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西门庆贪欲丧命 吴月娘失偶生儿
词曰: 青玉案 人生南北如岐路,世事悠悠等风絮,造化弄人无定据。翻来覆去, 倒横直竖,眼见都如许。到如今空嗟前事,功名富贵何须慕,坎 止流行随所寓。玉堂金马,竹篱茅舍,总是伤心处。
话说西门庆,奸耍了来爵老婆,复走到卷棚内,陪吴大舅、应伯爵、谢希大、常峙 节饮酒。荆统制娘子、张团练娘子、乔亲家母、崔亲家母、吴大妗子、段大姐,坐 了好一会,上罢元宵圆子,方才起身去了。大妗子那日同吴舜臣媳妇都家去了。陈 敬济打发王皇亲戏子二两银子唱钱,酒食管待出门。只四个唱的并小优儿,还在卷 棚内弹唱递酒。伯爵向西门庆说道:\"明日花大哥生日,哥,你送了礼去不曾?\" 西门庆说道:\"我早辰送过去了。\"玳安道:\"花大舅头里使来定儿送请贴儿来了 。\"伯爵道:\"哥,你明日去不去?我好来会你。\"西门庆道:\"到明日看。再不 ,你先去罢。\"少顷,四个唱的后边去了,李铭等上来弹唱,那西门庆不住只在椅 子上打睡。吴大舅道:\"姐夫连日辛苦了,罢罢,咱每告辞罢。\"于是起身。那西 门庆又不肯,只顾拦着,留坐到二更时分才散。西门庆先打发四个唱的轿子去了, 拿大钟赏李铭等三人每人两钟酒,与了六钱唱钱,临出门,叫回李铭分付:\"我十 五日要请你周爷和你荆爷、何老爹众位,你早替我叫下四个唱的,休要误了。\"李 铭跪下禀问:\"爹叫那四个?\"西门庆道:\"樊百家奴儿,秦玉芝儿,前日何老爹 那里唱的一个冯金宝儿,并吕赛儿,好歹叫了来。\"李铭应诺:\"小的知道了。\" 磕了头去了。 西门庆归后边月娘房里来。月娘告诉:\"今日林太太与荆大人娘子好不喜欢,坐到 那咱晚才去了。酒席上再三谢我说:蒙老爹扶持,但得好处,不敢有忘。在出月往 淮上催攒粮运去也。\"又说:\"何大娘子今日也吃了好些酒,喜欢六姐,又引到那 边花园山子上瞧了瞧。今日各项也赏了许多东西。\"说毕,西门庆就在上房歇了。 到半夜,月娘做了一梦,天明告诉西门庆说道:\"敢是我日里看着他王太太穿着大 红绒袍儿,我黑夜就梦见你李大姐箱子内寻出一件大红绒袍儿,与我穿在身上,被 潘六姐匹手夺了去,披在他身上,教我就恼了,说道:\'他的皮袄,你要的去穿了 罢了,这件袍儿你又来夺。\'他使性儿把袍儿上身扯了一道大口子,吃我大吆喝, 和他骂嚷,嚷着就醒了。不想是南柯一梦。\"西门庆道:\"不打紧,我到明日替你 寻一件穿就是了。自古梦是心头想。\" 到次日起来,头沉,懒待往衙门中去,梳头净面,穿上衣裳,走来前边书房中坐的 。只见玉箫问如意儿挤了半瓯子奶,径到书房与西门庆吃药。西门庆正倚靠床上, 叫王经替他打腿。王经见玉箫来,就出去了。玉箫打发他吃了药,西门庆就使他拿 了一对金镶头簪儿,四个乌银戒指儿,送到来爵媳妇子屋里去。那玉箫明见主子使 他干此营生,又似来旺媳妇子那一本帐,连忙钻头觅缝,袖的去了。送到了物事, 还走来回西门庆话,说道:\"收了,改日与爹磕头。\"就拿回空瓯子儿到上房去了 。月娘叫小玉熬下粥,约莫等到饭时前后,还不见进来。 原来王经稍带了他姐姐王六儿一包儿物事,递与西门庆瞧,就请西门庆往他家去。 西门庆打开纸包儿,却是老婆剪下的一柳黑臻臻、光油油的青丝,用五色绒缠就了 一个同心结托儿,用两根锦带儿拴着,做的十分细巧。又一件是两个口的鸳鸯紫遍 地金顺袋儿,里边盛着瓜穰儿。西门庆观玩良久,满心欢喜,遂把顺袋放在书厨内 ,锦托儿褪于袖中。正在凝思之际,忽见吴月娘蓦地走来,掀开帘子,见他躺在床 上,王经扒着替他打腿,便说道:\"你怎的只顾在前头,就不进去了,屋里摆下粥 了。你告我说,你心里怎的,只是恁没精神?\"西门庆道:\"不知怎的,心中只是 不耐烦,害腿疼。\"月娘道:\"想必是春气起了。你吃了药,也等慢慢来。\"一面 请到房中,打发他吃粥。因说道:\"大节下,你也打起精神儿来,今日门外花大舅 生日,请你往那里走走去。再不,叫将应二哥来,同你坐坐。\"西门庆道:\"他也 不在,与花大舅做生日去了。你整治下酒菜儿,等我往灯市铺子内和他二舅坐坐罢 。\"月娘道:\"你骑马去,我教丫鬟整理。\"这西门庆一面分付玳安备马,王经跟 随,穿上衣穿,径到狮子街灯市里来。但见灯市中车马轰雷,灯球灿彩,游人如蚁 ,十分热闹。 太平时序好风催,罗绮争驰斗锦回。 鳌山高耸青云上,何处游人不看来。 西门庆看了回灯,到房子门首下马,进入里面坐下。慌的吴二舅、贲四都来声喏。 门首买卖,甚是兴盛。来昭妻一丈青又早书房内笼下火,拿茶吃了。不一时,吴月 娘使琴童儿、来安儿拿了两方盒点心嗄饭菜蔬,铺内有南边带来豆酒,打开一坛, 摆在楼上,请吴二舅与贲四轮番吃酒。楼窗外就看见灯市,来往人烟不断。 吃至饭后时分,西门庆使王经对王六儿说去。王六儿听见西门庆来,连忙整治下春 台,果盒酒肴等候。西门庆分付来昭:\"将这一桌酒菜,晚夕留着吴二舅、贲四在 此上宿吃,不消拿回家去了。\"又教琴童提送一坛酒,过王六儿这边来。西门庆于 是骑马径到他家。妇人打扮迎接到明间内,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西门庆道:\"迭 承你厚礼,怎的两次请你不去?\"王六儿说道:\"爹倒说的好,我家中再有谁来? 不知怎的,这两日只是心里不好,茶饭儿也懒待吃,做事没入脚处。\"西门庆道: \"敢是想你家老公?\"妇人道:\"我那里想他!倒是见爹这一向不来,不知怎的怠 慢着爹了,爹把我网巾圈儿打靠后了,只怕另有个心上人儿了。\"西门庆笑道:\" 那里有这个理!倒因家中节间摆酒,忙了两日。\"妇人道:\"说昨日爹家中请堂客 来。\"西门庆道:\"便是你大娘吃过人家两席节酒,须得请人回席。\"妇人道:\" 请了那几位堂客?\"西门庆便说某人某人,从头诉说一遍。妇人道:\"看灯酒儿, 只请要紧的,就不请俺每请儿。\"西门庆道:\"不打紧,到明日十六,还有一席酒 ,请你每众伙计娘子走走去。是必到跟前又推故不去了。\"妇人道:\"娘若赏个贴 儿来,怎敢不去?\"因前日他小大姐骂了申二姐,教他好不抱怨,说俺每。他那日 原要不去来,倒是俺每撺掇了他去,落后骂了来,好不在这里哭。俺每倒没意思剌 涑的。落后又教爹娘费心,送了盒子并一两银子来,安抚了他,才罢了。原来小大 姐这等躁暴性子,就是打狗也看主人面。\"西门庆道:\"你不知这小油嘴,他好不 兜达的性儿,着紧把我也擦刮的眼直直的。也没见,他叫你唱,你就唱个儿与他听 罢了,谁教你不唱,又说他来?\"妇人道:\"耶(口乐),耶(口乐)!他对我说 ,他几时说他来,说小大姐走来指着脸子就骂起来,在我这里好不三行鼻涕两行眼 泪的哭。我留他住了一夜,才打发他去了。\"说了一回,丫头拿茶吃了。老冯婆子 又走来与西门庆磕头。西门庆与了他约三四钱一块银子,说道:\"从你娘没了,就 不往我那里走走去。\"妇人道:\"没他的主儿,那里着落?倒常时来我这里,和我 做伴儿。\" 不一时,请西门庆房中坐的,问:\"爹和了午饭不曾?\"西门庆道:\"我早辰家中 吃了些粥,刚才陪你二舅又吃了两个点心,且不吃甚么哩。\"一面放桌儿,安排上 酒来。妇人令王经打开豆酒,筛将上来,陪西门庆做一处饮酒。妇人问道:\"我稍 来的那物件儿,爹看见来?都是奴旋剪下顶中一溜头发,亲手做的。管情爹见了爱 。\"西门庆道:\"多谢你厚情。\"饮至半酣,见房内无人,西门庆袖中取出来,套 在龟身下,两根锦带儿扎在腰间,用酒服下胡僧药去,那妇人用手搏弄,弄得那话 登时奢棱跳脑,横筋皆现,色若紫肝,比银托子和白绫带子又不同。西门庆搂妇人 坐在怀内,那话插进牝中,在上面两个一递一口饮酒,咂舌头顽笑。吃至掌灯,冯 妈妈又做了些韭菜猪肉饼儿拿上来。妇人陪西门庆每人吃了两个,丫鬟收下去。两 个就在里间暖炕上,撩开锦幔,解衣就寝。妇人知道西门庆好点着灯行房,把灯台 移在里间炕边桌上,一面将纸门关上,澡牝干净,脱了裤儿,钻在被窝里,与西门 庆做一处相搂相抱,睡了一回。原来西门庆心中只想着何千户娘子蓝氏,欲情如火 ,那话十分坚硬。先令妇人马伏在下,那话放入庭花内,极力扇蹦了约二三百度, 扇蹦的屁股连声响亮,妇人用手在下揉着心子,口中叫达达如流水。西门庆还不美 意,又起来披上白绫小袄,坐在一只枕头上,令妇人仰卧,寻出两条脚带,把妇人 两只脚拴在两边护炕柱儿上,卖了个金龙探爪,将那话放入牝中,少时,没棱露脑 ,浅抽深送。恐妇人害冷,亦取红绫短襦,盖在他身上。这西门庆乘其酒兴,把灯 光挪近跟前,垂首玩其出入之势。抽撤至首,复送至根,又数百回。妇人口中百般 柔声颤语,都叫将出来。西门庆又取粉红膏子药,涂在龟头上攮进去,妇人阴中麻 痒不能当,急令深入,两厢迎就。这西门庆故作逗留,戏将龟头濡晃其牝口,又操 弄其花心,不肯深入,急的妇人淫津流出,如蜗之吐涎。灯光里,见他两只腿儿着 红鞋,跷在两边,吊的高高的,一往一来,一冲一撞,其兴不可遏。因口呼道:\" 淫妇,你想我不想?\"妇人道:\"我怎么不想达达,只要你松柏儿冬夏长青便好。 休要日远日疏,顽耍厌了,把奴来不理。奴就想死罢了,敢和谁说?有谁知道?就 是俺那王八来家,我也不和他说。想他恁在外做买卖,有钱,他不会养老婆的?他 肯挂念我?\"西门庆道:\"我的儿,你若一心在我身上,等他来家,我爽利替他另 娶一个,你只长远等着我便了。\"妇人道:\"好达达,等他来家,好歹替他娶了一 个罢,或把我放在外头,或是招我到家去,随你心里。淫妇爽利把不直钱的身子, 拼与达达罢,无有个不依你的。\"西门庆道:\"我知道。\"两个说话之间,又干勾 两顿饭时,方才精泄。解御下妇人脚带来,搂在被窝内,并头交股,醉眼朦胧,一 觉直睡到三更时分方起。西门庆起来,穿衣净手。妇人开了房门,叫丫鬟进来,再 添美馔,复饮香醪,满斟暖酒,又陪西门庆吃了十数杯。不觉醉上来,才点茶漱口 ,向袖中掏出一纸贴儿递与妇人:\"问甘伙计铺子里取一套衣服你穿,随你要甚花 样。\"那妇人万福谢了,方送出门。 王经打着灯笼,玳安、琴童笼着马,那时也有三更天气,阴云密布,月色朦胧,街 市上人烟寂寞,闾巷内犬吠盈盈。打马刚走到西首那石桥儿跟前,忽然一阵旋风, 只见个黑影子,从桥底下钻出来,向西门庆一扑。那马见了只一惊跳,西门庆在马 上打了个冷战,醉中把马加了一鞭,那马摇了摇鬃,玳安、琴童两个用力拉着嚼环 ,收煞不住,云飞般望家奔将来,直跑到家门首方止。王经打着灯笼,后边跟不上 。西门庆下马腿软了,被左右扶进,径往前边潘金莲房中来。此这一来,正是: 失脱人家逢五道,滨冷饿鬼撞钟馗。 原来金莲从后边来,还没睡,浑衣倒在炕上,等待西门庆。听见来了,连忙一骨碌 扒起来,向前替他接衣服。见他吃的酩酊大醉,也不敢问他。西门太一只手搭伏着 他肩膀上,搂在怀里,口中喃喃呐呐说道:\"小淫妇儿,你达达今日醉了,收拾铺 ,我睡也。\"那妇人持他上炕,打发他歇下。那西门庆丢倒头在枕上鼾睡如雷,再 摇也摇他不醒。然后妇人脱了衣裳,钻在被窝内,慢慢用手腰里摸他那话,犹如绵 软,再没硬朗气儿,更不知在谁家来。翻来覆去,怎禁那欲火烧身,淫心荡漾,不 住用手只顾捏弄,蹲下身子,被窝内替他百计品咂,只是不起,急的妇人要不的。 因问西门庆:\"和尚药在那里放着哩?\"推了半日推醒了。西门庆酩子里骂道:\"怪 小淫妇,只顾问怎的?你又教达达摆布你,你达今日懒待动弹。药在我袖中穿心盒 儿内。你拿来吃了,有本事品弄的他起来,是你造化。\"那妇人便去袖内摸出穿心 盒来打开,里面只剩下三四丸药儿。这妇人取过烧酒壶来,斟了一钟酒,自己吃了 一丸,还剩下三丸。恐怕力不效,千不合,万不合,拿烧酒都送到西门庆口内。醉 了的人,晓的甚么?合着眼只顾吃下去。那消一盏热茶时,药力发作起来,妇人将 白绫带子拴在根上,那话跃然而起,妇人见他只顾去睡,于是骑在他身上,又取膏 子药安放在马眼内,顶入牝中,只顾揉搓,那话直抵苞花窝里,觉翕翕然,浑身酥 麻,畅美不可言。又两手据按,举股一起一坐,那话坐棱露脑,一二百回。初时涩 滞,次后淫水浸出,稍沾滑落,西门庆由着他掇弄,只是不理。妇人情不能当,以 舌亲于西门庆口中,两手搂着他脖项,极力揉搓,左右偎擦,麈柄尽没至根,止剩 二卵在外,用手摸之,美不可言,淫水随拭随出。比三鼓天,五换巾帕。妇人一连 丢了两次,西门庆只是不泄。龟头越发胀的犹如炭火一般,害箍胀的慌,令妇人把 根下带子去了,还发胀不已,令妇人用口吮之。这妇人扒伏在他身上,用朱唇吞裹 龟头,只顾往来不已,又勒勾约一顿饭时,那管中之精猛然一股冒将出来,犹水银 之淀筒中相似,忙用口接咽不及,只顾流将出来。初时还是精液,往后尽是血水出 来,再无个收救。西门庆已昏迷去,四肢不收。妇人也慌了,急取红枣与他吃下去 。精尽继之以血,血尽出其冷气而已。良久方止。妇人慌做一团,便搂着西门庆问 道:\"我的哥哥,你心里觉怎么的!\"西门庆亦苏醒了一回,方言:\"我头目森森然 ,莫知所以。\"金莲问:\"你今日怎的流出恁许多来?\"更不说他用的药多了。看官 听说,一己精神有限,天下色欲无穷。又曰\"嗜欲深者生机浅\",西门庆只知贪淫乐 色,更不知油枯灯灭,髓竭人亡。正是起头所说: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一宿晚景题过。到次日清早辰,西门庆起来梳头,忽然一阵昏晕,望前一头抢将去 。早被春梅双手扶住,不曾跌着磕伤了头脸。在椅上坐了半日,方才回过来。慌的 金莲连忙问道:\"只怕你空心虚弱,且坐着,吃些甚么儿着,出去也不迟。\"一面使 秋菊:\"后边取粥来与你爹吃。\"那秋菊走到后边厨下,问雪娥:\"熬的粥怎么了? 爹如此这般,今早起来害了头晕,跌了一交,如今要吃粥哩。\"不想被月娘听见, 叫了秋菊,问其端的。秋菊悉把西门庆梳头,头晕跌倒之事,告诉一遍。月娘不听 便了,听了魂飞天外,魄散九霄,一面分付雪娥快熬粥,一面走来金莲房中看视。 见西门庆坐在椅子上,问道:\"你今日怎的头晕?\"西门庆道:\"我不知怎的,刚才 就头晕起来。\"金莲道:\"早时我和春梅要跟前扶住了,不然好轻身子儿,这一交和 你善哩!\"月娘道:\"敢是你昨日来家晚了,酒多了头沉。\"金莲道:\"昨日往谁家吃 酒?那咱晚才来。\"月娘道:\"他昨日和他二舅在铺子里吃酒来。\"不一时,雪娥熬 了粥,教春梅拿着,打发西门庆吃。那西门庆拿起粥来,只吃了半瓯儿,懒待吃, 就放下了。月娘道:\"你心里觉怎的?\"西门庆道:\"我不怎么,只是身子虚飘飘的 ,懒待动旦。\"月娘道:\"你今日不往衙门中去罢。\"西门庆道:\"我不去了。消一回 ,我往前边看着姐夫写贴儿,十五日请周菊轩、荆南岗、何大人众官客吃酒。\"月 娘道:\"你今日还没吃药,取奶来把那药再吃上一服。是你连日着辛苦忙碌了。\"一 面教春梅问如意儿挤了奶来,用盏儿盛着,教西门庆吃了药,起身往前边去。春梅 扶着,刚走到花园角门首,觉眼便黑了,身子晃晃荡荡,做不的主儿,只要倒。春 梅又扶回来了。月娘道:\"依我且歇两日儿,请人也罢了,那里在乎这一时。且在 屋里将息两日儿,不出去罢。\"因说:\"你心里要吃甚么,我往后边做来与你吃。\" 西门庆道:\"我心里不想吃。\" 月娘到后边,从新又审问金莲:\"他昨日来家醉不醉?再没曾吃酒?与你行甚么事 ?\"金莲听了,恨不的生出几个口来,说一千个没有:\"姐姐,你没的说,他那咱 晚来了,醉的行礼儿也没顾的,还问我要烧酒吃,教我拿茶当酒与他吃,只说没了 酒,好好打发他睡了。自从姐姐那等说了,谁和他有甚事来,倒没的羞人子剌剌的 。倒只怕别处外边有了事来,俺每不知道。若说家里,可是没丝毫事儿。\"月娘和 玉楼都坐在一处,一面叫了玳安、琴童两个到跟前审问他:\"你爹昨日在那里吃酒 来?你实说便罢,不然有一差二错,就在你这两个囚根子身上。\"那玳安咬定牙, 只说狮子街和二舅、贲四吃酒,再没往那里去。落后叫将吴二舅来,问他,二舅道 :\"姐夫只陪俺每吃了没多大回酒,就起身往别处去了。\"这吴月娘听了,心中大 怒,待二舅去了,把玳安、琴童尽力数骂了一遍,要打他二人。二人慌了,方才说 出:\"昨日在韩道国老婆家吃酒来。\"那潘金莲得不的一声就来了,说道:\"姐姐 刚才就埋怨起俺每来,正是冤杀旁人笑杀贼。俺每人人有面,树树有皮,姐姐那等 说来,莫不俺每成日把这件事放在头里?\"又道:\"姐姐,你再问这两个囚根子, 前日你往何千户家吃酒,他爹也是那咱时分才来,不知在谁家来。谁家一个拜年, 拜到那咱晚!\"玳安又恐怕琴童说出来,隐瞒不住,遂把私通林太太之事,备说一 遍。月娘方才信了,说道:\"嗔道教我拿贴儿请他,我还说人生面不熟,他不肯来 ,怎知和他有连手。我说恁大年纪,描眉画鬓,搽的那脸倒像腻抹儿抹的一般,干 净是个老浪货!\"玉楼道:\"姐姐,没见一个儿子也长恁大人儿,娘母还干这个营 生。忍不住,嫁了个汉子,也休要出这个丑。\"金莲道:\"那老淫妇有甚么廉耻! \"月娘道:\"我只说他决不来,谁想他浪(扌扉)着来了。\"金莲道:\"这个,姐 姐才显出个皂白来了!像韩道国家这个淫妇,姐姐还嗔我骂他!干净一家子都养汉 ,是个明王八,把个王八花子也裁派将来,早晚好做勾使鬼。\"月娘道:\"王三官 儿娘,你还骂他老淫妇,他说你从小儿在他家使唤来。\"那金莲不听便罢,听了把 脸掣耳朵带脖子都红了,便骂道:\"汗邪了那贼老淫妇!我平日在他家做甚么?还 是我姨娘在他家紧隔壁住,他家有个花园,俺每小时在俺姨娘家住,常过去和他家 伴姑儿耍子,就说我在他家来,我认的他是谁?也是个张眼露睛的老淫妇!\"月娘 道:\"你看那嘴头子!人和你说话,你骂他。\"那金莲一声儿就不言语了。 月娘主张叫雪娥做了些水角儿,拿了前边与西门庆吃。正走到仪门首,只见平安儿 径直往花园中走。被月娘叫住问道:\"你做甚么?\"平安儿道:\"李铭叫了四个唱 的,十五日摆酒,因来回话。问摆的成摆不成。我说未发贴儿哩。他不信,教我进 来禀爹。\"月娘骂道:\"怪贼奴才,还摆甚么酒,问甚么,还不回那王八去哩,还 来禀爹娘哩。\"把平安儿骂的往外金命水命去了。月娘走到金莲房中,看着西门庆 只吃了三四个水角儿,就不吃了。因说道:\"李铭来回唱的,教我回倒他,改日子 了,他去了。\"西门庆点头儿。 西门庆只望一两日好些出来,谁知过了一夜,到次日,内边虚阳肿胀,不便处发出 红瘰来,连肾囊都肿得明滴溜如茄子大。但溺尿,尿管中犹如刀子犁的一般。溺一 遭,疼一遭。外边排军、伴当备下马伺候,还等西门庆往衙门里大发放,不想又添 出这样症候来。月娘道:\"你依我拿贴儿回了何大人,在家调理两日儿,不去罢。 你身子恁虚弱,趁早使小厮请了任医官,教瞧瞧。你吃他两贴药过来。休要只顾耽 着,不是事。你偌大的身量,两日通没大好吃甚么儿,如何禁的?\"那西门庆只是 不肯吐口儿请太医,只说:\"我不妨事,过两日好了,我还出去。\"虽故差人拿贴 儿送假牌往衙门里去,在床上睡着,只是急躁,没好气。西门庆只望一两日好些出 来,谁知过了一夜,到次日,内边虚阳肿胀,不便处发出红瘰来,连肾囊都肿得明 滴溜如茄子大。但溺尿,尿管中犹如刀子犁的一般。溺一遭,疼一遭。外边排军、 伴当备下马伺候,还等西门庆往衙门里大发放,不想又添出这样症候来。月娘道: \"你依我拿贴儿回了何大人,在家调理两日儿,不去罢。你身子恁虚弱,趁早使小 厮请了任医官,教瞧瞧。你吃他两贴药过来。休要只顾耽着,不是事。你偌大的身 量,两日通没大好吃甚么儿,如何禁的?\"那西门庆只是不肯吐口儿请太医,只说 :\"我不妨事,过两日好了,我还出去。\"虽故差人拿贴儿送假牌往衙门里去,在 床上睡着,只是急躁,没好气。 应伯爵打听得知,走来看他。西门庆请至金莲房中坐的。伯爵声喏道:\"前日打搅 哥,不知哥心中不好,嗔道花大舅那里不去。\"西门庆道:\"我心中若好时,也去 了。不知怎的懒待动旦。\"伯爵道:\"哥,你如今心内怎样的?\"西门庆道:\"不 怎的,只是有些头晕,起来身子软,走不的。\"伯爵道:\"我见你面容发红色,只 怕是火。教人看来不曾?\"西门庆道:\"房下说请任后溪来看我,我说又没甚大病 ,怎好请他的。\"伯爵道:\"哥,你这个就差了,还请他来看看,怎的说。吃两贴 药,散开这火就好了。春气起,人都是这等痰火举发举发。昨日李铭撞见我,说你 使他叫唱的,今日请人摆酒,说你心中不好,改了日子。把我唬了一跳,我今日才 来看哥。\"西门庆道:\"我今日连衙门中拜牌也没去,送假牌去了。\"伯爵道:\" 可知去不的,大调理两日儿出门。\"吃毕茶道:\"我去罢,再来看哥。李桂姐会了 吴银儿,也要来看你哩。\"西门庆道:\"你吃了饭去。\"伯爵道:\"我一些不吃。 \"扬长出去了。 西门庆于是使琴童往门外请了任医官来,进房中诊了脉,说道:\"老先生此贵恙, 乃虚火上炎,肾水下竭,不能既济,此乃是脱阳之症。须是补其阴虚,方才好得。 \"说毕,作辞起身去了。一面封了五钱银子,讨将药来,吃了。止住了头晕,身子 依旧还软,起不来。下边肾囊越发肿痛,溺尿甚难。西门庆于是使琴童往门外请了 任医官来,进房中诊了脉,说道:\"老先生此贵恙,乃虚火上炎,肾水下竭,不能 既济,此乃是脱阳之症。须是补其阴虚,方才好得。\"说毕,作辞起身去了。一面 封了五钱银子,讨将药来,吃了。止住了头晕,身子依旧还软,起不来。下边肾囊 越发肿痛,溺尿甚难。 到后晌时分,李桂姐、吴银儿坐轿子来看。每人两个盒子,进房与西门庆磕头,说 道:\"爹怎的心里不自在?\"西门庆道:\"你姐儿两个自恁来看看便了,如何又费 心买礼儿。\"因说道:\"我今年不知怎的,痰火发的重些。\"桂姐道:\"还是爹这 节间酒吃的多了,清洁他两日儿,就好了。\"坐了一回,走到李瓶儿那边屋里,与 月娘众人见节。请到后边,摆茶毕,又走来到前边,陪西门庆坐的说话儿。只见伯 爵又陪了谢希大、常峙节来望。西门庆教玉箫搊扶他起来坐的,留他三人在房内, 放桌儿吃酒。谢希大道:\"哥,用了些粥不曾?\"玉箫把头扭着不答应。西门庆道 :\"我还没吃粥,咽不下去。\"希大道:\"拿粥,等俺每陪哥吃些粥儿还好。\"不 一时,拿将粥来。西门庆拿起粥来,只扒了半盏儿,就吃不下了。月娘和李桂姐、 吴银儿都在李瓶儿那边坐的。伯爵问道:\"李桂姐与银姐来了,怎的不见?\"西门 庆道:\"在那边坐的。\"伯爵因令来安儿:\"你请过来,唱一套儿与你爹听。\"吴 月娘恐西门庆不耐烦,拦着,只说吃酒哩,不教过来。众人吃了一回酒,说道:\" 哥,你陪着俺每坐,只怕劳碌着你。俺每去了,你自在侧侧儿罢。\"西门庆道:\" 起动列位挂心。\"三人于是作辞去了。 应伯爵走出小院门,叫玳安过来分付:\"你对你大娘说,应二爹说来,你爹面上变 色,有些滞气,不好,早寻人看他。大街上胡太医最治的好痰火,何不使人请他看 看,休要耽迟了。\"玳安不敢怠慢,走来告诉月娘。月娘慌进房来,对西门庆说: \"方才应二哥对小厮说,大街上胡太医看的痰火好,你何不请他来看看你?\"西门 庆道:\"胡太医前番看李大姐不济,又请他?\"月娘道:\"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 人。看他不济,只怕你有缘,吃了他的药儿好了是的。\"西门庆道:\"也罢,你请 他去。\"不一时,使棋童儿请了胡太医来。适有吴大舅来看,陪他到房中看了脉。 对吴大舅、陈敬济说:\"老爹是个下部蕴毒,若久而不治,卒成溺血之疾。乃是忍 便行房。\"又卦了五星药金,讨将药来吃下去,如石沉大海一般,反溺不出来。月 娘慌了,打发桂姐、吴银儿去了,又请何老人儿子何春泉来看。又说:\"是癃闭便 毒,一团膀胱邪火,赶到这下边来。四肢经络中,又有湿痰流聚,以致心肾不交。 \"封了五钱药金,讨将药来,越发弄的虚阳举发,麈柄如铁,昼夜不倒。潘金莲晚 夕不管好歹,还骑在他身上,倒浇蜡烛掇弄,死而复苏者数次。 到次日,何千户要来望,先使人来说。月娘便对西门庆道:\"何大人要来看你,我 扶你往后边去罢,这边隔二骗三,不是个待人的。\"那西门庆点头儿。于是月娘替 他穿上暖衣,和金莲肩搭搊扶着,方离了金莲房,往后边上房,铺下被褥高枕,安 顿他在明间炕上坐的。房中收拾干净,焚下香。不一时,何千户来到,陈敬济请他 到于后边卧房,看见西门庆坐在病榻上,说道:\"长官,我不敢作揖。\"因问:\" 贵恙觉好些?\"西门庆告诉:\"上边火倒退下了,只是下边肿毒,当不的。\"何千 户道:\"此系便毒。我学生有一相识,在东昌府探亲,昨日新到舍下,乃是山西汾 州人氏,姓刘号桔斋,年半百,极看的好疮毒。我就使人请他来看看长官贵恙。\" 西门庆道:\"多承长官费心,我这里就差人请去。\"何千户吃毕茶,说道:\"长官 ,你耐烦保重。衙门中事,我每日委答应的递事件与你,不消挂意。\"西门庆举手 道:\"只是有劳长官了。\"作辞出门。西门庆这里随即差玳安拿贴儿,同何家人请 了这刘桔斋来。看了脉,并不便处,连忙上了药,又封一贴煎药来。西门庆答贺了 一匹杭州绢,一两银子。吃了他头一盏药,还不见动静。 那日不想郑月儿送了一盒鸽子雏儿,一盒果饼顶皮酥,坐轿子来看。进门与西门庆 磕头,说道:\"不知道爹不好,桂姐和银姐好人儿,不对我说声儿,两个就先来了 。看的爹迟了,休怪。\"西门庆道:\"不迟,又起动你费心,又买礼来。\"爱月儿 笑道:\"甚么大礼,惶恐。\"因说:\"爹清减的恁样的,每日饮馔也用些儿?\"月 娘道:\"用的倒好了,吃不多儿。今日早辰,只吃了些粥汤儿,刚才太医看了去了 。\"爱月儿道:\"娘,你分付姐把鸽子雏儿顿烂一个儿来,等我劝爹进些粥儿。你 老人家不吃,恁偌大身量,一家子金山也似靠着你,却怎么样儿的。\"月娘道:\" 他只害心口内拦着,吃不下去。\"爱月儿道:\"爹,你依我说,把这饮撰儿就懒待 吃,须也强吃些儿,怕怎的?人无根本,水食为命。终须用些儿。不然,越发淘渌 的身子空虚了。\"不一时,顿烂了鸽子雏儿,小玉拿粥上来,十香甜酱瓜茄,粳粟 米粥儿。这郑月儿跳上炕去,用盏儿托着,跪在西门庆身边,一口口喂他。强打着 精神,只吃了上半盏儿。拣两箸儿鸽子雏儿在口内,就摇头儿不吃了。爱月儿道: \"一来也是药,二来还亏我劝爹,却怎的也进了些饮馔儿!\"玉箫道:\"爹每常也 吃,不似今日月姐来,劝着吃的多些。\"月娘一面摆茶与爱月儿吃,临晚管待酒馔 ,与了他五钱银子,打发他家去。爱月儿临出门,又与西门庆磕头,说道:\"爹, 你耐烦将息两日儿,我再来看你。\" 比及到晚夕,西门庆又吃了刘桔斋第二贴药,遍身疼痛,叫了一夜。到五更时分, 那不便处肾囊胀破了,流了一滩鲜血,龟头上又生出疳疮来,流黄水不止。西门庆 不觉昏迷过去。月娘众人慌了,都守着看视,见吃药不效,一面请了刘婆子,在前 边卷棚内与西门庆点人灯挑神,一面又使小厮往周守备家内访问吴神仙在那里,请 他来看,因他原相西门庆今年有呕血流脓之灾,骨瘦形衰之病。贲四说:\"也不消 问周老爹宅内去,如今吴神仙见在门外土地庙前,出着个卦肆儿,又行医,又卖卦 。人请他,不争利物,就去看治。\"月娘连忙就使琴童把这吴神仙请将来。进房看 了西门庆不似往时,形容消减,病体恹恹,勒着手帕,在于卧榻。先诊了脉息,说 道:\"官人乃是酒色过度,肾水竭虚,太极邪火聚于欲海,病在膏肓,难以治疗。 吾有诗八句,说与你听。只因他: 醉饱行房恋女娥,精神血脉暗消磨。 遗精溺血与白浊,灯尽油干肾水枯。 当时只恨欢娱少,今日翻为疾病多。 玉山自倒非人力,总是卢医怎奈何!\" 月娘见他说治不的了,道:\"既下药不好,先生看他命运如何?\"吴神仙掐指寻纹, 打算西门庆八字,说道:\"属虎的,丙寅年,戊申月,壬午日,丙辰时。今年戊戌 ,流年三十三年,算命,见行癸亥运。虽然是火土伤官,今年戊土来克壬水。正月 又是戊寅月,三戊冲辰,怎么当的?虽发财发福,难保寿源。有四句断语不好。说 道: 命犯灾星必主低,身轻煞重有灾危。 时日若逢真太岁,就是神仙也皱眉。 月娘道:\"命不好,请问先生还有解么?\"神仙道:\"白虎当头,丧门坐命,神仙 也无解,太岁也难推。造物已定,神鬼莫移。\"月娘只得拿了一匹布,谢了神仙, 打发出门。月娘见求神问卜皆有凶无吉,心中慌了。到晚夕,天井内焚香,对天发 愿,许下\"儿夫好了,要往泰安州顶上与娘娘进香挂袍三年\"。孟玉楼又许下逢七 拜斗,独金莲与李娇儿不许愿心。 西门庆自觉身体沉重,要便发昏过去,眼前看见花子虚、武大在他跟前站立,问他 讨债,又不肯告人说,只教人厮守着他。见月娘不在跟前,一手拉着潘金莲,心中 舍他不的,满眼落泪,说道:\"我的冤家,我死后,你姐妹们好好守着我的灵,休 要失散了。\"那金莲亦悲不自胜,说道:\"我的哥哥,只怕人不肯容我。\"西门庆 道:\"等他来,等我和他说。\"不一时,吴月娘进来,见他二人哭的眼红红的,便 道:\"我的哥哥,你有甚话,对奴说几句儿,也是我和你做夫妻一场。\"西门庆听 了,不觉哽咽哭不出声来,说道:\"我觉自家好生不济,有两句遗言和你说:我死 后,你若生下一男半女,你姊妹好好待着,一处居住,休要失散了,惹人家笑话。 \"指着金莲说:\"六儿从前的事,你耽待他罢。\"说毕,那月娘不觉桃花脸上滚下 珍珠来,放声大哭,悲恸不止。西门庆嘱付了吴月娘,又把陈敬济叫到跟前,说道 :\"姐夫,我养儿靠儿,无儿靠婿。姐夫就是我的亲儿一般。我若有些山高水低, 你发送了我入土。好歹一家一计,帮扶着你娘儿每过日子,休要教人笑话。\"又分 付:\"我死后,段子铺里五万银子本钱,有你乔亲家爹那边,多少本利都找与他。 教傅伙计把贷卖一宗交一宗,休要开了。贲四绒线铺,本银六千五百两,吴二舅绸 绒铺是五千两,都卖尽了货物,收了来家。又李三讨了批来,也不消做了,教你应 二叔拿了别人家做去罢。李三、黄四身上还欠五百两本钱,一百五十两利钱未算, 讨来发送我。你只和傅伙计守着家门这两个铺子罢。印子铺占用银二万两,生药铺 五千两,韩伙计、来保松江船上四千两。开了河,你早起身,往下边接船去。接了 来家,卖了银子并进来,你娘儿每盘缠。前边刘学官还少我二百两,华主簿少我五 十两,门外徐四铺内,还欠我本利三百四十两,都有合同见在,上紧使人摧去。到 日后,对门并狮子街两处房子都卖了罢,只怕你娘儿们顾揽不过来。\"说毕,哽哽 咽咽的哭了。陈敬济道:\"爹嘱咐,儿子都知道了。\"不一时,傅伙计、甘伙计、 吴二舅、贲四、崔本都进来看视问安。西门庆一一都分付了一遍。众人都道:\"你 老人家宽心,不妨事。\"一日来问安看者,也有许多。见西门庆不好的沉重,皆嗟 叹而去。 过了两日,月娘痴心,只指望西门庆还好,谁知天数造定,三十三岁而去。到于正 月二十一日,五更时分,相火烧身,变出风来,声若牛吼一般,喘息了半夜。挨到 巳牌时分,呜呼哀哉,断气身亡。正是: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古人 有几句格言,说得好: 为人多积善,不可多积财。 积善成好人,积财惹祸胎。 石崇当日富,难免杀身灾。 邓通饥饿死,钱山何用哉! 今人非古比,心地不明白。 只说积财好,反笑积善呆。 多少有钱者,临了没棺材。 原来西门庆一倒头,棺材尚未曾预备。慌的吴月娘叫了吴二舅与贲四到跟前,开了 箱子拿四四锭元宝,教他两个看材板去。刚才打发去了,不防忽一阵就害肚里疼, 急扑进去床上倒下,就昏晕不省人事。孟玉楼与潘金莲、孙雪娥都在那边屋里,七 手八脚,替西门庆戴唐巾,装柳穿衣服。忽听见小玉来说:\"俺娘跌倒在床上。\" 慌的玉楼、李娇儿就来问视,月娘手按着害肚内疼,就知道决撒了。玉楼教李娇儿 守着月娘,他就来使小厮快请蔡老娘去。李娇儿又使玉箫前边教如意儿来。比及玉 楼回到上房里面,不见了李娇儿。原来李娇儿赶月娘昏沉,房内无人,箱子开着, 暗暗拿了五锭元宝,往他屋里去了。手中拿将一搭纸,见了玉楼,只说:\"寻不见 草纸,我往房里寻草纸去来。\"那玉楼也不留心,且守着月娘,拿杩子伺候,见月 娘看看疼的紧了。 不一时,蔡老娘到了,登时生下一个孩儿来。这屋里装柳西门庆停当,口内才没气 儿,合家大小放声号哭起来。蔡老娘收裹孩儿,剪去脐带,煎定心汤与月娘吃了。 扶月娘暖炕上坐的。月娘与了蔡老娘三两银子,蔡老娘嫌少,说道:\"养那位哥儿 赏了我多少,还与我多少便了。休说这位哥儿是大娘生养的。\"月娘道:\"比不得 当时,有当家的老爹在此,如今没了老爹,将就收了罢。待洗三来,再与你一两就 是了。\"那蔡老娘道:\"还赏我一套衣服儿罢。\"拜谢去了。 月娘苏醒过来,看见箱子大开着,便骂玉箫:\"贼臭肉,我便昏了,你也昏了?箱 子大开着,恁乱烘烘人走,就不说锁锁儿。\"玉箫道:\"我只说娘锁了箱子,就不 曾看见。\"于是取锁来锁。玉楼见月娘多心,就不肯在他屋里,走出对着金莲说: \"原来大姐姐恁样的,死了汉子,头一日就防范起人来了。\"殊不知李娇儿已偷了 五锭元宝在屋里去了。 当下吴二舅、贲四往尚推官家买了一付棺材板来,教匠人解锯成椁。众小厮把西门 庆抬出,停当在大厅上,请了阴阳徐先生来批书。不一时,吴大舅也来了。吴二舅 、众伙计都在前厅热乱,收灯卷画,盖上纸被,设放香灯几席。来安儿专一打磨。 徐先生看了手,说道:\"正辰时断气,合家都不犯凶煞。\"请问月娘:\"三日大殓 ,择二月十六破土,三十出殡,有四七多日子。\"一面管待徐先生去了,差人各处 报丧,交牌印往何千户家去,家中披孝搭棚,俱不必细说。 到三日,请僧人念倒头经,挑出纸钱去。合家大小都披麻带孝。女婿陈敬济斩衰泣 杖,灵前还礼。月娘在暗房中出不来。李娇儿与玉楼陪待堂客;潘金莲管理库房, 收祭桌;孙雪娥率领家人媳妇,在厨下打发各项人茶饭。傅伙计、吴二舅管帐、贲 四管孝帐;来兴管厨;吴大舅与甘伙计陪待人客。蔡老娘来洗了三,月娘与了一套 绸绢衣裳打发去了。就把孩儿起名叫孝哥儿,未免送些喜面。亲邻与众街坊邻舍都 说:\"西门庆大官人正头娘子生了一个墓生儿子,就与老子同日同时,一头断气, 一头生儿,世间有这等蹊跷古怪事。\" 不说众人理乱这桩事。且说应伯爵闻知西门庆没了,走来吊孝哭泣,哭了一回。吴 大舅、二舅正在卷棚内看着与西门庆传影,伯爵走来,与众人见礼,说道:\"可伤 ,做梦不知哥没了。\"要请月娘拜见,吴大舅便道:\"舍妹暗房出不来,如此这般 ,就是同日添了个娃儿。\"伯爵愕然道:\"有这等事!也罢也罢,哥有了个后代, 这家当有了主儿了。\"落后陈敬济穿着一身重孝,走来与伯爵磕头。伯爵道:\"姐 夫姐夫,烦恼。你爹没了,你娘儿每是死水儿了,家中凡事要你仔细。有事不可自 家专,请问你二位老舅主张。不该我说,你年幼,事体还不大十分历练。\"吴大舅 道:\"二哥,你没的说。我自也有公事,不得闲,见有他娘在。\"伯爵道:\"好大 舅,虽故有嫂子,外边事怎么理的?还是老舅主张。自古没舅不生,没舅不长。一 个亲娘舅,比不的别人。你老人家就是个都根主儿,再有谁大?\"因问道:\"有了 发引日期没有?\"吴大舅道:\"择二月十六日破土,三十日出殡,也在四七之外。 \"不一时,徐先生来到,祭告入殓,将西门庆装入棺材内,用长命丁钉了,安放停 当,题了名旌:\"诰封武略将军西门公之柩\"。 那日何千户来吊孝。灵前拜毕,吴大舅与伯爵陪侍吃茶,问了发引的日期。何千户 分付手下该班排军,原答应的,一个也不许动,都在这里伺候。直过发引之后,方 许回衙门当差。又委两名节级管领,如有违误,呈来重治。又对吴大舅说:\"如有 外边人拖欠银两不还者,老舅只顾说来,学生即行追治。\"吊老毕,到衙门里一面 行文开缺,申报东京本卫去了。 话分两头。却说来爵、春鸿同李三,一日到兖州察院,投下了书礼,宋御史见西门 庆书上要讨古器批文一节,说道:\"你早来一步便好。昨日已都派下各府买办去了 。\"寻思间,又见西门庆书中封着金叶十两,又不好违阻了的。便留下春鸿、来爵 、李三在公廨驻札。随即差快手拿牌,赶回东平府批文来,封回与春鸿书中,又与 了一两路费,方取路回清河县。往返十日光景。走进城,就闻得路上人说:\"西门 大官人死了,今日三日,家中念经做斋哩。\"这李三就心生奸计,路上说念来爵、 春鸿:\"将此批文按下,只说宋老爷没与来。咱每都投到大街张二老爹那里去罢。 你二人不去,我每人与你十两银子,到家隐住,不拿出来就是了。\"那来爵见财物 倒也肯了,只春鸿不肯,口里含糊应诺。 到家,见门首挑着纸钱,僧人做道场,亲朋吊丧者不计其数,这李三就分路回家去 了。来爵、春鸿见吴大舅、陈敬济磕了头,问:\"讨批文如何?怎的李三不来?\" 那来爵欲说不肯,这春鸿把宋御史书连批都拿出来,递与大舅,悉把李三路上与的 十两银子,说的言语,如此这般教他隐下,休拿出来,同他投往张二官家去:\"小 的怎敢忘恩负义?径奔家来。\"吴大舅一面走到后边,告诉月娘:\"这个小的儿, 就是个知恩的。叵耐李三这厮短命,见姐夫没了几日,就这等坏心。\"因把这件事 就对应伯爵说:\"李智、黄四借契上本利还欠六百五十两银子,趁着刚才何大人分 付,把这件事写纸状子,呈到衙门里,教他替俺追追这银子来,发送姐夫。他同寮 间自恁要做分上,这些事儿莫道不依。\"伯爵慌了,说道:\"李三却不该行此事。 老舅快休动意,等我和他说罢。\"于是走到李三家,请了黄四来,一处计较。说道 :\"你不该先把银子递与小厮,倒做了管手。狐狸打不成,倒惹了一屁股臊。如今 恁般,要拿文书提刑所告你每哩。常言道官官相护,何况又同寮之间,你等怎抵斗 的他过!依我,不如悄悄遂二十两银子与吴大舅,只当兖州府干了事来了。我听得 说,这宗钱粮他家已是不做了,把这批文难得掣出来,咱投张二官那里去罢。你每 二人再凑得二百两,少不也拿不出来,再备办一张祭桌,一者祭奠大官人,二者交 这银子与他。另立一纸欠结,你往后有了买卖,慢慢还他就是了。这个一举两得, 又不失了人情,有个始终。\"黄四道:\"你说的是。李三哥,你干事忒慌速了些。 \"真个到晚夕,黄四同伯爵送了二十两银子到吴大舅家,如此这般,\"讨批文一节 ,累老舅张主张主。\"这吴大舅已听见他妹子说不做钱粮,何况又黑眼见了白晃晃 银子,如何不应承,于是收了银子。 到次日,李智、黄四备了一张插桌,猪首三牲,二百两银子,来与西门庆祭奠。吴 大舅对月娘说了,拿出旧文书,从新另立了四百两一纸欠帖,饶了他五十两,余者 教他做上买卖,陆续交还。把批文交付与伯爵手内,同往张二官处合伙,上纳钱粮 去了,不在话下。正是:金逢火炼方知色,人与财交便见心。有诗为证: 造物于人莫强求,劝君凡事把心收。 你今贪得收人业,还有收人在后头。
第八十回 潘金莲售色赴东床 李娇儿盗财归丽院
诗曰:
倚醉无端寻旧约,却因惆怅转难胜。 静中楼阁深春雨,远处帘栊半夜灯。 抱柱立时风细细,绕廊行处思腾腾。 分明窗下闻裁剪,敲遍栏杆唤不应。 话说西门庆死了,首七那日,却是报国寺十六众僧人做水陆。这应伯爵约会了谢希 大、花子繇、祝实念、孙天化、常峙节、白赉光七人,坐在一处,伯爵先开口说: \"大官人没了,今一七光景。你我相交一场,当时也曾吃过他的,也曾用过他的, 也曾使过他的,也曾借过他的。今日他死了,莫非推不知道?洒土也眯眯后人眼睛 儿,他就到五阎王跟前,也不饶你我。如今这等计较,你我各出一钱银子,七人共 凑上七钱,办一桌祭礼,买一幅轴子,再求水先生作一篇祭文,抬了去,大官人灵 前祭奠祭奠,少不的还讨了他七分银子一条孝绢来,这个好不好?\"众人都道:\" 哥说的是。\"当下每人凑出银子来,交与伯爵,整备祭物停当,买了轴子,央水秀 才做了祭文。这水秀才平昔知道应伯爵这起人,与西门庆乃小人之朋,于是暗含讥 刺,作就一篇祭文。伯爵众人把祭祀抬到灵前摆下,陈敬济穿孝在旁还礼。伯爵为 首,各人上了香,人人都粗俗,那里晓得其中滋味。浇了奠酒,只顾把祝文宣念。 其文略曰: 维重和元年,岁戊戌,二月戊子期,越初三日庚寅,侍教生应伯爵、 谢希大、花子繇、祝实念、孙天化、常峙节、白赉光,谨以清酌庶馐 之仪,致祭于故锦衣西门大官人之灵曰:维灵生前梗直,秉性坚刚; 软的不怕,硬的不降。常济人以点水,恒助人以精光。囊箧颇厚,气 概轩昂。逢乐而举,遇阴伏降。锦裆队中居住,齐腰库里收藏。有八 角而不用挠掴,逢虱虮而骚痒难当。受恩小子,常在胯下随帮。也曾 在章台而宿柳,也曾在谢馆而猖狂。正宜撑头活脑,久战熬场,胡为 罹一疾不起之殃?见今你便长伸着脚子去了,丢下小子辈,如班鸠跌 脚,倚靠何方?难上他烟花之寨,难靠他八字红墙。再不得同席而儇 软玉,再不得并马而傍温香。撇的人垂头落脚,闪的人牢温郎当。今 特奠兹白浊,次献寸觞。灵其不昧,来格来歆。尚享。 众人祭毕,陈敬济下来还礼,请去卷棚内三汤五割,管待出门不题。 且说那日院中李家虔婆,听见西门庆死了,铺谋定计,备了一张祭桌,使了李桂卿 、李桂姐坐轿子来上纸吊问。月娘不出来,都是李娇儿、孟玉楼在上房管待。李家 桂卿、桂姐悄悄对李娇儿说:\"俺妈说,人已是死了,你我院中人,守不的这样贞 节!自古千里长棚,没个不散的筵席。教你手里有东西,悄悄教李铭稍了家去防后 。你还恁傻!常言道:\'扬州虽好,不是久恋之家。\'不拘多少时,也少不的离他 家门。\"那李娇儿听记在心。 不想那日韩道国妻王六儿,亦备了张祭桌,乔素打扮,坐轿子来与西门庆烧纸。在 灵前摆下祭祀,只顾站着。站了半日,白没个人儿出来陪待。原来西门庆死了,首 七时分,就把王经打发家去不用了。小厮每见王六儿来,都不敢进去说。那来安儿 不知就里,到月娘房里,向月娘说:\"韩大婶来与爹上纸,在前边站了一日了,大 舅使我来对娘说。\"这吴月娘心中还气忿不过,便喝骂道:\"怪贼奴才,不与我走 ,还来甚么韩大婶、(毛必)大婶,贼狗攮的养汉淫妇,把人家弄的家败人亡,父 南子北,夫逃妻散的,还来上甚么(毛必)纸!\"一顿骂的来安儿摸门不着,来到 灵前。吴大舅问道:\"对后边说了不曾?\"来安儿把嘴谷都着不言语。问了半日, 才说:\"娘稍出四马儿来了。\"这吴大舅连忙进去,对月娘说:\"姐姐,你怎么这 等的?快休要舒口!自古人恶礼不恶。他男子汉领着咱偌多的本钱,你如何这等待 人?好名儿难得,快休如此。你就不出去,教二姐姐、三姐姐好好待他出去,也是 一般。做甚么恁样的,教人说你不是。\"那月娘见他哥这样说,才不言语了。良久 ,孟玉楼出来,还了礼,陪他在灵前坐的。只吃一钟茶,妇人也有些省口,就坐不 住,随即告辞起身去了。正是: 谁人汲得西江水,难免今朝一面羞。 那李桂卿、桂姐、吴银儿都在上房坐着,见月娘骂韩道国老婆淫妇长、淫妇短,砍 一株损百枝,两个就有些坐不住,未到日落,就要家去。月娘再三留他姐儿两个: \"晚夕伙计每伴宿,你每看了提偶,明日去罢。\"留了半日,桂姐、银姐不去了, 只打发他姐姐桂卿家去了。到了晚夕,僧人散了,果然有许多街坊、伙计、主管, 乔大户、吴大舅、吴二舅、沈姨父、花子繇、应伯爵、谢希大、常峙节,也有二十 余人,叫了一起偶戏,在大卷棚内,摆设酒席伴宿。提演的是\"孙荣、孙华杀狗劝 夫\"戏文。堂客都在灵旁厅内,围着帏屏,放下帘来,摆放桌席,朝外观看。李铭 、吴惠在这里答应,晚夕也不家去了。不一时,众人都到齐了。祭祀已毕,卷棚内 点起烛来,安席坐下,打动鼓乐,戏文上来。直搬演到三更天气,戏文方了。 原来陈敬济自从西门庆死后,无一日不和潘金莲两个嘲戏,或在灵前溜眼,帐子后 调笑。于是赶人散一乱,众堂客都往后边去了,小厮每都收家活,这金莲赶眼错, 捏了敬济一把,说道:\"我儿,你娘今日成就了你罢。趁大姐在后边,咱就往你屋 里去罢。\"敬济听了,得不的一声,先往屋里开门去了。妇人黑影里,抽身钻入他 房内,更不答话,解开裤子,仰卧在炕上,双凫飞首,教陈敬济好耍。正是:色胆 如天怕甚事,鸳帏云雨百年情。真个是: 二载相逢,一朝配偶;数年姻眷,一旦和谐。一个柳腰款摆,一个玉 茎忙舒。耳边诉雨意云情,枕上说山盟海誓。莺恣蝶采,旖妮搏弄百 千般;狂雨羞云,娇媚施逞千万态。一个不住叫亲亲,一个搂抱呼达 达。得多少柳色乍翻新样绿,花容不减旧时红。 霎时云雨了毕,妇人恐怕人来,连忙出房,往后边去了。到次日,这小伙儿尝着这 个甜头儿,早辰走到金莲房来,金莲还在被窝里未起来。从窗眼里张看,见妇人被 拥红云,粉腮印玉,说道:\"好管库房的,这咱还不起来!今日乔亲家爹来上祭, 大娘分付把昨日摆的李三、黄四家那祭桌收进来罢。你快些起来,且拿钥匙出来与 我。\"妇人连忙教春梅拿钥匙与敬济,敬济先教春梅楼上开门去了。妇人便从窗眼 里递出舌头,两个咂了一回。正是得多少脂香满口涎空咽,甜唾颙心溢肺奸。有词 为证: 恨杜鹃声透珠帘。心似针签,情似胶粘。我则见笑脸腮窝愁粉黛,瘦 损春纤宝髻乱,云松翠钿。睡颜酡,玉减红添。檀口曾沾。到如今唇 上犹香,想起来口内犹甜。 良久,春梅楼上开了门,敬济往前边看搬祭祀去了。不一时,乔大户家祭来摆下。 乔大户娘子并乔大户许多亲眷,灵前祭毕。吴大舅、吴二舅、甘伙计陪侍,请至卷 棚内管待。李铭、吴惠弹唱。那日郑爱月儿家也来上纸吊孝。月娘俱令玉楼打发了 孝裙束腰,后边与堂客一同坐的。郑爱月儿看见李桂姐、吴银姐都在这里,便嗔他 两个不对他说:\"我若知道爹没了,有个不来的!你每好人儿,就不会我会儿去。 \"又见月娘生了孩儿,说道:\"娘一喜一忧。惜乎爹只是去世太早了些儿,你老人 家有了主儿,也不愁。\"月娘俱打发了孝,留坐至晚方散。 到二月初三日,西门庆二七,玉皇庙吴道官十六众道士,在家念经做法事。那日衙 门中何千户作创,约会了刘、薛二内相,周守备、荆都统、张团练、云指挥等数员 武官,合着上了坛祭。月娘这里请了乔大户、吴大舅、应伯爵来陪待,李铭、吴惠 两个小优儿弹唱,卷棚管待去了。俱不必细说。到晚夕念经送亡。月娘分付把李瓶 儿灵床连影抬出去,一把火烧了。将箱笼都搬到上房内堆放。奶子如意儿并迎春收 在后边答应,把绣春与了李娇儿房内使唤。将李瓶儿那边房门,一把锁锁了。可怜 正是:画栋雕梁犹未干,堂前不见痴心客。有诗为证: 襄王台下水悠悠,一种相思两样愁。 月色不如人事改,夜深还到粉墙头。 那时李铭日日假以孝堂助忙,暗暗教李娇儿偷转东西与他掖送到家,又来答应,常 两三夜不往家去,只瞒过月娘一人眼目。吴二舅又和李娇儿旧有首尾,谁敢道个不 字。初九日念了三七经,月娘出了暗房,四七就没曾念经。十二日,陈敬济破了土 回来。二十日早发引,也有许多冥器纸札,送殡之人终不似李瓶儿那时稠密。临棺 材出门,也请了报恩寺朗僧官起棺,坐在轿上,捧的高高的,念了几句偈文。念毕 ,陈敬济摔破纸盆,棺材起身,合家大小孝眷放声号哭。吴月娘坐魂轿,后面坐堂 客上轿,都围随材走,径出南门外五里原祖茔安厝。陈敬济备了一匹尺头,请云指 挥点了神主,阴阳徐先生下了葬。众孝眷掩土毕。山头祭桌,可怜通不上几家,只 是吴大舅、乔大户、何千户、沈姨夫、韩姨夫与众伙计五六处而已。吴道官还留下 十二众道童回灵,安于上房明间正寝。阴阳洒扫已毕,打发众亲戚出门。吴月娘等 不免伴夫灵守孝。一日暖了墓回来,答应班上排军节级,各都告辞回衙门去了。西 门庆五七,月娘请了薛姑子、王姑子、大师父、十二众尼僧,在家诵经礼忏,超度 夫主生天。吴大妗子并吴舜臣媳妇,都在家中相伴。 原来出殡之时,李桂卿同桂姐在山头,悄悄对李娇儿如此这般:\"妈说,你摸量你 手中没甚细软东西,不消只顾在他家了。你又没儿女,守甚么?教你一场嚷乱,登 开了罢。昨日应二哥来说,如今大街坊张二官府,要破五百两金银,娶你做二房娘 子,当家理纪。你那里便图出身,你在这里守到老死,也不怎么。你我院中人家, 弃旧迎新为本,趋火附势为强,不可错过了时光。\"这李娇儿听记在心,过了西门 庆五七之后,因风吹火,用力不多。不想潘金莲对孙雪娥说,出殡那日,在坟上看 见李娇儿与吴二舅在花园小房内,两个说话来。春梅孝堂中又亲眼看见李娇儿帐子 后递了一包东西与李铭,塞在腰里,转了家去。嚷的月娘知道,把吴二舅骂了一顿 ,赶去铺子里做买卖,再不许进后边来。分付门上平安,不许李铭来往。这花娘恼 羞变成怒,正寻不着这个由头儿哩。一日因月娘在上房和大妗子吃茶,请孟玉楼, 不请他,就恼了,与月娘两个大闹大嚷,拍着西门庆灵床子,啼啼哭哭,叫叫嚎嚎 ,到半夜三更,在房中要行上吊。丫头来报与月娘。月娘慌了,与大妗子计议,请 将李家虔婆来,要打发他归院。虔婆生怕留下他衣服头面,说了几句言语:\"我家 人在你这里做小伏低,顶缸受气,好容易就开交了罢!须得几十两遮羞钱。\"吴大 舅居着官,又不敢张主,相讲了半日,教月娘把他房中衣服、首饰、箱笼、床帐、 家活尽与他,打发出门。只不与他元宵、绣春两个丫头去。李娇儿生死要这两个丫 头。月娘生死不与他,说道:\"你倒好,买良为娼。\"一句慌了鸨子,就不敢开言 ,变做笑吟吟脸儿,拜辞了月娘,李娇儿坐轿子,抬的往家去了。 看官听说,院中唱的,以卖俏为活计,将脂粉作生涯;早辰张风流,晚夕李浪子; 前门进老子,后门接儿子;弃旧怜新,见钱眼开,自然之理。饶君千般贴恋,万种 牢笼,还锁不住他心猿意马。不是活时偷食抹嘴,就是死后嚷闹离门。不拘几时, 还吃旧锅粥去了。正是:蛇入筒中曲性在,鸟出笼轻便飞腾。有诗为证: 堪笑烟花不久长,洞房夜夜换新郎。 两只玉腕千人枕,一点朱唇万客尝。 造就百般娇艳态,生成一片假心肠。 饶君总有牢笼计,难保临时思故乡。 月娘打发李娇儿出门,大哭了一场。众人都在旁解劝,潘金莲道:\"姐姐,罢,休 烦恼了。常言道,娶淫妇,养海青,食水不到想海东。这个都是他当初干的营生, 今日教大姐姐这等惹气。\" 家中正乱着,忽有平安来报:\"巡盐蔡老爹来了,在厅上坐着哩,我说家老爹没了 。他问没了几时了,我回正月二十一日病故,到今过了五七。他问有灵没灵,我回 有灵,在后边供养着哩。他要来灵前拜拜,我来对娘说。\"月娘分付:\"教你姐夫 出去见他。\"不一时,陈敬济穿上孝衣出去,拜见了蔡御史。良久,后边收拾停当 ,请蔡御史进来西门庆灵前参拜了。月娘穿着一身重孝,出来回礼,再不交一言, 就让月娘说:\"夫人请回房。\"又向敬济说道:\"我昔时曾在府相扰,今差满回京 去,敬来拜谢拜谢,不期作了故人。\"便问:\"甚么病症?\"陈敬济道:\"是痰火 之疾。\"蔡御史道:\"可伤,可伤。\"即唤家人上来,取出两匹杭州绢,一双绒袜 ,四尾白鲞,四罐蜜饯,说道:\"这些微礼,权作奠仪罢。\"又拿出五十两一封银 子来,\"这个是我向日曾贷过老先生些厚惠,今积了些俸资奉偿,以全终始之交。 \"分付平安道:\"大官,交进房去。\"敬济道:\"老爹忒多计较了。\"月娘说:\" 请老爹前厅坐。\"蔡御史道:\"也不消坐了。拿茶来,吃了一钟就是了。\"左右须 臾拿茶上来。蔡御史吃了,扬长起身上轿去了。月娘得了这五十两银子,心中又是 那欢喜,又是那惨戚。想有他在时,似这样官员来到,肯空放去了?又不知吃酒到 多咱晚。今日他伸着脚子,空有家私,眼看着就无人陪待。正是: 人得交游是风月,天开图画即江山。 话说李娇儿到家,应伯爵打听得知,报与张二官知,就拿着五两银子来,请他歇了 一夜。原来张二官小西门庆一岁,属兔的,三十二岁了。李娇儿三十四岁,虔婆瞒 了六岁,只说二十八岁,教伯爵瞒着。使了三百两银子,娶到家中,做了二房娘子 。祝实念、孙寡嘴依旧领着王三官儿,还来李家行走,与桂姐打热,不在话下。 伯爵、李三、黄四借了徐内相五千两银子,张二官出了五千两,做了东平府古器这 批钱粮,逐日宝鞍大马,在院内摇摆。张二官见西门庆死了,又打点了上千两金银 ,往东京寻了枢密院郑皇亲人情,对堂上朱太尉说,要讨提刑所西门庆这个缺。家 中收拾买花园,盖房子。应伯爵无日不在他那边趋奉,把西门庆家中大小之事,尽 告诉与他,说:\"他家中还有第五个娘子潘金莲,排行六姐,生的上画儿般标致, 诗词歌赋,诸子百家,拆牌道字,双陆象棋,无不通晓。又写的一笔好字,弹的一 手好琵琶。今年不上三十岁,比唱的还乔。\"说的那张二官心中火动,巴不的就要 了他,便问道:\"莫非是当初卖炊饼的武大郎那老婆么?\"伯爵道:\"就是他。占 来家中,今也有五六年光景,不知他嫁人不嫁。\"张二官道:\"累你打听着,待有 嫁人的声口,你来对我说,等我娶了罢。\"伯爵道:\"我身子里有个人,在他家做 家人,名来爵儿。等我对他说,若有出嫁声口,就来报你知道。难得你娶过他这个 人来家,也强似娶个唱的。当时西门庆大官人在时,为娶他,不知费了许多心。大 抵物各有主,也说不的,只好有福的匹配,你如有了这般势耀,不得此女貌,同享 荣华,枉自有许多富贵。我只叫来爵儿密密打听,但有嫁人的风缝儿,凭我甜言美 语,打动春心,你却用几百两银子,娶到家中,尽你受用便了。\"看官听说,但凡 世上帮闲子弟,极是势利小人。当初西门庆待应伯爵如胶似漆,赛过同胞弟兄,那 一日不吃他的,穿他的,受用他的。身死未几,骨肉尚热,便做出许多不义之事。 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有诗为证: 昔年音气似金兰,百计趋奉不等闲。 自从西门身死后,纷纷谋妾伴人眠。
目录
第一回 西门庆热结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亲哥嫂 第二回 俏潘
第三回 定挨光王婆受贿 设圈套浪子私挑 第四回 赴巫山潘
第五回 捉奸情郓哥定计 饮鸩药武大遭殃 第六回 何九受贿
第七回 薛媒婆说娶孟三儿 杨姑娘气骂张四舅 第八回 盼情
第九回 西门庆偷娶潘金莲 武都头误打李皂隶 第十回 义士
第十一回 潘金莲激打孙雪娥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第十二回
第十三回 李瓶姐墙头密约 迎春儿隙底私窥 第十四回 花
第十五回 佳人笑赏玩灯楼 狎客帮嫖丽春院 第十六回 西门
第十七回 宇给事劾倒杨提督 李瓶儿许嫁蒋竹山 第十八回
第十九回 草里蛇逻打蒋竹山 李瓶儿情感西门庆 第二十回
第二十一回 吴月娘扫雪烹茶 应伯爵替花邀酒 第二十二回
第二十三回 赌棋枰瓶儿输钞 觑藏春潘氏潜踪 第二十四回
第二十五回 吴月娘春昼秋千 来旺儿醉中谤仙 第二十六回
第二十七回 李瓶儿私语翡翠轩 潘金莲醉闹葡萄架 第二十八
第二十九回 吴神仙冰鉴定终身 潘金莲兰汤邀午战 第三十回
第三十一回 琴童儿藏壶构衅 西门庆开宴为欢 第三十二回
第三十三回 陈敬济失钥罚唱 韩道国纵妇争锋 第三十四回
第三十五回 西门庆为男宠报仇 书童儿作女妆媚客 第三十六
第三十七回 冯妈妈说嫁韩爱姐 西门庆包占王六儿 第三十八
第三十九回 寄法名官哥穿道服 散生日敬济拜冤家 第四十回
第四十一回 两孩儿联姻共笑嬉 二佳人愤深同气苦 第四十二
第四十三回 争宠爱金莲惹气 卖富贵吴月攀亲 第四十四回
第四十五回 应伯爵劝当铜锣 李瓶儿解衣银姐 第四十六回
第四十七回 苗青贪财害主 西门枉法受赃 第四十八回 弄私
第四十九回 请巡按屈体求荣 遇胡僧现身施药 第五十回 琴
第五十一回 打猫儿金莲品玉 斗叶子敬济输金 第五十二回
第五十三回 潘金莲惊散幽欢 吴月娘拜求子息 第五十四回
第五十五回 西门庆两番庆寿旦 苗员外一诺送歌童 第五十六
第五十七回 开缘簿千金喜舍 戏雕栏一笑回嗔 第五十八回
第五十九回 西门庆露阳惊爱月 李瓶儿睹物哭官哥 第六十回
第六十一回 西门庆乘醉烧阴户 李瓶儿带病宴重阳 第六十二
第六十三回 韩画士传真作遗爱 西门庆观戏动深悲 第六十四
第六十五回 愿同穴一时丧礼盛 守孤灵半夜口脂香 第六十六
第六十七回 西门庆书房赏雪 李瓶儿梦诉幽情 第六十八回
第六十九回 招宣府初调林太太 丽春院惊走王三官第七十回
第七十一回 李瓶儿何家托梦 提刑官引奏朝仪 第七十二回
第七十三回 潘金莲不愤忆吹箫 西门庆新试白绫带 第七十四
第七十五回 因抱恙玉姐含酸 为护短金莲泼醋 第七十六回
第七十七回 西门庆踏雪访爱月 贲四嫂带水战情郎 第七十八
第七十九回 西门庆贪欲丧命 吴月娘失偶生儿 第八十回 潘
第八十一回 韩道国拐财远遁 汤来保欺主背恩 第八十二回
第八十三回 秋菊含恨泄幽情 春梅寄柬谐佳会 第八十四回
第八十五回 吴月娘识破奸情 春梅姐不垂别泪 第八十六回
第八十七回 王婆子贪财忘祸 武都头杀嫂祭兄 第八十八回
金瓶梅 第八十九回 - 第九十五回
金瓶梅 第九十六回 - 第一百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