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之二十三:对呀,我得捞钱 小崔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和顾虑。北京武汉来回五趟后,护照终于被成功敲定。一路走来他的感觉是,有太多的人获得了奖学金,却有太少的人在用心去获得护照。在武汉停留期间,他去昔日的母校,看望毕业工作几年后,再考回读研究生的大学同学。当人们意识到他获得奖学金正在申请护照时,没有人表示出丝毫的羡慕,甚至是在乎。正在用饭票做赌资玩斗地主的一圈人,多半手里都有全额奖学金,有的还来自美国常青藤名校。其中的 “领导者”,是他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之一,江雄皓。 十几号读研究生的学生之中,似乎只有唯一一个人,汤红桃,在认真读书。 汤红桃是他的大学同班同学,内向寡言,个子矮小,长相也不起眼,来自农村。虽然已经工作过几年,他的一身打扮依然很土,衣服颜色暗旧,看上去还是有点窝囊。江雄皓的形象则完全相反,人高马大,长得帅气,家庭条件不错,父母都是国家干部,虽然职位不高。举止大方大气,一身衣服看上去颇有派头,上档次。 实际上,那时候的档次差异也不是很大,不同的是,一个日子过的比较讲究注意细节,一个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罢了。在八十年代初期的数学学子,还多以陈景润为楷模。老陈走路撞树还说“对不起”的故事,一度成为美谈。才几年时间,八十年代初红红火火的科学春天,就已经走到了寒冬,人们都不怎么读书了,要么自我消磨岁月,要么玩命捞钱。 你们不走,花那么多力气考试和申请,又是为了什么?而且,你们在做那么复杂艰难的准备时,就没有想过后面还有必须走的几个难关? 这还不是因为六四。大家过的压抑,想深造,国内又没有那么多的机会。而且,条件也没有海外的好。在数学领域,内外的水准差异太大。说中国人擅长搞数学,中国的数学水平很高,都是自欺欺人,充其量在几个传统的学科还凑合。而且,在待遇上,差别就更大了。七八级的老肖,走的早,已经从耶鲁拿到博士,现在的起薪,就是个天文数字。 抱怨,除了牢骚之外,就是无助和自我放弃。 护照一关终于过了,侥幸。去美国的经费呢?所有相加也得万元,是个很大的数字。 心思重重的小崔,在学院办公室见到了也心思重重的邓大姐。 四十几岁的邓大姐有个习惯,说话做事比较夸张,是个直肠子,心里有事很难藏得住。 只是在文革中读过高中(九年制)的大姐,实际上就是个大老粗。跟随先生来北京之前还是个棉纺织厂的女工,那时候,她老公是纺织厂附属技工学校的老师,还是昔日的“五类分子”之一,一直以敢说著称,也因此吃了不少的苦头。说话嗓门大,心直口快的大姐,和说话轻声细语的小舒,个性上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那天他耷拉着脑袋去学院办公室,一进门就被大姐发现:又死人了! 哪能每天死人。他心不在焉的回答。 那你这副鬼样子,好像谁欠你钱。 是啊,欠钱,是我欠人家钱,很多钱。那你在那里一股火的干什么,难不成谁欠你的钱? 是呀,这不是,国家欠我的。快来,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和国库券。大姐一边说,头也不抬的在整理着桌子上花花绿绿的票子。 我这没几个钱,也没几张国库券,就当贡献国家的。 我们的多啊。十几年了。这些哪里是钱,就是一堆废纸。 好像老的可以兑换了。 在哪里兑换,兑换个鬼。 你们是从哪一年开始买的国库券?小崔回答着,心里在想,她哪里怎么那么多鬼! 不是买的,是强制性克扣的。从八一年就开始十年了,结果还是废纸。本来就没几个钱的收入,这样扣下去算什么嘛? 那你转出去不就得了。原本就没有花几个钱。 说的好听,转给你,你要吗? 我?我要它干什么?我还要现钱呢,买机票!他一边说一边想:真的可怜呀,这整个屋子的家具都卖了,也换不来一张飞到纽约的机票。咱们为什么这么穷? 走出办公大楼,小崔满脑子都是烦恼:没有钱的烦恼!做穷人的烦恼! 他骑着自行车,心烦意乱的在校园内毫无目标的闲逛,意在让风吹吹大脑,自然制冷。 书出版不了,通过发表文章捞钱这条道就这么被堵死了。再做什么,时间上都来不及。难不成就这样放弃机会?如果出去讲课,什么时候才能累积到这么大的数字?向人借钱,谁会借给你如此巨款?这么大的数字,你人跑到美国,人家怎样找你还款? 骑着骑着,他又想起和大姐的对话,记起好像在收音机里面听到的一则消息:银行开始兑换早期的国库券,按照面值。 随即,他骑出校门,在对个一个小巷子里面找到了最近的一个银行营业所。营业员说:兑换还没有开始,得到几个星期之后,确实是真的。 他反反复复问了几次,营业员给予同样的回答,已经很不耐烦。 随后,他去了校内的邮电储蓄所,将自己账户里面的三千元取出来。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他也舍不得动这笔储备,为的就是今天这样的时刻。存了大半年赚了几块钱的利息。带着现金,他又去了邓大姐住的宿舍区,找到了大姐家。 怎么会是你呀,小崔。大姐开门时高声的惊讶声,小崔听着总觉得是充满夸张和虚假。 你不是说要将国库券转给我吗? 是呀。你要吗? 你们家里有多少? 好几百吧,都给你。 什么价钱? 当然是原价了。 原价是怎么样的价码? 老外行。面值一百块的,我们都是按照七折扣的工资。 你是说,一百的面值,七十块转给我。新的旧的都是一个价。 对呀,难不成,我还留一点?真是。 就这样,小崔做了第一笔“转换”,从大姐手里买走三百多块钱面值的国库券,按照七折支付,给了现钱。随后,大姐帮助他敲开了附近几家的门,个多小时,他已经收集了一千多块钱面值的国库券。她的邻居再推荐自己的熟人,大家争先恐后的找小崔兑换,三千块人民币很快就变成了一扎五颜六色的国库券。 终于等到了可以兑换的日子。那一天,他提前半小时到银行储蓄所门口守着。在柜台上,营业员给了他又一个吃惊:他手里最近几年的国库券不能兑换。那是多数,看来成为他的废纸。但是,那些比较老的八二,八三年的国库券,价值是面值的一点二到一点三倍! 这样一来,他一次性的倒腾,回手了四千多元的现金,外加不少的未到期国库券。 这个生意非常的不错,一天就能赚回年多的薪水。带着得意,他开始向学院所有的老师征集国库券,同时向所有认识的同事打听询问。年轻人手里只有最近几年的,对他没有价值。但是那些老北京,他们家里有,他们的父母甚至是爷爷奶奶手里也有不少,这些人听说小崔可以为他们解决流通难题,大家都自觉自愿的前来请他帮忙。 最近几年物价上涨的厉害,留在手里的钱越来越不值钱,很多人急着买三大件花掉。 不到三个星期,小崔手里的现金就已经超过一万块。还余下了三千多块的,兑现不了的国库券。也就是说,除了净赚一万块外,如果将这些不能兑换的国库券存起来,也相当于是用本金购买了定期存款。可是,当时的他还没有长期投资的概念,他也觉得这些国库券就是废纸,必须变成更加现实的货物或者现金,才放心。 既然无法变成现金,那就想办法变成实物。于是他又在校内转悠,到处看是不是也可以以物换物将这些“废纸”变成有价物。他问卖鱼买鸭子的要不要,人家说谁要那种东西,废纸。最终他在一个极为简陋的小平房门口看到一个售卖纯羊毛线的牌子,在一张箱纸上写着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字,门边的墙上还有个若隐若现的“校办工厂”的小牌子。看得出来,一定是些文化水平不高的学校家属们在促销毛线。这时候的毛线应该好销,自己的很多女同事,有事没事的都会拿着毛线织几针。这里怎么还会有积压的纯羊毛线无法处理? 他走进和普通农家没有差别的小院,看见里面几个中年妇女要么在嗑瓜子聊天,要么在织毛衣。他找到负责的大姐说:你这放着也是放着,而且还会长虫,不如换成国库券,不占地,而且很快就可以兑换。 好好的聊了一会儿,他就谈好了价码:用自己手里的国库券买走对方手里所有的毛线!基本上还是按照七折的价格买下了对方的毛线,外加一点来自批发价格的折扣。 于是,国库券又变成了纯羊毛。市面上纯羊毛的价格不低,也不是很难卖掉。只是这些校办工厂的大姐老太太门,不知道怎样卖,只知道愿者上钩,只会在破旧平房的门口用纸板写几个“出售纯羊毛线”,结果没有几个潜在的买者有机会发现,效果自然不佳。 不可能的事,居然这么顺利的让他做成。知道实情的朋友说,你赚钱都这么厉害,还去美国干什么?读书有什么用?赚钱就得了。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现在万事齐备,只等机票,他要飞,必须飞。 这里,已经没有多少值得他留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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