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穿梭鏢明收虎將 苦肉計暗取康郎 詩曰: 山川擾擾戰爭時,渾似英雄一局棋。最好當機先一着,由他詐 偽到頭輸。 話說岳元帥獨自一人,帶了張保悄悄出了營門,往康郎山左近,把山勢形狀,細細觀看了一番。復身回營,對眾弟兄道:“我觀康郎山前靠邵陽湖,山勢險峻,雖有百萬之眾,一時難以破他。況且余化龍武藝高強,本帥久聞其名。待我明日與他交戰,賢弟們只可旁觀,不可助戰。待我收伏了他,方能破得此山!若不然,徒然虛費錢糧,遷延時日,究竟無益也。”眾將俱各領命,各自歸營安歇。到了次日,岳元帥齊集眾將,只聽得撲通通三聲大炮,出了營門,一路上咕冬冬戰鼓齊鳴,帶領大軍直抵康郎山下。各將官齊齊的擺齊隊伍,在後邊觀看。 那邊小嘍羅飛報上山!余化龍聞報,即引眾嘍羅下山來迎敵。兩邊軍士射住陣腳。旗幡開處,閃出那岳元帥立馬陣前,問道:“來將何名?”余化龍道:“本帥余化龍便是!來者莫非就是岳飛麼?”岳飛道:“然也!你既知本帥之名,何不下馬歸降?待本帥奏聞天子,不失封侯之位。”余化龍大笑道:“岳飛,我久聞你是個英雄好漢,可惜你不識天時。宋朝臣奸君暗,氣數已盡;二帝被擄,中原無主。不若歸順我主,重開社稷,再立封疆,豈不為美?你若仗一己之力,欲要挽回天意,恐一旦喪身辱名,豈不貽笑於天下乎?請自三思。”岳飛道:“將軍之言差矣!我宋朝自太祖開基,至今已一百六七十年,恩深澤沛。偶為奸臣誤國,以致金人擾亂。今人心不忘故主,天意不肯絕來。是以我主上神佑,泥馬渡江,正位金陵,用賢任能,中興指日可待。我看將軍堂堂一表,抱負才能,不能為國家棟梁,甘作綠林草寇,是為不忠;既不能揚名顯親,反至玷污清白,是為不孝;荼毒生靈,殘害良民,是為不仁;但知康郎山之英雄,不知天下之大,豈無更出其右,一旦失手,辱身敗名,是為不智。將軍空有一身本事,‘忠孝仁智’四樣俱無,乃是庸人耳,反說本帥不知天命耶!” 這一番話,說得余化龍羞慚滿面,無言可答,只得勉強道:“岳飛,我也不與你斗口。你若勝得我手中的槍,我就降你;倘若勝不得我,也須來歸降我主。”岳爺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若添一個小卒助戰,就算我輸。但是刀對刀,槍對槍,不許暗算,放冷箭,就為不好漢。”余化龍說聲:“妙啊!這才是好漢!且與你戰三百合看。”就舉虎頭槍來戰岳爺,岳爺把瀝泉槍一擺,二馬相交,雙槍並舉。這一個似雪舞梨花,那一個如風擺柳絮。果然好槍,來來往往,戰有四十個回合,不分勝敗。余化龍架住岳元帥的槍,叫聲:“少歇!岳飛,你果然好本事,今日不能勝你,明日再戰罷!”兩邊各自鳴金收軍。岳元帥回至營中坐定,對眾弟兄道:“余化龍槍法,果然甚好。若得此人歸降,何愁金人不平乎?”眾兄弟亦各稱讚:“果然好槍法。”當夜閒話不提。 到了次日,余化龍仍舊領兵下山,這裡岳元帥也領兵出營。余化龍道:“岳飛!本帥昨日與你未決雌雄,今日必要擒你。”岳爺道:“余化龍!且休誇口,今日與你見個高下。”二人舉槍又戰。果然棋逢敵手,將遇良才,兩個又戰了一日,不分勝敗。岳元帥把槍架住,叫聲:“余化龍,天已晚了,若要夜戰,好命軍士掌燈;若不喜夜戰,且自收軍,明日再戰。”余化龍道:“且讓你多活一夜,明日再戰罷。”兩下鳴金收軍,各自回營。 至第三日又戰,至午後,尚無高下。余化龍暗想:“岳飛果然本事高強,怎能勝得他?必須用我神鏢,方可贏得。但在眾人面前打倒他,只說我暗算,損我威名;不如引他到山後無人之處,打他便了。”余化龍算計已定。虛幌一槍,叫聲:“岳飛,本帥戰你不過了!”回馬便望山左敗去。岳爺想:“他槍法未亂,如何肯敗,其中必有緣故。”便喝一聲:“余化龍,隨你詭計,本帥豈懼了你?”就拍馬趕上,追至山後邊。余化龍見岳飛追來,撥回馬又戰了七八個回合,回馬又走。岳爺又迫下去。余化龍暗暗取出金鏢,扭轉身軀,喝聲:“着!”一鏢打來,岳爺笑道:“原來這般低武藝。”把頭望左邊一偏,這鏢卻打個空。余化龍又發一鏢打來,岳爺往右邊一閃,這一枝鏢又打不着。余化龍着了慌,簌的一聲,又將第三枚鏢望岳爺心窩裡打來。岳爺把手一綽,接在手中道:“余化龍,你還有多少?索性一齊來。”余化龍道:“岳飛,你雖接得我的鏢,你也奈何不得我。”岳爺道:“也罷,本帥雖沒有用過這般暗器,今日就借你的來試試看。”就將手中鏢望余龍化頭上打來。余化龍一手接住,又望岳爺打來。岳爺又接住,又望余化龍打來。兩個打來打去,正好似織女穿梭一般。岳爺接鏢在手,叫聲:“余化龍,你既自負英雄,能識天命,仗你平?本事尚不能勝本帥一人,何況天下人之大,豈無更勝如本帥的麼?何不下馬歸降,去邪歸正,以圖富貴乎?”余化龍道:“岳飛,你休得大言,叫我下馬。你若拿得我下馬,我就降你;若不能拿我,怎肯服你?”岳元帥大喝一聲:“本帥好意勸你,你卻不聽,快下馬者!”一聲喝,一鏢打來。余化龍但防了上下身子,卻不曾防得岳爺一鏢將余化龍坐馬項下的掛鈴打斷。那馬一驚,跳將起來,把余化龍掀翻在地。岳爺跳下馬來雙手扶起,說道:“余將軍,這馬未曾臨過大陣,請換了再來決戰。”余化龍滿面羞慚,跪下道:“元帥真是天神!小將情願歸降,望元帥收錄!”岳爺道:“將軍若果不棄,與你結為兄弟,同扶宋室江山。”余化龍道:“小將怎敢?”元帥道:“本帥愛才如命,何必過謙?”二人就撮土為香,對天立誓。岳元帥年長為兄,余化龍為弟。 岳爺道:“賢弟,我只假做中了你的鏢敗轉去,在從人面前再戰幾合,以釋你主之疑。”余化龍道聲:“遵命。”二人復上馬,岳爺前邊敗下,余化龍隨後追來。到了戰場之上,岳爺大叫,眾兄弟,我被奸賊打了一鏢,你們快來助戰!”那時湯懷、張顯、王貴、牛皋等眾將一齊上前。余化龍略戰幾合,寡不敵眾,敗回山去,見了兩個頭領稟道:“小臣詐敗,哄騙岳飛追趕,被我金鏢打傷,正要擒獲。誰知他那裡將眾人多,一齊助戰,殺他不過。明日必須主上親自出馬,必然大勝也。”羅輝對萬汝威道:“休怪元帥,一人怎敵眾手?明日與御弟親自出馬擒他便了。”不說二賊計議出戰之事。 且說岳元帥收兵回營,眾弟兄只道岳爺真箇着了鏢,俱來問安。岳爺假說:“被他暗算,幾乎失手。幸虧打中了手指,不曾受傷。”正在談論,忽有探於來報:“今金兀朮差元帥斬着摩利之領兵十萬,來打藕塘關,駙馬張從龍領兵五萬,攻打汜水關。十分危急,請令定奪!”元帥賞了探子牛酒銀牌,吩咐再去打聽,探子謝賞自去。 岳元帥心中好不納悶,對眾將道:“湖寇未平,金兵又到,如之奈何?”眾將俱各袖手無計。忽見楊虎上前稟道:“末將曾與萬汝威有一拜之交,他往往約我同奪宋朝天下,不若待末將前去將利害之語,說他歸降,未知元帥意下如何?”岳爺大喜道:“若得將軍肯為國家出力,實乃朝廷之福也!但要小心前往,本帥專候好音。”楊虎領令出營。 到了次日,萬汝威與羅輝傳令眾嘍羅緊守三關,專候二位大王親自下山與岳飛決戰。且說楊虎不走旱路,自到水口,用十二名水手,駕着一隻小船,竟往水寨而來。小嘍羅報知二位大王,隨令上山,相見已畢。萬汝威道:“賢弟有一身本事,兼有太湖之險,怎麼反降順了岳飛?今來見我,有何話說?”楊虎道:“不瞞兄長說,小弟在太湖有大炮無敵,水鬼成群,花普方等勇將無數,西山糧草充足,被岳飛一陣殺得大敗。蒙他愛才重義,收錄軍前,奏聞天子,恩封統制之職。故今特來相勸二位大哥,不如歸宋,必定封妻蔭子。不知二位大哥意下如何?”萬汝威聽了,不覺勃然大怒,喝聲:“推去砍了!”左右方欲動手,余化龍慌忙跪下道:“大王刀下留人。”大王道:“這等無志匹夫,自己無能,屈膝於人,反敢胡言來惑亂我的軍心,留他怎麼?”余化龍道:“大王前曾有思於楊虎,今日斬了他,豈不把往日之情化為烏有?”萬汝威道:“既如此,趕下山去。若在軍前拿住,決不輕恕。” 楊虎抱頭鼠竄,下山來至水口。那來的小船空空的並無一人,只因萬大王將楊虎綁了要殺,這十二個水手不敢下船,急急的從旱路逃回,報知岳元帥去了,所以只剩了一隻空船。楊虎只得央及幾個小嘍羅,相幫搖回本營上岸,叫小嘍羅哲在營門外等候:“待我見過元帥,取銀錢相送。” 楊虎進營,來見元帥。元帥道:“方才水手逃回,說你被賊人斬首。今日安然回來,必然歸順了賊寇,思量來哄本帥,與我把這匹夫綁去砍了!”楊虎大叫道:“小將恐元帥動疑,故將送來的小嘍羅留在營外。求元帥叫來問他,便知小將心跡了。”元帥令喚小嘍羅進來,一齊跪下。元帥問道:“你們還是邵陽湖賊人,還是鄉間百姓被他擄來的?”那些嘍羅要命,皆說道:“我們是良家百姓,被這位將軍擄捉來的。”元帥微微笑道:“如今還有何辯?快快推出去斬了!這些既是鄉下子民,放他去罷。”那幾個嘍羅叩頭謝了,慌忙跑回山上去報信了。 且說這裡將楊虎綁出營來,那些帳下眾將,見事情重大,不敢出言,只有牛皋叫聲:“刀下留人!”過來跪下稟道:“楊虎私通賊寇,雖則該斬,但無實證,未定真假。求元帥開恩,饒他性命。”元帥道:“既是牛將軍討情,饒了死罪,捆打一百。”牛皋起初聽見說“饒了”,甚是歡喜;及至說要“捆打一百”,想道:“倒是我害了他了!若是殺頭,痛過就完了。這一百棍子,豈不活活打死,反要受這許多疼痛!”欲待再上去求,又恐動怒。看看打到二十,熬不住了,只得又跪下稟道:“做武將的人全靠着兩條腿,若打壞了,怎生坐馬?牛皋情願代打了八十罷。”元帥道:“既如此,饒便饒了,倘他逃走了去,豈不是放虎歸山?哪個敢保他?”兩邊眾將並沒個人答應。還是牛皋上來道:“小將願保。”岳元帥道:“你既肯保,寫保狀來。”牛皋道:“我是寫不來的,湯二哥,煩你代我寫罷了!”湯懷道:“你既肯捨命保他,難道不替你寫?”隨即寫了保狀,叫牛皋畫了押,送上元帥。元帥就叫牛皋帶了楊虎回營。眾將各各自散。 楊虎謝了牛皋,叫家將:“取我的行李來,到牛老爺營中安歇。”牛皋道:“我若怕你逃走,也不保你了。請自回營將息去。”楊虎道:“承兄厚情,何日得報。”遂辭了牛皋,回到自己營中,坐定想道:“元帥打我幾下何妨,但是也該訪問個明白才是。怎麼糊糊塗塗的屈我?”正在懊惱,忽見家將悄悄稟道:“元帥有機密人求見。”楊虎隨命:“喚他進來。”家將出來引那人到跟前跪下,將密書呈上。楊虎拆開看了,就取過火來燒了,對來人說:“我曉得了。”來人叩頭辭去。楊虎就將藥湯洗淨棒瘡,取些酒來吃得醉了。睡了半夜,到得五更,起來向家將說道:“我要往一個地方走走,須得兩日方回。爾等緊守營寨,不必聲張,只說我在後營養病,諸事不許通報!”家將領命。 那楊虎悄悄出了營門。上馬加鞭,獨自一人望康郎山來。到得山前,天已大明,高叫道:“楊虎求見大王。”守山峻羅報知萬大王。大王命:“宣他進來!”楊虎來到大寨,見了萬汝威跪下哭道:“不聽大王之言,幾乎喪了性命!叵耐岳飛叫我來說大王歸順,回去要斬。幸虧牛皋保救,打了數十,情實不甘,逃到此間。望大王念昔日之深情,代楊虎報了此仇,雖死無恨。”萬大王就命軍士看驗棒瘡,果然打得兇狠。萬汝威忽然大喝一聲:“楊虎,你敢效當年黃蓋獻‘苦肉計’麼?”楊虎大叫道:“我此來差矣!”就在腰間拔出劍來要自刎。萬汝威慌忙下坐,雙手扶住道:“孤家與你相戲,何得認真?你若早聽孤言,也不致受苦了。”就吩咐余化龍:“可代孤之勞,引御弟到營中去將養棒瘡,治酒款待。”化龍得令,同楊虎回到本營,將藥敷好,然後坐席飲酒。 余化龍暗想:“楊虎朝秦暮楚,是個反覆小人。”飲酒之間,便嘲他一句道:“將軍前日來勸吾主降宋,怎麼今日反降了我主?真箇凡事不可預料也!”楊虎道:“將軍不知,楊虎此來,也只為能順天時、結好漢,鏢打穿梭義弟兄耳!”余化龍聽了此言,大驚失色,忙叫左右從人迴避。這些服侍人役,一齊退後。化龍問道:“將軍此言,必有所聞。”楊虎回顧四下無人,便道:“實不相瞞,目今金兵攻打淚水、藕塘兩關,元帥不得分兵,心中憂悶,故着小弟行此苦肉之計,前來幫助將軍成功。”余化龍大喜道:“將軍真是英雄!不才有眼不識,抱慚實甚!”兩個說得投機,各人吃得大醉方歇。丟下一邊。 且說那日早晨,牛皋坐在營中,小校來報道:“楊虎逃走了!”牛皋聽了,心中好不懊惱:“這個狗頭,果然害我!”只得來見元帥道:“楊虎夜間走了,不知去向,特來領罪。”元帥道:“我也不管,就命你去拿來贖罪!”牛皋得令,帶領五千人馬,來到康郎山下,大聲叫喊:“楊虎狗頭,快快出來見我!”嘍羅報上山去,萬汝威就命楊虎下山迎敵。楊虎道:“小將虧得牛皋保救,不好下手,求大王別遣良將。”余化龍道:“待小將即去擒來。”萬汝威道:“就命汝去!孤家即去邀請羅大王同來山頂觀戰。”余化龍一聲:“得令!”即帶領嘍羅衝下山來,大喝一聲:“牛皋,你是我手下敗軍之將,又來做什麼?”牛皋道:“可恨楊虎這賊,我救了他的性命,反逃走了來害我。快快叫他出來,待我拿他去贖罪!”余化龍道:“楊虎今早來投降了,大王認為弟兄,十分榮貴。你不苦也降了我主,待我在主公面前保奏,也封你做個大官何如?”牛皋道:“放你娘的屁!我是何等之人,肯來降你?照爺爺的鐧罷!”擋的一鐧,望余化龍腦門上打來。余化龍舉槍架開鐧,搭上手,戰了五六個回合。牛皋招架不住,敗回陣來。余化龍也不追趕,鳴金收軍,上山來見兩上頭領。 正在商議退兵之策,忽報:“岳飛差人來下戰書!”羅、萬兩個拆開觀看,上邊寫道: 大宋掃北大元帥岳,書諭萬汝威、羅輝知悉:汝等無能草寇,蟻 聚蜂屯,縮首畏尾,豈能成事?若能戰,則親自下山,決一雌雄;若 不能戰,速將楊虎獻出,率眾歸降。我皇上體上天好生之德,決能 饒汝殘生。若待踏平山寨,玉石不分。早宜自裁,勿遺後悔! 羅輝、萬汝威看了大怒,即在原書後面批定“來日決戰”,將來人趕下山去。兩邊各自歇息了一夜。 次日,岳元帥率領眾將帶領大兵,直至康郎山下,三聲炮響,列成陣勢。羅、萬二頭領亦領眾嘍羅下山,擺得齊齊整整。又是一聲炮響,岳元帥立馬陣前,羅輝、萬汝威亦出馬來,余化成、楊虎跟在後面。牛皋見了楊虎,用手指着罵道:“你這無義匹夫,今日我必殺你!”這萬汝威拍馬上前一步,叫聲:“岳飛,你空有一身本事,全然不識天時!宋朝氣運已終,何苦枉自費力,保着昏君?若不降順孤家,今日誓必拿你。”岳元帥道:“你二人若是知機,及早歸降,以保一門性命。如若執迷,性命只在頃刻也!”羅輝大怒,叫聲:“誰人與我拿下岳飛?”余化龍道:“我來拿他!”手起一槍,將萬汝威刺於馬下。楊虎手起刀落,將羅輝砍為兩段。元帥即令搶山,這一聲吶喊,眾將士一齊上山,砍的砍了,走的走了,願降者齊齊跪下。余化龍招撫餘黨,殺了二賊家小,收拾錢糧下山,一同元帥回營。此時眾將方知楊虎獻的苦肉計。牛皋道:“這樣事,也不通知我一聲,只拿我做呆子。下回打死,我也不管他閒事了。”當日大排筵席,合營眾將慶賀,不提。 明日元帥升帳,眾將參見已畢。元帥就令牛皋帶領本部五千人馬,為第一隊先行,星夜前去救汜水關;余化龍、楊虎二人領兵五千,為第二隊救應。三人領令去了。元帥將降兵入冊,錢糧入庫,命地方官收拾寨柵船隻。一面寫本進京報捷,保奏余化尤為統制,然後起兵往汜水關進發。 再說牛皋兵至汜水關,軍士報道:“汜水關已被金兵搶去了。”牛皋道:“既如此,孩兒們奪了關來吃飯。”三軍吶聲喊,到關下討戰,番將出關迎敵。兩下列齊軍士,牛皋道:“番奴通下名來,好上我的功勞簿。”番將道:“南蠻聽者,俺乃金邦老狼主的駙馬張從龍便是。你這南蠻既來尋死,也通個名來。”牛皋道:“你坐穩着,爺爺乃是總督兵馬掃金大元帥岳爺部下正印先鋒牛皋老爺便是。且先來試試老爺的鐧看。”耍的一鐧,就打將過來。張從龍使的是兩棲八楞紫金錘,搭上手,戰不到十二三個回合,那張從龍的錘重,牛皋招架不住,撥轉馬頭,敗將下來,大叫:“孩兒們照舊!”眾軍士果然吶喊一聲,亂箭齊發。張從龍見亂箭射將來,只得收兵轉去。牛皋敗陣下來,在路旁扎住營寨。 到了次日,余化龍、楊虎二將到了,問軍士道:“為何牛爺下營在路旁?”軍士回稟說是:“一到就搶關,打了敗仗。”楊虎對余化龍道:“我們且安下營寨,同你前去看看他。”不一時安下營寨。余化龍同了楊虎走到牛皋營前,守營軍士忙要去通報。楊虎道:“與你家老爺是相好弟兄,報什麼!”竟自進營。那軍士伯的是牛皋性子不好,如飛進去報道:“余。楊二位將軍到了。”牛皋大怒道:“由他到罷了,報什麼?”軍士嚇得不敢則聲,走將開去。牛皋又罵道:“楊虎這狗男女,自己要功勞,卻鬼頭鬼腦的哄我。我以前每次出兵,俱打勝仗。自被他的賊元帥花普方在水中淹了這一遭,出門就打敗仗。”那余、楊二人剛剛走進來,聽見他正在那裡罵,就立定了腳,不好走進去,悄悄的出營。楊虎道:“他自己打了敗仗,反抱怨我們。”余化龍道:“我們去搶了汜水關,將功勞送與他,講和了,省得只管着惱,如何?”楊虎道:“說得有理。”回到營中,吩咐眾軍士,吃得飽了,竟去搶關。正是:康郎已決安邦策,汜水先收第一功。不知二人搶關勝敗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牛皋酒醉破番兵 金節夢虎諧婚匹 詞曰: 這香醪,調和曲櫱多加料。須知不飲旁人笑。杯翻囗例,酣醉 破番獠。 飛虎夢,卜英豪。一霎時,百年隨唱,一旦成交好。 調《殿前歡》 卻說余化龍、楊虎二人帶領三軍,齊至汜水關前,放炮吶喊。早有小番飛報上關,張從龍率領番兵開關迎敵,兩陣對圓。余化龍出馬,並不打話,沖開戰馬,挺槍便刺,張從龍舉錘就打。槍來錘去,戰到二十回合,不分勝負。余化龍自語道:“怪不得牛皋敗陣,這狗男女果然厲害!”虛幌一槍,詐敗下來,張從龍拍馬追來。余化龍暗取金鏢在手,扭回身子,豁的一鏢,正中張從龍前心,翻身落馬。楊虎趕上一刀,梟了首級。三軍一齊搶進關來,眾番兵四散逃走!兩將就進匯水關安營。 明日,二人一同來見牛皋。牛皋道:“你二位到此何干?”余化龍道:“我二人得了汜水關了。”牛皋道:“你二人得了功勞,告訴我做什麼?”余化龍道:“有個緣故,昨日聽得將軍抱恨楊虎,今我二人搶了汜水關送與將軍。一則與將軍重起大運,二則小將初來無以為敬,聊作進獻之禮。將軍以後不要罵楊將軍了。”牛皋道:“元帥來時怎麼說?”余化龍道:“讓牛兄去報功,小弟們不報就是。”牛皋道:“如此說,倒生受你們了。”二人辭別回營,牛皋就領兵出大路口安營,伺候元帥。 這日報元帥大兵已到,三人一齊上來迎接。元帥便問:“搶汜水關是何人的功勞?”三人皆不答應。元帥又問:“為何不報功?”牛皋道:“我是不會說謊的,關是他二人搶的,說是把功勞讓與我,我也不要,原算他們的罷!”元帥道:“既如此,你仍領本部兵馬去救藕塘關,本帥隨後即至。”牛皋領兵而去。岳爺就與余、楊二人上了功勞簿,安撫百姓已畢,隨即起身,往藕塘關進發。 且說牛皋一路上待那些軍士,猶如赤子一般。效那當年楚霸王的行兵,自己在前,三軍在後。那些軍士常常帶了飯糰走路,恐怕牛皋要搶了地方,方許吃飯。一路如飛趕來。這一日,看看來到藕塘關。守關總兵聞報,說是岳元帥領兵已至關下,忙出關跪下道:“藕塘關總兵官金節,迎接大老爺。”牛皋道:“免叩頭,我乃先行統制牛皋,元帥尚在後頭。”金節忙立起來,只急得氣滿胸膛,暗想道:“一個統制見了本鎮要叩頭的,怎麼反叫本鎮免叩頭?”吩咐:“把報事的綁去砍了!”牛皋聽了大怒道:“不要殺他!你既然本事高強,用俺們不着,我就去了。”吩咐轉兵回去。金節想道:“這個匹夫是岳元帥的愛將,得罪了他,有許多不便。”只得忍着氣上前叫聲:“牛將軍,請息怒。本鎮因他報事不明,軍法有律。既是將軍面上,就不准法吧!”便吩咐放綁。牛皋道:“這便是了!你若難為了他,我就沒體面了。”金節道:“是本鎮得罪了,請將軍進關駐紮。” 二人進來,到了衙門大堂。只見處處掛紅,張燈結彩,皆因元帥到來,故此十分齊整。牛皋來到滴水檐前,方才下馬。上了大堂,在正中間坐下,總兵只得在旁邊坐下,送茶出來吃了。一面擺酒席出來,請牛皋坐下。牛皋道:“幸喜這酒席請我,還見你的情。若請元帥,就有罪了。”金節忙問道:“這卻是為何?”牛皋道:“俺元帥每飯食,總向北方流涕。因二聖卻在那裡坐井觀天,吃的是牛肉,飲的是酪漿。如此苦楚,為臣子的就吃一餐素飯,已為過分。俺們常勸元帥為國為民,勞心費力,就用些葷菜,也不為罪過。被俺們勸不過,如今方吃些魚肉之類。若見這些豐盛酒席,豈不要惱你?”金節聽了,連聲謝道:“多承指教!”牛皋道:“索性替你說了罷!俺元帥最喜的是豆腐,因河北大名府內黃縣小考時,吃了豆腐起身。他道:‘君子不忘其本。’故此最愛豆腐。”金節道:“原來如此,越發承情指教了。”牛皋道:“貴總兵,你這酒席,果然是誠心請我的麼?”金節道:“本鎮果然誠心請將軍的。”牛皋道:“若是誠心請我,竟取大碗來。”金節忙叫從人取過大碗,牛皋連吃了二三十碗。金節暗想道:“這樣一個好元帥,怎用這樣蠢匹夫為先行?”看看吃到午時,牛皋問道:“貴總兵,俺那些兵卒們,須要賞他些酒飯吃。”金節道:“都與他們銀子自買來吃了。”牛皋道:“如此費心了!” 金節看牛皋已有八九醉意,只見外邊的軍士進來報道:“金兵來犯關了!”金節悄悄吩咐軍人傳令,各門加兵護守。報子去了,牛皋問道:“金爺,你鬼頭鬼腦,不象待客的意思,有甚話但說何妨。”金節道:“本鎮見將軍醉了,故不敢說。番兵將近關了!”牛皋道:“妙啊!既有番兵,何不早說?快取酒來吃了,好去殺番兵。”金節道:“將軍有酒了。”牛皋道:“常聽得人說,吃了十分酒,方有十分氣力。快去拿來!”金節無奈,只得取一壇陳酒來,放在他面前。牛皋雙手捧起來,吃了半壇,叫家將:“拿了這剩的那半壇酒,少停拿與你爺吃。”立起身來,踉踉蹌蹌,走下大堂。眾人只得扶他上馬,三軍隨後跟出城來。 金節上城觀看,那牛皋坐在馬上,猶如死的一般。只見金邦元帥斬着摩利之身長一丈,用一條渾鐵棍,足有百十來斤,是員步將。出陣來,看見牛皋吃得爛醉,在馬上東倒西斜,頭也抬不動。斬着摩利之道:“這個南蠻,死活都不知的。”就把那條鐵棍,一頭豎在地下,一頭掛在胸膛,好似站堂的皂隸一般,口裡邊說:“南蠻,看你怎麼了?”牛皋也不答應,停了一會,叫:“快拿酒來。”家將忙將剩的半壇酒送在牛皋面前,牛皋雙手捧着亂吃。那曉得吃醉的人被風一吹,酒卻涌將上來,把口張開竟象靴統一樣。這一吐,直噴在番將面上。那番將用手在面上一抹。這牛皋吐了一陣酒,卻有些醒了,睜開兩眼,看見一個番將立在面前抹臉,就舉起鐧來,當的一下,把番將的天靈蓋打碎,跌倒在地,腦漿迸出。牛皋下馬,取了首級,復上馬招呼眾軍,沖入番營,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追趕二十里,方才回兵,搶了多少馬匹糧草。金節出關迎接,說道:“將軍真神人也!”牛皋道:“若再吃了一壇,把那些番兵都殺盡了。”說話之間,進了關來。金節送牛皋到驛中安歇,眾軍就在後首教場內安營。 金節迴轉衙中,戚氏夫人接進後堂晚膳。金爺說起:“這牛皋十分無禮,不想他倒是一員福將,吃得大醉,反打敗十萬番兵,得了大功。”夫人道:“也是聖上洪福,出這樣的人來。”閒話之間,金爺吃完了晚膳,對夫人道:“下官因金兵犯界,連夜裡還要升堂去辦事,只好在書房去歇了。”夫人道:“相公請自便。”金節自往外去,夫人進房安歇。到了三更時分,忽聽得房門叩響。夫人忙叫丫環開了房門,卻原來是夫人的妹子戚賽玉,慌慌張張走進房來,叫聲:“姐姐,妹子幾乎驚死!特來與姐姐作伴。”夫人道:“你父母早亡,雖是你姐夫撫養成人,但如今年紀長大,也要避些嫌疑。幸喜你姐夫在書房去歇了,倘若在此,也來叩門?”賽玉道:“不是妹子不知世事,方才妹子睡夢裡見一隻黑虎來抱我,所以嚇得睡不穩,只得來同姐姐作伴。”夫人道:“這也奇了,我方才也夢見一個黑虎走進後堂,正在驚慌,卻被你來叩門驚醒,不知主何吉凶?”遂留賽玉一同宿了。 到了天明起來,梳洗已畢,金爺進後堂來用早膳。夫人道:“妾身昨夜夢見黑虎走入後堂,舍妹亦夢被黑虎抱住,不知主何吉凶?”金爺道:‘有此奇事!下官昨晚亦夢有黑虎進內。莫非令妹終身,應在此人身上麼?”夫人道:“那個什麼‘此人’?”金爺道:“就是岳元帥的先行官牛皋。他生得面黑短鬚,身穿皂袍,分明是個黑虎。我看他人雖鹵莽,後來必定衣紫腰金,倒不如將令妹配與他,也完了你我一樁心事,不知夫人意下如何?”夫人道:“妾乃女流,曉得什麼,但憑相公作主。”金爺道:“待下官去問他家丁,若未曾娶過,今日乃是黃道吉日,就與令妹完姻便了。”夫人大喜,就進房去與妹子說知。 金節出來,叫他家丁來問,曉得牛皋未娶夫人。金節大喜,就命家人準備花燭,着人將紗帽圓領送到驛中去,囑咐道:“你不要說什麼,只說請他吃酒,等他來時就拜天地便了。”家人領命,遂來至驛中,見了牛皋,送上衣服。牛皋道:“為何又要文官打扮吃酒?少停我便來罷了。”那家將回府說牛皋就來,金節甚喜。大堂上張燈結彩,供着喜神,準備花燭。不一時,牛皋來到轅門下馬,金節出來迎接。走至大堂,牛皋見這光景,心中想道:“他家有人做親,所以請我吃喜酒。”牛皋便問金節道:“府上何人完姻?俺賀禮也不曾備來,只好後補了。”金節道:“今天黃道吉日,下官有一妻妹送與將軍成親,特請將軍到來同結花燭。”叫:“請新人出來!”那牛皋聽見這話,一張嘴臉漲得豬肝一般,急得沒法,往外就跑,出了大門,上馬奔回驛中去了。這邊戚夫人見牛皋跑了去,便道:“相公,他今跑了去,豈不誤了我妹子終身大事!”金爺道:“夫人不必心憂。且候元帥到來,我去稟明,必成這頭親事。” 正說之間,忽報岳元帥大兵已來。金總兵也不換衣甲,就穿着這冠帶,上了馬出關,直至軍前跪下,口稱:“藕塘關總兵金節迎接大老爺。”岳爺道:“請起。”暗想:“那牛皋怎麼不見來接?難道又打了敗仗了?”便問金總兵:“為何這等服色?”金節稟道:“只因牛先鋒兵至關中,甚是無禮,公堂飲酒,居中而坐,吃得大醉。適值番將領兵十萬來犯關,那個番將身長一丈四尺,十分厲害。牛皋先鋒決要出去交戰,來到陣前,牛先鋒吐酒於番將臉上,番將忙揩臉時,牛先鋒一鐧打死,大獲全勝。卑職賤荊戚氏有一胞妹,年方十七,尚未適人。日夜間夢兆有應,欲配先鋒,又逢今日黃道吉期,特請先鋒到行完姻,不知何故竟自跑回。求元帥玉成,得諧秦晉,實為恩便。”元帥道:“貴總兵請回,少停待我送來完姻便了。”金節謝了,回衙與夫人說知,各各歡喜。 再說岳元帥紮下營盤,便叫湯懷去喚牛皋來。湯懷得令,出營上馬,進得關內,來至驛中門首,便問軍士道:“你家牛老爺那裡去了?”軍士稟道:“俺家老爺在後帳房。”湯懷道:“不必通報,我自進去。”只見牛皋朝着牆頭坐着,湯懷道:“賢弟好打扮!”牛皋道:“湯哥幾時來的?”湯懷道:“元帥有令,傳你前去。”牛皋道:“待我換了衣甲去。”湯懷道:“就是這樣的去罷!”扯了就走,一同上馬,來至大營,湯懷先來繳令,然後牛皋跪下叩頭。岳爺道:“夫婦,人之大倫,你怎麼跑走了?豈不害了那小姐的終身?今日為兄的送你去成親。”元帥也換了袍服,同牛皋一齊來到總兵衙門。金爺出來接到大堂之上,先拜了元帥,就請新人與牛皋拜了花燭,送歸洞房。元帥對金總兵道:“今日匆匆,另日補禮罷。”金總兵連稱:“不敢!” 元帥出了衙門,回營坐下,對眾將道:“眾位賢弟,從今日起,把‘臨陣招親’這一款革去。若賢弟們遇著有婚姻之事,不必稟明,便就成親。況這番往北路去迎二聖,臨陣交鋒,豈能保得萬全?若得生一後嗣,也就好接代香煙。”眾將謝了元帥,按下不表。 話分兩頭。再說那山東魯王劉豫守在山東,殘虐不仁,詐害良民,也非止一端。那次子劉猊,倚仗父親的勢頭,在外強占民田,姦淫婦女,無所不為。忽一日帶了二三百家將,往鄉村打圍作樂,一路來到一個地方,名為孟家莊。一眾人放鷹逐犬,不道一個莊家正鋤田,忽見一鷹刁着一隻大鳥,飛來落在面前。這莊家是個村魯之人,曉得什麼來歷,趕上前一鋤頭打死,說道:“好造化!我家老婆昨日嫌我不買些葷腥與他下口,今日這兩個鳥兒拿回去煮熟了,倒有一頓好吃。”正在快活算計,誰知一眾家將趕來尋鷹,看那莊丁拿在手裡,便喝道:“該死的狗才!怎麼把我的鷹打死了!”莊丁道:“這是他飛到我跟前來,所以打死,要拿回家去做下酒,干你甚事?”家將道:“好個不知死活的人!你家在那裡?”莊丁道:“我就是孟家莊孟太公家的莊丁,你問我怎的?”內中一個道:“哥,你休要和他講,只拿他去見家主爺便了。”莊丁道:“打死了一個鳥兒就要拿我,難道沒有王法的麼?”眾家將聽了大怒,就將莊丁亂打。內中一個趕上一腳,正踢着莊丁的陰囊,一交跌倒,在地滾了幾滾,就嗚呼哀哉了!那眾家將見打死了莊丁,忙來報知劉猊道:“我家的鷹被孟家莊莊丁打死,小的們要他賠償,連公子也罵起來。所以小的們發惱,和他廝打,不道他跌死了。”劉猊道:“既然死了,要他家主賠還我的鷹來!”即帶了家丁,往孟家莊來。 到了莊上,家丁大喊道:“門上的狗頭,快些進去說,劉王爺二爵主的鷹被你莊丁打死,快早賠還,萬事全體;如若遲了,報與四太子,將你一門碎屍萬段!”莊丁聽了,慌忙進來報與太公。孟太公聞言想道:“劉豫這奸臣投了外邦,他兒子連父親的相知都不認了。待我自去見他,看他怎麼樣要我賠鷹。”孟太公出了莊門,這劉猊在馬上道:“老頭兒,你家莊丁把我的鷹打死了,快些賠來。”太公道:“你怎麼曉得是我莊丁打死的?”劉猊道:“我家家將見他打死的。”太公道:“若果是我家莊丁打死的,應該賠你,待我叫他來問。”劉猊道:“你那莊丁出言無狀,已被我打死了!”孟太公不聽猶可,聽了莊丁被劉猊打死,直急得三屍神暴跳,七竊內生煙,大怒道:“反了!反了!你們把他打死了不要償命,反要我賠鷹,真正是天翻地覆了!”劉猊大怒道:“老殺才!皇帝老兒也奈我不得,你敢出言無狀?”就把馬一拍,衝上前來,捉拿太公。孟太公看見的他的馬衝來,往後一退,立腳不住,一交跌倒。只一交不打緊,好似:一團猛火燒心腹,萬把鋼刀割肚腸。不知孟太公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劉魯王縱子行兇 孟邦傑逃災遇友 詩曰: 縱子行兇起禍胎,老軀身喪少逃災。今日圍龍初離水,他年驚 看爪牙排。 話說劉猊催馬上前來捉太公,太公往後一退,立腳不住,一交跌倒,把個腦後跌成一個大窟窿。那太公本是個年老之人,暈倒在地,流血不止。眾莊丁連忙扶起,抬進書房中床上睡下。太公醒來,便對莊丁道:“快去喚我兒來!”那太公中年沒了妻室,只留下這一個兒子,名為孟邦傑,小時也請過先生,教他讀過幾年書。奈他自幼專愛使槍弄棒,因此太公訪求幾個名公教師,教了他十八般武藝,使得兩柄好雙斧。那日正在後邊菜園地上習練武藝,忽見莊丁慌慌張張來報道:“大爺不好了!我家太公與劉王的兒子爭論,被他的馬衝倒,跌碎了頭顱,命在須臾了!”孟邦傑聽了,嚇得魂不附體,丟了手中棒,三腳兩步趕進書房,只見太公倒在床上發昏。邦傑便問莊丁細底,莊丁把劉猊打死莊丁,來要太公賠鷹之事述了一遍。太公微微睜開眼來,叫聲:“我兒!可恨劉猊這小畜生無理,我死之後,你須要與我報仇則個!”話還未畢,大叫一聲:“疼殺我也!”霎時間,流血不止,竟氣絕了。孟邦傑叫了一回,叫不醒,就大哭起來。 正在悲傷之際,又有莊丁來報說:“劉猊在莊門外嚷罵,說不快賠他的鷹,就要打進莊來了!”孟邦傑聽了,就揩幹了眼淚,吩咐莊丁:“你去對他說,太公在裡面花銀子賠鷹,略等一等,就出來了。”莊丁說聲:“曉得!”就走出莊門。那劉猊正在那裡亂嚷道:“這討死的老狗頭!進去了這好一回,還不出來賠還我的鷹,難道我就罷了不成?”叫眾家將打將進去。那莊丁忙上前稟道:“太公正在兌銀子賠鷹,即刻就出來。”劉猊道:“既如此,叫他快些!誰耐煩等他!”莊丁又進去對孟邦傑說了。邦傑提着兩柄板斧,搶出莊門,罵一聲:“狗男女!你們父子賣國求榮,詐害良民,正要殺你!今日殺父之仇,還想走到那裡去麼?”綽起雙斧,將三四十個家將排頭砍去,逃得快,已殺死了二十多個。劉猊看來不是路,回馬飛跑。孟邦傑步行,那裡趕得上,只得回莊,將太公的屍首下了棺材,抬到後邊空地上埋葬好了,就吩咐眾家人道:“劉猊這廝怎肯干休,必然領兵來報仇。你們速速收拾細軟東西,有妻子的帶妻子,有父母的領父母,快些逃命去罷!”眾家人果然個個慌張,一時間俱各打迭,一鬨而散! 孟邦傑取了些散碎金銀,撒在腰間,扎縛停當,提了雙斧,正要牽馬,卻聽得莊前人喊馬嘶,搖天沸地。邦傑只得向莊後從牆上跳出,大踏步往前途逃走。 說話的,你道那孟邦傑殺了劉猊許多家將,難道就罷了不成?當時劉倪逃回府中,聽得父親在城上玩景乘涼,隨即來到城頭上見了劉豫,叩頭哭訴道:“爹爹快救孩兒性命!”劉豫吃驚道:“為着何事,這般模樣?”劉猊就將孟家莊之事,加些假話說了一遍。劉豫聽了,大發雷霆道:“罷了,罷了!我王府中的一隻狗走出去,人也不敢輕易意他,何況我的世子?擅敢殺我家將,不是謀反待怎的?就着你領兵五百,速去把孟家莊圍住,將他一門老小盡皆抄沒了來回話。”劉猊答應未完,旁邊走過大公子劉麟,上前來道:“不可,不可!爹爹投順金邦,也是出於無奈。雖然偷生在世,已經被天下人罵我父子是賣國求榮的奸賊。現今岳飛正在興兵征伐,倘若滅了金邦,我們就死無葬身之地。再苦如此行為,只恐天理難容。爹爹還請三思!”劉豫道:“好兒子,那有反罵為父的是奸賊?”劉麟道:“孩兒怎敢罵父親,但只怕難逃天下之口!古人云:‘為臣不能忠於其君,為子不能孝於其親,何以立於人世?’不如早早自盡,免得旁人恥笑。”說罷,就望着城下涌身一跳,跌得頭開背折,死於城下。劉豫大怒道:“世上那有此等不孝之子,不許收拾他的屍首!”就命劉猊發兵去將孟家莊抄沒了。那劉猊領兵竟至村中,把孟家莊團團圍住。打進莊去,?無一人,就放起一把火來,把莊子燒得乾乾淨淨,然後回來繳令。當時城外百姓有好義的,私下將大公子的屍首掩埋了。且按下不提。 再說那孟邦傑走了一夜,次日清晨,來到一座茶亭內坐定,暫時歇息歇息。打算要到藕塘關去投岳元帥,不知有多少路程。只因越牆急走,又不曾帶得馬匹,怎生是好?正在思想,忽聽得馬嘶之聲,迴轉頭一看,只見亭柱上拴着一匹馬,邦傑道:“好一匹馬,不知何人的?如今事急無君子,只得借他來騎騎。”就走上前來,把韁繩解了,跳上馬,加上一鞭,那馬就潑喇喇如飛跑去!不道這匹馬乃是這裡臥牛山中一個大王的。這一日,那個大王在這裡義井庵中與和尚下了一夜棋,兩個小嘍羅躲在韋馱殿前耍錢,把這馬拴在茶亭柱上。到了天明,大王要回山去,小嘍羅開了庵門來牽馬,卻不見了,小嘍羅只得叫苦。和尚着了忙,跪下道:“叫僧人如何賠得起?”大王道:“這是嘍羅不小心,與老師父何涉?”和尚謝了,起身送出庵門,大王只得步行回山。 卻說孟邦傑一馬跑到一個松林邊,叫聲:“啊呀!不知是那一個不積福的,掘下這個大泥坑。幸虧我眼快,不然跌下馬來了!”正說之間,只聽得一聲吶喊,林內伸出幾十把撓鈎,將孟邦傑搭下馬來,跳出幾十個小嘍羅,用繩索捆綁了,將馬牽過來。眾嘍羅哈哈大笑道:“拿着一個同行中的朋友了。這匹馬是我們前山大王的,怎的被他偷了來?”內中一個嘍羅道:“好沒志氣,他是個賊,我們是大王,差遠多哩!”又一個道:“算起來也差不多少,常言說的‘盜賊盜賊’,盜與賊原是相連的。”一個道:“休要取笑,解他到寨中去!”就將孟邦傑橫縛在馬上,押往山寨而來。 守寨頭目進寨通報了,出來說道:“大王有令,叫把這牛子去做醒酒湯。”嘍羅答應一聲,將孟邦傑拿到剝衣亭中,綁在柱上,那柱頭上有一個豹頭環,將他頭髮掛上。只見一個嘍羅手中提着一桶水,一個拿着一個盆,一個捧着一個缽頭,一個手中拿着一把尖刀,一個手中拿着一個指頭粗的藤條。那個嘍羅將缽送在孟邦傑口邊道:“漢子吃下些!”孟邦傑道:“這黑漆漆的是什麼東西,叫爺爺吃?”嘍羅道:“這裡頭是清麻油。蔥花、花椒。你吃了下去,就把這桶水照頭淋在身上。你身子一抖,我就分心一刀,刳出心來,放在盆里,送去與大王做醒酒湯。”邦傑道:“我勸他將就些罷,如何要這般象意?”把牙齒咬緊,不肯吃。這嘍羅道:“不肯吃下去,敢是這狗頭要討打麼!”提起藤條要打。孟邦傑大叫道:“我孟邦傑死在這裡,有誰知道?” 這一聲喊,恰恰遇着那前山的大王上來,聽見喊着“孟邦傑”的名字,忙叫:“且慢動手!”走到他面前仔細一看:“果是我兄弟。”叫左右:“快放下來。”眾嘍羅慌忙放下,取衣服與他穿好。這裡嘍羅忙報與大王。邦傑道:“若不是兄到來,小弟已為泉下之鬼矣!”那四個大王聞報,一齊來到剝衣亭上道:“大哥,這是偷馬之賊,為何認得他?”大王道:“且至寨中與你們說知。”眾大王同邦傑來到寨中,大家見了禮,一齊坐下。那救孟邦傑的,叫做錦袍將軍岳真。那後山四位:一個姓呼名天保,二大王名天慶,第三個大王姓徐名慶,那個要吃人心的是第四大王姓金名彪。岳真道:“為兄的幾次請賢弟上山聚義,兄弟有回書來,說因有令尊在堂,不能前來。今日卻要往何方去,被我們的嘍羅拿住?既然拿住了,就該說出姓名來,他們如何敢放肆?”孟邦傑道:“不是為弟的不思念哥哥,實繫心中苦切,故此忘懷了。”那岳真道:“兄弟有何事心中苦切?”邦傑就將劉倪打圍跌死父親的話說了,然後道:“今欲要投岳元帥去,領兵來報此仇。”岳真道:“原來如此。”於是大家重新見禮。 呼天保道:“大哥,孟兄要報父仇,有何難處。我等六人聚集兩個山寨中人馬,約有萬餘,足可以報得孟兄之仇,何必遠去?”孟邦傑道:“小弟聞得岳元帥忠孝兩全,大重義氣,我此去投他,公私兩盡。”眾大王道:“這也說得有理。”孟邦傑道:“依小弟看起來,這綠林中買賣,終無了局。不如聚了兩山人馬,去投在岳元帥麾下。他若果是個忠臣,我們便在他帳下聽用,掙些功勞,光耀祖宗。若是不象個忠臣,我們一齊原歸山寨,重整軍威,未為晚也。”岳真道:“我也久有此心,且去投他,相機而行便了。”就吩咐嘍羅,收拾山寨人馬糧草金銀。當日大排筵席,各各暢飲。到了第二日,眾大王帶領一萬嘍兵,一齊下山,望藕塘關而來。一路慢表。 且說藕塘關岳元帥那邊,這一日正逢七月十五日,眾將各各俱在營中做羹飯。那牛皋悄悄對吉青道:“那營中萬馬千軍,這些鬼魅如何敢來受祭?我和你不如到山上幽僻之處,去做一碗羹飯,豈不是好?”吉青道:“這句話講得有理。”就叫家將把果盒抬到山上幽僻地方。牛皋道:“我就在此祭,老哥你往那首去。各人祭完了祖,抬攏來吃酒。”吉青道:“有理。”牛皋叫軍士躲過了。他想起母親,放聲大哭。吉青聽得牛皋哭得苦楚,不覺打動他傷心之處,也大哭了一場。兩個祭完了,化了紙錢,叫家將把兩桌祭菜抬過來,擺在一堆吃酒。吃不得幾杯酒,牛皋說道:“這問酒吃不下,請教吉哥行個令。”吉青道:“牛兄弟,就是你來。”牛皋道:“若要我行令,你要遵我的囗。”吉青道:“這個自然。”牛皋想了想道:“就將這‘月亮’為題,吟詩一首。吟得來,便罷;吟不來,吃十大碗。”吉青道:“遵令了。”吃了一杯酒,吟詩道: 團團一輪月,或圓又或缺。安上頭共尾,一個大白鱉。牛皋笑道:“那裡會有這樣大的白鱉,豈不是你誑我?罰酒,罰酒!”吉青道:“如此,吃了五碗罷。”牛皋道:“不相干,要罰十碗。”吉青道:“就吃十碗!你來,你來!”牛皋道:“你聽我吟。”也斟了一杯酒,拿在手中,吟詩道: 灑滿金樽月滿輪,月移花影上金樽。 詩人吟得口中渴,帶酒連樽和月吞。吉青道:“你也來誑我了!月亮這樣高,不必說他,你且把這酒杯兒吃了下去。”牛皋道:“酒杯兒怎麼叫我吃得下去?”吉青道:“你既吃不下去,也要罰十大碗。”牛皋笑了笑道:“拿酒來我吃。”一連吃了五六碗,立起身來就走。吉青道:“你往那裡去,敢是要賴我的酒麼?”牛皋道:“那個賴你的酒?我去小解一解就來。” 牛皋走到山坡邊,解開褲子,向草里撒將去。那曉得有個人,恰躲在這草中。牛皋正撒在那人的頭上,把頭一縮,卻被牛皋看見了。忙將褲子緊好,一手把那人拎將起來,走到吉青面前叫道:“吉哥,拿得一個奸細在此。”吉青道:“牛兄弟,你好時運,連出恭都得了功勞!”忙叫家將收拾殘肴物件,把那人綁了。二人上馬,竟往大營前來候令。元帥叫傳宣令二人進見。牛皋跪下道:“末將在土山上,拿得一個奸細在此,候元帥發落。”元帥道:“綁進來。”左右一聲:“得令!”就將那人推進帳中跪下。元帥一見他服色行徑,明知是金邦奸細,就假裝醉意,往下一看,叫道:“快放了綁!”說道:“張保,我差你山樂去,怎麼躲在山中,被牛老爺拿了?書在那裡?”那人不敢則聲。元帥道:“想必你遺失了,所以不敢回來見我麼?”那人要命,只得應道:“小人該死!”元帥道:“沒用的狗才!我如今再寫一封書,恐怕你再遺失了,豈不誤我的事!”咐咐把他腿肚割開,將蠟丸用油紙包了,放在他腿肚子裡邊,把裹腳包好,說道:“小心快去,若再誤事,必然斬首。”那人得了命,諾諾而去。 那牛皋看見張保站在岳爺背後,就是元帥醉了,也不致如此錯認。呆呆的看放那人去了,方上來問道:“元帥何故認那奸細做了張保?末將不明,求元帥指示。”岳爺笑道:“你那裡曉得?大凡兵行詭道,你把這奸細殺了,也無濟於事。我久欲領兵去取山東,又恐金兵來犯藕塘關,故此將機就計,放他去替我做個奸細,且看如何?”眾將一齊稱讚:“元帥真箇神機妙算!我等如何得知。”元帥就命探子前往山東,探聽劉豫消息,不表。 且說這個人果然是兀朮帳下的一個參謀,叫做忽耳迷。兀朮差他到藕塘關來探聽岳爺的消息,不期遇着牛皋,吃了這一場苦,只得熬着疼痛,回至河間府。到了四狼主大營,平章先進帳稟明,兀朮即命進見。看見忽耳迷面黃肌瘦,兀朮心下暗想:“必竟是路上害了病,所以違了孤家的限期。”便問道:“參謀,孤家差你去探聽消息,怎麼樣了?”參謀稟道:“臣奉旨往藕塘關,因夜間躲在草中被牛皋拿住,去見岳飛。不期岳飛大醉,錯認臣做張保,與臣一封書,教臣到山東去投遞。”兀朮道:“拿書來,待某家看。”參謀道:“書在臣的腿肚子裡!”兀朮道:“怎麼書在你腿肚子裡?”參謀道:“岳飛將臣腿肚割開,把書嵌在裡邊,疼痛難行,故此來遲了。” 兀朮遂命平章取來,可憐這參謀腿肚子都爛了!平章取出蠟丸,把水來洗乾淨了,送到兀朮跟前,將小刀割開,取出書來。兀朮細看卻是劉豫暗約岳飛領兵取山東的回書。兀朮大怒道:“孤家怎生待你,你直如此反覆,真正是個奸臣!”就命元帥金眼蹈魔、善字魔里之領兵三千,前往山東,把劉豫全家斬首。元帥領命。當有軍師哈迷蚩奏道:“狼主且住!這封書未知真假,不如先差人往山東探聽真實,然後施行。若草草將劉豫斬了,焉知不中了岳飛反間之計?”兀朮道:“不管他是計不是計,這個奸臣,留他怎麼?快快去把他全家抄沒了來!”金眼元帥竟領兵往山東而去。且按下慢表。 且說岳元帥一日正坐帳中,有探子來報:“啟上元帥,關外大路上有一枝兵馬屯紮營寨,特來報知。”元帥道:“可是番兵麼?”探子道:“不是番兵,看來好象是綠林中人馬樣子。”元帥命湯懷、施全前去打探:“倘若是來歸降的,好生領他來相見。”二人答應,出營上馬開關。未到得十餘里,果見一技人馬安下營頭。湯懷走馬向前,大喝一聲道:“吠!你們是那裡來的人馬?到此何干?”早有小卒報入營中。只見走出六員戰將,齊齊走來,到馬前道:“某等乃山東臥牛山中好漢岳真等,聞岳元帥禮賢重士,特來投順的。不知二位將軍尊姓大名?”湯懷、施全兩個聽了,連忙跳下馬來道:“小將湯懷,此位施全,奉元帥之命,特來探問將軍們的來意。既如此,就請上馬,同去見了元帥定奪何如?”六人齊聲道:“相煩引見。”於是八個人俱各上馬進關。 到了營前,下了馬,湯懷道:“待小將先進去稟明了元帥,然後請見。”六人道:“二位請便。”二人進營,見了元帥稟道:“有一枝人馬,為首六人乃是山東臥牛山中好漢,特來歸順,現在營前候令。”岳爺大喜,就命請進。六位好漢齊進營中跪下,口稱:“岳真、孟邦傑、呼天保、呼天慶、徐慶、金彪在山東臥牛山失身落草,今國劉豫不仁,特來歸順元帥。”孟邦傑又道:“小人本系良民,因一門盡被劉猊殺絕,只有小人逃出。在外遇着這班好漢,欲與小人報仇,小人勸他們去邪歸正,來投元帥。求元帥發兵往山東捉拿劉猊,明正典刑,公私兩盡。”元帥道:“劉豫父子投順金邦,那兀朮甚不喜他。本帥已定計令他自相殘害。我已差人往山東去探聽消息,待他回來,便知端的。若此計不成,本帥親領人馬與將軍報仇便了。”孟邦傑謝了元帥。元帥傳令,把降兵招為本隊,少不得改換衣甲旗號。岳爺與這班好漢結為朋友,設筵款待,各立營頭居住。 不數日,岳爺正在營與眾將聚談兵法,忽報探子回營。元帥令進來,細問端的。探子稟說:“小人奉令往山東,探得劉豫長子劉麟,為兄弟抄沒了孟家莊,力諫不從,墜城而死。大金國差元帥金眼蹈魔、善字魔里之領兵三千,將劉豫一門盡皆抄沒。只有劉猊在外打圍,知民逃脫,不知去向?特來繳令。”元帥賞了探子銀牌羊酒,探於叩謝出營去了。元帥對孟邦傑道:“劉豫既死,賢弟亦可釋然。待後日拿住劉猊,將他的心肝設祭令尊便了。”邦傑謝了元帥,各自散去。 再表金眼蹈魔、善字魔里之取了劉豫家財,回至河間府繳令。兀朮將財帛金銀計數充用,便下令道:“岳飛久居藕塘關,阻我進路,有誰人敢領兵去搶關?”當有大太子粘罕答應一聲:“某家願去。”兀朮道:“王兄可帶十萬人馬,務必小心攻打!”粘罕領令,就點齊十萬人馬,另有一班元帥、平章保駕,離了河間府,浩浩蕩蕩,殺奔藕塘關而來。這裡探子飛風報進岳元帥營中道:‘啟上元帥大老爺,今有金國大太子粘罕領兵十萬,來取藕塘關,離此關前已不遠,特來報知。”元帥命再去打探。隨即令軍政司點兵四隊,每隊五千人。命周青領一隊,在正南上下營,保護藕塘關;趙雲領一隊,在西首保關;梁興領一隊,在東首安營;吉青領一隊,在正北救應。四將領令,各去安營保守。元帥自同請將,守住中央大營,以備金兵搶關。 且說粘罕大軍已至,離關十里,傳下令來:“今日天色已晚,且安下營盤,明日開兵。”這一聲令下,四營八哨,紛紛亂亂,各自安營。粘罕緊對藕塘關扎住大營,暗暗思想:“向日在青龍山有十萬人馬,未曾提防,不道到得二更時分,被岳南蠻單人獨馬,踹進營來,殺成個屍山血海。今日倘這蠻子再衝進來,豈不又受其害?”想了一回,就暗暗傳下號令,命眾小番在帳前掘下陷坑,兩邊俱埋伏下撓鈎手,以防岳南蠻再來偷劫營寨。小番得令,不一時間,俱已掘成深坑,上面將浮上蓋好。粘罕又挑選面貌相象的裝成自己一樣,坐在帳中,明晃晃點着兩枝蠟燭,坐下看書。自己退入後營端正。不因是粘罕這一番小心防備,有分教:挖下陷坑擒虎豹,沿江撒網捉蛟龍。畢竟不知岳爺果然來劫寨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掘陷坑吉青被獲 認兄弟張用獻關 詩曰: 幾載飄零逐轉蓬,年來多難與兄同。雁南燕北分飛久,驀地相 逢似夢中。 上回已講到那金國大太子粘罕統領大兵十萬,離藕塘關十里,安下營盤,準備與岳元帥交兵,自有一番大戰,暫且按下慢表。 話中說起一位好漢,乃是河間府節度張叔夜的大公子張立。因與兄弟張用避難在外,兄弟分散,盤纏用盡,流落在江湖上,只得求乞度日。聞得岳元帥兵駐藕塘關,特地趕來投奔。不道來遲了一日,遍地俱是番營阻住路頭。張立便走到一座土山上,坐定想道:“我且在這樹林中歇息歇息,等待更深時分,打進番營去,打一個爽快,明日去見岳元帥,以為進見之功,豈不是好?”算計已定,就在林中草地上斜靠着身子,竟悠悠的睡去。 不道那日河口總兵謝昆,奉命催糧到此,見有金兵下營,不敢前進,只得躲在山後,悄悄安營,差人大寬轉去報岳元帥,差兵遣將來接糧米。那張公子在土山之上睡了一覺,猛然醒來,把眼睛擦擦,提棍下山,正走到謝昆營前,舉棍就打。三軍吶喊一聲,謝昆驚慌,提刀上馬,大喝:“何等之人,敢搶岳元帥的糧草?”張立抬頭一看,說聲:“啊呀!原來不是番營,反打了岳元帥的營盤,卻是死也!”急忙退出,原上土山去了。謝昆也不敢追趕,說道:“雖被這廝打壞了幾十人,幸喜糧米無事。”且說這張公子上山來觀看了一回,自想:“不得功勞,反犯了大罪,如何去見得岳元帥?不如原討我的飯罷!”又恐有人上山來追趕,只得一步懶一步,下山望東信步而去。 再說是夜吉青走馬出營,吩咐三軍:“少動!我去去就來。”家將忙問:“老爺黑夜往那裡去?”吉青道:“我前回在青龍山中,中了這番奴‘調虎離山’之計,放走了粘罕,受了大哥許多埋怨。今日他又下營在此,吾不去拿他來見元帥,等待何時?”說罷了,就拍着坐下能征慣戰的寶駒,一直跑至粘罕營門首,提起狼牙棒一聲喊,打進番營。三軍大喊道:“南蠻來踹營了!”攔擋不住,兩下逃奔。吉青直打至中間,望見牛皮帳中坐着一人,面如黃土,雙龍鬧珠皮冠,雉尾高飄,身穿一件大紅猩猩戰袍,滿口鮮紅,身材長大。吉青大喜道:“這不是粘罕麼?”把馬一拍,竟衝上帳去。只聽得哄嚨一聲響,連人帶馬,跌入陷坑。兩邊軍士一聲吶喊,撓鈎齊下,把吉青搭起來,用繩索緊緊綁着,推進後營,來見大狼主。那粘罕見不是岳飛,倒是吉南蠻,吩咐推出去砍了。旁邊閃過一位元帥鐵先文郎上前稟道:“刀下留人!”粘罕道:“是吉南蠻,留他則甚?那日某家幾乎死在他手內。今日擒來,那有不殺之理?”鐵先文郎道,“狼主臨行之時,四狼主曾對狼主說過:‘若拿住別個南蠻,悉聽發落。若拿住了吉南蠻,必須解往河間府,要報昔日愛華山之仇。’”粘罕道:“不是元帥講,我倒忘了。”遂傳令叫小元帥金眼郎郎、銀眼郎郎:“你二?領兵一千,將吉青上了囚車,連軍器馬匹,一齊解往四狼主那邊去。”二人領命,立刻發解起身。 再說到吉青家將,見吉青一夜不回,忙去報知岳元帥。元帥急傳今合營眾將,分頭亂踹番營,去救吉青。一聲令下,當時大營中湯懷、張顯、牛皋、王貴、施全、張國祥、董芳、楊虎、阮良、耿明初、耿明達、余化龍、岳真、孟邦傑、呼天保、呼天慶、徐慶、金彪,並東西南三營內梁興、趙雲、周青等一班大將;岳元帥親領着馬前張保、馬後王橫,一齊沖入番營。只見番兵分為左右,讓開大路。岳爺暗想:“番兵讓路,必有詭計。”傳令眾將分作四路,左右抄到他後營而入。一聲炮響,四面八方,一齊殺入,橫衝直撞。番兵抵擋不住,往前一擁,俱各跌下陷坑,把陷坑填得滿滿的,聽憑宋兵東衝西突。粘罕帶領眾元帥、平章分兵左右迎敵,那裡當得起這班沒毛大蟲!聲若翻江,勢如倒海,遇着他的刀,分作兩段;擋着他的槍,戳個窟窿;錘到處,打成肉漿;鐧來時,變做血泥。但見: 兩家混戰,士卒如雲。沖開隊伍勢如龍,砍倒旗幡雄似虎。個 個威風凜凜,人人殺氣騰騰。兵對兵,將對將,各分頭目使深機;槍 迎槍,箭迎箭,兩下交鋒乘不意。直殺得翻江攪海,昏慘慘冥迷天 日;真箇似拔地搖山,漸索索亂撒風砂。正是:迷空殺氣乾坤暗,遍 地征雲字宙昏! 有詩曰: 餐刀飲劍血潸然,滾滾人頭心膽寒。陣霧征雲暗慘澹,拋妻棄 子恨漫漫。這一陣,殺得番兵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粘罕顧不得元帥,元帥顧不得平章,各自尋路逃奔。岳兵分頭追趕,一面收拾輜重,不提。 又表那張立錯打了謝昆糧寨,當夜下土山,行了半夜,到得官塘上,但見一枝人馬,喧喧嚷嚷解着一輛囚車,望北而行。張立暗想:“這囚車向北去的,必然是個宋將。我昨夜誤打了元帥的糧草營頭,何不救了這員宋將,同他去見元帥,也好將功折罪?”就放了筐籃,提起鐵棍,趕向前來,大喝一聲:“呔!你解的是什麼人?”小番答道:“是宋將吉青。你是個花子,大膽來問他則甚!”張立道:“果然不錯。”舉起棍來便打,橫三豎四,早打翻了六七十個,番兵一齊吶喊起來。 金眼郎郎在馬上問道:“前面為甚吶喊?”早有小番急來稟道:“有個花子來搶囚車,被他打壞了多少人了。”金眼郎郎、銀眼郎郎大怒道:“有這等事!”兩個就走馬提刀趕上前來。張立也就提棍便打,番將舉刀迎戰。戰不幾合,被張立把鐵棍鈎開了金眼郎郎手中大刀,向馬腰上耍的一棍,將馬腰打斷。金眼郎郎跌下馬來,照頭一棍,打得稀爛。銀眼郎郎見打死了金眼郎郎,心內着慌,撥馬逃走。張立趕上,把棍橫掃將去,連人帶馬,打成四段。 吉青在囚車內見了,就將兩膀一掙,兩足一蹬,囚車已散;向小番手內奪了狼牙棒,跳上了馬,舞棒亂打。看見張立身上襤褸,猶如花子一般,便也不去問他,只顧追打番兵,往北趕去。張立站住道:“豈有此理!我救了你的性命,連姓名也不來問一聲。這樣人,是我救錯了,睬他則甚,不如原討我的飯去罷。”遂向地下拿了筐籃,向前行去。 卻說這裡有座山,叫做猿鶴山。山中有個大寨,寨中聚着四位好漢:為頭的諸葛英,第二個公孫郎,第三個劉國紳,第四個陳君佑。聚有四千餘人,占住此山落草。忽有嘍羅報上山來道:“有一隊番兵在山前下來了。”諸葛英道:“山寨中正無糧草,這些番兵久在中原,腰邊必有銀兩,我們下山去殺一陣,奪他些輜重糧草,也是好的。”眾人道:“好!”四位好漢帶領嘍羅一齊下山來,將這些番兵攔住,槍挑刀砍,那些番兵那裡夠殺?看看吉青趕來,那諸葛英等看見吉青青臉蓬頭,只道是個番將,遂一齊來拿。吉青舉狼牙棒招架,那裡戰得過這四人? 恰好張立一路走來,剛剛到這山中,看見吉青又與這四人交戰,招架不住。看他走又走不脫,戰又戰不過,頃刻就有性命之憂,心裡想道:“這個人論理不該救他,但見他四個人殺一個,我也有些不服。待我上去再救他一救,看他如何?”遂又放下了筐籃,提棍上前,大喝一聲道:“你們四個戰一個,我來打抱不平也!”吉青正在危急之際,見了便叫道:“漢子快來幫我!”張立上前,與吉青兩個抵住四人廝殺。四人無意中添個生力助戰,正在難解難分,不期粘罕被岳元帥殺敗,正望這條路上敗將下來。小番報道:“前面有南蠻阻路。”粘罕着慌道:‘前邊有兵阻路,後面岳飛追兵又到,如何處置!”只得揀小路爬山越嶺,四散逃命。 岳元帥帶領眾將追至猿鶴山下,番兵俱不見了,只見吉青同一破衣服的大漢與四將交戰。牛皋道:“前面吉哥在那裡打仗,我們快去助陣!”王貴聽了,與牛皋兩騎馬飛風跑上前去。一柄刀,兩條鐧,不問來歷,叮叮噹噹,四個戰住兩雙,十六隻臂膀撩亂,甘八個馬蹄掀翻。岳爺在後趕上,看那四個好漢,一個手掄鐵偏拐,一個雙刀,一個八角水磨青銅鐧,一個兩條竹節鞭,一個個本事高強。又見那破衣大漢十分驍勇,況且吉青未曾遭害,心下好生歡喜,遂催馬上前,高聲喝問:“爾乃何等之人,擅敢攔阻本帥人馬,放走番兵?”四人聽見了,忙叫:“各人且慢動手!”八個各跳出圈子外來。 諸葛英問道:“你們卻是何處兵馬?來與俺們交戰麼?”牛皋道:“你眼睛又不瞎,不見岳元帥的旗號麼?”四個人聽見,慌忙跳下馬來道:“你這個青臉將軍,口也不開;又遇着這位好漢,身上襤襤褸樓,叫我那裡曉得?”吉青不覺大笑起來。那四位就走到岳爺馬前跪下道:“小將諸葛英,兄弟公孫郎、劉國紳、陳君佑,共是四人,在此猿鶴山落草。因見番兵敗下來,在此截殺。不想遇着這位將軍,誤認他是番將,故此冒犯了元帥。”元帥道:“將軍們請起!我想綠林生理,終無了局。目今正在用人之際,何不歸降朝廷,共扶社稷,列公意下如何?”四人道:“若得元帥收錄,我等當效犬馬之勞。”元帥道:“既是情願歸降,請上山收拾人馬,同本帥回關。”四人大喜,一齊回山收拾。 岳元帥見那破衣大漢站在路旁呆着,便問道:“你是何人?緣何幫了我將與他們交戰?”張立兩眼流淚,向前跪下道:“小人乃河間節度張叔夜之子,名喚張立。因兀朮初進中原,兵臨河間,小人不知父親是詐降,我弟兄兩個不肯做奸臣,遂瞞了父親,逃出家門,欲打番兵。因他人馬眾多,不能取勝。弟兄分散,流落江湖。後來問得二聖蒙塵,父親盡節,母親又亡。小人無奈,只得求乞度日。近來聞得康王即位,拜老爺為帥,幾次要投奔帥爺,誰知小人大病起來。等得病好,帥爺兵到這裡藕塘關來,小人乃趕到此處。卻見都是番兵營寨,只得走上土山,將就歇息一回,去打番營。不意睡眼朦朧,錯打了元帥的糧草營頭,懼罪逃走。看見這一位青臉將軍囚在囚車內,小人打散了番兵,救出囚車。他不謝一聲,竟自往前追殺番兵。到這裡,又遇見他與那四位將軍交戰,看來招架不住,恐誤失了性命,一時激忿,故此又來助戰。”岳元帥聽了這一番言語,便道:“原來是位公子,且有此功勞,待本帥寫本進京,請旨授職便了。”張立道:“多謝大老爺提拔!” 元帥喚過吉青喝道:“你受人救命大恩,不知作謝,是何道理?”吉青連忙過來,謝了張公子。元帥又道:“你未奉本帥將令,私自開兵,本當斬首,今站從寬。以後若再犯令,決不輕恕!”吉青叩頭講了。正在發放,那諸葛英等四人帶了山寨大小兒郎已到。元帥即命將山寨降兵並作一隊,一齊發炮回關,原在大營前紮好屯營。又與那四人拜了朋友。只有張立乃是晚輩,不便與他結拜。又報:“謝昆解送糧草候令。”元帥命照數查收,記功訖。 一日,又有聖旨來,命岳元帥征汝南曹成、曹亮。元帥接過了旨,送了欽差出營,即時升帳。命牛皋帶領本部人馬,前往茶陵關,候本帥到來,然後開兵。牛皋領令去了。元帥又命湯懷、孟邦傑兩人,送糧草到軍前應用。二人領令去了。又命謝昆再去催糧接應。謝昆領令去了。隔了兩日,元帥諸事安排停當,命金總兵好生把守藕塘關。金總兵唯唯聽命。三聲炮響,大兵拔賽起行,一路威風,按下不表。 且說那牛皋兵至茶陵關,紮下營寨,天色尚早,吩咐兒郎:“搶了他的關,進去吃飯。”眾兵答應,一聲吶喊,到關前討戰。只見關里一聲炮響,關門大開,衝出一技人馬,只有五百多人。為首一員步將,身長丈二,使條鐵棍,飛舞而來。牛皋見他滿面烏黑,就哈哈的笑道:“你這個人,好象我的兒子。”那將大怒,也不回言,提棍就打。牛皋舉鐧招架。馬步相交,鐧棍並舉。戰不到十幾個回合,牛皋招架不住,回馬便走,叫:“孩兒們快些照舊!”三軍吶喊一聲,一齊開弓上來射住陣腳。那將見了,也不追趕,就領兵進關。牛皋回頭一看,且喜三軍俱在,連忙轉來,移營在旁側扎住。過了兩日,岳元帥大兵已到。牛皋上前迎接。元帥問道:“你先到此,可曾會戰?”牛皋道:“前日會了一員步將,不肯通名,又不肯與我打仗,想是與元帥有什麼讎隙,所以要候元帥兵到方來交戰。”元帥微微一笑,情知他又打了敗仗,便問:“怎麼樣一個人?”牛皋道:“是一個身長黑大漢子,用一條鐵棍,卻不騎馬,是員步將。”元帥吩咐下營安歇。當日無話。 次日,帥爺升帳,眾將兩行排下。岳爺道:“那位將軍領令打關?”旁邊閃過張立,上前道:“昨日聽得牛將軍說那員步將形狀,好似末將兄弟一般。待末將出去會他一會,看是如何?”元帥就命張立出馬,張立得令,領兵出營,直至關前討戰。關內炮響一聲,飛出那員將來迎敵,門旗開處,閃出那位英雄,手提鐵棍,大喝一聲:“那個該死的到此尋死?通個名來。”張立仔細一看,果然是兄弟張用,假意喝道:“你不必問我的姓名,我奉了岳元帥的軍令,來拿你這班草寇。你便自己縛了,同我去見元帥,或者饒了你的狗命,省得老爺動手。”張用對面一看,卻原來是哥哥,也不開言,但提棍打來,張立舉棍招架。各人會意,假戰了三四個回合,張立虛打一棍,落荒而走。張用隨後趕來。趕到僻靜之處,張立轉身叫聲:“兄弟!”張用亦叫聲:“哥哥!”張立道:“兄弟,你怎麼得在這個所在?”張用道:“我自與哥哥分散之後,不知哥哥下落,兄弟無處棲身,在此投了曹成,封我為茶陵關總兵之職。哥哥何不也歸降此處,也得手足完聚,同享富貴,豈不是好?”張立道:“兄弟之言差矣!我二人因昔日不肯降金,故此瞞了父母,逃走出來。今曹成、曹亮,也不過是個叛國草寇。目今宋康王現在金陵即位,名正言順。況且岳元帥足智多謀,兵精將勇,此關焉能保得?一旦有失,悔之晚矣!”張用道:“既如此,只好明日詐敗,獻關與哥哥罷!”張立道:“如此甚好。我且先作戰敗回營,稟明元帥便了。”說罷,就倒拖着鐵棍敗回來,張用在後追趕。趕至關前,又假戰了三四合,張立敗進營去,張用亦收兵回關。 張立回營進帳,將弟兄相會之事細細稟知元帥。元帥大喜。到了次日,張立又到關前討戰。軍士報與張用,張用仍領兵出關。兩個並不打話,虛戰了三個回合,張用詐敗,張立在後趕來。趕至關前,張用立在關口大叫道:“吾已獻關歸順朝廷,爾等大小三軍,願降者走過一邊。”三軍齊聲:“願降!”張立得了茶陵關,與張用同至府中,差人請岳元帥進關。元帥大喜,撥寨進關。安營已畢,張立引張用來見了元帥。元帥k了二人首功,一面修本差官進京,就保舉他為統制之職。差人催運糧草,準備去搶棲梧山。 元帥一日在營與眾將閒談,便向張用道:“你既在此為官,可知那曹亮、曹成用兵如何?”張用道:“他二人水裡本事甚好。還有副將賀武、解雲更十分了得。聚兵數十萬。因這曹成專好結交,所以各處英雄俱來投順。儘是一派虛詐,終是無謀之輩,不足為患。但這棲梧山上,元帥何元慶有萬夫不當之勇,元帥須要防備着他。”元帥聽了這番言語,心中暗喜,且待糧草到時,就好開兵去搶棲梧山。且按下不表。 再說總兵謝昆護送糧草,望茶陵關進發,軍士稟道:“前面有兩條路,不知老爺從那條大路而去,還是從那小路而去?”謝總兵道:“那一條路近?”軍士道:“小路近些。”謝總兵心下一想:“小路上恐有強盜,不如走大路,就遠些也罷。”遂吩咐從大路上走。三軍答應一聲,竟往大路而行。行了兩日,來到了一座高山,這山上有一位大王,那大王肩下齊齊的排列着四位兄弟,聚集嘍羅五千餘人,在此打家劫舍。早有嘍羅飛報上山道:“岳飛兵駐汝南,有總兵官解糧到彼,在此經過,特來報知。”那大王聽了,呵呵大笑,對着那四位兄弟說出幾句話來。有分教:山中壯士,全無救苦之心;寨內強人,盡有害人之意。正是:說來驚破庸人膽,話出傷殘義士心。畢竟不知那大王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九宮山解糧遇盜 樊家莊爭鹿招親 詩曰: 不思昔日蕭何律,且效當年盜跖能。蜂屯蟻聚施威武,積草固 糧待戰爭。 話說謝總兵來到此山,名為九宮山。山上那位大王,姓董名先。手下四個弟兄:一個姓陶名進,一個姓賈名俊,一個姓王名信,一個也姓王名義。招集了五千多人馬,占住這九宮山,打家劫舍。當日聞報,說是岳元帥軍前的糧草在山下經過,不覺呵呵大笑,對着四個兄弟說道:“我正想要奪宋朝天下,做個皇帝,強如在此胡為。那宋朝只靠着岳飛一人,若拿了岳飛,何愁大事不成?如今他的糧草在此經過,豈肯輕輕放他過去!”就點起嘍羅一千,紮營在半山之中。看看糧車將近到來,大王就帶領嘍羅衝下山來,一字兒擺開,大喝一聲:“呔!會事的快快把糧草留下,饒你這一班狗命。牙縫內迸出半個‘不’字,就叫你人人皆死,休想要活一個!”軍士慌忙的報與謝昆。謝昆道:“原來是我走差了路頭,是我的不是了。”只得拍馬掄刀,挺身上前觀看。但見那強人身長九尺,面如鍋底,兩道黃眉直豎,頦下生一部血染紅須,頭戴鑌鐵盔,身穿烏油鎧,坐下的是一匹點子青鬃馬,手拿着一柄虎頭月牙鏟。見了謝昆,就大喝一聲,如同霹靂:“呔!你是何等樣人,擅敢大膽在此經過?快把糧草送上山去,饒你狗命!”那謝昆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只得欠身鞠躬,叫聲:“大王不用動惱!小官是湖口總兵謝昆,奉岳元帥將令,解糧在此經過。?憐小官年紀老邁,不是大王的對手。若是大王拿了糧去,元帥必然將我全家抄斬。望大王憐而赦之,放過此山,感德不淺!”那大王聽了,又把謝昆看了看,果然鬍鬚有好些白了,便道:“謝昆,你倒是個老實人,我不搶你的糧草。你可將營頭扎住,速速差人去報你元帥知道,說我九宮山鐵面董先大王阻住糧草,必要岳飛親來會戰。快快去報,俺們候你回音。如遲了,休怪我來欺你。”謝昆諾諾連聲而退。大王領眾嘍羅回歸本寨。 謝昆只得紮下營寨,急急寫了文書,差旗牌星夜飛報上茶陵關去。正值岳爺升堂議事,傳宣官上堂稟說:“謝總兵有告急文書投遞。”元帥傳令命他進來。傳宣官領令,就同旗牌來到滴水檐前跪下,將文書呈上。元帥拆開看了,大怒道:“好強盜,欺謝昆年老,擅敢搶奪糧草!”便問一聲:“那位將軍前去救回糧草?”階前閃出施全來,應聲:“末將願往。”元帥就命帶領五百人馬,同旗牌速去擒拿強盜。施全領令出關,同着差官一路望九宮山而來。 不一日,已到了糧草營前,來見了謝總兵,行禮過了。謝昆道:“施將軍還同幾位來?”施全道:“就是小將一人。”謝昆道:“那個強盜十分厲害,若只得將軍一位,恐難取勝。”施全道:“謝總爺,你可放心,看小將擒他。”謝總兵當時留施全吃了午飯,眾軍亦飽餐了一頓。施全道:“天色尚早,待末將去擒這強盜來。”施全提戟上馬,帶領兒郎來至山前擺開,高聲喊叫:“強盜快快下山來受縛!”嘍羅慌忙報與大王。董先拿鏟上馬,帶領嘍羅飛馬下山來,抬頭望見施全,大聲喝道:“來者可就是岳飛麼?”施全道:“胡說!爾乃烏合小寇,何用我元帥虎駕親臨。我乃岳元帥麾下統制施全是也,奉元帥將令,特來拿你。”董先大怒,舉起手中月牙鏟,照頭便打,施全舉戟相迎。只聽得當的一聲,打在戟杆上,震得施全兩臂麻木。又是一連幾鏟,施全招架不住,轉馬就跑。董先大叫:“你往那裡走?”拍馬追趕下來。追了四五里路,施全走得遠了,董先只得勒馬回山。 這施全因被那董先這把月牙鏟打得魂魄俱消,不敢望糧草營中來,只顧落荒敗走。那自己馬蹄鑾鈴聲響,他只認做後邊董先追來,所以沒命的飛跑,一口氣直跑下二十來里路。迴轉頭來,不見了董先,方才勒住馬,喘息不定。忽見前面為首一位少年,生得前發齊眉,後髮披肩,面如滿月。頭戴虎頭三叉金冠,二龍搶珠抹額,身穿大紅團花戰襖,軟金帶勒腰,坐下一匹渾紅馬。後面隨着十四五個家將,各各騎着劣馬,手執器械,跟着這少年,一直望前而去。施全想道:“那個少年必然是富家子弟,在此興圍作樂的。倘若前邊去,遇着了這個強盜,豈不枉送了性命?待我通知他一聲,也是好事。”便高聲叫道:“前邊這後生快快轉來,休得前去送命!”那後生正行之間,聽得此話,勒馬轉來向施全問道:“將軍喚我轉來,卻為何事?”施全道:“前邊有個強盜十分厲害,恐你們不知,倘遇見了他,白送了性命,故此通知你一聲,快些轉去罷!”那後生道:“將軍何以曉得前邊有強盜?”施全道:“實不相瞞,我乃岳元帥麾下統制官施全便是。因有護糧總兵謝昆,被那九宮山上強盜阻住不放,我奉元帥軍令前來保糧。不道強盜果然本事高強,殺他不過,被他打敗了。故此喚你們轉來,是個為好的意思。”那少年道:“原來如此,極承你盛情。”?吩咐家將:“取我的鎧甲來!”家將答應一聲,取過包袱解開,公子下馬披掛。那施全在旁,看他穿上一副就身貼體的黃金甲,橫勒絲蠻帶,翻身跳上了渾紅馬。兩個家將抬過一杆虎頭鏨金槍,公子綽在手中,叫聲:“施將軍!引我前去捉這強盜。”施全觀看他這一根槍桿,比自己的戟杆還粗些,想必倒有些本事的;便道:“小將軍,你尊姓大名?這強盜委實厲害,不要輕看了他嚇!”公子道:“我今且去會會這個強盜,若然勝了,與你說名姓;若然不能取勝,也不必問我姓名。就請將軍前行引道。”施全害怕,那裡敢先走?那些眾家將都笑道:“虧你做了一位統制老爺,遇了強盜這樣害怕,怎麼去與金兵對敵?同去不妨的。”施全滿臉慚愧,無可奈何,只得一齊同走。 將近九宮山,施全把手指道:“前面半山裡的人馬,就是強盜營頭。”那小將軍就催馬來到山下,高叫一聲:“快叫那董先強盜下來,認認我小將軍的手段!”嘍羅忙去報知董先,董先飛馬下山。施全見了,對小將軍道:“強盜來了,須要小心些!”公子道:“待我拿他。”一馬衝上前去。施全同家將在後邊觀看。那董先見了公子,便罵道:“施全,你這狗男女也不成人,怎麼去叫一個小孩子來送命?豈不可笑!”公子道:“你可就是董先麼?”董先道:“既知我名,就該逃去,怎麼還敢問我?”公子道:“我看你形狀倒也象是一個好漢,目今用人之際,何不改邪歸正,掙個功名?我也是要去投岳元帥的,不若同了我去。若一味逞蠻,恐你性命不保!可細細去想來。”董先道:“你這小毛蟲有何本領,擅敢如此無禮,口出大言?打死你罷!”遂一鏟打來,公子擺了擺這杆虎頭槍,在他鏟柄上一托,當的一聲響,梟在旁邊。耍耍耍一連幾十槍,殺得董光手忙腳亂,渾身臭汗,那裡招架得住?只得轉馬敗上山去,大叫:“兄弟們,快來!” 那陶進等四人讓過董先,一齊走馬衝下山來,一見了那位小將軍,齊齊叫聲:“啊呀,原來是公子!”各各慌忙跳下馬來跪下。公子亦下馬來道:“俺祖爺原叫你們去投岳元帥,怎麼反在這裡落草?”卻說那四人原是張元帥舊時偏將,故此認得公子,當下便道:“小將們原要去投元帥的,因從這裡經過,被這董哥拿住,結為兄弟,故此流落在此。不知公子何故到此?”公子道:“我遵祖父之命,去投岳元帥。遇見了施將軍,說你們阻擋了糧草,故爾來此。我想你等在此為盜,終無結果。既與董先結義,何不勸他歸順朝廷,同我到岳元帥營前效力?有功之日,亦可榮宗耀祖,揚名後世,豈不是好?”陶進等領了公子之言,連忙上山去勸董先,不提。 且說這施全看見公子在那裡降伏這四人,便來問家將道:“你家公子,是何等樣人?緣何認得這強盜?”張興道:“俺家公子,名喚張憲。俺家老爺,便是金陵大元帥,今已亡故了。俺家太老爺,因有半股瘋疾,故命我家公子去投岳元帥麾下,去干功名的。”施全聽了大喜,連忙下馬,來見了公子。謝總兵聽得報說此事,亦出營來迎接。恰好陶進等四人下山來見公子道:“小將們說起先老爺之事,董哥亦佩服公子英雄,情願投順。但要收拾寨中,求公子等一天,方可同行。”公子道:“不妨!你們可同去幫助收拾,我在此間等候便了。”四人領命回山。這裡謝昆、施全迎接張憲,各各見禮已畢,施全安排酒飯款待。到了次日,董先等五位好漢收拾乾淨,放火燒了山寨,帶領數千陵兵下山來。謝昆接進營中,與施全、張憲各各見禮已畢。施全把兵分為兩隊,往茶陵關而來。且按下慢表。 又說到湯懷同着孟邦傑奉令催解糧草,到了三叉路口,軍士來稟道:“老爺走大路,還是走小路?”湯懷問道:“大路近,還是小路近?”軍士道:“小路近得一二十里,但恐有草寇強盜。”湯懷道:“糧米早到軍前,就是功勞。既然小路近,就走小路。放着我二人在此,那裡有吃豹子心肝的強盜來惹我?怕他怎的?”軍士領令,竟往小路而走。不想道路狹窄難行,反要爬山過嶺,本意圖快,不覺越慢了。 一日,行到一塊大平陽之地,湯懷吩咐軍士安營造飯,方好盤山。眾軍領令,就紮下營寨歇息。湯懷對孟邦傑道:“賢弟,這幾日行路辛苦,我今閒坐在此,何不同你到山前山後,尋些野味來下酒何如?”孟邦傑是個少年心性,便道:“悶坐不過,甚好,甚好!”湯懷就命家將:“堅守營門,我們閒耍一回就來。”二人出營上馬,信步望着茂林深草處,一路沿着山下搜尋而來。只見前面一隻大鹿,在那裡吃草。湯懷就拈弓搭箭,颼的一箭射去,正中在鹿背上。那鹿負痛,帶箭飛跑。湯、孟二人加鞭追趕。那鹿沒命的跑去,追下有十來里路。斜刺松林里轉出一班女將,為首兩女子,生得: 眉彎新月,臉映桃花。蟬鬢金釵雙壓,鳳鞋金鐙斜登。連環鎧 甲束紅裙,繡帶柳腰恰稱。一個青萍劍,寒霜凜凜;一個日月刀,瑞 雪紛紛。一個畫雕引開處如滿月;一個穿楊箭,發去似流星。 常言道:“無巧不成書。”那隻鹿剛剛跑到那林邊,被那使刀的女子加上一箭,那鹿熬不住疼痛,就地打一滾,卻被眾女兵一撓鈎搭住,將繩索捆住,扛抬去了。湯懷看見,便叫聲:“孟賢弟,你看好兩個女子,把我們的鹿捉將去了!”孟邦傑道:“我們上去討還來。”湯懷道:“有理。”遂趕上前來,高叫道:“這鹿是我們射下來的,你倒湊現成,那裡有這等便宜事?快快送還便罷,休要惹我小將軍動手。”那拿劍的女子喝道:“胡說!這鹿明明是我妹子一箭射倒的。你要賴我,我就肯還你,只怕我手中這雙劍也未必肯。”湯懷大怒道:“好賤人!我看你是個女子,好言問你取討,你反敢無禮麼?”就把槍倒轉,一槍桿打來。那女將舉劍隔開,劈面就砍。惱得湯懷心頭火起,使開槍耍耍耍一連幾槍,那女將力怯,招架不住。惱了使雙刀的女將,把馬一拍,舞動日月刀,上來幫助。孟邦傑看得高興,掄開雙斧,上前接住。兩男兩女,捉對兒廝殺。那女將抵敵不住,虛晃一刀,轉馬敗將下去。湯、孟二人那裡肯罷,隨後追趕。 不到二三里地面,來到一所大莊院,背靠一座大高山,莊前一帶合抱不攏的大樹。那女將到了此地,竟帶領女兵轉入莊內,將莊門緊緊關閉,竟自進去了。那湯懷趕到莊門口,高聲大叫:“你那兩個賤人不還我鹿,待躲到那裡去?快快把鹿送了出來,萬事全休。若不然,惹得老爺性發,把你這個鳥莊子放一把火燒做了白地!”叫了一回,不見動靜。孟邦傑道:“哥哥,我們打進去,怕他怎的?”湯懷道:“那怕他是皇帝家裡!” 二人正待動手,只見莊門開處,走出一位老者,年過半百,方臉花須,頭戴逍遙巾,身穿褐色絨袍。背後跟隨三四個家將,各掛一口腰刀,慢慢的踱將出來,問道:“是那裡來的村夫,上門來欺負人?我這村莊非比別處,休來討野火吃!”湯懷正要開口,卻是孟邦傑槍上前一步,在馬上躬身道:“老丈聽者,我們二人乃是岳元帥麾下護糧統制。今日在此經過,在山前尋些野獸下酒。方才射倒一鹿,卻被你們莊裡兩個女將恃強搶去,故此特來取討。”那老者聽了,便道:“原來為此!一隻鹿值得甚事,大驚小怪!你們既是兩位護糧將軍,且請進小莊待茶。方才這兩個是小女,待老夫去把鹿討來奉還便了。”湯、孟二人見那老者言語溫和,遂跳下馬來,跟隨老者進莊。莊客把馬拴好在莊前大樹上。 二人到了大廳上,撇下了兵器,望老者見禮畢,分賓主坐定。老者請問:“二位高姓大名?現居何職?”湯懷道:“小將姓湯名懷,是岳元帥從小結拜的義弟。這個兄弟乃是山東孟邦傑涸惡了劉魯王,投在岳元帥麾下,都做統制之職。今奉元帥將令,催糧到此,偶爾逐鹿,多有唐突!請問長者尊姓大名?此地名何所?”老者道:“老夫姓樊名瑞,向為冀鎮總兵,目今告病休官在家。此間後面高山,名為八卦山,因老夫賤姓樊,此莊順口就叫做樊家莊。今日難得二位將軍到此,山肴野蔬,且權當接風。”二人連稱:“不敢!原來是前輩尊官,小將們不知,多有冒犯,望乞恕罪!” 正說之間,左右安排桌凳,擺列酒撰。二人連忙起身作謝,說道:“小將們公事在身,不敢久停。這鹿不還也罷,就此告辭了。”樊瑞道:“二位既來之,則安之。且請略坐一坐,老夫還有話請教。”二人只得告禮坐下。兩邊家將斟過酒來,各人飲過了幾杯。樊瑞開言道:“二位將軍在外,終日在兵戈叢內馳騁,還念及家中父母、妻孥否?”湯懷道:“不瞞老伯說,向來年荒時候,老父母都已見背。連年跟着岳元帥南征北討,也不曾娶得妻室,倒也無甚牽掛。”樊瑞道:“如此正好盡力王事,但孟將軍青年,必竟椿萱還茂?”邦傑聽了,不覺兩淚交流,遂將劉猊行兇之事,告訴一遍,因此亦未有妻室。樊瑞聽了二人說話,暗暗點頭,道:“難得,難得!老夫有一言,二位亦不必推辭。老夫向為總兵,只為奸臣當道,不願為官,隱居於此。年已望六,小兒尚幼。只因兩個小女,一向懶學女紅,專好掄刀舞劍,由他嬌養慣了,故今年雖及笄,尚未許人。恰好老夫昨夜三更時分,夢見兩隻猛虎,趕着一鹿奔入內堂。今日得遇二位到此,也是天緣。老夫意欲將兩個小女,招贅二位為東床嬌客,未知二位意下若何?”二人聽了,心中大喜,只得假意道:“極承老伯不棄!但恐粗鄙武夫,怎敢仰攀高門閨秀?”樊瑞道:“不必固遜,前日藕塘關金舍親?有書來,說岳元帥已將‘臨陣招親’一款革除。今賢婿們軍糧急務,難於久留,趁今日黃道吉辰,便行合卺。”遂飲了幾杯,撤過筵席,叫莊丁:“去把二位將軍的馬,牽入後槽餵養。”一面端整花燭,安排喜筵;一面差人去近村莊,請過鄰里老友來赴喜酌。那些近莊親鄰,亦都來賀喜。一時間,廳堂上點得燈燭輝煌,請出樊老夫人來,拜見了岳父、岳母,然後參天拜地,送入洞房。有詩曰: 堪夸女貌與郵才,天合姻緣理所該。十二巫山雲雨會,襄王今 夜上陽台。 合卺已畢。湯、孟二人出到廳堂,款待眾客。正在飲酒之間,家將來報說:“公子回來了。”但見家將們扛抬着許多獐麂兔鹿之類,放在檐下。後邊走進一位小英雄,前發齊眉,後髮披肩,年紀十二三歲,生得一表人材,原來就是有名的虎將樊成,上廳來先見了爹爹。樊老將軍便問:“這次因何去了十數日方回?”樊成道:“那近山野獸俱已拿盡,故爾遠去興圍,遲了幾日。”老將軍道:“過來與兩位姐夫見禮。”樊成道:“孩兒不省怎麼就招得這兩位姐夫?”老將軍道:“這個姓湯名懷,那個姓孟名邦傑,俱是岳元帥麾下,現居都統制之職。因為解糧過此,天緣湊合,招贅在此。”樊成聽了,方來見了禮,又與各親鄰等見禮畢。然後就坐飲酒,直至二更方散。送歸洞房。 次日,樊老將軍宰了些牛羊豬雞等物,叫莊丁扛抬十來壇自窨下的好酒,送到營中,犒賞了眾軍士。住了三日,到第四日,湯、孟二人請岳父出來稟道:“小婿軍務在身,今日拜別起行。”樊瑞道:“此乃國家大事,不敢相留。”就命準備酒席餞行。席間,樊瑞道:“賢婿們可盡心王事,若能迎還二聖,我亦有光!小女自有老夫照看,放心前去。”樊成道:“再過二年,我來幫你殺番兵。”湯、孟二人遂拜辭了岳父母,與小姐、妻舅作別了出莊回營,領兵解糧起身,不表。 再說謝總兵催糧,到了關下扎住,同眾將來到轅門候令。旗牌稟過元帥,元帥令進見。謝昆、施全先把九宮山鐵面董失降順之事,又將會着張公子的話,細細稟明。岳爺大喜,便叫:“快請張公子相見。”公子就上前參見,將祖父之書雙手呈上。岳爺接過看了,隨即出位相扶道:“公子在我這邊,皆是為朝廷出力。”遂吩咐張保:“將行李送在我衙門左近,早晚間還有話說。”張保領令而去。元帥又令查先等五人上堂,參見已畢。岳爺道:“爾等到此,須與國家出力,建功立名,博個封妻蔭子,不枉男兒之志。”董先等謝了。元帥遂令將董先帶來兵卒,命軍政司安插,收明糧草。 諸事已畢,大排筵宴,慶賀新來六將。各各見禮,合營暢飲。忽報:“湯、孟二將軍候令。”元帥道:“令進來!”二將進見。元帥道:“十數萬大兵,日費浩繁,何為今日才來?”二人道:“末將有下情稟明,望元帥恕罪!”就將貪行小路,捉鹿招親,成婚三日,有誤軍機之事細細稟明。元帥道:“我前已有令,把‘臨陣招親’一款已經革除,爾亦無罪。既是如此,且與眾將相見,另日與你們賀喜罷!”二人謝過,就來與張憲、董先等各各見禮,入席飲宴,不表。 且說岳元帥到了次日,將兩隊軍糧屯紮關中,遂發大兵起身,來取棲梧山。到得離山十里,安下營盤,來至山下討戰。何元慶聞報,披掛下山。岳爺抬頭觀看,見那將頭戴爛銀盔,身披金鎖甲,手拿兩棲銀錘,坐下一匹嘶風馬。威風凜凜,相貌堂堂。岳爺暗想:“若得此人歸順,何愁二聖不還?”便開口道:“來者莫非何元慶乎?”元慶道:“然也!來將可是岳飛麼?”岳爺道:“既知我名,何不投降?”元慶道:“你既是岳飛,我聞你兵下太湖,收服楊虎、余化龍,果然是員名將。本帥久欲投降,奈我手下有兩員家將不肯,故爾中止。”岳爺道:“凡為將者,君命且不受,豈有反被家將牽制之理?虧你還要將領三軍,豈不可恥!”元慶道:“你不知我這兩個家將,非比別個,自幼跟隨着我,不肯半步相離,我亦不能一刻離他,所以如此。”岳爺道:“你那兩個家將是何等樣人,可叫他出來,待本帥認他一認,勸他歸順何如?”元慶道:“我那兩個家將,有萬夫不當之勇,恐他未必肯聽你的話。”岳爺道:“你且叫他出來。”元慶道:“你必要見他,休得害怕!”岳元帥道:“不怕,不怕!” 何元慶喚出那兩員家將來,有分教:岳元帥:計就山中擒虎將,謀成水裡捉英雄。畢竟不知兩個家將是何等之人,肯降不肯降,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何元慶兩番被獲 金兀朮五路進兵 詩曰: 廟堂無策可平戎,坐使甘泉照夕烽。寶鼎銅駝荊棘里,龍樓鳳 閣黍離中。 卻說岳元帥要見何元慶的兩個家將,何元慶就把手中兩柄溜銀錘一擺,叫聲:“岳飛,這就是我兩個家將!你只問他肯降不肯降。”岳爺大怒道:“好匹夫!百萬金兵,聞我之名,望風而逃,豈懼你這草寇?本帥見你是條好漢,不能棄暗投明,反去幫助叛逆,故此好言相勸。怎敢在本帥面前,搖唇弄舌?不要走,且吃本帥一槍罷!”耍的一槍,劈面門刺來。何元慶舉銀錘當的一聲架開槍,叫聲:“岳飛,休要逞能!你果能擒得我去,我便降你。倘若不能,恐怕這錘不認得人,有傷貴體,那時懊悔遲矣!”岳元帥道:“何元慶,你休得誇口!敢與本帥戰一百合麼?”說着,耍的又是一槍,元慶舉錘相迎。槍挑錘,好似狻猊舞爪;錘架槍,渾如獅子搖頭。這一場大戰,真箇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村。直戰到未牌時分,不分勝敗。元慶把錘架住了槍道:“明日再與你戰罷!”岳爺道:“也罷,且讓你多活一晚,明日早來領死!”兩下鳴金收軍。那邊河元慶回山,暗暗傳下號令:“今夜下山去幼宋營,各各準備”。不提。 且說岳元帥回到營中坐定,對眾將道:“我看何元慶未定輸贏,忽然收兵,今晚必來劫寨。湯懷兄弟可領本部軍兵,在吾大營門首開掘陷坑,把浮上蓋掩。”再令張顯、孟邦傑各領撓鈎手,皆穿皂服,埋伏於陷坑左右,吩咐道:“如拿住了何元慶,不准傷他性命。如違,定按軍法!”三將領令,各去行事。又令牛皋、董先各帶兵一千,在中途埋伏,截住他歸路,須要生擒,亦不許傷他性命。二將領令去了。元帥自把中軍移屯後面,分撥已定。 到了二更天氣,何元慶就帶領一千嘍羅,盡穿皂服,口行枚果,馬摘銅鈴,悄悄下山,竟往宋營。看看將近營門,元慶在馬上一望,只見宋營寂然無聲,更鼓亂點,燈火不明。元慶道:“早知這般營寨,岳飛早已就擒。”當時就一聲號炮,點起燈球火把,如同白日。何元慶為首,吶聲喊,一齊沖入榮營。只聽得未營中一聲號炮響,何元慶連人帶馬跌入陷坑。右有張顯,左有孟邦傑,帶領三軍一齊上前,將撓鈎搭起何元慶來,用繩索綁住。那些嘍羅一見主帥被擒,各各轉身逃走。正遇董先、牛皋攔住去路,大叫:“休走了何元慶!”眾嘍羅齊齊跪下道:“主帥已被擒去,望老爺們饒命。”牛皋道:“既如此,隨俺們轉去。如要走回去的,須要留下頭顱來!”眾嘍羅齊聲道:“情願歸降!”牛皋、董先帶了降兵,回至大營門口。 等候天明,岳元帥升帳坐定,眾將參謁已畢。張、孟二將將何元慶綁來繳令,牛皋、董先也來繳令。刀斧手將何元慶推至帳前,見了岳元帥立而不跪。元帥陪着笑臉,站起來道:“大丈夫一言之下,今請將軍歸順宋朝,再無異說。”元慶道:“此乃是我貪功,反中了你的奸計,要殺就殺,豈肯服你!”元帥道:“這又何難。”吩咐放了綁,交還了何將軍馬匹雙錘並本部降兵,再去整兵來戰。左右領令,—一交清。元慶出了宋營,帶領嘍兵竟回棲梧山,於寨中坐定,好生惱怒:“不想中了奸計,反被這廝取笑一場。我怎生計較,拿住了岳飛,方出得胸中之氣!”不說元慶思想報仇之計。 再說岳元帥次日升帳,喚過張用問道:“那棲梧山可有別路可通麼?”張用道:“後山有條小路,可以上去。只是隔着一溪澗水,雖不甚深,路狹難走。”元帥道:“既有此路,吾計成矣!”遂命張用、張顯、陶進、賈俊、王信、王義帶領步兵三千,每人整備布袋一口,裝實沙土,身邊暗帶火藥。到二更時分,將沙袋填入山溪,暗渡過去。取棲梧山後殺入寨中,放火為號,六將領令而去。又暗寫一柬貼,命楊虎、阮良上帳,吩咐照柬行事,二將領命去了。又喚耿明初、耿明達上帳,亦付柬帖,命依計而行。二將亦領令而去。正是: 計就月中擒玉兔,謀成日裡捉金烏。 岳元帥分撥已定,忽報何元慶在營前討戰。元帥就帶領兵將,放炮出營。兩軍相對,射住陣腳。岳爺出馬,叫聲:“何將軍,今日好見個高低了。”元慶道:“大刀闊斧奇男子,今日與你戰個你死我活,才得住手。”岳爺道:“我若添一個小卒幫助,也不算好漢,放馬來罷!”元慶拍馬提錘就打,岳爺舉槍招架。元慶這兩柄錘,盤頭護頂,攔馬遮人,一派銀光皎潔。岳爺那一桿槍,右挑左撥,劈面分心,渾如蛟舞龍飛。兩個直殺到天色將晚,並不見個輸贏。岳爺把槍架住了雙錘,叫聲:“將軍,天色已晚,你若喜歡夜戰,便叫軍士點起燈球火把,戰到天明。若然辛苦,回去將養精神,明日再來。”元慶大怒道:“岳飛,休得口出大言,我與你戰個三晝夜!”遂各叫軍士點起燈球火把,三軍吶喊,戰鼓忙催,重新一場夜戰。 殺至三更將近,只聽得棲梧山上兒郎吶喊,火光沖天。岳爺把馬一拎,跳出圈於,叫聲:“何元慶,你山上火起了!快快回去救火!”何元慶回頭一看,果然滿山通紅,心裡吃了一驚!又聽得一班宋將齊聲高叫:“元帥,趁此機會拿此狗頭!”岳爺道:“不可,何將軍快些回去!”元慶回馬便走。不多路,山上噴兵紛紛的敗下山來,報道:“茶陵關張用,帶領人馬從後山殺上來,四面放火,奪了山寨。小人們抵敵不住,只得逃下山來。”元慶咬牙切齒,大罵張用:“這喪心奸賊,與你何仇,搶我山寨,叫我何處安身!”眾頭目道:“山寨已失,後面又有岳飛兵阻,不如且回汝南,奏聞大王,再發傾國之兵前來報仇何如?”元慶道:“講得有理。”就帶了眾軍士撥轉馬頭,望汝南大路進發。 元慶行到天明,叫聲:“苦!我死於此矣!這一條大橋是誰拆斷了!此處又無船隻,叫我怎生過去!”眾兒郎看了,正在着急,忽聽得一聲炮響,水面上撐出一隊小船來,俱是四槳雙櫓,刀槍耀目。前面兩隻船頭上,站着楊虎、阮良,各執兵器,高聲大叫:“何將軍,我奉元帥將令,在此等候多時,邀請將軍同保宋室江山,快請下船!”眾嘍羅嚇得魂飛魄散!何元慶也不答話,撥馬便走。 直至白龍江口,眾兒郎一看,但見一派大江,並無船隻可渡,又聽得後面未兵追聲已近。何元慶道:“又不能過得江去,不如殺轉去與岳飛拚了命罷!”軍士用手指道:“這小港內不是兩隻漁船?”元慶一馬跑上來,叫道:“漁翁,快來救我!我乃棲梧山上大元帥何元慶!渡了我過去,重重謝你。”那漁翁聽了,把船撐出港,把手一招,叫聲:“兄弟,快把船使來,是何老爺在此。”兩隻小船一齊撐至沙灘,叫聲:“何老爺,快請上船來!”元慶道:“你這小船,怎渡得我的馬?”漁翁道:“老爺坐在小人船上,把這兩柄錘放在兄弟船中,老爺身體重,大江大水不是兒戲的,那裡還顧得馬!”元慶只得下船,把錘放在那隻船上,連忙撐得船離岸。岳元帥的追兵已經趕上。那些眾頭目齊齊跪下,情願投降。元慶看了,十分淒楚道:“還虧得不該死,遇着這兩個漁翁救我,只是可惜我的馬被他們拿去了!”元慶又叫:“漁翁,你兄弟的船為何搖向那邊去了?”漁翁道:“啊呀!不好了!我這兄弟是好賭的,看見老爺這兩柄錘是銀子打的,便起不良之心將錘拐去了卜’元慶道:“你快叫他轉來,我多將金帛送他。”漁翁道:“老爺差了,他現的不取,反來取你除的?”元慶道:“如此說來,是你與他同謀的了。”漁翁道:“什麼同謀!老實對你?了罷!我那裡是什麼漁人,我乃當今天子駕前都統制將軍耿明初,這個兄弟耿明達是也。奉岳元帥將令,特來拿你的。”元慶聞言,立起身來打漁翁,這耿明初翻滾落長江去了!何元慶站在船中,心內暗想:“如今怎麼處!”正在無可如何,那耿明初在水底下鑽出頭來,叫聲:“何元慶下來罷!”兩手把船一扳,船底朝天,元慶落水,被耿明初一把擒住,捉到岸上,用繩綁了,解到元帥馬前。 岳爺見了,連忙下馬,吩咐放綁,便道:“本帥有罪了!不知今番將軍還有何說?”元慶道:“這些詭計何足道哉!要殺便殺,決不服你!”岳爺道:“既如此,叫左右交還錘馬,快請回去,再整大兵來決戰。”元慶也不答應,提錘上馬而去。眾將好生不服,便問道:“元帥兩次不殺何元慶,卻是為何?”岳爺道:“列位賢弟不知昔日諸葛武侯六縱孟獲,南方永不復反。今本帥不殺何元慶,要他心悅誠服來降耳!湯懷兄弟,你可如此如此。”湯懷領令而去。 卻說那何元慶來到江口,又羞又惱,又無船隻,暗想:“曹成也不是岳飛的對手,真箇無路可投,不如自盡了罷!”正欲撥劍自刎,只見宋將湯懷匹馬空身,飛奔趕來道:“岳元帥記念何將軍,着我前來遠送。請將軍暫停鞭鐙,待小將準備船隻,送將軍渡江。”正說間,又見後面牛皋帶領健卒,扛抬食物趕來道:“奉元帥將令,因何將軍辛苦,誠恐飢餓,特備水酒蔬飯,請將軍聊以充飢。”元慶泣道:“岳元帥如此待我,不由我不降也。”就同了湯懷、牛皋來至岳元帥馬前跪下,口稱:“罪將該死,蒙元帥兩次不殺之恩,今情願投降!”岳爺下馬,用手相扶道:“將軍何出此言?賢臣擇主而仕,大丈夫正在立功之秋。請將軍同保宋室江山,迎還二聖,名垂竹帛也!”遂叫左右將副衣甲與何將軍換了。遂率領三軍,回茶陵關紮營。傳令棲梧山降卒皆換了衣甲,就撥與何元慶部領。又備辦酒席,與何元慶結為兄弟。合營慶賀,一面申奏朝廷。養兵息馬,差人探聽曹成消息。 過了幾時,報有聖旨下來。岳爺帶領眾將,出關接旨,迎到堂上開讀:因得湖廣洞庭湖水寇楊幺猖獗,特調岳飛移兵剿滅。元帥接過聖旨,送了欽差起身。恰好探子回報:“探得汝南曹成、曹亮領兵逃去,不知下落!”元帥就問何將軍:“那二曹不知往何處避兵?”元慶道:“曹成兄弟膽量甚小,聞末將已降,故爾站身不住。他有許多親眷都在湘湖、豫章等處,占據山寨做賊,定然投向那邊去了。”岳爺道:“量這曹成,不足為患。”遂傳令大兵,一齊撥寨往湖南進發。在路秋毫無犯。不一日,到了潭州。早有鎮守本州總兵率領眾官出關迎接。 岳爺引兵將進關,到了帥府,問總兵道:“楊幺在何處?”總兵道:“楊幺連日在城外焚掠。想是聞知元帥兵到,已於前兩日不知那裡去了?”元帥傳令安頓營盤,一面差人探聽楊幺消息,不提。 再說金邦兀朮探聽岳元帥兵駐潭州,征服水寇,就與軍師哈迷蚩計議:“如今這岳南蠻遠出,正好去搶金陵。”哈迷蚩道:“臣已定有一計,狼主可請大太子領兵十萬,去搶湖廣。”兀朮道:“岳南蠻正在湖廣,怎麼反叫大王爺到那裡去?”哈迷蚩道:“那大太子到那裡,並不與他交戰。只要他守東,我攻西;他防南,我向北。牽製得那岳飛離不得湖廣。這裡就命二太子領兵十萬,去搶山東;三太子領兵十萬,去搶山西;五太子領兵十萬,去搶江西。弄得他四面八方來不及,然後狼主自引大兵去搶金陵,必在吾掌握之中矣!此是五路進兵中原之計,不知狼主意下如何?”凡術聞言大喜,遂召請四位弟兄各引兵十萬,分路而去。兀朮自領大兵二十萬,竟望金陵進發。但見: 殺氣橫空,日黑沙黃路漫漫,白雲衰草霜凜凜;紫塞風狂,胡箱 羯鼓悲涼月,赤幟紅旗映日光。遍地里逃災難的,男啼女哭;一路 來擄財帛的,萬戶驚惶。番兵夷將,一似屯蜂聚蟻;長刀短劍,好如 密竹森篁。可憐那櫛風沐雨新基業,今做了鬼哭神號古戰場! 詩曰: 刀鋒耀眼劍光芒,搖漾旗幡蔽天荒。馬蹄踏碎中原地,穩取金 陵似探囊。 這時節宗留守守住金陵,屢次上表,請康王回駐汴京,號令四方,志圖恢復,無奈康王不從。此時打探得兀朮五路進兵,岳飛又羈留湖廣,急得舊病發作,口吐鮮血斗余,大叫“過河殺賊”而死。後人有詩曰: 丹心貫日竭忠誠,志圖恢復待中興。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 雄淚滿襟。 又詩曰: 禍結兵連通帝都,中原人旅幾招呼?南朝誰唱公無渡,魂繞黃 流血淚枯! 卻說兀朮兵至長江,早有眾元帥、平章等四下拘覓船隻,伺候渡江。那長江總兵姓杜名充,他見兀朮來得勢大,心下暗想:“宗留守已死,岳元帥又在湖廣,在朝一班佞臣那裡敵得兀朮大兵?那兀朮有令,宋臣如有歸降者,俱封王位。我不如獻了長江,以圖富貴。”主意已定,就吩咐三軍豎起降旗,駕了小舟來見兀朮,口稱:“長江總兵杜充特獻長江,迎接狼主過江。”兀朮大喜,就封為長江王之職。杜充謝恩道:“臣子杜充官居金陵總兵,現守鳳台門,待臣去叫開城門,請狼主進城便了。”兀朮道:“爾子若肯歸順,亦封王位。”就命杜充為嚮導,大兵往鳳台門而來。 再說康王正在宮中與張美人飲宴,只見眾大臣亂紛紛趕進宮來,叫道:“主公不好了!今有杜充獻了長江,引番兵直至鳳台門,他兒子杜充開門迎賊,番兵已進都城!主公還不快走!”康王大驚失色,也顧不得別人,遂同了李綱、王淵、趙鼎、沙丙、田思忠、都寬,君臣共是七人,逃出通濟門,一路而去。 那兀朮進了鳳台門,並無一人迎敵,直至南門,走上金階。進殿來,只見一個美貌婦人跪着道:“狼主若早來一個時辰,就拿住康王了。如今他君臣七人逃出城去了。”兀朮道:“你是何人?”美人道:“臣妾乃張邦昌之女、康王之妃。”兀朮大喝一聲道:“夫婦乃五倫之首,你這寡廉鮮恥、全無一點恩義之人,還留你何用!”走上前一斧,將荷香砍做兩半爿。遂傳令命番官把守金陵,自家統眾追捉康王。遂令杜充在前邊引路,沿城追趕。所到之處,人只道杜充是保駕的,自然指引去路,遂引着兀朮緊緊追趕上來。 這裡康王君臣七人,急急如喪家之狗,忙忙似漏網之魚,行了一晝夜,才得到句容。李綱道:“聖上快將龍袍脫去,換了常服方可。不然,恐兀朮跟蹤追來!”康王無奈,只得依言,不敢住腳,望着平江府秀水縣,一路逃至海鹽。海鹽縣主路金,聞得聖駕避難到此,連忙出城迎接,接到公堂坐定。王淵道:“如今聖駕要往臨安,未知還有多少路?”路金道:“道路雖離此不遠,但有番兵,皆在錢塘對面下營。節度皆棄兵而逃。聖上若到臨安,恐無人保駕,不如且在此待勤王兵到。”王淵道:“你這點小地方,怎生住得?”路金道:“地方雖小,尚有兵幾百。此地有一隱居傑士,只要聖上召他前來,足可保守。”高宗叫聲:“卿家,此地有什麼英雄在此隱居?”路金道:“乃是昔日梁山泊上好漢,複姓呼延名灼。此人有萬夫不當之勇,主公召來,足可保駕。”王淵道:“呼延灼當日原為五虎將,乃是英雄。只恐今已年老,不知本事如何?”高宗道:“就煩卿家去請來。”知縣領旨而去。 一面縣中送出酒筵,君臣飲酒。王淵道:“依臣愚見,還是走的為妙。倘到得湖廣會見岳飛,方保無事。”高宗道:“列位卿家!朕連日奔走辛苦,且等呼延灼到時,再作商議。”正說間,路金來奏:“呼延灼已召到候旨。”高宗命:“宣進來。”那呼延灼到縣堂來見駕,高宗道:“老卿家,可曾用飯否?”呼延灼道:“接旨即來,尚未吃飯。”高宗就命路金準備酒飯,呼延灼就當駕前飽餐一頓。 忽見守城軍士來報:‘潘兵已到城下。”高宗着驚!呼延灼道:“請聖駕上城觀看,臣着勝了,萬歲即在此等勤王兵到。臣若不能取勝,聖上即時出城,往臨安去罷!”高宗應允,遂同了眾臣,一齊上城觀看。 只見杜充在城下高叫:“城內軍民人等聽者,四太子有令,快快把昏君獻出,官封王位。莫待打破城池,雞犬不留,侮之晚矣!”話聲未絕,那城門開處,一位老將軍出城,大喝一聲:“你是何人,敢逼吾主?”杜充道:“我乃長江王便是,你乃何人?”呼延灼道:“嘎!你就是獻長江的奸賊麼!不要走,吃我一鞭!”耍的一鞭,望杜充頂梁上打去,杜充舉金刀架住。呼延灼又一鞭攔腰打來,杜充招架不住,翻身落馬。眾番兵轉身敗去!呼延灼也不追趕,取了首級,進城見駕。高宗大喜道:“愛卿真乃神勇!寡人若得回京,重加官職。”吩咐將杜充首級,號令在城上。 再說番兵敗轉去,報與兀朮道:“長江王追趕康王,至一城下,被一個老南蠻打死了。”兀朮道:“有這等事!”就自帶兵來至城下,叫道:“快送康王出來!”高宗正與眾臣在城上,見了流淚道:“這就是兀朮,拿我二聖的!孤與他不共戴天之仇!”呼延灼道:“聖上不必悲傷,且準備馬匹。若臣出去不能取勝,主公可出城去,直奔臨安,前投湖廣,尋着岳飛,再圖恢復。” 說罷,就提鞭上馬,衝出城來,大叫:“兀朮體逼我主,我來也!”兀朮見是一員老將,鶴髮童顏,威風凜凜,十分歡悅,便道:“來的老將軍何等之人?請留姓名。”呼延灼道:“我乃梁山泊五虎上將呼延灼是也。你快快退兵,饒你性命。不然,叫你死於鞭下。”兀朮道:“我非別人,乃大金國兀朮四太子是也。久聞得梁山泊聚義一百八人,勝似同胞,人人威武,個個英雄,某家未信。今見將軍,果然名不虛傳!但老將軍如此忠勇,反被奸臣陷害。某家今日勸你不如降順某家,即封王位,安享富貴,以樂天年,豈不美哉?”呼延灼大怒道:“我當初同宋公明徵伐大遼,鞭下不知打死了多少上將,希罕你這樣個把番奴!”遂舉鞭向着兀朮面門上打去,兀朮舉金雀斧架住,兩人大戰了三十餘合,兀朮暗想:“他果是英雄。他若少年時,不是他的對手。”二人又戰了十餘合。呼延灼終究年老,招架不住,回馬敗走。兀朮縱馬追來。呼延灼上了吊橋。不知這吊橋年深日久,不曾換得,木頭已朽爛了。呼延灼跑馬上橋,來得力重,踏斷了橋木,那馬前蹄陷將下去,把呼延灼跌下馬來。兀朮趕上前,就一斧砍死。城上君臣看見,慌慌上馬出城,沿着海塘逃走! 那兀朮砍死了呼延灼,勒馬道:“倒是某家不是了!他在梁山上何等威名,反害在我手。”遂命軍士收拾屍首,暫時安葬:“待某家得了天下,另行祭葬便了。”城內百姓開城迎接。兀朮進城,問道:“康王往那裡去了?”軍民跪着答道:“康王同了一班臣子逃出城去了。”兀朮傳令,不許傷害百姓。進帶領大兵,也沿着海塘一路追去。不上十來里路,遠遠望見他君臣八人在前逃奔。高宗回頭看見兀朮追兵將近,嚇得魂飛魄散,真箇似: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雪水來。不知高宗君臣們脫得此難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五通神顯靈航大海 宋康王被困牛頭山 詩曰: 廟食人間千百春,威靈赫奕四方聞。從他著論明無鬼,須信空 中自有神。 卻說康王見兀朮將次趕上,真箇插翅難逃,只得束手就擒。正在驚慌之際,忽見一隻海船駛來,眾大臣叫道:“船上駕長,快來救駕!”那海船上人聽見,就轉篷駛近來,攏了岸,把鐵錨來拋住了。君臣們即下馬來,把馬棄了,忙忙的下船。那船上人看見番兵將近,即忙起錨使篙。才撐離得海岸,兀朮剛剛趕到,大叫:“船家!快把船攏來,重重賞你!”那船上人憑他叫喊,那裡肯攏來,掛起風帆,一直駛去。兀朮道:“某家如今往何處去好?”軍師道:“量他們不過逃到湖南,去投岳飛,我們不如也往那一路追去!”兀朮道:“既如此,待某家先行,你在後邊催趲糧草速來。”軍師領命,辭了兀朮自去。 那兀朮帶了人馬,沿着海塘一路追將上來。忽見三個漁人在那裡釣魚,兀朮問道:“三位百姓,某家問你,可曾見一隻船渡着七八個人過去麼?”三人道:“有的,有的。老老少少共有七八個,方才過去得。”兀朮道:“就煩你們引我們的兵馬追去,若拿住了,重重的賞你。”那三個人暗想道:“待我們哄他沿邊而走,等潮汛來時,淹死這班奴才。”便道:“既如此,可隨着我們來。”就引了大兵,一路追去。不一時,但見雪白潮頭涌高數丈,波濤滾滾,猶如萬馬奔騰。有詩為證: 怒氣雄聲出海門,舟人云是子胥魂。天排雪浪睛雷吼,地擁銀 山萬馬奔。 上應月輪分晦朔,下臨宇宙定朝昏。吳征越戰今何在?一曲 漁歌過晚村。原來這錢塘江中的潮汛非同小可,霎時間,巨浪滔天,猶如山崩地裂的一聲響,嚇得兀朮魂飛魄散,大叫一聲,連忙拍馬走到高處。那江潮擁來,將兀朮的前隊幾萬人馬,連那釣魚的三人,都被潮浪涌去,盡葬江魚之腹。聞得那三人卻是朱縣主自拚一死,扮作漁翁哄騙兀朮的,後來高宗南渡,封為松木場土地。朱、金、祝三位相公,至今古蹟猶存。 那時兀朮大怒道:“倒中了這漁翁的奸計,傷了我許多人馬!”只見軍師在後面趕來道:“嚇死臣也!雖然淹死了些人馬,幸得狼主無事。我們一直追至湖廣,必要捉了康王,方消此恨。”於是催趲大兵,一路追來。 再說高宗幸得海船救了危急,路金叫船家端正午飯。君臣尚未吃完,前面駛下一隻大船來,將船頭一撞,跳過幾個強人來,就要動手。眾大臣道:“休得驚了聖駕!”強人道:“什麼聖駕?”太師道:“這是宋朝天子。”眾人道:“好嚇!俺家大王正要那個宋朝天子。”這幾個強盜搶進艙來,將高宗並眾臣一齊捉下船去,解至蛇山,上了岸,報進寨去。那大王問道:“拿的什麼人?”嘍羅稟道:“是宋朝皇帝。”那大王聽說是宋朝皇帝,便大怒道:“綁去砍了!”李綱叫道:“且慢着!大海之中,怕我們飛了去不成?但是話也須要說個明白,和你有何仇恨,使我們死了,也做個明白之鬼。”大王道:“既要明白,叫頭目領他們到兩廊下去看了來受死。”那頭目得令,進引了李太師一行人來到兩廊下,但見滿壁俱是圖畫。李綱道:“這是什麼故事?”頭目道:“這是梁山泊宋大王的出身。我家大王,就是北京有名的浪子燕青。只因宋大王一生忠義,被奸臣害死,故有此大冤。”李綱又逐一看去,看到“蓼兒窪”,便道:“原來如此。”便放聲大哭起來。哭一聲:“宋江。”罵一聲:“燕青。”哭一聲:“宋江,好一個忠義之士!”罵一聲:“燕青,你這背主忘恩的賊!不能將蔡京、童貫一般奸臣殺了報仇,反是偷生在此快活。”燕青聽見,?下想道:“這老賊罵得有理。叫頭目送他們到海中,由他們去罷!”頭目答應一聲,將他們君臣八人推下海船,各自上山去了。 高宗與眾臣面面相覷!這茫茫大水,無路可通,俱各大哭道:“這賊人將我們送在此處,豈不餓死!”正哭之間,忽見一隻大船,迎着風浪駛來。眾大臣齊叫:“救命!”只見五個大漢把船攏上來,問道:“你們要往何處去?”眾人道:“要往湖廣去尋岳元帥的。”那五個大漢道:“我們送你去!可進艙坐定,桌上有點心,你們大家吃些。”君臣進艙,正在肚飢時候,就將點心來吃。高宗道:“天下也有這樣好人!寡人若有回朝之日,必封他大大的官職。”說未了,船家道:“已到湖廣了,上岸去罷!”眾人道:‘哪有這樣快,休要哄我。”那五個人道:“你上去看,這不是界牌關麼?”李綱等保了高宗上岸觀看,果然是黃州界牌關。眾人大喜,正要作謝船家,迴轉頭來,那裡有什麼船?但見雲霧裡五位官人,冉冉而去。眾臣道:“真箇聖天子百靈護助,不知那裡的尊神,來救了我君臣性命。”高宗道:“眾卿記着,待寡人回朝之日,就各處立廟,永享人間血食便了。”後來高宗遷住臨安建都,即封為五顯靈官,在於普濟橋敕建廟宇,至今香火不絕。這是後話不表。 且說那君臣八人,進了界牌關,行了半日,來到一座村莊中央一份人家門首。因他造得比別家高大,李綱抬頭一看,叫聲:“主公不好了!這是張邦昌的家裡,快些走罷!”沙丙、田思忠扶了高宗急往前行。卻被他門上人看見了,忙忙進去報知太師道:“門首有七八個人過去,聽見他說話,好似宋朝天子,往東首去了,特來稟知。”邦昌聽了,忙叫備馬,出了門一路追來,看見前面正是高宗君臣,高叫:“主公慢行,微臣特來保駕。”連忙趕上來,下馬跪着道:“主公龍駕,豈可冒險前行?倘有意外,那時怎麼處!且請聖駕枉駐臣家,待臣去召岳元帥前來保駕,方無失誤。”高宗對眾臣道:“且到張愛卿家,再作計議。” 邦昌就請高宗上了馬,自己同着眾臣隨後跟着回家。進到了大廳上,高宗坐定,便問:“卿家可知岳飛今在何處?”邦昌道:“現在駐兵潭州,待臣星夜前去召來。”高宗大喜。邦昌吩咐家人安排酒席款待。天晚時,送在書房一處安歇,私下叫家人前後把守,辭了高宗,只說去召岳飛,卻飛星的到粘罕營中報知,叫他來捉拿康王去了。 卻說邦昌的原配蔣氏夫人,修行好善,念佛看經,所以家事俱是徐氏二夫人掌管。那晚有個丫環,將張邦昌在二夫人房內商量拘留天子、太師,去報金邦大太子來捉之事,細細說知。蔣夫人吃了一驚,暗想:“君臣大義,豈不滅絕天倫!”挨至二更時分,悄悄來到書房,輕輕叩門,叫聲:“快些起來逃命!”君臣聽見,連忙開門,問是何人?夫人道:“妾乃罪臣之妻蔣氏。我夫奸計,款留聖駕在此,已去報粘罕來拿你們了!”高宗慌道:“望王嫂救救孤家,決當重報!”夫人道:“可隨罪婦前來!”君臣八人,只得跟了蔣氏,來到後邊。蔣氏道:“前後門都有人看守,一帶俱是高牆難以出去,只有此間花園牆稍低,外面俱是菜園,主公可從牆上爬出去罷!”君臣八人只得攀枝依樹,爬出牆來,慌不擇路,一跌一囗上路逃走。蔣氏諒難卸過,在腰間解下鸞帶,在一棵大樹下吊死了。 再說張邦昌來到番營,報知粘罕。粘罕隨即領兵三千,連夜趕至張邦昌家裡,進到大廳坐定道:“快把南蠻皇帝拿來!”邦昌帶了一眾家人,走進書房,只見書房門大開,不見了君臣八人。這一驚不小,慌忙尋覓,一直尋到後花園,但見牆頭爬倒,叫聲:“不好了!”迴轉頭來,只見蔣氏夫人懸掛在一棵樹上。邦昌咬着牙恨道:“原來這潑賤壞了我的事!”即撥佩刀,將蔣氏夫人之頭割下,出廳稟道:“臣妻將康王放走,特斬頭來請罪!”粘罕道:“既如此,他們還去不遠,你可在前引路去追趕。但你既然歸順我國,在此無益,不如隨着某家回本國去罷!”命小番將張邦昌家抄了,把房子燒毀了。邦昌心下好生懊悔,只得由他抄了,將房子放起一把火來,連徐氏一併燒化在內,跟了粘罕前去。 再說高宗君臣八人走了半夜,剛剛上得大路,恰遇着王鐸帶領從人,騎馬來望張邦昌,要商議歸金之事。恰好遇着高宗君臣,王鐸大喜,慌忙下馬,假做失驚,跪奏道:“主公為何如此?”李綱將失了金陵之事,說了一遍。王鐸道:“既如此,臣家就在前面,且請陛下到臣家中用些酒飯,待臣送陛下到潭州去會岳飛便了!”高宗允奏,隨同眾臣跟了王鐸,一齊到王鐸家中。進得裡頭,王鐸喝叫眾家將,將高宗君臣八人一齊綁了,拘禁在後園中。自己飛身上馬,一路來迎粘罕報信,不表。 先說王鐸的大兒子王孝如在書房內讀書,聽得書重說父親將高宗君臣綁在後國,要獻與金邦,吃了一驚,暗道:“這豈是人臣所為?如何做得!”慌忙趕至後園,喝散家人,放了君臣,一同出了後園門,覓路逃走。行不多路,王孝如忽又想道:“我不能為國報仇,為不忠;不遵父命,放走皇上,為不孝。不忠不孝,何以立於人世!”大叫一聲:“陛下,罪臣之子不能遠送了!”說罷,望山洞中一跳,投水而死!君臣嘆息了一番,急急往前逃奔。 再說那王鐸,一路迎着張邦昌,引見了粘罕,報知:“康王已被臣綁縛在後園,專候狼主來拿。”粘罕大喜,遂同了王鐸來至家中坐定。王鐸家人稟說:“公子放了康王,一同逃去了!”王鐸驚得呆了,只得奏稟道:“逆子放走康王,一同逃去了。”粘罕大怒,吩咐把都兒們,將王鐸家私抄了,房屋燒毀了。命王鐸與張邦昌兩個,同作嚮導,一路去趕康王。王鐸暗恨:“早知粘罕這般狠毒,何苦做此奸臣!” 卻說王孝如身邊有一家將,名喚王德壽,聽見小主放走康王,一同逃走,便追將上去,思想跟隨孝如。那王鐸在路望見了,便稟上狼主道:“前邊這個是我家人王德壽。他熟諳路途,叫他做嚮導去追拿康王,必然穩當。”粘罕道:“既然如此,喚他來。”王鐸叫轉王德壽來,見了粘罕。粘罕叫他騎匹好馬,充作嚮導。德壽道:“小人不會騎馬的。”粘罕道:“就是步行罷。”王德壽想道:“公子拼命放走康王,我怎麼反引他去追趕?不如領他們爬山過嶺,耽擱工夫,好讓他們逃走。”定了主意,竟往高山上爬去。那粘罕在山下扎住營盤,命眾番兵跟了王德壽爬山。爬到半山之中,抬頭觀看,上面果有七八個人,在上面爬山。王德壽叫聲:“我死也!怎麼處!”就把身子一滾,跌下山來,跌成肉醬。 那些番兵看見上邊果然有人,就狠命爬上去。那君臣八人回頭望下觀看,見山下無數番兵爬上來,高宗道:“這次決難逃脫的了!”君臣正在危急之際,天上忽然陰雲布合,降下一場大雨,傾盆如注。但見: 霆轟電掣玉池連,高岸層霄一漏泉。雲霧黑這山忽隱,霎時不 見萬峰巔。那君臣八人也顧不得大雨,拼命爬上山去。那些番兵穿的都是皮靴,經了水,又兼山上沙滑,爬了一步,倒退了兩步。立腳不牢的跌下來,跌死了無數。那雨越下個不住。粘罕道:“料他們逃不到那裡去。且張起牛皮帳來遮蓋,等雨住了再上去罷。” 再說那高宗君臣八人爬到了山頂平地,乃是一座靈官廟,又無廟祝,渾身濕透,且進殿躲過這大雨再處。做書的一支筆,寫不得兩行字;一張口,說不出夾層話。且把高宗在靈宮廟內之事,暫擱一邊。 且說那潭州岳元帥,一日正坐公堂議事,探子報道:“兀朮五路進兵。杜充獻了長江,金陵已失,君臣八人逃出在外,不知去向了!”元帥一聞此言,急得魂魄俱無,大叫一聲:“聖上嚇!要臣等何用!”拔出腰間寶劍,就要自刎。張憲、施全二人,急忙上前,一個攔腰抱住,一個扳住臂膊,叫聲:“元帥差矣!聖上逃難在外,不去保駕,反尋短見,豈是丈夫所為?”岳爺道:“古語云君辱臣死。如今不知那聖上蒙塵何處,為臣子者何以生為!”旁邊走過諸葛英道:“元帥不必愁煩,末將同公孫郎善能扶乩請仙,可知君王逃在何處,我們就好去保駕了。”元帥拭淚,就命快排香案,祝拜通忱。諸葛、公孫二人在仙乩上,扶出幾個字來道: 落日映湘潭,崔巍行路難。速展乾坤手,覓跡在高山。元帥道:“這明明說是聖上在湘、潭二處山上。但不知在那一個山上,叫我向何處去尋覓?”便請過潭州總兵來道:“有煩貴鎮,將湘、潭二州山名盡數寫來。”總兵就在下邊細細開明,送上元帥。元帥就將山名做成鬮紙,放在盒內,重排香案,再囗清香,虔心禱告:“願求神明指示,天子逃在何處,即拈着何山。”祝畢,拈起一鬮,打開看時,卻是“牛頭山”三字。元帥就命:“牛皋兄弟,你可帶領五千人馬,同着總兵,速往牛頭山打探。我領大兵隨後即來。”牛皋得令,如飛而去。 將到牛頭山,恰正是君臣爬山遇雨的時候。牛皋軍士在山下,也撐起帳篷,等雨過了再行。軍士回報說:“前面有番兵紮營。”牛皋道:“既有番兵,君王必然在這山上了。請問總兵,從何處上山?”總兵道:“從荷葉嶺上去,卻是大路。”牛皋領兵,就從荷葉嶺上去,一馬當先跑上山來。那靈宮廟內君臣們走出偷看,見是牛皋,便大叫:“牛將軍!快來救駕!”牛皋跑到廟前下馬,進殿見了高宗,叩頭道:“元帥聞知萬歲之事幾乎自盡,幸得眾將救了,令牛皋先來保駕,果然在這裡!”就將身邊乾糧獻上與高宗充飢,然後吩咐三軍守住上山要路。那些番兵等雨住了,正要上山,忽見有宋兵把守,忙報知粘罕。粘罕就命人去催趲大兵,又着人望臨安一路,迎報兀朮領兵來。且把康王困住,不怕他插翅飛去。 且說牛皋就叫潭州總兵回去保守潭州,速請元帥來救駕。那總兵在路,正迎着元帥大兵,報說:“聖駕正在牛頭山,牛將軍請元帥速速上山保駕。”元帥聞得,飛奔上牛頭山來。牛皋迎接,同至靈宮廟朝見了高宗,奏道:“微臣有失保駕,罪該萬死!”高宗大哭道:“奸臣誤國,卿有何罪?”又把一路上受苦之事細細說了一遍。又道:“孤家因衣服濕透,此時身上發熱,如之奈何!” 眾臣正在商議,只見張保過來稟說:“拿得一個奸細,聽候發落。”岳爺道:“帶他過來!”張保一把提將過來跪下。元帥看他是個少年道童,便問:“你是何人,敢來窺探?”那人道:“小人是山上五虛宮道童,聞得有兵馬在此,師父待着小人來打聽,望乞饒命!”岳爺道:“那玉虛宮可大麼?”道童道:“地方甚大,有三十六個房頭。”岳爺道:“你去說與住持知道,不必驚慌。有當今天子避難至此,因聖體不和,着你們收拾好房幾間,送聖上來將養。”道童得令,飛奔上去報信。 岳爺奏道:“臣探得有玉虛宮可以安住,請陛下上車。”遂將米糧車出空了,載了天子,眾大臣俱各揀一匹馬騎着。眾將一齊送高宗來至宮前,早有住持率領三十六宮道士跪着迎接。天子進了宮,十分喜悅。岳爺即將乾淨新衣與高宗換了。眾臣請安已畢,只見走過一個老道士奏道:“有當年梁山泊上神醫安道全,在本山藥王殿內安頓靜養。今聞聖體違和,乞聖上召他來調治,可保聖躬無恙。”高宗大悅,即命老道士:“去請來調治朕躬,自當封職。” 又有李綱奏道:“乞於靈官殿左首,搭起一台,效當年漢高祖築台拜將之事,拜封元帥並眾將官,好使他捨身為國。”高宗准奏,遂令路金監督搭台。次日高宗出宮,眾將迎駕上台,傳旨:“封岳飛為武昌開國公少保統屬文武兵部尚書都督大元帥。”岳飛謝恩畢。正要加封牛皋等一班眾將,不道高宗一時頭暈,傳旨:“候朕病痊,再行封賞。”眾將跪送回宮。 到了次日早上,眾將到靈官殿前,但見掛着一張榜文,上寫着: 武昌開國公少保統屬文武都督大元帥岳,為曉逾事:照得本帥 恭承王命,統屬六軍,共爾眾將,必期掃金扶宋,盡力王事。所有條 約,各宜知悉:聽點不到者斬。擅闖軍門者斬。聞鼓不進者斬。聞 金不退者斬。私自開兵者斬。搶奪民財者斬。奸人妻女者斬。泄 漏軍機者斬。臨陣反顧者斬。兵弁賭博者斬。妄言禍福者斬。不 守法度者斬。笑語喧譁者斬。酗酒入營者斬。 大宋建炎某年某月某日榜,張掛營門。那牛皋聽見眾人在那裡一款一款念到後來兩條,便道:“胡說!大哥明明曉得我喜歡吃酒、是這樣高聲亂嚷的,卻將這兩件事寫在上邊!停一會,待我闖一個轅門與他看,看他怎樣斬我。”眾將齊至營前,只見張保傳出令來:“元帥今日不升帳了,諸將明日早上候令罷。”眾將得令,各自散去。牛皋道:“明早待我吃個大醉而來,看他怎樣?” 再說元帥命張保去請湯懷,直至後營相見。岳爺道:“請賢弟到來,非為別事。今日所掛斬條上,有兩件事犯着牛兄弟的毛病,故此愚兄今日不升帳。發令之初,若不將他斬首,何以服眾?若准了法,又傷了弟兄之情。賢弟可如此如此,方得無事。”湯懷領令,來到牛皋帳中,見他正在吃酒。牛皋道:“湯二哥來得好,也來吃一杯。”湯懷就坐下,吃了幾杯,便道:“我有一事,與你相商。”牛皋道:“是什麼事?”湯懷道:“你道大哥今日為何不升帳?打聽得他要差個人到相州去催糧,因為山下有番兵阻住,無人敢去,為此愁悶不能升帳。我想我一人實不敢去,怎麼作個計較,幹得這件大功勞,特來與你商量。”牛皋道:“諒這些小番兵,怕他怎的?明日看我自去。”湯懷道:“既如此,明日你且休要吃酒,悄悄的來,不要被別人搶去頭功。”牛皋道:“多謝你了。”湯懷別了牛皋回營。 到了次日,元帥升帳,眾將參謁已畢,站立兩旁聽令。湯懷見牛皋低頭走進營來,暗暗歡喜。元帥道:“三軍未發,糧草先行;目今交兵之際,糧草要緊。但山下有金兵阻路,如何出得他的營盤?那一位大膽,敢領本帥之令前往相州催糧?”話聲未絕,牛皋上前道:“末將敢去!”元帥道:“你的本事,怎能出得番營去?”牛皋道:“元帥何得長他人志氣!諒這些毛賊,怕他怎的?小將若出不得番營,願納下這顆首級。”元帥道:“既如此,有令箭一枝,文書一封,限你四日四夜到相州,小心前去!”牛皋得令,將文書揣在懷中,把這令箭插在飛魚袋內,上馬提鐧,獨自一個跑下山來。正叫做:壯士一身已許國,此行那計吉和凶?雙鐧匹馬番營過,粘罕應教吃一驚。畢竟不知牛皋此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解軍糧英雄歸宋室 下戰書福將進金營 詩曰: 三尺龍泉吐赤光,英雄萬載姓名芳。男兒要遵封侯志,烈烈轟 轟做一場。 卻說牛皋一馬跑到粘罕營前,大叫一聲:“快些讓路!好等老爺去催糧。”就舞動雙鐧,踹進營來,逢人便打。眾番兵見他來得凶,慌忙報知粘罕道:“山上有個黑炭團殺進營來了!”粘罕大怒,拿了溜金棍上馬來迎。剛剛碰着牛皋,被牛皋一連七八鐧,粘罕招架不住,往斜刺里敗走。卻被牛皋衝出後營,到相州去了!粘罕回帳,叫小番收拾屍首,整頓營盤。一面再差人去催趲各位王兄王弟,速到牛頭山來,圍住他君臣再處。且說岳元帥這日升帳,忽有探軍來報:“山下有一枝番兵下寨。”不多時,探子又來報:“又有一枝番兵下寨。”一連報了四五次。元帥想:“牛皋雖已踹出番營,那糧草怎能上得山來?”心下十分愁悶。 再說牛皋踹破番營,晝夜兼行,到了相州,一直到了節度使轅門下馬,大聲叫道:“快些通報!”就把那鐧在鼓上撲通的一下,把那鼓竟打破了!傳宣進內稟知,劉都院傳令牛皋進見。牛皋來至大堂跪下道:“都爺快看文書!快看文書!”劉光世看了文書道:“牛皋差了!限你四日,如今只才三日半,如何這般性急?且到耳房便飯。”牛皋道:“飯是自然要吃的,但糧草是要緊的,明早就要起身的嚇!”劉爺道:“這是朝廷大事,豈敢遲延?”傳令準備糧草。至二更時分,俱已端正,一面點兵三千護送。劉爺一夜不曾睡着。剛剛天亮,牛皋早已上堂來見都爺催促。劉爺道:“軍糧俱已整備,有道表章,煩你帶去。外有書一封,候你家元帥的。”牛皋收了表章書信,叩頭辭別,上馬便行。這日正行之間,忽然大雨下來,要尋個地方躲雨。望見前面有一帶紅牆,必然是個廟宇,忙忙催動糧車。趕到紅牆邊一望,不是廟宇,卻是一座王殿。牛皋也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命眾軍士把糧車推進殿內躲雨。 卻說這殿乃是汝南王鄭恩之後鄭懷的賜第。那鄭懷生得身長丈二,使一條酒杯口粗的鐵棍,力大無比,善於步戰。當時有家將進內報說:‘不知何處軍馬,推着許多糧車,在殿上喧譁糟蹋,特來報知。”鄭懷道:“那有這樣事!先王御賜的地方,哪個敢來糟蹋!”便提了大棍走到殿前,大喝道:“何處野賊,敢來這裡討野火吃?”牛皋見來得凶,只道是搶糧的,不問情由,舉鐧就打,鄭懷掄棍招架。不上四五個回合,被鄭懷攔開鐧,只一把,把牛皋擒住。走進裡邊廳上,叫家人綁了,推至面前,喝道:“你是何方草寇,敢來糟蹋王殿?”牛皋大喝道:“該死的狗囚!你眼又不瞎,不見糧車上的旗號麼?我叫牛皋,奉岳元帥將令,催糧上牛頭山保駕。在此躲雨,你敢拿了我,可不該凌遲剮罪?”鄭懷道:“原來是牛將軍,你也該早說個明白。”慌忙來解了綁,扶牛皋中間坐了,請罪道:“小弟乃汝南王鄭恩後裔,名喚鄭懷。久慕將軍大名,今日願拜將軍為兄,同上牛頭山保駕立功,未知允否?”牛皋道:“我本是不肯的,見你本事也好,還有些情重的,且收你為弟罷。只是肚中飢了,且收拾些酒飯來我吃了,好同你去。”鄭懷道:“這個自然。”就同牛皋對天結拜為弟兄。吩咐家人整備酒飯,殺了兩頭牛,抬出十來壇酒,到殿上犒賞三軍。?懷一面收拾行李,吃完酒飯,就同了牛皋起身。 說話的,那牛皋來時是連夜走的,故此來得快。此時回去有了糧車,須要晝行夜住,那能就到。這日行至一座山邊,忽聽得一棒鑼聲,擁出五六百嘍羅。為首一員少年,身騎自馬,手提銀槍,白袍銀甲,頭戴銀盔,口中大叫:“會事的留下糧車,放你過去!”牛皋大怒,方欲出馬,鄭懷道:“不勞哥哥動手,待小弟去拿這廝來。”提棍上前便打,那英雄掄槍就刺。大戰三十多合,不分勝負。牛皋暗想:“我與鄭懷戰不上四五合,被他拿了。他兩個戰了三十多合,尚無勝敗,好個對手!”就拍馬上前,叫道:“你們且住手!我有話說。”鄭懷架住了槍道:“住着!俺哥哥有話講,講了再戰。”那將收了槍道:“你有何話,快快說來。”牛皋道:“俺非別人,乃岳元帥的好友牛皋。我看你年紀雖小,武藝倒好。目今用人之際,何不歸順朝廷,改邪歸正,豈不勝如在這裡做強盜?”那將聽了道:“原來是牛將軍,何不早說!”遂棄槍下馬道:“將軍若不見棄,願拜為兄,同往岳元帥麾下效用。”牛皋道:“這才是個好漢!但不知你姓甚名誰?”那將道:“小弟乃東正王之後,姓張名奎,因見朝廷奸臣亂國,故爾不願為官,在此落草。”牛皋道:“既如此,軍糧緊急,速即收拾同行。”張奎就請牛、鄭二人上山,結為兄弟。一面整備酒席,一面收?糧草合兵同行。 又一日,來到一個地方,軍士報說:“前面有四五千人馬,扎住營盤,不知是何處兵馬?特來報知。”牛皋吩咐也扎住了營頭,差人探聽。不一時軍士來報:“有一將在營前,聲聲要老爺送糧草。”牛皋大怒,同了鄭懷、張奎出營。看那後生生得身長八尺,頭戴金盔,身穿金甲,坐下青鬃馬,手提一杆鏨金虎頭槍,見了牛皋便喝道:“你可就是牛皋麼?”牛皋道:“老爺便是!你是什麼人?敢來阻我糧草?”那人道:“你休要問我,我只與你戰三百合,就放你過去。”鄭懷大怒,舉棍向前便打,那將架開棍,一連幾槍,殺得鄭懷渾身是汗,氣喘吁吁。張奎把銀槍一擺,上來助陣,兩個戰了二十餘合。牛皋見二人招架不住,舉雙鐧也上來助戰。三個戰一個,還不是那將的對手。正在慌忙,那將托地把馬一拎,跳出圈子外,叫聲:“且歇!”三人收住了兵器,只是氣喘。那將下馬道:“小將非別,乃開平王之後,姓高名寵。當年在紅桃山保母,有番兵一枝往山西而來,被小弟槍挑了番將,殺敗了番兵,奪得金盔金甲,金銀財帛幾車,留下至今。目下聽見朝廷被困牛頭山,奉母命前來保駕,今日幸得相會,特來獻獻武藝。”牛皋大喜,叫聲:“好兄弟!你既有這般本事,就作我哥哥也好,何不早說!”當時就與高寵並了隊伍,在營中結為兄弟,?了酒飯。高寵就在前頭開路,牛皋同鄭懷、張奎押後,催兵前進,望牛頭山進發。 且說兀朮大兵已到,粘罕接着,將張邦昌、王鐸的事說了一遍。兀朮道:“既是康王同岳南蠻在山上,某家只分兵困住此山,絕了他的糧響,怕不餓死?”遂分撥眾狼主,四方八處扎住大營。六七十萬大兵,團團圍住牛頭山,水泄不通。岳爺聞報,好不心焦! 且說牛皋等在路上非止一日,已到牛頭山。高寵望見番營聯絡十餘里,便向牛皋道:“小弟在前衝開營盤,兄長保住糧草,一齊殺入。”牛皋便叫鄭懷、張奎左右輔翼,自己押後。高寵一馬當先,大叫:“高將軍來踹營了!”拍馬挺槍,沖入番營,遠者槍挑,近者鞭打,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打開一條血路。左有張奎,右有鄭懷,兩條槍棍猶如雙龍攪海;牛皋在後邊舞動雙鐧,猶如猛虎搜山。那些番兵番將那裡抵擋得住,大喊一聲,四下里各自逃生!兀朮忙差下四個元帥來,一個叫金花骨都,一個叫銀花骨都,一個叫銀花骨都,一個叫鐵花骨都,各使兵器上前迎戰,被高寵一槍,一個翻下馬去;第二槍,一個跌下地來;第三槍,一個送了命;再一槍,一個胸前添了一個窟窿。後邊又來了一個黃臉番將,叫做金古淥,使一條狼牙棒打來,被高寵望番將心窩裡一槍戳透,一挑,把個屍首直拋向半天之內去了!嚇得那番營中兵將個個無魂,人人落魄。更兼鄭懷、張奎兩條槍棍,牛皋一對鐧,翻江攪海一般。殺得屍如山積,血流成河,沖開十幾座營盤,往牛頭山而去!凡術無奈,只得傳令收拾屍首,整頓營寨,不提。 卻說岳元帥正門坐帳中,忽探子來報道:“金營內旗幡撩亂,喊殺連天,未知何故?”岳元帥道:“他見我們按兵不動,或是誘敵之計,可再去打聽。”不一會,又有探子來報:“牛將軍解糧已到荷葉嶺下了。”岳元帥舉手向天道:“真乃朝廷之福也!” 不一時,牛皋催趲糧車,上了荷葉嶺,在平陽之地把三軍扎住,對三位兄弟道:“待我先去報知元帥,就來迎見。”高寵道:“這個自然。”牛皋進營見過了元帥,將劉都爺本章並文書送上。岳爺道:“糧草虧你解上山來,乃是第一個大功勞!”吩咐上了功勞簿。牛皋道:“那裡是我的功勞。虧得新收了三個兄弟:一個叫高寵,一個叫鄭懷,一個叫張奎。他三個人本事高強,沖開血路,保護糧草,方能上山。現在看守人馬糧車,在嶺上候令。”岳爺道:“既如此,快請相見!”牛皋出營來,同了三人進來,參見畢。岳爺立起身來道:“三位將軍請起。”遂問三人家世,高寵等細細說明。元帥道:“既是藩王后裔,待本帥奏過聖上封職便了。”遂命將糧草收貯。自引三人來至五虛宮內,朝見了高宗,將三人前來保駕之事奏明。高宗問李綱道:“該封何職?”李綱奏道:“暫封他為統制,待太平之日,再襲祖職。”高宗依奏封職,三人一齊謝恩而退,一同元帥回營。牛皋上來稟道:“這三個兄弟,可與小將同住。”岳爺應允,就將他三人帶來人馬,分隸部下。金銀財帛,送入後營,為勞軍之用。專等擇日開兵,與兀朮打仗。當日無話。 到了次日,元帥升帳,眾將站立兩旁聽令。元帥高聲問道:“今糧草雖到,金兵困住我兵在此,恐一朝糧盡,不能接濟。必須與他大戰一場,殺退了番兵,奉天子回京。不知那位將軍,敢到金營去下戰書?”話聲未絕,早有牛皋上前道:“小將願往。”元帥道:“你昨日殺了他許多兵將,是他的仇人,如何去得?”牛皋道:“除了我,再沒有別人敢去的。”岳爺就叫張保:“替牛爺換了袍帽。”張保就與牛皋穿起冠帶來。 牛皋冠帶停當,就辭了元帥,竟自出營。岳爺不覺暗暗傷心,恐怕不得生還。又有一班弟兄們俱來相送到半山,對牛皋道:“賢弟此去,須要小心!言語須要留意謹慎。”牛皋道:“眾位哥哥,自古道教的言語不會說,有錢難買自主張。大丈夫隨機應變,着什麼忙?做兄弟的只有一事相托:承諸位兄弟結拜一場,倘或有些差池,只要看待這三個兄弟,猶如小弟一般,就足見盛情了!”眾弟兄聽了,含淚答道:“一體之事,何勞囑咐,但願吉人天相,恕不遠送了!”眾將各自回山。正是:鑾輿萬里困胡塵,勇士勤王不顧身。自古疾風知勁草,由來板蕩識忠臣。 且說牛皋獨自一個下山,揩抹了淚痕道:“休要被番人看見,只道是我怕死了。”再把自己身上衣服看看,倒也好笑起來:“我如今這般打扮,好象那城隍廟裡的判官了。”一馬跑至番營前,平章看見喝道:“咦!這是牛南蠻,為何如此打扮?”牛皋道:“能文能武,方是男子漢。我今日來下戰書,乃是賓主交接之事,自然要文縐縐的打扮。煩你通報通報。”平章不覺笑將起來,進帳稟道:“有牛南蠻來下戰書。”兀朮道:“叫他進來。”平章出營叫道:“狼主叫你進去。”牛皋道:“這狗頭,‘請’字不放一個,‘叫’我進來,如此無禮!”遂下馬,一直來至帳前。那些帳下之人見牛皋這副嘴臉、這般打扮,無不掩着口笑。 牛皋見了兀朮道:“請下來見禮。”兀朮大怒道:“某家是金朝太子,又是昌平王,你見了某家也該下個全禮,怎麼反叫某家與你見禮?”牛皋道:“什麼昌平王!我也曾做過公道大王。我今上奉天子聖旨,下奉元帥將令,來到此處下書。古人云:上邦卿相,即是下國諸侯;上邦士子,乃是下國大夫。我乃堂堂天子使臣,禮該賓主相見,怎麼肯屈膝於你?我牛皋豈是貪生怕死之徒、畏箭避刀之輩?若怕殺,也不敢來了。”兀朮道:“這等說,倒是某家不是了。看你不出,倒是個不怕死的好漢,某家就下來與你見禮。”牛皋道:“好嚇!這才算個英雄!下次和你在戰場上,要多戰幾合了。”兀朮道:“牛將軍,某家有禮。”牛皋道:“狼主,末將也有禮了。”兀朮道:“將軍到此何干?”牛皋道:“奉元帥將令,特來下戰書。”兀朮接過看了,遂在後批着“三日後決戰”,付與牛皋。牛皋道:“我是難得來的,也該請我一請!”兀朮道:“該的,該的!”遂叫平章同牛皋到左營吃酒飯。 牛皋吃得大醉出來,謝了兀朮,出營上馬,轉身回牛頭山來。到了山上,眾人看見大喜,俱來迎接,說道:“牛兄弟辛苦了!”牛皋道:“也沒有什麼辛苦!承他請我吃酒飯,飯都吃不下,只喝了幾杯寡酒。”來到大營,軍士報知元帥。元帥大喜,吩咐傳進。牛皋進帳,見了元帥,將原書呈上。元帥叫軍政司記了牛皋功勞,回營將息。 次日元帥升帳,眾將參見已畢。元帥喚過王貴來道:“本帥有令箭一枝,着你往番營去拿一口豬來,候本帥祭旗用。”王貴得令,上馬下山而去。元帥又將令箭一枝,喚過牛皋道:“你也領令到番營去拿一口羊來,候本帥祭旗用。”牛皋也領令而去。正叫做:天子三宣恩似海,將軍一令重如山。畢竟不知王貴、牛皋怎生進得番營,去拿他的豬羊,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祭帥旗奸臣代畜 挑華車勇士遭殃 詩曰: 報應休爭早與遲,天公暗裡有支持。不信但看奸巧誓,一做羊 來一變豬。 卻說王貴領令下山,暗想:“這個差使卻難!那番營中有豬,也不肯賣與我。若是去搶,他六七十萬人馬,那裡曉得他的豬藏在那裡?不要管他,我只捉個番兵上去,權當個豬繳令,看是如何?”想定了主意,一馬來至營前,也不言語,兩手搖刀,衝進營中。那小番出其不意,被他一手撈翻一個,挾在腰間,拍馬出營,上荷葉嶺來。恰好遇着牛皋下山,看見王貴捉了一個番兵回來,牛皋暗想:“嚇!原來番兵當得豬的,難道就當不得羊?且不要被他得了頭功,待我割去他的豬頭。”遂拔劍在手,迎上來道:“王哥,你來得快嚇!”王貴道:“正是。”兩個說話之間,兩馬恰是交肩而過,牛皋輕輕把劍在小番頸上一割,頭已落地。王貴還不得知,來到山上。諸葛英見了,便道:“王兄,為何拿這沒頭人來做什麼?”王貴回頭一看道:“呀!這個頭被牛皋割去了。”就將屍道一丟,回馬復下山來。 行至半路,只見牛皋也捉了一個小番來了。那牛皋看見了王貴,就勒住馬,閃在旁邊,叫聲:“王哥請便。”王貴道:“世上也沒有你這樣狠心的人!你先要立功,怎麼把我拿的人割了頭去?”牛皋道:“原是小弟不是!王哥,把這一功讓了我罷!”王貴拍馬競去。牛皋來至大營前,叫家將:“把這羊綁了。”牛皋進帳稟道:“奉令拿得一腔羊繳令。”元帥吩咐將羊收了。牛皋道:“這羊是會說話的。”元帥道:“不必多言。”牛皋暗暗好笑,出營去了。 再說王貴復至番營叫道:“再拿一口豬來!”掄刀衝進營去,小番圍將上來廝殺。王貴勾開兵器,又早撈了一個。粘罕聞報,拿了溜金棍上馬,領眾趕來,王貴已上了荷葉嶺去了,那裡追得着。王貴到了大營門首,將番兵綁了,進帳來見元帥道:“末將奉令拿得一豬在此繳令。”元帥叫張保收了豬,上了二人的功勞。次日,元帥請聖駕至營祭旗。眾大臣一齊保駕,離了玉虛宮,來上大營。元帥跪接進營。將小番殺了,當做豬羊,祭旗已畢,元帥奏:“請聖駕明日上台,觀看臣與兀朮交戰。請王元帥報功,李太師上功勞簿。”天子准奏,眾大臣保駕回玉虛宮,不表。 再說兀朮在營中對軍師道:“岳飛叫人下山,拿我營中兵去當作福禮祭旗,可恨可惱!我如今也差人去拿他兩個南蠻來祭旗,方泄我恨。”軍師道:“不可!若是能到他山上去拿得人來,這座山久已搶了。請狼主免降此旨罷。”兀朮想道:“軍師此言,亦甚有理。這山如何上去得?我想張邦昌、王鐸兩人要他何用?不如將他當作福禮罷!”遂傳令將二人拿下。一面準備豬羊祭禮,邀請各位王兄王弟,同了軍師、參謀、左右丞相、大小元帥、眾平章等一同祭旗。將張、王二人殺了,請眾人同吃利市酒。他二人當初在武場對天立誓道:“如若欺君,日後在番邦變作豬羊。”不意今日有此果報。那兀朮祭過了旗,正同眾將在牛皮帳中吃酒,小番來報道:“元帥哈鐵龍送‘鐵華車’至營。”兀朮遂傳令,叫他帶領本部軍兵,在西南方上埋伏,哈元帥得令而去! 次日,兀朮自引大隊人馬,來至山前搦戰。岳元帥調撥各將緊守要路,多設擂木炮石。張奎專管戰陣兒郎,鄭懷單管嗚金士卒,高寵掌着三軍司令的大旗。自己坐馬提槍,只帶馬前張保、馬後王橫兩個下山,來與兀朮交兵。只見金陣內旗門開處,兀朮出馬,叫聲:“岳飛!如今天下山東、山西、湖廣、江西皆屬某家所管。爾君臣兵不滿十餘萬,今被某家困住此山,量爾糧草不足,如釜中之魚。何不將康王獻出,歸順某家,不失封王之位!你意下如何?”岳元帥大喝道:“兀朮,你等不識人倫,四天子於沙漠,追吾主於湖廣。本帥兵雖少而將勇,若不殺盡爾等,誓不回師!”大吼一聲,走馬上前,舉槍便刺。兀朮大怒,提起金雀斧,大戰有十數個回合。那四面八方的番兵,吶喊連天,俱來搶牛頭山。當有眾將各路敵住。岳元帥記念有康王在山,恐驚了駕,勾開斧,虛晃一槍,轉馬回山去了。那張奎見元帥回山,即使鳴金收軍。 不道那高寵想道:“元帥與兀朮交戰,沒有幾個回合,為何即便回山?必是這個兀朮武藝高強,待我去試試,看是如何?”便對張奎道:“張哥,代我把這旗掌一掌。”張奎拿旗在手,高寵上馬掄槍,往旁邊下山來。兀朮正衝上山來,劈頭撞見。高寵劈面一槍,兀朮抬斧招架。誰知槍重,招架不住,把頭一低,被高寵把槍一拎,發斷冠墜,嚇得兀朮魂不附體,回馬就走。高寵大喝一聲,隨後趕來,撞進番營。這一杆碗口粗的槍,帶挑帶打,那些番兵番將,人亡馬倒,死者不計其數。那高寵殺得高興,進東營,出西營,如入無人之境,直殺得番兵叫苦連天,悲聲震地。看看殺到下午,一馬衝出番營,正要回山,望見西南角上有座番營,高寵想道:“此處必是屯糧之所。常言道:糧乃兵家之性命。我不如就便去放把火,燒他娘個乾淨,絕了他的命根,豈不為美。”便拍馬掄槍,來到番營,挺着槍沖將進去!小番慌忙報知哈元帥,哈鐵龍吩咐快把“鐵華車”推出去。眾番兵得令,一片聲響,把“鐵華車”推來。高寵見了說道:“這是什麼東西?”就把槍一挑,將一輛“鐵華車”挑過頭去。後邊接連着推來,高寵一連挑了十一輛。到得第十二輛,高寵又是一槍,誰知坐下那匹馬力盡筋疲,口吐鮮血,蹲將下來,把高寵掀翻在地,早被“鐵華車”碾?稀扁了。後人有詩吊之曰: 為國捐軀赴戰場,丹心可並日爭光。華車末破身先喪,可惜將 軍馬不良。 卻說哈鐵龍拿了屍首,來見兀朮道:“這個南蠻連挑十一輛‘鐵華車’,真是楚霸王重生,好生厲害!”兀朮吩咐哈元帥再去整備“鐵華車”。叫小番在營門口立一高竿,將高寵屍首吊起。此時岳爺正同眾將在山前打聽高寵下落,忽見番營門首,吊起一個屍首來。牛皋遠遠望見,叫聲:“不好了!”就拍馬衝下山去。那岳爺此時也不能禁止,忙令張立、張用、張保、王橫四人飛步下山,再命何元慶、余化龍、董先、張憲速去救應。眾將得令,一齊下山。 且說牛皋一馬跑至營前,有小番上來擋路,被他把鐧一掃一揮,那些小番好象西瓜般的滾去。直至高竿前,拔出劍來只一劍,將繩割斷。那屍首墜下地來,牛皋抱住一看,大叫一聲,翻身跌落馬下。那些番兵見了,正待上前拿捉,卻得張憲等四員馬將、張立等四員步將一齊趕來,殺退番兵。張立、張用前後護持,王橫扶牛皋上了馬,張保將高寵屍首馱在背上,轉身就走。又有幾個平章曉得了,領着番兵追來,被何元慶。余化龍二人回馬大殺一陣,錘打槍挑,傷了許多人馬,番兵不敢追趕。眾將一齊上了牛頭山。那兀朮得報,領人馬飛風趕來,這裡已經上山了。兀朮只得回馬轉去,自忖:“這些南蠻,有這等大膽,又果然義氣,反傷了某家兩員將官,殺了許多兵卒。”只得叫小番收拾殺傷屍首,緊守營門,不表。 再說眾將將牛皋救得上山,牛皋大哭不止,連暈幾次。人人淚落,個個心傷。高宗傳下聖旨:“高將軍為國亡身,將朕衣冠包裹屍首,權埋在此,等太平時送回安葬。”岳元帥又命湯懷住在牛皋帳中,早晚勸他不要過於苦楚。湯懷領令,自此就在牛皋帳中同住,不提。 卻說兀朮一日在帳中呆坐思想,忽然把案一拍,叫聲:“好厲害!”軍師忙問:“狼主,有何事厲害?”兀朮道:“某家在這裡想前日被高寵一槍,險些喪了性命,有本事連挑我十一輛‘鐵華車’,豈不厲害!”軍師道:“任他厲害,也做了個扁人。臣今已想有一計捉拿岳南蠻,不知狼主要活的,還是要死的?”兀朮聽了此言,不覺心中不然起來,臉色一變,說道:“軍師,你在那裡說夢話麼?前日某家要拿他兩個小卒來當福禮,你說:‘若能拿得他的人來,久已搶了牛頭山了。’兩個小卒尚不能拿他,今日怎麼說出這等大話來,豈不是做夢?”哈迷蚩道:“凡事不可執一而論!要上山去拿小卒,實是煩難。要拿岳南蠻,臣卻有一計。任那岳南蠻有通天本事,生死俱在吾手中。”兀朮忙問:“軍師,有何奇計拿得岳南蠻?”哈迷蚩不慌不忙,伸兩個指頭,說出這個計來。有分教:少年英俊,初顯出崢嶸頭角;幾千番卒,似群羊入虎口中。正是:茅廬已定三分鼎,助漢先施六出奇。不知哈迷蚩有何計拿捉岳元帥,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殺番兵岳雲保家屬 贈赤兔關鈴結義兄 詩曰: 報應休爭早與遲,天公暗裡有支持。不信但看奸巧誓,一做羊 來一變豬。 卻說王貴領令下山,暗想:“這個差使卻難!那番營中有豬,也不肯賣與我。若是去搶,他六七十萬人馬,那裡曉得他的豬藏在那裡?不要管他,我只捉個番兵上去,權當個豬繳令,看是如何?”想定了主意,一馬來至營前,也不言語,兩手搖刀,衝進營中。那小番出其不意,被他一手撈翻一個,挾在腰間,拍馬出營,上荷葉嶺來。恰好遇着牛皋下山,看見王貴捉了一個番兵回來,牛皋暗想:“嚇!原來番兵當得豬的,難道就當不得羊?且不要被他得了頭功,待我割去他的豬頭。”遂拔劍在手,迎上來道:“王哥,你來得快嚇!”王貴道:“正是。”兩個說話之間,兩馬恰是交肩而過,牛皋輕輕把劍在小番頸上一割,頭已落地。王貴還不得知,來到山上。諸葛英見了,便道:“王兄,為何拿這沒頭人來做什麼?”王貴回頭一看道:“呀!這個頭被牛皋割去了。”就將屍道一丟,回馬復下山來。 行至半路,只見牛皋也捉了一個小番來了。那牛皋看見了王貴,就勒住馬,閃在旁邊,叫聲:“王哥請便。”王貴道:“世上也沒有你這樣狠心的人!你先要立功,怎麼把我拿的人割了頭去?”牛皋道:“原是小弟不是!王哥,把這一功讓了我罷!”王貴拍馬競去。牛皋來至大營前,叫家將:“把這羊綁了。”牛皋進帳稟道:“奉令拿得一腔羊繳令。”元帥吩咐將羊收了。牛皋道:“這羊是會說話的。”元帥道:“不必多言。”牛皋暗暗好笑,出營去了。 再說王貴復至番營叫道:“再拿一口豬來!”掄刀衝進營去,小番圍將上來廝殺。王貴勾開兵器,又早撈了一個。粘罕聞報,拿了溜金棍上馬,領眾趕來,王貴已上了荷葉嶺去了,那裡追得着。王貴到了大營門首,將番兵綁了,進帳來見元帥道:“末將奉令拿得一豬在此繳令。”元帥叫張保收了豬,上了二人的功勞。次日,元帥請聖駕至營祭旗。眾大臣一齊保駕,離了玉虛宮,來上大營。元帥跪接進營。將小番殺了,當做豬羊,祭旗已畢,元帥奏:“請聖駕明日上台,觀看臣與兀朮交戰。請王元帥報功,李太師上功勞簿。”天子准奏,眾大臣保駕回玉虛宮,不表。 再說兀朮在營中對軍師道:“岳飛叫人下山,拿我營中兵去當作福禮祭旗,可恨可惱!我如今也差人去拿他兩個南蠻來祭旗,方泄我恨。”軍師道:“不可!若是能到他山上去拿得人來,這座山久已搶了。請狼主免降此旨罷。”兀朮想道:“軍師此言,亦甚有理。這山如何上去得?我想張邦昌、王鐸兩人要他何用?不如將他當作福禮罷!”遂傳令將二人拿下。一面準備豬羊祭禮,邀請各位王兄王弟,同了軍師、參謀、左右丞相、大小元帥、眾平章等一同祭旗。將張、王二人殺了,請眾人同吃利市酒。他二人當初在武場對天立誓道:“如若欺君,日後在番邦變作豬羊。”不意今日有此果報。那兀朮祭過了旗,正同眾將在牛皮帳中吃酒,小番來報道:“元帥哈鐵龍送‘鐵華車’至營。”兀朮遂傳令,叫他帶領本部軍兵,在西南方上埋伏,哈元帥得令而去! 次日,兀朮自引大隊人馬,來至山前搦戰。岳元帥調撥各將緊守要路,多設擂木炮石。張奎專管戰陣兒郎,鄭懷單管嗚金士卒,高寵掌着三軍司令的大旗。自己坐馬提槍,只帶馬前張保、馬後王橫兩個下山,來與兀朮交兵。只見金陣內旗門開處,兀朮出馬,叫聲:“岳飛!如今天下山東、山西、湖廣、江西皆屬某家所管。爾君臣兵不滿十餘萬,今被某家困住此山,量爾糧草不足,如釜中之魚。何不將康王獻出,歸順某家,不失封王之位!你意下如何?”岳元帥大喝道:“兀朮,你等不識人倫,四天子於沙漠,追吾主於湖廣。本帥兵雖少而將勇,若不殺盡爾等,誓不回師!”大吼一聲,走馬上前,舉槍便刺。兀朮大怒,提起金雀斧,大戰有十數個回合。那四面八方的番兵,吶喊連天,俱來搶牛頭山。當有眾將各路敵住。岳元帥記念有康王在山,恐驚了駕,勾開斧,虛晃一槍,轉馬回山去了。那張奎見元帥回山,即使鳴金收軍。 不道那高寵想道:“元帥與兀朮交戰,沒有幾個回合,為何即便回山?必是這個兀朮武藝高強,待我去試試,看是如何?”便對張奎道:“張哥,代我把這旗掌一掌。”張奎拿旗在手,高寵上馬掄槍,往旁邊下山來。兀朮正衝上山來,劈頭撞見。高寵劈面一槍,兀朮抬斧招架。誰知槍重,招架不住,把頭一低,被高寵把槍一拎,發斷冠墜,嚇得兀朮魂不附體,回馬就走。高寵大喝一聲,隨後趕來,撞進番營。這一杆碗口粗的槍,帶挑帶打,那些番兵番將,人亡馬倒,死者不計其數。那高寵殺得高興,進東營,出西營,如入無人之境,直殺得番兵叫苦連天,悲聲震地。看看殺到下午,一馬衝出番營,正要回山,望見西南角上有座番營,高寵想道:“此處必是屯糧之所。常言道:糧乃兵家之性命。我不如就便去放把火,燒他娘個乾淨,絕了他的命根,豈不為美。”便拍馬掄槍,來到番營,挺着槍沖將進去!小番慌忙報知哈元帥,哈鐵龍吩咐快把“鐵華車”推出去。眾番兵得令,一片聲響,把“鐵華車”推來。高寵見了說道:“這是什麼東西?”就把槍一挑,將一輛“鐵華車”挑過頭去。後邊接連着推來,高寵一連挑了十一輛。到得第十二輛,高寵又是一槍,誰知坐下那匹馬力盡筋疲,口吐鮮血,蹲將下來,把高寵掀翻在地,早被“鐵華車”碾?稀扁了。後人有詩吊之曰: 為國捐軀赴戰場,丹心可並日爭光。華車末破身先喪,可惜將 軍馬不良。 卻說哈鐵龍拿了屍首,來見兀朮道:“這個南蠻連挑十一輛‘鐵華車’,真是楚霸王重生,好生厲害!”兀朮吩咐哈元帥再去整備“鐵華車”。叫小番在營門口立一高竿,將高寵屍首吊起。此時岳爺正同眾將在山前打聽高寵下落,忽見番營門首,吊起一個屍首來。牛皋遠遠望見,叫聲:“不好了!”就拍馬衝下山去。那岳爺此時也不能禁止,忙令張立、張用、張保、王橫四人飛步下山,再命何元慶、余化龍、董先、張憲速去救應。眾將得令,一齊下山。 且說牛皋一馬跑至營前,有小番上來擋路,被他把鐧一掃一揮,那些小番好象西瓜般的滾去。直至高竿前,拔出劍來只一劍,將繩割斷。那屍首墜下地來,牛皋抱住一看,大叫一聲,翻身跌落馬下。那些番兵見了,正待上前拿捉,卻得張憲等四員馬將、張立等四員步將一齊趕來,殺退番兵。張立、張用前後護持,王橫扶牛皋上了馬,張保將高寵屍首馱在背上,轉身就走。又有幾個平章曉得了,領着番兵追來,被何元慶。余化龍二人回馬大殺一陣,錘打槍挑,傷了許多人馬,番兵不敢追趕。眾將一齊上了牛頭山。那兀朮得報,領人馬飛風趕來,這裡已經上山了。兀朮只得回馬轉去,自忖:“這些南蠻,有這等大膽,又果然義氣,反傷了某家兩員將官,殺了許多兵卒。”只得叫小番收拾殺傷屍首,緊守營門,不表。 再說眾將將牛皋救得上山,牛皋大哭不止,連暈幾次。人人淚落,個個心傷。高宗傳下聖旨:“高將軍為國亡身,將朕衣冠包裹屍首,權埋在此,等太平時送回安葬。”岳元帥又命湯懷住在牛皋帳中,早晚勸他不要過於苦楚。湯懷領令,自此就在牛皋帳中同住,不提。 卻說兀朮一日在帳中呆坐思想,忽然把案一拍,叫聲:“好厲害!”軍師忙問:“狼主,有何事厲害?”兀朮道:“某家在這裡想前日被高寵一槍,險些喪了性命,有本事連挑我十一輛‘鐵華車’,豈不厲害!”軍師道:“任他厲害,也做了個扁人。臣今已想有一計捉拿岳南蠻,不知狼主要活的,還是要死的?”兀朮聽了此言,不覺心中不然起來,臉色一變,說道:“軍師,你在那裡說夢話麼?前日某家要拿他兩個小卒來當福禮,你說:‘若能拿得他的人來,久已搶了牛頭山了。’兩個小卒尚不能拿他,今日怎麼說出這等大話來,豈不是做夢?”哈迷蚩道:“凡事不可執一而論!要上山去拿小卒,實是煩難。要拿岳南蠻,臣卻有一計。任那岳南蠻有通天本事,生死俱在吾手中。”兀朮忙問:“軍師,有何奇計拿得岳南蠻?”哈迷蚩不慌不忙,伸兩個指頭,說出這個計來。有分教:少年英俊,初顯出崢嶸頭角;幾千番卒,似群羊入虎口中。正是:茅廬已定三分鼎,助漢先施六出奇。不知哈迷蚩有何計拿捉岳元帥,且聽下回分解。 說岳全傳 (1) 說岳全傳 (2) 說岳全傳 (3) 說岳全傳 (4) 說岳全傳 (5) 說岳全傳 (6) 說岳全傳 (7) 說岳全傳 (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