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在海岛呆了七年。2015年的3月8日,是马来西亚航空370号班机空难一周年纪念日。就在这一天,中国海军最新式最现代的核潜艇,在一次高度保密的远海军事试航行动中,露出海面巡航时偶遇在海上漂流有些时日的他们:梁晓东,罗松光,苍剑和一个六岁小男孩,都已极度虚弱,安静的躺在筏子上。被救之后,他们被悄悄的送到海南岛,在那观察和治疗了段时间,等到恢复正常后,再被送回内地。 在海南岛的住所,罗松光在第一时间给司达慧打电话。在海水里,所有随身携带的物品都已丢失,唯独留着的就是她的号码,刻在大脑。七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他觉得那就是真爱,他投入很多、义无反顾,觉得值得、应该。但是,她的电话打不通。 打给查号台询问,才知道现在的号码比七年前多了位数字。他加了数字继续拨,通了,对方是位女士,却听不明白他到底在讲什么,说了半天听明白后,对方又不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谁。 随之他犹豫了好一会,还是拨打了曾丹妮,他妻子的住家电话,也遇到同样问题。所有他曾经记住的号码全部无效! 罗松光至今还记得当年那一幕,像在昨天:为了避嫌,他让司达慧坐头天航班先行飞回北京。她才幸运的避开了灾难。他觉得,即使为了这,她也应感激他才对。司达慧离开时曾告诉他,自己已怀孕三月有余。他答应娶她,并且还因此逼老婆签了城下之盟,放弃已经坚守十几年的婚姻。作为聘礼,他给了她两套公寓和一套位于省城最繁华地段三百多平方米的店铺。在当时这些资产的价值,让她成为周遭人群中数一数二的富婆。 他呆坐在那,百思不解:曾给了她那么多,她想要的婚姻也搞定,难道这么多对她就没有一点点值得留念的价值?按罗松光的逻辑,人与人间的关系归根到底就是价值交换。付出就得有回报,已经付出了为什么就没有回报?到底是女人之心难以度量,还是人心叵测,世道如此? 他没有等到完全康复,更没有等到办好新证件。不久后他亟不可待的飞到省城,找到他曾经送给司达慧物业的那几个地方。今天更加繁华,但物是人非,已易主多年。至于当初的主人是谁,无人知道,就更不用说知道这个曾经主人的去向。人们让他去问管理和登记部门,应该有记录。他想也是,可是最后却不了了之:找到了,又有什么用? 找不到“至爱”,他孤零零的在曾经非常熟悉的省城街头逛荡了半天,晚上想找个普通的旅馆住一宿,但因没有证件,被一个个拒绝。只好在一个网吧呆了一晚上。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今天如此凄凉的境遇:能够坐飞机,是组织特别安排的结果,孤军之后,他成流浪汉。 第二天,在街头小吃店吃完早饭,他想了想,已经没有其它选择,还是决定硬着头皮,碰碰“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句古话的运气。 他找到曾经熟悉的家,敲门,开门的是个四岁多的小女孩。 伯伯,你找谁?孩子说话的声音真好听,一定是遗传了歌唱得好的妈妈的基因。他也听出了孩子的画外音:自己看上去比她的爸妈老不少。 好可爱的小姑娘。犹豫了一下,他试探性地问:妈妈在吗?看到年岁如此之小的孩子的出现,他已意识到境况不妙。 在。您等等,我去叫她。随后关上门将他锁在门外,屋里随即传来孩子小跑而去的脚步声,她边跑边喊:妈妈,妈妈。有人找。 不一会儿门再次被打开,开门的还真的就是曾丹妮,他曾经的妻。虽然过去七年,她的额头增加了不少皱纹,但精神气不错,看上去比他最后看见的还要精神、年轻。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这一幕,他眼前一亮,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过去的岁月:还是我的丹妮,还是那么的漂亮和美丽。曾丹妮打开门,看到一个黝黑壮实的汉子站在面前:对不起,您找谁?她觉得奇怪,以为又是一位上门推销物件的陌生人。最近几年这类纠缠不清销售,让她不厌其烦。她一直在唠叨:为什么就没个法律,限制这类不速客的到来? 真的,是你?!男子像是在自言自语。什么意思?她开始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奇怪的男子,脸有怒色。丹妮,是我!他说,语调高了些。站在她身后的小女孩紧紧地抱着她的大腿,一对漂亮的大眼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个不速之客。 对不起,你认错了人。开门时开心的脸庞,突然间变的紧绷绷,脸色也阴沉下来。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她就将们关上。妈妈,他是谁?是不是不礼貌呀?门里传来小女孩好奇的问话,稚嫩的童声。要饭的。她的回答。我能去给他点吃的吗?声音渐远,音量越来越小。 他在门外呆站了几分钟,随后一声不吭的离开。 窗户里,她呆呆的站在帘子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圈红了、流泪了。小女孩拉着她的衣角在好奇的问:妈妈,在看什么呢?是不是刚才那个要饭的伯伯?好可怜哟。要不要让琳琳去给他点好吃的。我可以和他分享巧克力,爸爸送给我的,我一直舍不得吃完,可好吃呢。您不是说,好东西要和人分享吗? 小女孩还在那没玩没了的说着。她弯下腰抱起,将孩子的小脸紧紧的贴在自己的脸上。妈妈,你哭了?为什么不开心?不哭,好妈妈不哭的。闺女在安慰。没事,妈妈没哭。妈妈高兴,有琳琳陪着,妈妈什么时候都高兴。她一边用手背轻轻擦掉眼角泪水,一边将闺女抱得紧紧的。 赫赫。闺女的憨笑,几乎让她快忘记刚才一幕的真实性,意识到应该是个幻觉。女儿最喜欢的就是被妈妈紧紧的这样抱着,再亲亲脸蛋,还带着妈妈的口水、唾沫。 往事再次回旋在她眼前。他们俩从高中就开始相识相爱。得益于彼此的鼓励,两人同时考取省城一所工学院。他选择工程建设管理,她选择工程设计。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没有经历过大风大雨,只体验过润物细无声。心心相通,两情相悦,他们成为同学口中最罗曼蒂克的情侣。 大学毕业后,他们一起在家国营公司工作。在那里,她鼓励他入党。在工作岗位上,他的鼓动力和管理能力很快得到领导赏识,一步步被提拔。就是这对在大家眼里不可能分开的夫妻,最终还是被现实的诱惑所击败。他有了情人,慢慢从诚实变虚情假意,变的越来越世故和圆滑。她昔日喜爱的那个有点傻乎乎的憨汉子,变成个混的如鱼得水的政客。 他觉得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他忽视了女人的天生敏感:他的变化早就被她灵敏的嗅觉发现。慢慢的,两个人的感情被岁月打磨得清淡,再到消失得一点痕迹也无法寻觅,最终成陌生人。再后来,他的情人觉得丹妮是个软弱好欺负的主,变本加厉最终干脆来明的,直接上门要求曾丹妮退位。而罗松光居然还站在情人一边和曾丹妮谈起了条件。 曾丹妮选择忍让,还有个原因是孩子问题。罗松光的父母很在乎有孩子。可是他们一起努力了几年还是无果,最终好不容易怀上又很快流产。没有保住孩子,她一直自责,觉得自己欠亏了他。直到他离开自己,然后消失在大海中,她答应了一位一直追求自己的男子,那位不在乎她是不是会有孩子,只在乎她能开心生活的人。她在感动之余答应了,不久后上帝居然给他们送来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罗松光慢慢的走开,也没有回头。他心里在想:这一晃七年,体型确实变了,大腹便便变成了苗条,再次回到大学时代那个每天踢足球的年轻男子的壮实。脸也黑了,是海岛海风和常年烈日留给自己的记忆。但他更明白,这些都不可能成为她认不出的原因。她认出,在第一时间,第一眼。不然,她不会阻止孩子施展爱心。 拥有一个阳光而充满爱心的孩子,说明她近几年的日子过的不错,当年带给她的无数烦恼和痛苦,看来已被岁月消磨。这时候她做出这样的举动,他似乎不能理解,又似乎能。至此他还没有意识到,没有孩子是自己的缘故。也没有意识到,当年用已经怀孕几个月要挟他和自己结婚的司达慧,又是何等的有手段和为了达到目的的不择手段。 梁晓东没有飞回美国,而是选择直接飞去北京。当年他是接受清华大学的邀请飞去北京协商做长江学者事宜的。但是他失约了。当时,他事先有个在新加坡讲学的安排,计划随后飞北京,结果巧遇那次飞机失事。这次他没有预先通知对方就冒然前行。对梁晓东的行事逻辑,松光和苍剑只有摇头的份。事后想想,梁晓东的底气也确实十足:他现在的成果已远超当初,只是还未得到学术界承认罢了,那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他想将这个荣誉送给自己的母校清华大学。 他带着个简单背包,他的全部家当,里面装的是他的手稿。降落后走下飞机,他放眼看去,看到的是比他曾经看到的要大很多,阔气很多的机场。出了之后他要了个出租,让司机直接将他送到校门口。出租司机在车上问:去哪?清华。哪个清华? 清华大学。他以为对方没有听清楚。知道是清华大学。哪个校区,哪个校门?有几个校区,几个校门?好久没来北京吧?是。几年前院校合并,一下子清华就有好几个校区,很多个校门。 那就去最早的老校区的老校门。你是说海淀那个?应该是吧。 司机将他拉到了海淀区,一个门口写着清华大学南校门的地方。他走下汽车,谢了司机,背着背包径直向校园走去。 停,停,停!突然有人高声的连叫了三个停字。他没有意识到是在吼自己,依然旁若无人的朝里走。哎,叫你呢,聋子阿?有人用力拉了他一下,几乎将他拉倒。这里是大学,不是工地。不让农民工进。出去吧。对方问都不问,就将他向外推。他回头看了看,觉得应该是个门卫。 不是农民工,我在这里工作。工作?就你?走走走,见的多了。门卫懒得理他,接着将他向外推,用力更猛。 这时,一位骑着自行车准备出校门,路过的女士走过来,拉住门卫的手让他停下:你们这些人也太鲁莽,可不可以先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农民工怎么哪?你祖辈不也是农民过来的?咋们都是农民过来的。能不能不歧视人家? 随即,她也不等对方回答就转过身问:对不起,你找谁? 数学所。他说。数学所?找谁?她疑惑。 就是数学所。他肯定。 女子是黄馨予。她上上下下的看了看这位:高高的个子黝黑的脸,看上去应该就是个农民工。此时她心里奇怪:难道这位农民哥又有什么新的研究成果想给数学所的老师看看?最近这类情况已出过好几次。不然的话,他怎么会只知道找数学所,却不知道找具体的哪一位? 是这样。好吧,你随我一起走。我也是数学所的。请问你叫什么? 梁晓东。谢谢。您是?黄馨予。 随后他们一起走进校门,步行向前也没说什么。他用眼光好奇的打量着周遭环境,看看和自己昔日见到的有什么差别。这么多年来,这里确实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很多老旧楼房被新大楼取代,道旁种植了不少绿色植物和鲜花,校园更像座花园。不变的是,到处有不少学生在摇头晃脑的背诵着,树丛里不少年轻男女在那说着悄悄话,秀着恩爱。 这和自己习惯的美国校园有不少相似,也有很多不同:在美国看不到在背诵的人。那里对背诵这套没要求,也没人在乎,不像这里,政治科目需要背诵,即使你不明白甚至是不认可,也必须背诵并且按标准答案回答,才能在考场获得好成绩。英文也得背,即使你毕业后一辈子也用不上,还是得通过必须的考试,否则连毕业资格都没。很多人在最好的学习年华,将大量宝贵时光浪费在这毫无意义的背诵上。就这样胡思乱想边看边想,很快就走到了他的目的地。 老梁,这就是数学所,办公室在二楼,你自己直接上去就好了。你可以告诉他们你要找谁,他们会帮你的。祝你好运。在数学所的大楼前,她指着大楼说了几句就骑着自行车走了。 国人喜好细皮嫩肉,看上去年轻有朝气。他的皮肤原本就黑,岛上几年遭受海风吹打,变的更粗糙、黝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些。所以她才对他“老梁”、“老梁”的叫着。原本她想尊称叫他梁大叔的,觉得又不是很合适。 谢了。他看着她的背影,在那呆了几分钟才回过神独自走进大楼。走道上是来来去去,匆匆忙忙的人流。没有人对他这个陌生人关注,也没有人觉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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