会有多少差异。几千年来一直如此，今天会有什么不同？

现在的国家概念更强了，中国政府也不是看上去的那么软弱。家栋觉得，他相信蒋介石的治理能力，至少，到今天为止在今天的中国，蒋介石还是他能够看到的最伟大的统治者。中国的强大，需要一个像这样的强权政治家，不然，一盘散沙的时代何时能结束。

国家概念，还是谁强大谁说了算，不是？！你打不过，干吼有什么用？孙中山先生说要推翻满清统治，大家都群起拥护，才有了蒋介石的政权。刚刚得手又被日本人看上，不是也很正常吗？这和做生意，也没有多少差别。有钱赚，就有竞争者，就看谁厉害，谁敢赌和怎么样赌了。愿赌服输，天经地义。现在，你觉得老蒋手里还有争霸的本钱，不是看上去的不禁敲打，结果会不会和楚霸王一样呢？是老爷子的担心。

这些话你可得少说。家栋说。意思是，会有汉奸嫌疑。

都是些大实话。和你们谈谈，又不是外人。怕什么？老爷子不明白：你拥有数百万之众的国军打不赢小几十万的日军，却以吓唬普通百姓来寻求满足和自慰，还真的恶习。

对于汉奸言论，老蒋盯得紧。现在最重要的是民心。日本人的胜利只是暂时的，只要民心还在，日本人长期成不了气候。家栋没有老爷子那么悲观。

既要防共又要抗日，还要防汉奸。他老蒋管的过来吗？你看看吧，一旦日本人占据，想为日本人卖命的人会如同过江之鲫。中国人对于民族感和国家意识，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强烈。在过去几百年甚至是数千年，关于什么是中国，谁是中国人？谁该领导中国？还不都是靠强权。据说，日本人的老祖宗也是来自咋们这片大陆的人。老爷子在自顾自的继续说，丝毫没有在意家栋的提醒和暗示。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滔滔不绝的说话了。

现在是全面抗战，全民抗战。日本人是我们大家所有人的敌人！势不两立。家栋还想继续劝说老爷子说话注意，但还是放弃了：这种口舌之争没有多少意义。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位深居山野的老人，还知道这么多。难怪老爷子的生意能做那么大。

你这说的还是站在蒋的立场，为了维护蒋介石自己的统治。对普通百姓有什么区别？你说说，蒋介石统治和日本人统治，谁会对老百姓更好？谁会对我们这样的商人更好？家栋的沉默，让老爷子觉得，似乎是被说服了。

南京大屠杀，可是彻彻底底的暴露了日本人的残忍。一直默不作声的雪海说了一句。

这是在战时，战争之后呢？蒋介石政权腐败无能，已经是有目共睹。他杀共产党那会，不也是血流成河，而且还大言不惭的，宁可错杀三千，不得放过一人。那时候，有多少无辜者被残杀，又有多少家破人亡。蒋介石的残忍和日本人比，好到哪里去？共产党人的血洗不也是一样吗，当年张国焘在红安所做的和蒋介石比，又好到哪里？蒋介石和张国焘对待的还是自己的人，日本人对待的可是外族！蒋介石号称百万军队的统帅，我觉得他没有能力让这些军人听从他。但是日本人很可能有这个能力。最终的中国，很可能还是日本人的。

对于日本国强大的原因，老爷子还从儿子的来信里获得了更多的理解。蒋介石输给日本人，最重要的不是武器装备，缺的还是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即使给以时日，蒋介石也做不到。

王家栋虽然是戴笠的人，但他一直也是个纯粹军人自居，就像凝雪海一样。在这点上他们两个倒很投缘。问题是，在国将不国家破人亡的时候，纯粹的军人到底是什么？凝雪海至此还没有认真的考虑过。趁着王家栋上茅房的功夫，雪海和老爷子聊了几句：顺道有点奇怪。他应该是军统的人，向这山野跑，难道不怕被共产党的游击队给灭了？

我也是在这么想。他来这里会不会有其它的意思？会不会就是冲着你们来的？

他事先并不知道我就在这里，也不知道我就是这里的人。这些都是碰巧。他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呢？即使是想招兵买马，似乎也不需要他出手。军统和国民政府在武汉地区还有不少的军力，有的是人。再者，找一些新人凑数，并不能解决他想要解决的问题。

原本想送回孙家坳的虎崽和凝雪海随带的十几员，就这样都被王家栋接管了。这是经过战火考验过的，也正是家栋想要的。雪海带着疑问但又不得不服从军令，官大一级压死人。在武器补充之后，再经过几天的短训，虎崽也作为特遣队的一员随着家栋一起向汉口进发。

在盘山镇遇上凝雪海是王家栋所没想到的。早就有和凝雪海携手的愿望，今天遇到还是在这样的时刻，家栋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溜走：霸王硬上弓，逼着就范。虽然配合家栋执行使命的部队早就准备好。就这样，在武汉保卫战快结束时，凝雪海他们和退下来的其它部队的人，被临时组编成立了一只特别的独立营，营长是王家栋，凝雪海被任命为第一连的连长。他们接到一份特别指令：立即赶到汉口市区，配合一项机密行动。

到了市区才知道，这支部队将在王家栋的带领下，负责执行由戴笠亲自指挥的武汉撤守前的“反资敌大破坏”计划。家栋他们回到汉口几个小时后戴笠就来到驻地为大家训话：这项任务是为了贯彻长期抗战的战略需要；要将武昌、汉口、汉阳三地与军事有关的重要设施，包括厂矿和物资，爆炸或者焚毁，彻底破坏掉，免资敌用。根据军委会命令，由卫戍总司令部指挥，军统局执行。你们负责汉阳，具体的分工会有人专门负责传达。

汉口没有什么军事设施，除了一些商业和娱乐设施外，主要还是租界区。

起初他们被安排过汉江去汉阳。好不容易等到渡船过了江，在江边整理队伍准备前进的功夫，又来了命令，说是计划改变了。雪海觉得莫名其妙：军令改变如此之快？

老大，怎么办？跟在身边的黑大个问。跟随过江的只要黑大个手下的一个排，其他人被留在汉口，说是担负警备任务。炸掉是应该的，可惜。有更好的选择吗？站在江边，他看着远处高耸的排烟窗管再看看江边，昔日拥挤的码头已经没什么人。该逃的都逃，要逃的这时没人打算从这寻找机会。鬼子已占领他们来时路过的黄陂，几乎是前脚后脚。北部郊区的逃路被堵死。

再回眼汉口，已冒出浓烟，从点到面，整个汉口的居民区很快都被浓烟和烈火笼罩。靠长江边的那片租界区却异常宁静，整整齐齐的大楼依然灯火通明，在夜色中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也不会发生。

烧掉这些民居对鬼子而言，恐怕价值不大。很多地方早被炸的不成样子，这样烧起来，恐怕更多的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的心里需要。雪海看得出，浓烟和大火烧的只是普通民房，那些高端的建筑没有被动过。

苦的却是老百姓。

倒是这些钢铁厂和矿山，需要炸掉。可是，这计划？

现在再回去意义也不是很大。你看，哪里去找渡江的船？

要不，继续前进，看看再说？

也只好如此了。凝雪海挥挥手，大家整齐的一个个跟着向汉阳铁厂方向走。就在队伍走到半山腰时，突然从山头射出一排子弹，好几位兄弟应声倒地。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蒙，很多人本能的趴下，就近寻找掩体。

这么快就来了？不该吧！凝雪海在自问。

枪声之后，跟随而来的是不少的手雷，又有好几位弟兄牺牲。不应该是大部队。听着枪声，雪海判断着。他对身边的人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分成三部分，正面射击，左右两边包抄上山。

判断没错，鬼子不过一个十几人的小分队，都是便装，看上去像逃难的，是渗透来的日军特工，为首的是一对看上去像乡下夫妻的男女。他们的任务是保护铁厂和矿山。其中的女人，就是好几次伏击雪海的藤田惠子。早在武汉决战开始前，日本人就在做策反工作。有不少来自国民政府内部的人，在有意识配合日本人行动给自己留后路：一方面叫雪海他们来；另一方面又只是象征性的派出了为数不多的人搞爆炸。结果，因为被派去炸掉军工厂的人太少，很快就被渗透进来的日本特工消灭。

就在日本特工觉得计划已经完成时，又发现这只不服从命令的队伍，于是就在这里临时阻击，计划让对手知难而退。雪海他们不可能意识到，这背后的故事会如此的复杂，也没有计划说是必须去完成，不该由他们完成的汉阳钢铁厂的爆炸任务。只是自己莫名其妙的被人偷袭，他觉得很窝火。他决定给对方点颜色看看。

一阵激战后，那对鬼子“夫妻”丢下同伴尸体溜走。雪海这边的牺牲更大，一个排三十几号人只剩下不到十人，其中还有伤员。

天慢慢黑了。月光明亮，天空布满闪烁的星星。美丽的天空和浓烟滚滚的大地，构成一幅极不和谐的画面。爆破计划流产，该炸的没炸，不该烧的反被烧掉。

执行爆破任务，况且汉阳还处于国军的控制下，雪海他们没有携带多少武器。幸运活下来的人，后来又被派去护送戴笠撤退，可是并没有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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