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76年的夏天, 池塘边的烈日, 烘烤着枯黄的荷叶, 那些摇曳的蜻蜓, 像监视的眼睛, 一刻不曾移开。 荷花在水面挣扎, 它是污泥的子嗣, 却穿上洁白的伪装。 你说它高洁, 它却笑而不语, 根深埋在淤泥里, 吞噬一切腐朽的养分, 只为站上水面的刹那光辉。 我看着它, 忽然觉得厌恶, 甚至想将它连根拔起, 可我知道, 这不过是徒劳的反抗, 换不来池塘的清澈, 也改变不了命运的河流。 十三岁的我,瘦弱、饥饿, 像一株营养不良的小草, 被人用家庭成分的剪刀修剪成光秃秃的模样, 书本被收走,梦想被囚禁, 他们告诉我, 我是人民的对手,是历史的敌人, 不是因为我的罪恶, 而是因为,我的祖父, 曾有过一点点富裕的影子, 就像一个池塘, 哪怕干涸了, 依然被人憎恨它曾经的丰满。 他们需要敌人, 需要一个标靶, 在狂热的呐喊中, 在无知的愤怒里, 点燃一种虚假的正义, 以安抚自己内心的贫瘠。 我看着他们, 像看着一片烧焦的荷塘, 无数双手用火与刀, 将污泥深埋, 将荷花修剪成丑陋的模样, 却自豪地宣称, 这是新生,这是净化。 可我呢? 我只是一株稚嫩的小苗, 却被逼着思考这些问题: 为什么荷花可以假装高洁, 而我不能假装幸福? 为什么这个世界, 要让我用痛苦换取一张笑脸? 为什么知识, 被看作危险的毒草? 难道我的理想, 注定只能在这烈日下枯萎? 荷塘旁的风, 吹来的是灼热, 每一阵都仿佛在嘲笑我: 你看,这就是人生, 污泥,烈日,枯叶, 还有那些冷漠的蜻蜓。 你想改变? 你想抗争? 你只是个孩子, 一个注定被湮没的微尘, 你的声音, 连池塘的水波都搅不动。 我低头, 看到自己倒影在水中的脸, 那么瘦弱,那么渺小, 可是, 却藏着一双未熄灭的眼睛。 我咬紧牙关, 问自己, 人生的意义, 真的只能由这些人来定义吗? 难道我只能像荷花, 在虚伪中寻求生存, 在绝望中伪装高洁? 风停了, 池塘重新归于死寂。 我站在那里, 感觉自己像个幽灵, 既无法逃离这片污泥, 也无法融入它。 可是, 那双眼睛还在, 它看见的不只是荷花, 还有天空, 尽管天空如此遥远, 尽管它可能永远无法靠近。 这,就是我的控诉。 不是对烈日,不是对池塘, 而是对那些让池塘变成这样的人。 你们可以夺走我的书, 夺走我的未来, 甚至夺走我的名字, 但你们无法夺走, 那双看着天空的眼睛。 哪怕天空的尽头, 是一个我无法到达的地方, 它依然在, 它依然属于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