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颗免费精子 越南裔移民身上,有着不少让贾皓看不惯的习惯。安妮身上也有,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还到不了约瑟夫说的那种程度:她每天花大量时间在电话上,只要有空闲,她一定在某处叽叽咕咕说着他听不懂的越南语,让人感觉她有很多至交朋友,生活过的很紧凑,时间不够用。 2012年夏天。安妮过来工作不久之后。连续好几天,安妮的电话特别多,而且还时不时带着巨大的情绪波动变化,更多的是气愤,伤感,甚至是眼泪汪汪。有天上午接近十一点,姗姗来迟的安妮眼圈红红,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时不时的还有低声的哭泣,非常的伤心、难过。在安妮身上出现这样的场景,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安妮,怎么回事?谁有本事让你这么伤心? 在他说这些话前,安妮一直在那自言自语的发着唠叨、牢骚:你说,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哪里做错了?是他自己的错,都是他自己的错!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说细节,我为你来理理头绪。他安慰了好一会安妮才安静下来。她此时的状况他熟悉,也知道该怎么处理:不少女人都这样,在这种时候,体内似乎有个巨大火球,由火分子累积、凝聚而成,密度越来越大,需要释放也必须释放。而且累积时间越长,凝聚密度越大,释放时的破坏力也会越大。这时的她,既没有理性也没逻辑和常识,唯一的就是需要释放。他必须也只能是先当一个安静的倾听者,等着释放后的理智复苏。花了半小时,重复了好多次,他才听明白:安妮在指责约瑟夫。约瑟夫将她告到了小镇的警察局,让她停止继续用他的银行账户,支付她车子的分期付款。并且,返还过去一年内已经使用的款项。否则,将诉诸法庭。 原来,一年前他们生活在一起。大半年前两个人决定分开,并且谈好,他取走在她名下贷款额度更高的车子并承担后续车贷,她则接手他手里的那部贷款额度稍低的和对应车贷,就此两清。可是过了几个月约瑟夫发现,自己的银行账户上,重复性的出现莫名其妙的汽车车贷还款,到银行了解后发现,那些还款被用来支付她手里的那辆。他让她停止,她说已经停止了。半年后约瑟夫发现并没有,还贷还在继续。 为什么会这样?实际上,你这是在盗窃,知道吗?贾皓对安妮说。 怎么会是盗窃呢?是他自己搞错的,是车贷公司搞错。安妮说的很肯定。 她的车贷,开始时是从两个人的联合账户直接划拨,后来约瑟夫自己新开了个人账户,却莫名其妙的看到,新账户开始支付应该由她承担的车贷。绕了好大一圈,他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理解是,很可能,安妮搞错了车子。但是,半年多来约瑟夫的新账户一直在同时支付两辆车的贷款,细心的安妮不会不知道,也不应该不知道。 从银行直接支付,是很难搞错的。车贷公司怎么会知道他的新银行账户?他自己没有上网操作,你成为唯一的嫌疑人,而且还是唯一的得益者。如果上法庭,你只有输,而且很可能还得承担刑罚,这种行为应该是犯罪,他毕竟已经和你没有丝毫关系。比如说,我知道所有雇员的银行账号、地址,社会安全卡号,我完全可以做银行转账之类的事,但是,如果做了那就是犯罪。 他耐心的对她解释,心里觉得,她不可能不明白,有意为之的可能性极大,想就此糊弄约瑟夫,也太缺乏心眼吧。 那我又能做什么?安妮开始服软,但在态度上,还在强调自己没有做错。 你自己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证据。如果是我,会对约瑟夫说声对不起,强调就是个误会,同时将用过的金额如数还他,并且立即更换支付账户,用属于你自己的银行和资金。 但是,他没有支付他应该支付的赡养费。她的口气中是不服。 这两者是两件事。讨要赡养费,你可以通过法律途径解决,恐怕也只能通过法律途径。 用了。在法庭上,他说自己没有收入,说我赚的钱比他多很多。结果,法庭只要求他每个月支付一百块。一百块呀,能够做什么?买尿布够吗?他一两天就能赚一百块!她说的是实情。 谁让你们沉迷于赚现金,偷税漏税,现在你又能做什么?你们所有越裔都这么做,这也是我不乐意雇佣越裔的原因之一。他们获得现金,做老板的就得为他们承担税收义务。现在的生意多数用信用卡支付,能够隐瞒的部分已经非常少。我是无法理解,这样,又怎能做下去。 这件事后,贾皓对安妮似乎有了更多认识:有点贪财,还使用自己以为是高明,实际上极不高明的手段。明显的授人以柄。他以为,安妮就此被说服。 虽然是单身母亲,安妮喜欢拥有店面当老板倒是很出名。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她乐意承担风险,拥有企业。通常,有帮手的人喜欢这么做,一大家子的在一起,大家就此都有口饭吃。像她这样的单亲母亲不会,毕竟,做生意必须涉及的事太多,难有精力顾及。而她却乐此不疲。 贾皓不解:很多人拥有份小生意,归根到底是为了份工作。如果请人照顾,最终的结果实际上并没多少有价值回报,而且还得承担租金责任:无论经营好坏都得承当,通常租期很长,多数情况下以五年一轮计算和签约。这是一份不小的责任。 越裔喜欢当老板,是长期对政府不信任的结果。很多人选择,先在繁忙生意好的店,当雇员做段时间,等到积累足够回头客后,再在附近自己开一家,带走回头客。美国人做生意,特别是涉及到回头客的生意,通常有非竞争性约定,可越南裔不搞约定这套,也拒绝签署任何纸面上的东西。结果造成,相互间无法达成共信,表面上是给了自己更多腾挪空间,结果是相互损害,没有赢家。已经从业十多年的贾皓,当然对此看的清清楚楚,这次他投入重金,只关注一个店,打算做精做好。他想给自己点时间,来培植一个非常美国化的雇员团队,所以从开始,就尽可能的不雇佣越南裔做雇员。他拒绝的理由直接、简单:要当雇员,就必须接受台面上的支付,而且还必须签订非竞争性合约。他知道,越南裔通常无法接受其中任何一项!于是,他不雇佣越南裔的结果,和种族歧视没有丝毫关系,合理合法。 对于安妮所实施的“惩罚”约瑟夫的做法,贾皓觉得只是缺心眼罢了,也不能说就是恶魔心态。最多就是个小心眼女人缺少智慧的奇葩杰作而已。毕竟,约瑟夫作为一个大男子汉做的也不地道,至少是在对待孩子上,即使税表上的收入有限,每个月拿出三五百块,对他也不应该是个负担,而且还可以就此和如此可爱的小闺女一起,共享很多美好的时光,应该是个很合算的买卖,如果这里必须用商业标准来计算的话。可是,固执的约瑟夫却不这么看,也不乐意花这个钱。 2016年夏天,六岁了,索菲亚依然不知道爸爸是谁。每次问妈妈,得到的回答都是:爸爸在外地工作,赚钱给小索菲亚买玩具,上大学。我不要玩具,也不要上大学。倔强的索菲亚回答。稍微长大点后孩子又多了疑问:在外地工作也不能老不回来看索菲亚?孩子虽小,对比能力还有。 几年前,当安妮向贾皓证实孩子的父亲就是约瑟夫时,贾皓还是没有对上号谁是约瑟夫。越南裔都有英文代号,很多人的类似容易让人混淆。而且贾皓也从没用心去记他们的真名。等到从安妮手机中看到照片时,贾皓先是震撼,随后是感觉无法想象:就是那个常来这里想和我聊天,想发容易财的家伙?他不是就住在你那片联排别墅区吗?应该和你很近吧。 岂止是很近,几乎就是对门,天天见。安妮说,带着无奈,一声轻微的叹息。早在2008年,金融危机开始显露泡沫破灭之时,在房地产热情消退开始下跌的时候,在繁华的购物区附近购买了一栋两个卧室的连体别墅,并且一次性的付清了所有款项。应该是在她当上了地主之后不久,约瑟夫搬了进去。从一开始,两个人都说好不要孩子,安妮原本也不喜欢孩子。估计是,她的童年阴影,一直在无形之中伴随着她,虽然她从来就没有说过。 每天相见,孩子不知道谁是父亲。那么,约瑟夫难道能就此心定气闲,毕竟是他的血脉?而且,孩子还这么漂亮、可爱、懂事。要是我,你打死我也不会离开。每天抱一抱,亲一亲,说点温馨的话,听听她稚嫩童声演绎的撒娇,多好的时光。他大脑里是怎么样想的?他真的不在乎?无所谓?贾皓觉得,人不可能是石头,必然有感激。 我对他说类似的话时,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安妮反问。 贾皓睁大眼睛看着她,真的很好奇。 他说,不就是颗精子吗?我为什么要对一颗小小的精子负责!况且你还没有付钱,却反过来要我支付抚养费!还不感谢我的捐献。安妮说,情绪安稳,像在说故事里的人物。 能够这么想,应该和你们的文化传统有关。是不是很多人都不在乎自己的血脉?这和中国人很不同,在中国,血脉就是一切!自觉已经谙熟越南历史和文化的贾皓说。 我来教训他,看他怎么想。他又补充了句。 约瑟夫和安妮同年,在安妮2011年初怀孕期间离开,随后是安妮的小姨,她妈的妹妹,从四个多小时车程远的辛辛那提赶来,陪着照顾她直到孩子在夏天出生。也是在2011年,索菲亚出生后不久的秋天,已经三十六岁的约瑟夫去了越南,找到三十四岁的菲丝结婚,有了他的第一次美国法律意义上的婚姻。几个月后带菲丝来美国时,索菲亚还不到一岁。在和安妮关系这点上约瑟夫倒诚实,早早的将历史和现状给妻子讲的清清楚楚。随后,菲丝给他下了死命令:不许和安妮以及孩子有丝毫关系,任何情况下都必须保持陌路人状态。结果,在她自己生病孩子也生病发高烧时,一时六神无主的安妮,有着近在咫尺的约瑟夫,却求助无门,幸亏美国有不错的公共救助系统可以依赖。 她说,类似的情况发生了几次。比如有一次,孩子在学前班,她正在两个半小时车程外的哥伦布采购,突然接到学校电话,说小索菲亚生病发高烧,让她立即到校将孩子接回家。 美甲的耗材主要来自越南人自己开的耗材批发店,那里品种齐全价格优惠。而哥伦布得益于地理上的优势,开有几家越南人的批发店。安妮每个月都会去一两次,买些必须的。来回四个多小时,她趁着孩子还在学校的时间,通常也不碍事。 学校有自己的专业护士,拥有执业执照和专业训练,但是,护士只会处理相对简单的医疗事物,和监视、识别孩子们的健康状况变化。一旦发烧温度达到一定程度,学校会基于护士的建议,要求家长或监护人将孩子接回家,要么休息要么看医生,全由家长做主。 安妮打电话给在附近购物中心工作的杰克,请他将孩子接回和他的女儿在一起待一会,她正在往回赶。杰克说,自己正忙还有几个顾客的预约,走不开,拒绝了,很干脆。 安妮又打电话给当天休息的杰克妻子,米娅说自己正带着孩子,在一个小时车程外的购物中心采购和玩耍,不方便,也拒接的干脆。汉娜正休假在外地。 平时喜欢热心快肠帮助他人的安妮,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刻,突然发现自己只是个孤家寡人,孤立无援,无人可求。一路含着眼泪,安妮急匆匆赶回来时,女儿已经在护士办公室坐等了两个多小时,也带着伤感和失落、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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