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薛媒婆说娶孟三儿 杨姑娘气骂张四舅
诗曰:
我做媒人实自能,全凭两腿走殷勤。 唇枪惯把鳏男配,舌剑能调烈女心。 利市花常头上带,喜筵饼锭袖中撑。 只有一件不堪处,半是成人半败人。
话说西门庆家中一个卖翠花的薛嫂儿,提着花厢儿,一地里寻西门庆不着。因 见西门庆贴身使的小厮玳安儿,便问道:“大官人在那里?”玳安道:“俺爹在铺 子里和傅二叔算帐。”原来西门庆家开生药铺,主管姓傅名铭,字自新,排行第二 ,因此呼他做傅二叔。这薛嫂听了,一直走到铺子门首,掀开帘子,见西门庆正与 主管算帐,便点点头儿,唤他出来。西门庆见是薛嫂儿,连忙撇了主管出来,两人 走在僻静处说话。西门庆问道:“有甚话说?”薛嫂道:“我有一件亲事,来对大 官人说,管情中你老人家意,就顶死了的三娘的窝儿,何如?”西门庆道:“你且 说这件亲事是那家的?”薛嫂道:“这位娘子,说起来你老人家也知道,就是南门 外贩布杨家的正头娘子。手里有一分好钱。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插不 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金镯银钏不消说,手里现银子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也 有三二百筒。不料他男子汉去贩布,死在外边。他守寡了一年多,身边又没子女, 止有一个小叔儿,才十岁。青春年少,守他什么!有他家一个嫡亲姑娘,要主张着 他嫁人。这娘子今年不上二十五六岁,生的长挑身材,一表人物,打扮起来就是个 灯人儿。风流俊俏,百伶百俐,当家立纪、针指女工、双陆棋子不消说。不瞒大官 人说,他娘家姓孟,排行三姐,就住在臭水巷。又会弹一手好月琴,大官人若见了 ,管情一箭就上垛。”西门庆听见妇人会弹月琴,便可在他心上,就问薛嫂儿:“ 既是这等,几时相会看去?”薛嫂道:“相看到不打紧。我且和你老人家计议:如 今他家一家子,只是姑娘大。虽是他娘舅张四,山核桃──差着一[木鬲]哩。这 婆子原嫁与北边半边街徐公公房子里住的孙歪头。歪头死了,这婆子守寡了三四十 年,男花女花都无,只靠侄男侄女养活。大官人只倒在他身上求他。这婆子爱的是 钱财,明知侄儿媳妇有东西,随问什么人家他也不管,只指望要几两银子。大官人 家里有的是那嚣段子,拿一段,买上一担礼物,明日亲去见他,再许他几两银子, 一拳打倒他。随问旁边有人说话,这婆子一力张主,谁敢怎的!”这薛嫂儿一席话 ,说的西门庆欢从额角眉尖出,喜向腮边笑脸生。正是:
媒妁殷勤说始终,孟姬爱嫁富家翁。 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西门庆当日与薛嫂相约下了,明日是好日期,就买礼往他姑娘家去。薛嫂说毕话, 提着花厢儿去了。西门庆进来和傅伙计算帐。一宿晚景不题。
到次日,西门庆早起,打选衣帽整齐,拿了一段尺头,买了四盘羹果,装做一 盒担,叫人抬了。薛嫂领着,西门庆骑着头口,小厮跟随,迳来杨姑娘家门首。薛 嫂先入去通报姑娘,说道:“近边一个财主,要和大娘子说亲。我说一家只姑奶奶 是大,先来觌面,亲见过你老人家,讲了话,然后才敢去门外相看。今日小媳妇领 来,见在门首伺候。”婆子听见,便道:“阿呀,保山,你如何不先来说声!”一 面吩咐丫鬟顿下好茶,一面道:“有请。”这薛嫂一力撺掇,先把盒担抬进去摆下 ,打发空盒担出去,就请西门庆进来相见。这西门庆头戴缠综大帽,一口一声只叫 :“姑娘请受礼。”让了半日,婆子受了半礼。分宾主坐下,薛嫂在旁边打横。婆 子便道:“大官人贵姓?”薛嫂道:“便是咱清河县数一数二的财主,西门大官人 。在县前开个大生药铺,家中钱过北斗,米烂陈仓,没个当家立纪的娘子。闻得咱 家门外大娘子要嫁,特来见姑奶奶讲说亲事。”婆子道:“官人傥然要说俺侄儿媳 妇,自恁来闲讲罢了,何必费烦又买礼来,使老身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西门庆 道:“姑娘在上,没的礼物,惶恐。”那婆子一面拜了两拜谢了,收过礼物去,拿 茶上来。吃毕,婆子开口道:“老身当言不言谓之懦。我侄儿在时,挣了一分钱财 ,不幸先死了,如今都落在他手里,说少也有上千两银子东西。官人做小做大我不 管你,只要与我侄儿念上个好经。老身便是他亲姑娘,又不隔从,就与上我一个棺 材本,也不曾要了你家的。我破着老脸,和张四那老狗做臭毛鼠,替你两个硬张主 。娶过门时,遇生辰时节,官人放他来走走,就认俺这门穷亲戚,也不过上你穷。 ”西门庆笑道:“你老人家放心,所说的话,我小人都知道了。只要你老人家主张 得定,休说一个棺材本,就是十个,小人也来得起。”说着,便叫小厮拿过拜匣来 ,取出六锭三十两雪花官银,放在面前,说道:“这个不当甚么,先与你老人家买 盏茶吃,到明日娶过门时,还你七十两银子、两匹缎子,与你老人家为送终之资。 其四时八节,只管上门行走。”这老虔婆黑眼珠见了二三十两白晃晃的官银,满面 堆下笑来,说道:“官人在上,不是老身意小,自古先断后不乱。”薛嫂在旁插口 说:“你老人家忒多心,那里这等计较!我这大官人不是这等人,只恁还要掇着盒 儿认亲。你老人家不知,如今知县知府相公也都来往,好不四海。你老人家能吃他 多少?”一席话说的婆子屁滚尿流。吃了两道茶,西门庆便要起身,婆子挽留不住 。薛嫂道:“今日既见了姑奶奶,明日便好往门外相看。”婆子道:“我家侄儿媳 妇不用大官人相,保山,你就说我说,不嫁这样人家,再嫁甚样人家!”西门庆作 辞起身。婆子道:“老身不知大官人下降,匆忙不曾预备,空了官人,休怪。”拄 拐送出。送了两步,西门庆让回去了。薛嫂打发西门庆上马,因说道:“我主张的 有理么?你老人家先回去罢,我还在这里和他说句话。明日须早些往门外去。”西 门庆便拿出一两银子来,与薛嫂做驴子钱。薛嫂接了,西门庆便上马来家。他还在 杨姑娘家说话饮酒,到日暮才归家去。
话休饶舌。到次日,西门庆打选衣帽齐整,袖着插戴,骑着匹白马,玳安、平 安两个小厮跟随,薛嫂儿骑着驴子,出的南门外来。不多时,到了杨家门首。却是 坐南朝北一间门楼,粉青照壁。薛嫂请西门庆下了马,同进去。里面仪门照墙,竹 抢篱影壁,院内摆设榴树盆景,台基上靛缸一溜,打布凳两条。薛嫂推开朱红[木 鬲]扇,三间倒坐客位,上下椅桌光鲜,帘栊潇洒。薛嫂请西门庆坐了,一面走入 里边。片晌出来,向西门庆耳边说:“大娘子梳妆未了,你老人家请坐一坐。”只 见一个小厮儿拿出一盏福仁泡茶来,西门庆吃了。这薛嫂一面指手画脚与西门庆说 :“这家中除了那头姑娘,只这位娘子是大。虽有他小叔,还小哩,不晓得什么。 当初有过世的官人在铺子里,一日不算银子,铜钱也卖两大[竹波]箩。毛青鞋面 布,俺每问他买,定要三分一尺。一日常有二三十染的吃饭,都是这位娘子主张整 理。手下使着两个丫头,一个小厮。大丫头十五岁,吊起头去了,名唤兰香。小丫 头名唤小鸾,才十二岁。到明日过门时,都跟他来。我替你老人家说成这亲事,指 望典两间房儿住哩。”西门庆道:“这不打紧。”薛嫂道:“你老人家去年买春梅 ,许我几匹大布,还没与我。到明日不管一总谢罢了。”
正说着,只见使了个丫头来叫薛嫂。不多时,只闻环佩叮咚,兰麝馥郁,薛嫂 忙掀开帘子,妇人出来。西门庆睁眼观那妇人,但见:
月画烟描,粉妆玉琢。俊庞儿不肥不瘦,俏身材难减难增。素额逗几 点微麻,天然美丽;缃裙露一双小脚,周正堪怜。行过处花香细生,坐下 时淹然百媚。
西门庆一见满心欢喜。妇人走到堂下,望上不端不正道了个万福,就在对面椅子上 坐下。西门庆眼不转睛看了一回,妇人把头低了。西门庆开言说:“小人妻亡已久 ,欲娶娘子管理家事,未知尊意如何?”那妇人偷眼看西门庆,见他人物风流,心 下已十分中意,遂转过脸来,问薛婆道:“官人贵庚?没了娘子多少时了?”西门 庆道:“小人虚度二十八岁,不幸先妻没了一年有余。不敢请问,娘子青春多少? ”妇人道:“奴家是三十岁。”西门庆道:“原来长我二岁。”薛嫂在旁插口道: “妻大两,黄金日日长。妻大三,黄金积如山。”说着,只见小丫鬟拿出三盏蜜饯 金橙子泡茶来。妇人起身,先取头一盏,用纤手抹去盏边水渍,递与西门庆,道个 万福。薛嫂见妇人立起身,就趁空儿轻轻用手掀起妇人裙子来,正露出一对刚三寸 、恰半叉、尖尖[走乔][走乔]金莲脚来,穿着双大红遍地金云头白绫高低鞋儿 。西门庆看了,满心欢喜。妇人取第二盏茶来递与薛嫂。他自取一盏陪坐。吃了茶 ,西门庆便叫玳安用方盒呈上锦帕二方、宝钗一对、金戒指六个,放在托盘内送过 去。薛嫂一面叫妇人拜谢了。因问官人行礼日期:“奴这里好做预备。”西门庆道 :“既蒙娘子见允,今月二十四日,有些微礼过门来。六月初二准娶。”妇人道: “既然如此,奴明日就使人对姑娘说去。”薛嫂道:“大官人昨日已到姑奶奶府上 讲过话了。”妇人道:“姑娘说甚来?”薛嫂道:“姑奶奶听见大官人说此椿事, 好不喜欢!说道,不嫁这等人家,再嫁那样人家!我就做硬主媒,保这门亲事。” 妇人道:“既是姑娘恁般说,又好了。”薛嫂道:“好大娘子,莫不俺做媒敢这等 捣谎。”说毕,西门庆作辞起身。
薛嫂送出巷口,向西门庆说道:“看了这娘子,你老人家心下如何?”西门庆 道:“薛嫂,其实累了你。”薛嫂道:“你老人家先行一步,我和大娘子说句话就 来。”西门庆骑马进城去了。薛嫂转来向妇人说道:“娘子,你嫁得这位官人也罢 了。”妇人道:“但不知房里有人没有人?见作何生理?”薛嫂道:“好奶奶,就 有房里人,那个是成头脑的?我说是谎,你过去就看出来。他老人家名目,谁不知 道,清河县数一数二的财主,有名卖生药放官吏债西门庆大官人。知县知府都和他 来往。近日又与东京杨提督结亲,都是四门亲家,谁人敢惹他!”妇人安排酒饭, 与薛嫂儿正吃着,只见他姑娘家使个小厮安童,盒子里盛着四块黄米面枣儿糕、两 块糖、几十个艾窝窝,就来问:“曾受了那人家插定不曾?奶奶说来:这人家不嫁 ,待嫁甚人家。”妇人道:“多谢你奶奶挂心。今已留下插定了。”薛嫂道:“天 么,天么!早是俺媒人不说谎,姑奶奶早说将来了。”妇人收了糕,取出盒子,装 了满满一盒子点心腊肉,又与了安童五六十文钱,说:“到家多拜上奶奶。那家日 子定在二十四日行礼,出月初二日准娶。”小厮去了。薛嫂道:“姑奶奶家送来什 么?与我些,包了家去孩子吃。”妇人与了他一块糖、十个艾窝窝,方才出门,不 在话下。
且说他母舅张四,倚着他小外甥杨宗保,要图留妇人东西,一心举保大街坊尚 推官儿子尚举人为继室。若小可人家,还有话说,不想闻得是西门庆定了,知他是 把持官府的人,遂动不得了。寻思千方百计,不如破为上计。即走来对妇人说:“ 娘子不该接西门庆插定,还依我嫁尚举人的是。他是诗礼人家,又有庄田地土,颇 过得日子,强如嫁西门庆。那厮积年把持官府,刁徒泼皮。他家见有正头娘子,乃 是吴千户家女儿,你过去做大是,做小是?况他房里又有三四个老婆,除没上头的 丫头不算。你到他家,人多口多,还有的惹气哩!”妇人听见话头,明知张四是破 亲之意,便佯说道:“自古船多不碍路。若他家有大娘子,我情愿让他做姐姐。虽 然房里人多,只要丈夫作主,若是丈夫喜欢,多亦何妨。丈夫若不喜欢,便只奴一 个也难过日子。况且富贵人家,那家没有四五个?你老人家不消多虑,奴过去自有 道理,料不妨事。”张四道:“不独这一件。他最惯打妇煞妻,又管挑贩人口,稍 不中意,就令媒婆卖了。你受得他这气么?”妇人道:“四舅,你老人家差矣。男 子汉虽利害,不打那勤谨省事之妻。我到他家,把得家定,里言不出,外言不入, 他敢怎的奴?”张四道:“不是我打听的,他家还有一个十四岁未出嫁的闺女,诚 恐去到他家,三窝两块惹气怎了?”妇人道:“四舅说那里话,奴到他家,大是大 ,小是小,待得孩儿们好,不怕男子汉不欢喜,不怕女儿们不孝顺。休说一个,便 是十个也不妨事。”张四道:“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此人行止欠端,专一在外眠 花卧柳。又里虚外实,少人家债负。只怕坑陷了你。”妇人道:“四舅,你老人家 又差矣。他少年人,就外边做些风流勾当,也是常事。奴妇人家,那里管得许多? 惹说虚实,常言道:世上钱财傥来物,那是长贫久富家?况姻缘事皆前生分定,你 老人家到不消这样费心。”张四见说不动妇人,到吃他抢白了几句,好无颜色,吃 了两盏清茶,起身去了。有诗为证:
张四无端散楚言,姻缘谁想是前缘。 佳人心爱西门庆,说破咽喉总是闲。
张四羞惭归家,与婆子商议,单等妇人起身,指着外甥杨宗保,要拦夺妇人箱笼。
话休饶舌。到二十四日,西门庆行了礼。到二十六日,请十二位素僧念经烧灵 ,都是他姑娘一力张主。张四到妇人将起身头一日,请了几位街坊众邻,来和妇人 说话。此时薛嫂正引着西门庆家小厮伴当,并守备府里讨的一二十名军牢,正进来 搬抬妇人床帐、嫁妆箱笼。被张四拦住说道:“保山且休抬!有话讲。”一面同了 街坊邻舍进来见妇人。坐下,张四先开言说:“列位高邻听着:大娘子在这里,不 该我张龙说,你家男子汉杨宗锡与你这小叔杨宗保,都是我甥。今日不幸大外甥死 了,空挣一场钱。有人主张着你,这也罢了。争奈第二个外甥杨宗保年幼,一个业 障都在我身上。他是你男子汉一母同胞所生,莫不家当没他的份儿?今日对着列位 高邻在这里,只把你箱笼打开,眼同众人看一看,有东西没东西,大家见个明白。 ”妇人听言,一面哭起来,说道:“众位听着,你老人家差矣!奴不是歹意谋死了 男子汉,今日添羞脸又嫁人。他手里有钱没钱,人所共知,就是积攒了几两银子, 都使在这房子上。房子我没带去,都留与小叔。家活等件,分毫不动。就是外边有 三四百两银子欠帐,文书合同已都交与你老人家,陆续讨来家中盘缠。再有甚么银 两来?”张四道:“你没银两也罢。如今只对着众位打开箱笼看一看。就有,你还 拿了去,我又不要你的。”妇人道:“莫不奴的鞋脚也要瞧不成?”正乱着,只见 姑娘拄拐自后而出。众人便道:“姑娘出来。”都齐声唱喏。姑娘还了万福,陪众 人坐下。姑娘开口道:“列位高邻在上,我是他是亲姑娘,又不隔从,莫不没我说 处?死了的也是侄儿,活着的也是侄儿,十个指头咬着都疼。如今休说他男子汉手 里没钱,他就有十万两银子,你只好看他一眼罢了。他身边又无出,少女嫩妇的, 你拦着不教他嫁人做什么?”众街邻高声道:“姑娘见得有理!”婆子道:“难道 他娘家陪的东西,也留下他的不成?他背地又不曾自与我什么,说我护他,也要公 道。不瞒列位说,我这侄儿媳妇平日有仁义,老身舍不得他,好温克性儿。不然老 身也不管着他。”那张四在旁把婆子瞅了一眼,说道:“你好公平心儿!凤凰无宝 处不落。”只这一句话道着婆子真病,登时怒起,紫涨了面皮,指定张四大骂道: “张四,你休胡言乱语!我虽不能是杨家正头香主,你这老油嘴,是杨家那[“僚 ”换“亻”为“月”]子[入日]的?”张四道:“我虽是异姓,两个外甥是我姐 姐养的,你这老咬虫,女生外向,怎一头放火,又一头放水?”姑娘道:“贱没廉 耻老狗骨头!他少女嫩妇的,你留他在屋里,有何算计?既不是图色欲,便欲起谋 心,将钱肥己。”张四道:“我不是图钱,只恐杨宗保后来大了,过不得日子。不 似你这老杀才,搬着大引着小,黄猫儿黑尾。”姑娘道:“张四,你这老花根,老 奴才,老粉嘴,你恁骗口张舌的好淡扯,到明日死了时,不使了绳子扛子。”张四 道:“你这嚼舌头老淫妇,挣将钱来焦尾靶,怪不得你无儿无女。”姑娘急了,骂 道:“张四,贼老苍根,老猪狗,我无儿无女,强似你家妈妈子穿寺院,养和尚, [入日]道士,你还在睡梦里。”当下两个差些儿不曾打起来,多亏众邻舍劝住, 说道:“老舅,你让姑娘一句儿罢。”薛嫂儿见他二人嚷做一团,领西门庆家小厮 伴当,并发来众军牢,赶人闹里,七手八脚将妇人床帐、妆奁、箱笼,扛的扛,抬 的抬,一阵风都搬去了。那张四气的眼大睁着,半晌说不出话来。众邻舍见不是事 ,安抚了一回,各人都散了。
到六月初二日,西门庆一顶大轿,四对红纱灯笼,他小叔杨宗保头上扎着髻儿 ,穿着青纱衣,撒骑在马上,送他嫂子成亲。西门庆答贺了他一匹锦缎、一柄玉绦 儿。兰香、小鸾两个丫头,都跟了来铺床叠被。小厮琴童方年十五岁,亦带过来伏 侍。到三日,杨姑娘家并妇人两个嫂子孟大嫂、二嫂都来做生日。西门庆与他杨姑 娘七十两银子、两匹尺头。自此亲戚来往不绝。西门庆就把西厢房里收拾三间,与 他做房。排行第三,号玉楼,令家中大小都随着叫三姨。到晚一连在他房中歇了三 夜。正是:销金帐里,依然两个新人;红锦被中,现出两般旧物。有诗为证:
怎睹多情风月标,教人无福也难消。 风吹列子归何处,夜夜婵娟在柳梢。
第八回 盼情郎佳人占鬼卦 烧夫灵和尚听淫声
词曰:
红曙卷窗纱,睡起半拖罗袂。何似等闲睡起,到日高还未。 催花 阵阵玉楼风,楼上人难睡。有了人儿一个,在眼前心里。
话说西门庆自娶了玉楼在家,燕尔新婚,如胶似漆。又遇陈宅使文嫂儿来通信 ,六月十二日就要娶大姐过门。西门庆促忙促急攒造不出床来,就把孟玉楼陪来的 一张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陪了大姐。三朝九日,足乱了一个多月,不曾往潘金莲家 去。把那妇人每日门儿倚遍,眼儿望穿。使王婆往他门首去寻,门首小厮知道是潘 金莲使来的,多不理他。妇人盼的紧,见婆子回了,又叫小女儿街上去寻。那小妮 子怎敢入他深宅大院?只在门首踅探,不见西门庆就回来了。来家被妇人哕骂在脸 上,怪他没用,便要叫他跪着。饿到晌午,又不与他饭吃。此时正值三伏天道,妇 人害热,吩咐迎儿热下水,伺候要洗澡。又做了一笼裹馅肉角儿,等西门庆来吃。 身上只着薄纱短衫,坐在小凳上,盼不见西门庆到来,骂了几句负心贼。无情无绪 ,用纤手向脚上脱下两只红绣鞋儿来,试打一个相思卦。正是:逢人不敢高声语, 暗卜金钱问远人。有《山坡羊》为证:
凌波罗袜,天然生下,红云染就相思卦。似藕生芽,如莲卸花,怎生 缠得些儿大!柳条儿比来刚半叉。他不念咱,咱何曾不念他!倚着门儿, 私下帘儿,悄呀,空叫奴被儿里叫着他那名儿骂。你怎恋烟花,不来我家 !奴眉儿淡淡教谁画?何处绿杨拴系马?他辜负咱,咱何曾辜负他!
妇人打了一回相思卦,不觉困倦,就[扌歪]在床上盹睡着了。约一个时辰醒来, 心中正没好气。迎儿问:“热了水,娘洗澡也不洗?”妇人就问:“角儿蒸熟了? 拿来我看。”迎儿连忙拿到房中。妇人用纤手一数,原做下一扇笼三十个角儿,翻 来复去只数得二十九个,便问:“那一个往那里去了?”迎儿道:“我并没看见, 只怕娘错数了。”妇人道:“我亲数了两遍,三十个角儿,要等你爹来吃。你如何 偷吃了一个?好娇态淫妇奴才,你害馋痨馋痞,心里要想这个角儿吃!你大碗小碗 [口床]捣不下饭去,我做下孝顺你来!”便不由分说,把这小妮子跣剥去身上衣 服,拿马鞭子打了二三十下,打的妮子杀猪般也似叫。问着他:“你不承认,我定 打你百数!”打的妮子急了,说道:“娘休打,是我害饿的慌,偷吃了一个。”妇 人道:“你偷了,如何赖我错数?眼看着就是个牢头祸根淫妇!有那亡八在时,轻 学重告,今日往那里去了?还在我跟前弄神弄鬼!我只把你这牢头淫妇,打下你下 截来!”打了一回,穿上小衣,放他起来,吩咐在旁打扇。打了一回扇,口中说道 :“贼淫妇,你舒过脸来,等我掐你这皮脸两下子。”那妮子真个舒着脸,被妇人 尖指甲掐了两道血口子,才饶了他。
良久,走到镜台前,从新妆点出来,门帘下站立。也是天假其便,只见玳安夹 着毡包,骑着马,打妇人门首经过。妇人叫住,问他往何处去来。那小厮说话乖觉 ,常跟西门庆在妇人家行走,妇人常与他些浸润,以此滑熟。一面下马来,说道: “俺爹使我送人情,往守备府里去来。”妇人叫进门来,问道:“你爹家中有甚事 ,如何一向不来傍个影儿?想必另续上了一个心甜的姊妹了。”玳安道:“俺爹再 没续上姊妹,只是这几日家中事忙,不得脱身来看六姨。”妇人道:“就是家中有 事,那里丢我恁个半月,音信不送一个儿!只是不放在心儿上。”因问玳安:“有 甚么事?你对我说。”那小厮嘻嘻只是笑,不肯说。妇人见玳安笑得有因,愈丁紧 问道:“端的有甚事?”玳安笑道:“只说有椿事儿罢了,六姨只顾吹毛求疵问怎 的?”妇人道:“好小油嘴儿,你不对我说,我就恼你一生。”小厮道:“我对六 姨说,六姨休对爹说是我说的。”妇人道:“我决不对他说。”玳安就如此这般, 把家中娶孟玉楼之事,从头至尾告诉了一遍。这妇人不听便罢,听了由不得珠泪儿 顺着香腮流将下来。玳安慌了,便道:“六姨,你原来这等量窄,我故此不对你说 。”妇人倚定门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玳安,你不知道,我与他从前以往那 样恩情,今日如何一旦抛闪了。”止不住纷纷落下泪来。玳安道:“六姨,你何苦 如此?家中俺娘也不管着他。”妇人便道:“玳安,你听告诉:
乔才心邪,不来一月。奴绣鸳衾旷了三十夜。他俏心儿别,俺痴心儿 呆,不合将人十分热。常言道容易得来容易舍。兴,过也;缘,分也。”
说毕又哭。玳安道:“六姨,你休哭。俺爹怕不也只在这两日,他生日待来也。你 写几个字儿,等我替你捎去,与俺爹看了,必然就来。”妇人道:“是必累你,请 的他来。到明日,我做双好鞋与你穿。我这里也要等他来,与他上寿哩。他若不来 ,都在你小油嘴身上。”说毕,令迎儿把桌上蒸下的角儿,装了一碟,打发玳安儿 吃茶。一面走入房中,取过一幅花笺,又轻拈玉管,款弄羊毛,须臾,写了一首《 寄生草》。词曰:
将奴这知心话,付花笺寄与他。想当初结下青丝发,门儿倚遍帘儿下 ,受了些没打弄的耽惊怕。你今果是负了奴心,不来还我香罗帕。
写就,叠成一个方胜儿,封停当,付与玳安收了,道:“好歹多上覆他。待他生日 ,千万来走走。奴这里专望。”那玳安吃了点心,妇人又与数十文钱。临出门上马 ,妇人道:“你到家见你爹,就说六姨好不骂你。他若不来,你就说六姨到明日坐 轿子亲自来哩。”玳安道:“六姨,自吃你卖粉团的撞见了敲板儿蛮子叫冤屈── 麻饭胳胆的帐。”说毕,骑马去了。
那妇人每日长等短等,如石沉大海。七月将尽,到了他生辰。这妇人挨一日似 三秋,盼一夜如半夏,等得杳无音信。不觉银牙暗咬,星眼流波。至晚,只得又叫 王婆来,安排酒肉与他吃了,向头上拔下一根金头银簪子与他,央往西门庆家去请 他来。王婆道:“这早晚,茶前酒后,他定也不来。待老身明日侵早请他去罢。” 妇人道:“干娘,是必记心,休要忘了!”婆子道:“老身管着那一门儿,肯误了 勾当?”这婆子非钱而不行,得了这根簪子,吃得脸红红,归家去了。且说妇人在 房中,香薰鸳被,款剔银灯,睡不着,短叹长吁。正是:得多少琵琶夜久殷勤弄, 寂寞空房不忍弹。于是独自弹着琵琶,唱一个《绵搭絮》:
谁想你另有了裙钗,气的奴似醉如痴,斜倚定帏屏故意儿猜,不明白 。怎生丢开?传书寄柬,你又不来。你若负了奴的恩情,人不为仇天降灾 。
妇人一夜翻来覆去,不曾睡着。巴到天明,就使迎儿:“过间壁瞧王奶奶请你爹去 了不曾?”迎儿去不多时,说:“王奶奶老早就出去了。”
且说那婆子早晨出门,来到西门庆门首探问,都说不知道。在对门墙脚下等够 多时,只见傅伙计来开铺子。婆子走向前,道了万福:“动问一声,大官人在家么 ?”傅伙计道:“你老人家寻他怎的?早是问着我,第二个也不知他。大官人昨日 寿诞,在家请客,吃了一日酒,到晚拉众朋友往院里去了,一夜通没回家。你往那 里去寻他!”这婆子拜辞,出县前来到东街口,正往勾栏那条巷去。只见西门庆骑 着马远远从东来,两个小厮跟随,此时宿酒未醒,醉眼摩娑,前合后仰。被婆子高 声叫道:“大官人,少吃些儿怎的!”向前一把手把马嚼环扯住。西门庆醉中问道 :“你是王干娘,你来想是六姐寻我?”那婆子向他耳畔低言。道不数句,西门庆 道:“小厮来家对我说来,我知道六姐恼我哩,我如今就去。”那西门庆一面跟着 他,两个一递一句,整说了一路话。
比及到妇人门首,婆子先入去,报道:“大娘子恭喜,还亏老身,没半个时辰 ,把大官人请将来了。”妇人听见他来,就象天上掉下来的一般,连忙出房来迎接 。西门庆摇着扇儿进来,带酒半酣,与妇人唱喏。妇人还了万福,说道:“大官人 ,贵人稀见面!怎的把奴丢了,一向不来傍个影儿?家中新娘子陪伴,如胶似漆, 那里想起奴家来!”西门庆道:“你休听人胡说,那讨什么新娘子来!因小女出嫁 ,忙了几日,不曾得闲工夫来看你。”妇人道:“你还哄我哩!你若不是怜新弃旧 ,另有别人,你指着旺跳身子说个誓,我方信你。”西门庆道:“我若负了你,生 碗来大疔疮,害三五年黄病,匾担大蛆叮口袋。”妇人道:“负心的贼!匾担大蛆 叮口袋,管你甚事?”一手向他头上把一顶新缨子瓦楞帽儿撮下来,望地上只一丢 。慌的王婆地下拾起来,替他放在桌上,说道:“大娘子,只怪老身不去请大官人 ,来就是这般的。”妇人又向他头上拔下一根簪儿,拿在手里观看,却是一点油金 簪儿,上面[钅及]着两溜字儿:“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却是孟 玉楼带来的。妇人猜做那个唱的送他的,夺了放在袖子里,说道:“你还不变心哩 !奴与你的簪儿那里去了?”西门庆道:“你那根簪子,前日因酒醉跌下马来,把 帽子落了,头发散开,寻时就不见了。”妇人将手在向西门庆脸边弹个响榧子,道 :“哥哥儿,你醉的眼恁花了,哄三岁孩儿也不信!”王婆在旁插口道:“大娘子 休怪!大官人,他离城四十里见蜜蜂儿刺屎,出门交獭象绊了一交,原来觑远不觑 近。”西门庆道:“紧自他麻犯人,你又自作耍。”妇人见他手中拿着一把红骨细 洒金、金钉铰川扇儿,取过来迎亮处只一照,原来妇人久惯知风月中事,见扇上多 是牙咬的碎眼儿,就疑是那个妙人与他的。不由分说,两把折了。西门庆救时,已 是扯的烂了,说道:“这扇子是我一个朋友卜志道送我的,一向藏着不曾用,今日 才拿了三日,被你扯烂了。”
那妇人奚落了他一回,只见迎儿拿茶来,便叫迎儿放下茶托,与西门庆磕头。 王婆道:“你两口子[耳吉]聒了这半日也够了,休要误了勾当。老身厨下收拾去 也。”妇人一边吩咐迎儿,将预先安排下与西门庆上寿的酒肴,整理停当,拿到房 中,摆在桌上。妇人向箱中取出与西门庆上寿的物事,用盘盛着,摆在面前,与西 门庆观看。却是一双玄色段子鞋;一双挑线香草边阑、松竹梅花岁寒三友酱色段子 护膝;一条纱绿潞绸、水光绢里儿紫线带儿,里面装着排草玫瑰花兜肚;一根并头 莲瓣簪儿。簪儿上[钅及]着五言四句诗一首,云:“奴有并头莲,赠与君关髻。 凡事同头上,切勿轻相弃。”西门庆一见满心欢喜,把妇人一手搂过,亲了个嘴, 说道:“怎知你有如此聪慧!”妇人教迎儿执壶斟一杯与西门庆,花枝招扬,插烛 也似磕了四个头。那西门庆连忙拖起来。两个并肩而坐,交杯换盏饮酒。那王婆陪 着吃了几杯酒,吃的脸红红的,告辞回家去了。二人自在取乐玩耍。妇人陪伴西门 庆饮酒多时,看看天色晚来,但见:
密云迷晚岫,暗雾锁长空。群星与皓月争辉,绿水共青天同碧。僧投 古寺,深林中嚷嚷鸦飞;客奔荒村,闾巷内汪汪犬吠。
当下西门庆吩咐小厮回马家去,就在妇人家歇了。到晚夕,二人尽力盘桓,淫欲无 度。
常言道:乐极生悲。光阴迅速,单表武松自领知县书礼驮担,离了清河县,竟 到东京朱太尉处,下了书礼,交割了箱驮。等了几日,讨得回书,领一行人取路回 山东而来。去时三四月天气,回来却淡暑新秋,路上雨水连绵,迟了日限。前后往 回也有三个月光景。在路上行往坐卧,只觉得神思不安,身心恍惚,不免先差了一 个土兵,预报与知县相公。又私自寄一封家书与他哥哥武大,说他只在八月内准还 。那土兵先下了知县相公禀帖,然后迳来抓寻武大家。可可天假其便,王婆正在门 首。那土兵见武大家门关着,才要叫门,婆子便问:“你是寻谁的?”土兵道:“ 我是武都头差来下书与他哥哥。”婆子道:“武大郎不在家,都上坟去了。你有书 信,交与我,等他回来,我递与他,也是一般。”那土兵向前唱了一个喏,便向身 边取出家书来交与王婆,忙忙骑上头口去了。
这王婆拿着那封书,从后门走过妇人家来。原来妇人和西门庆狂了半夜,约睡 至饭时还不起来。王婆叫道:“大官人、娘子起来,和你们说话。如今武二差土兵 寄书来与他哥哥,说他不久就到。我接下,打发他去了。你们不可迟滞,须要早作 长便。”那西门庆不听万事皆休,听了此言,正是:分门八块顶梁骨,倾下半桶冰 雪来。慌忙与妇人都起来,穿上衣服,请王婆到房内坐下。取出书来与西门庆看。 书中写着,不过中秋回家。二人都慌了手脚,说道:“如此怎了?干娘遮藏我每则 个,恩有重报,不敢有忘。我如今二人情深似海,不能相舍。武二那厮回来,便要 分散,如何是好?”婆子道:“大官人,有什么难处之事!我前日已说过,幼嫁由 亲,后嫁由身。古来叔嫂不通门户,如今武大已百日来到,大娘子请上几个和尚, 把这灵牌子烧了。趁武二未到家,大官人一顶轿子娶了家去。等武二那厮回来,我 自有话说。他敢怎的?自此你二人自在一生,岂不是妙!”西门庆便道:“干娘说 的是。”当日西门庆和妇人用毕早饭,约定八月初六日,是武大百日,请僧烧灵。 初八日晚,娶妇人家去。三人计议已定。不一时,玳安拿马来接回家,不在话下。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又早到了八月初六日。西门庆拿了数两碎银钱,来妇人 家,教王婆报恩寺请了六个僧,在家做水陆,超度武大,晚夕除灵。道人头五更就 挑了经担来,铺陈道场,悬挂佛像。王婆伴厨子在灶上安排斋供。西门庆那日就在 妇人家歇了。不一时,和尚来到,摇响灵杵,打动鼓钹,讽诵经忏,宣扬法事,不 必细说。
且说潘金莲怎肯斋戒,陪伴西门庆睡到日头半天,还不起来。和尚请斋主拈香 佥字,证盟礼佛,妇人方才起来梳洗,乔素打扮,来到佛前参拜。众和尚见了武大 这老婆,一个个都迷了佛性禅心,关不住心猿意马,七颠八倒,酥成一块。但见:
班首轻狂,念佛号不知颠倒;维摩昏乱,诵经言岂顾高低。烧香行者 ,推倒花瓶;秉烛头陀,误拿香盒。宣盟表白,大宋国错称做大唐国;忏 罪[门者]黎,武大郎几念武大娘。长老心忙,打鼓借拿徒弟手;沙弥情 荡,罄槌敲破老僧头。从前苦行一时休,万个金刚降不住。
妇人在佛前烧了香,佥了字,拜礼佛毕,回房去依旧陪伴西门庆。摆上酒席荤腥, 自去取乐。西门庆吩咐王婆:“有事你自答应便了,休教他来聒噪六姐。”婆子哈 哈笑道:“你两口儿只管受用,由着老娘和那秃厮缠。”
且说从和尚见了武大老婆乔模乔样,多记在心里。到午斋往寺中歇晌回来,妇 人正和西门庆在房里饮酒作欢。原来妇人卧房与佛堂止隔一道板壁。有一个僧人先 到,走在妇人窗下水盆里洗手,忽听见妇人在房里颤声柔气,呻呻吟吟,哼哼唧唧 ,恰似有人交媾一般。遂推洗手,立住脚听。只听得妇人口里喘声呼叫:“达达, 你只顾[扌扉]打到几时?只怕和尚来听见。饶了奴,快些丢了罢!”西门庆道: “你且休慌!我还要在盖子上烧一下儿哩!”不想都被这秃厮听了个不亦乐乎。落 后众和尚到齐了,吹打起法事来,一个传一个,都知妇人有汉子在屋里,不觉都手 之舞之,足之蹈之。临佛事完满,晚夕送灵化财出去,妇人又早除了孝髻,登时把 灵牌并佛烧了。那贼秃冷眼瞧见,帘子里一个汉子和婆娘影影绰绰并肩站着,想起 白日里听见那些勾当,只顾乱打鼓[扌扉]钹不住。被风把长老的僧伽帽刮在地上 ,露出青旋旋光头,不去拾,只顾[扌扉]钹打鼓,笑成一块。王婆便叫道:“师 父,纸马已烧过了,还只顾[扌扉]打怎的?”和尚答道:“还有纸炉盖子上没烧 过。”西门庆听见,一面令王婆快打发衬钱与他。长老道:“请斋主娘子谢谢。” 妇人道:“干娘说免了罢。”众和尚道:“不如饶了罢。”一齐笑的去了。正是: 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有诗为证:
淫妇烧灵志不平,[门者]黎窃壁听淫声。 果然佛法能消罪,亡者闻之亦惨魂。
目录
第一回 西门庆热结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亲哥嫂 第二回 俏潘
第三回 定挨光王婆受贿 设圈套浪子私挑 第四回 赴巫山潘
第五回 捉奸情郓哥定计 饮鸩药武大遭殃 第六回 何九受贿
第七回 薛媒婆说娶孟三儿 杨姑娘气骂张四舅 第八回 盼情
第九回 西门庆偷娶潘金莲 武都头误打李皂隶 第十回 义士
第十一回 潘金莲激打孙雪娥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第十二回
第十三回 李瓶姐墙头密约 迎春儿隙底私窥 第十四回 花
第十五回 佳人笑赏玩灯楼 狎客帮嫖丽春院 第十六回 西门
第十七回 宇给事劾倒杨提督 李瓶儿许嫁蒋竹山 第十八回
第十九回 草里蛇逻打蒋竹山 李瓶儿情感西门庆 第二十回
第二十一回 吴月娘扫雪烹茶 应伯爵替花邀酒 第二十二回
第二十三回 赌棋枰瓶儿输钞 觑藏春潘氏潜踪 第二十四回
第二十五回 吴月娘春昼秋千 来旺儿醉中谤仙 第二十六回
第二十七回 李瓶儿私语翡翠轩 潘金莲醉闹葡萄架 第二十八
第二十九回 吴神仙冰鉴定终身 潘金莲兰汤邀午战 第三十回
第三十一回 琴童儿藏壶构衅 西门庆开宴为欢 第三十二回
第三十三回 陈敬济失钥罚唱 韩道国纵妇争锋 第三十四回
第三十五回 西门庆为男宠报仇 书童儿作女妆媚客 第三十六
第三十七回 冯妈妈说嫁韩爱姐 西门庆包占王六儿 第三十八
第三十九回 寄法名官哥穿道服 散生日敬济拜冤家 第四十回
第四十一回 两孩儿联姻共笑嬉 二佳人愤深同气苦 第四十二
第四十三回 争宠爱金莲惹气 卖富贵吴月攀亲 第四十四回
第四十五回 应伯爵劝当铜锣 李瓶儿解衣银姐 第四十六回
第四十七回 苗青贪财害主 西门枉法受赃 第四十八回 弄私
第四十九回 请巡按屈体求荣 遇胡僧现身施药 第五十回 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