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宋高宗金陵即帝位 岳鹏举划地绝交情 诗曰: 胡马南来宋社墟,夹江夜走有神驹。临安事业留青史,莫负中 兴守一隅。 上回已讲到了宋康王泥马渡过夹江,在崔府君庙内躲在神厨里睡觉。此回却先说那夹江这里,却正是磁州丰丘县所属地方。那丰丘县的县主,姓都名宽。那一夜三更时候,忽然坐起堂来,有几个随行值宿的快班衙役连忙掌起灯来,宅门上发起梆来。老爷坐了堂,旁边转过一个书吏,到案前禀道:“半夜三更,不知老爷升堂,有何紧急公事?”都宽道:“适才本县睡梦之中见一神人,自称是崔府君,说有真主在他庙内,叫本县速去接驾。你可知崔府君庙在于何处?”书吏道:“老爷思念皇上,故有此梦,况小吏实不知何处有崔府君庙。”都宽又问众行役:“你们可有晓得崔府君庙的么?”众人俱回禀不晓得。都宽流下泪来道:“国无帝主,民不聊生,如何是好!”回过头来,叫声门子:“拿茶来我吃!” 门子答应,走到茶房。那茶夫姓蔡名茂,听得县主升堂,连忙起来,正在扇茶。门子叫道:“老蔡,快拿茶来,老爷等着来吃哩!”蔡茂道:“快了,快了!就滚了。半夜三更,为什么寂天寞地坐起堂来,也要叫人来得及的!”门子道:“真正好笑!老爷一些事也没有,做了一个梦,就吵得满堂不得安稳。”蔡茂道:“做了什么梦,就坐起堂来?”门子道:“说是梦见什么崔府君,叫他去接驾。如今要查那崔府君庙在那里?又没人晓得,此时还坐在堂上出眼泪,你道好笑不好笑?”蔡茂道:“崔府君庙,我倒晓得。只是接什么驾,真正是梦魇。”一面说,一面泡了一碗茶递与门子,又吩咐道:“你不要七搭八搭,说我晓得的,惹这些烦恼。等他吃了茶,好进去睡。” 门子笑着,一直走到堂上,送上茶去吃。都宽一面吃茶,一面看那门子只管忍笑不住,都宽喝道:“你这奴才,有什么好笑!”扯起签来要打。门子慌忙禀道:“不是小的敢笑,那崔府君庙,茶夫晓得,却叫小人不要说。”都宽道:“快去叫他来!”门子奔进茶房里来,埋怨蔡茂道:“都是你叫我不要说,几乎连累我打。如今老爷叫你,快些去!”蔡茂倒吃了一惊,鸡鹘突突来到堂上跪下。都宽道:“该打的奴才!你既晓得崔府君庙,如何叫门子不要说?快些讲来,却在何处?”蔡茂禀道:“非是小人叫门子不要说,崔府君庙是有一个,只是清净荒凉得紧。恐怕不是这个崔府君庙,所以不敢说。”都宽道:“你且说来!”蔡茂禀道:“小人祖居,近在夹江边。离夹江五六里,有个崔府君庙,却是倒塌不堪的,所以说不是这个庙。或者城里地方,另有别个崔府君庙,也未可知。明早老爷着保甲查问,自然就晓得了。”都宽道:“神明说是江中逃难,衣服俱湿。今既近江,一定就是这个崔府君庙,快叫备马掌灯!”又命门子到里边取出一副袍帽靴袜,忙忙碌碌的乱了一会,带了从人,叫茶夫引路,来到城门边,已经天明。出了城,一路望着夹江口而来。 不一时,蔡茂指着一带茂林道:“禀老爷,这林边就是崔府君庙。”老爷吩咐:“尔等俱在庙外候着,不许高声!”只带了一个门子,把庙门用力一推,那靠门的石小,竟推开了。走到里边,并无影响。殿上亦无人迹,殿后俱是荒地。老爷叫门子:“把神厨帐幔掀起来我看,可是这位神圣?”那门子不掀犹可,将帐幔一掀,不打紧,只见两根雉尾摇动,吓得魂不附体,大叫:“老爷,有个妖怪在内!”这一声喊,早惊醒了康王。康王一手把腰刀拔出,捏在手中,跳出神厨,喝声:“谁敢近前?”都宽跪下道:“主公系是何人?不必惊慌,臣是来接驾的。”康王道:“孤乃康王赵构,排行九殿下,在金营逃出,幸得神道显灵,将泥马渡孤过江。你是何人?如何说是来接驾的?”都宽道:“臣乃磁州丰丘知县都宽,蒙神明梦中指点,命臣到此接驾。”康王大喜道:“虽是神圣有灵,也难得卿家忠义!”都宽叫门子唤进从人,进上衣服。康王更换了湿衣,齐出庙门。都宽将马牵过来,扶康王上了马,自己却同众人步行跟随,一路进城。 到了县中,在大堂上坐定,重新参见了。一面送酒饭,一面准备兵马守城。康王便问:“这里有多少兵马?”都宽禀说:“只有马兵三百,步兵三百。”康王道:“倘然金兵追来,如何处置?”都宽道:“主公可发令旨,召取各路兵马;张挂榜文,招集四方豪杰。人心思宋,自然闻风而至。”正在商议,忽报:“王元帅带兵三千,前来保驾,未奉圣旨,不敢进见。”康王道:“快去与孤家宣进来!”军士到城外传旨。王渊进城,来到县堂上朝见,君臣大哭一番。命王渊坐了,问道:“卿家如何得知孤家在此?”王渊道:“臣于数日前梦一神人,自称东汉崔子玉,托梦叫臣到此保驾。不意主公果然在此。”正说间,又报:“有金陵张大元帅带兵五千,前来保驾,在城外候旨。”康王道:“快宣进来!”张所进城朝见毕,奏说:“崔府君托梦,叫臣保驾。不意王元帅已先到此。”两个又见了礼,各各赐坐。 康王看那王渊一表非凡;张所年已七十多岁,尚是威风凛凛,好生欢喜,便问:“二卿,此处地方偏小,城低兵少,倘金兵到来,如何迎敌?”王渊道:“二帝北辕,国不可一日无君。臣愿主公驾回汴京,明正大位,号召四方,以图恢复。”张所道:“汴京已被金兵残破,况有奸臣张邦昌卖国,守在那里,其心不测,不宜轻往。金陵乃祖宗受命之地,况在四方之中,便于漕运,可以建都。”康王准奏,择日起身,往金陵进发。一路上州官、县官俱各进送粮食供给。旧时臣子闻知,皆来保驾。 到了金陵,权在鸿庆宫驻跸,诸臣依次朝见。有众大臣进上冠冕法服,即于五月初一日,即位于南京,庙号高宗皇帝。改元建炎,大赦天下。发诏播告天下,召集四方勤王兵马。数日之间,有那赵鼎、田思中、李纲、宗泽并各路节度使、各总兵俱来护驾勤王。又遣官往各路催取粮草。各路闻风,也渐渐起行,解送粮米接应。 内中来了一位清官,却是汤阴县徐仁,听见新君即位,偏偏遇着这等年岁,斗米升珠的时候,县主亲自下乡,催比粮米;又劝谕富户乡绅各各输助,凑足了一千担,亲自解送。一路上克俭克勤,到了金陵,吩咐众人将粮车在空地上停住。走到辕门上,见了中军官道:“汤阴县解送粮米到此,相烦禀复。”中军道:“帅爷此时有事,不便通报。”徐仁道:“此乃一桩大事。相烦,相烦。”中军道:“我的事也不少!”徐仁听见,就会意了,便叫家人取个封筒,称了六钱银子,封好了,复身进来,对着中军陪笑道:“些须薄敬,幸乞笑纳。帅爷那里,万望周全。”中军接在手中,觉得轻飘飘的,就是赤金,也值不得几何,便把那封筒望地下一掷,道:“不中抬举的!”竟掇转身进去,全不睬着。 徐仁拾了封筒道:“怪不得朝廷受了苦楚!不要说是奸臣坐了大位,就是一个中军尚然如此可恶!难道我到了这里,罢了不成?也罢,做我不着,没有你这中军,看我见得元帅也不?”就在马鞍边抽出马鞭来,将鼓乱敲。里边王元帅听得击鼓,忙坐公堂,叫旗牌出去查问,是何人击鼓。旗牌官出来问明,进去报与元帅。元帅道:“传进来!”旗牌答应一声:“吓!”就走出辕门道:“大老爷传汤阴县进见。”徐仁不慌不忙,走至阶下,躬身禀说:“汤阴知县徐仁,参见大老爷,特送粮米一千到此。”遂将手本呈上。王元帅看了大喜,便道:“难为贵县了!但是解粮虽是大事,应该着中军进禀,不该擅自击鼓。幸本帅知道你是个清官,倘若别人,岂不罪及于汝?”徐仁道:“那中军因卑职送他六钱银子嫌轻,掷在地下,不肯与卑职传禀。卑职情急了,为此斗胆击鼓,冒犯虎威,求元帅恕罪!”王元帅道:“有这等事!”吩咐:“把中军绑去砍了!”两边答应一声:“吓!”即时把中军拿下。徐仁慌忙跪下禀道:“若杀了他,卑职结深了冤仇,报不清了,还求大老爷开恩!”元帅道:“贵县清起。既是贵县讨饶,免了死罪。”喝叫左右:“重责四十棍,赶出辕门!”又叫左右取过白银五十两,给与徐仁道:“送与贵县,以作路费。”徐仁拜谢,辞了元帅,出了辕门,上马而去。 王元帅忽然想起一事,忙叫旗牌:“快去与我请徐县官转来!”旗牌那只耳朵原有些背的,错听做拿徐县官转来,正要与中军官出气,就怒烘烘的出了辕门,飞跑赶上来,大叫:“徐知县慢走!大老爷叫拿你转去!”就一把抓住。那件圆领本来旧的,不经扯,一扯就扯破了半边。徐仁大怒,就跑马转来,进了辕门,也不等传令,下了马,一直走到大堂上,把纱帽除了来,望元帅案前掼去。那元帅倒吃了一惊,便问:“贵县为何如此!”徐仁道:“卑职吃辛吃苦,解粮前来,就承赐了这点路费也不为过。为何叫旗牌赶上来拿我,把我这件圆领扯破半件,拦路出丑?还要这顶纱帽做什么?”元帅听了大怒,叫旗牌喝问道:“本院叫你去请徐县主,为何扯破他的圆领?”旗牌连连叩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耳朵实在有病,听错了,只道大老爷叫小的拿他转来。他的马走得快,小的着了急,轻轻一把,不道这件圆领不经扯,竟扯破了。”元帅大怒道:“小事犹可,倘若军情大事,难道也听错得的么?”叫左右:“绑去砍了!”徐仁暗想:“原来是他听错了,何苦害他一条性命。”只得走上来将纱帽戴好了,跪下禀道:“既是偶然听错,非出本心。人命重大,望乞开恩!”元帅道:“又是贵县讨饶,造化这狗头。”吩咐放绑,重责四十棍,赶出辕门?左右答应一声:“吓!”把旗牌就打了四十棍,赶出辕门而去。 这里元帅叫:“贵县请起!本帅请贵县转来,非为别事。本帅久闻当年贵县有个岳飞,如今怎样了?贵县必知详细,故特请贵县回来问个明白。”徐仁道:“禀复元帅,这岳飞只因在武场内挑死了小梁王,功名不就。后来复在南薰门力剿太行大盗,皇上只封他为承信郎,他不肯就职。现今闲住在家,务农养亲。”元帅道:“既如此,敢屈贵县在驿馆中暂宿一宵,等待明早同去见驾,保举岳飞,聘他前来共扶社稷何如?”徐仁道:“若得大老爷保举,庶不负了他一生才学。”当时元帅就着人送徐知县往驿馆中去,又送酒饭并新纱帽圆领,反添了一双朝靴。徐仁收了,好不快活。一夜无事。 次日清晨,王元帅引了徐仁同到午门。元帅进朝奏道:“有相州汤阴县徐仁解粮到此,臣问及当年岳飞现在汤阴,此人果有文武全才,堪为国家梁栋,臣愿陛下聘他前来共扶社稷。为此引徐仁在午门候旨,伏乞圣裁!”高宗闻奏,便道:“当年岳飞枪挑小梁王,散了武场。又协同宗留守除了金刀王善,果有大功。奈父王专听了张邦昌,以致沉埋贤士。孤家久已晓得,可宣徐仁上殿听旨。”徐仁随奉旨上殿,朝见已毕。高宗道:“那岳贤士,朕已久知他有文武全才,只为奸臣蒙蔽,不得重用。今联欲聘他前来同扶王室。孤家初登大宝,不能远出,卿可代朕一行。”随即传旨,将诏书一道并聘岳飞的礼物交与徐仁,又赐了徐仁御酒三杯。徐仁吃了,谢恩出朝,一径回汤阴来聘请岳飞。按下慢表。 且说那岳飞自从遇见了施全之后,一向回到家中,习练武艺。不想其年瘟疫盛行,王员外、安人相继病亡。汤员外夫妻两个前来送丧,亦染了疫症,双双去世。又遇着旱荒,米粮腾贵。那牛皋吃惯了的人,怎熬得清淡,未免做些不公不法的事。牛安人戒饬不住,一口气气死了。 单有那岳家母子夫妻,苦守清贫,甚是凄凉。岳大爷一日正在书房看书,偶然在书中拣出一张命书。那星士批着:“二十三岁,必当大发。”岳大爷暗想:“古人说的‘命之理微’,这些星相之流,不过一派胡言,骗人财物而已。”正在嗟叹,只见娘子送进茶来,叫声:“相公,‘达人知命君子固穷’。看你愁眉不展,却为何来?”岳大爷道:“我适才翻出一张命书,算我二十三岁必当大发,今正交此运,发在那里?况当此年荒岁歉,如何是好!”李氏娘子劝道:“时运未来君且守,困龙亦有上天时。”岳大爷道:“虽如此说,叫我等到几时?” 正说之间,姚氏安人偶在书房门口走过,听见了,便走进书房。夫妻二人起身迎接,安人坐定,便道:“我儿,你时运未来,怎么反在此埋怨媳妇,是何道理?”岳飞急忙跪下禀道:“母亲,孩儿只为目下困守,偶然翻着命书,故尔烦恼,怎肯埋怨媳妇?”话还未说完,岳云从馆中回来,不见母亲,寻到书房里来,看见父亲跪着,他也来跪在父亲后边。安人看见七岁孙儿跪在地下,心下不安,真个是孝顺还生孝顺子,便叫岳云起来。岳云道:“爹爹起来了,孙儿才起来。”安人即叫岳飞起来,就带了媳妇孙儿,一同出书房去了。 岳飞独自一个在书房内,想道:“昔日恩师叫我不可把学业荒废了。今日无事,不妨到后边备取枪马,往外边去练习一番,有何不可?”岳大爷即便提着枪,牵着马,出门来到空场上。正要练枪,忽见那边众兄弟俱各全身甲胄,牵着马,说说笑笑而来。岳大爷叹道:“我几次劝他们休取那无义之财,今番必定又去干那勾当了!待我问他们一声看是如何。”便叫声:“众兄弟何往?”众人俱不答应,只有牛皋应道:“大哥,只为‘饥寒’二字难忍!”岳大爷道:“昔日邵康节先生有言:‘为人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余。’”王贵接口道:“大哥虽说得是,但是兄弟想这几日无饭吃、没衣穿,却不道‘正而不足’,不若‘邪而有余’。”岳大爷听了,便道:“兄弟们不听为兄之言,此去若得了富贵,也不要与我岳飞相见;倘若被人拿去,也不要说出岳飞来!”便将手中这枪,在地下划了一条断纹,叫声:“众兄弟,为兄的从此与你们划地断义,各自努力罢了!”众人道:“也顾不得这许多,且图目下,再作道理。”竟各自上马,一齐去了。正是: 本是同林鸟,分飞竟失群。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 又诗曰: 结义胜关张,岂期中道绝?情深不忍抛,无言泪成血! 岳大爷看见这般光影,眼中流下泪来,也无心操演枪马,牵马提枪,回转家中。到了中堂,放声大哭起来。姚安人听见,走出来喝道:“畜生!做娘的方才说了你几句,你敢怀恨悲啼么?”岳大爷道:“孩儿怎敢!只为一班兄弟们所为非礼,孩儿几次劝他们不转,今日与他们划地断义。回来想起,舍不得这些兄弟,故尔悲伤。”安人道:“人各有志,且自由他们罢了。” 母子二人正在谈论,忽听得啊〕声急,岳飞道:“母亲且请进去,待孩儿出去看来。”即走到外边,把门开了。只见一个人头戴便帽,身穿便衣,脚登快靴,肩上背着一个黄包袱,气喘吁吁走进门来,竟一直走到中堂。岳大爷细看那人,二十以上年纪,圆脸无须,却不认得是何人,又不知到此何事?直待到: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毕竟不知此人是谁,到此何干,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结义盟王佐假名 刺精忠岳母训子 诗曰: 寂寞相如卧茂陵,家徒四壁不知贫。世情已逐浮云变,裘马谁 为感激人? 大盗徒然投币帛,新君仗尔整乾坤。只看贤母精忠训,便识将 军报国心。 话说众兄弟不肯安贫,各自散去,岳大爷正在悲伤之际,恰遇着那人来叩门。岳大爷开了进来,只见那人一直走上中堂,把包袱放下,问道:“小弟有事来访岳飞的,未知可是这里?”岳爷道:“在下就是岳飞,未知兄长有何见教?”那人听了,纳头便拜道:“小弟久慕大名,特来相投,学些武艺。若蒙见光,情愿结为兄弟,住在宝庄,以便朝夕请教。不知尊意若何?”岳爷道:“如此甚妙!请问尊姓大名?尊庚几何?”那人道:“小弟姓于名工,湖广人氏,行年二十二岁。”岳爷道:“如此叨长一年,有屈老弟了!”那人大喜,就与岳飞望空八拜,立誓:“永胜同胞,各不相负。”拜罢起来,于工取出白银二百两送与岳飞,岳飞推辞不受。于工道:“如今既为兄弟,不必推逊了。” 岳爷只得收了,就进去交与母亲,遂转身出来。于工道:“哥哥有大盘子,取出几个来。”岳爷道:“有。”即进房去,向娘子讨了几个盘子出来交与于工。于工亲自动手,把桌子摆在中间,将盘安放得停当。打开黄包裹,取出十个马蹄金,放在一盘。又取出几十粒大珠子,也装在一盘。又将一件猩红战袍,一条羊脂玉玲珑带,各盛在盘内。又向胸前取出一封书来,供在中央,便叫:“大哥快来接旨!”岳大爷道:“兄弟,你好糊涂,又不说个明白,却叫为兄的接旨。不知这旨是何处来的,说明了,方好接得。”那人道:“实不瞒大哥说,小弟并非于工,乃是湖广洞庭湖通圣大王杨幺驾下,官封东胜侯,姓王名佐的便是。只因朝廷不明,信任奸邪,劳民伤财,万民离散。目下微、钦二帝被金国掳去,国家无主。因此我主公应天顺人,志欲恢复中原,以安百姓。久慕大哥文武全才,因此特命小弟前来聘请大哥,同往洞庭湖去扶助江山,共享富贵。请哥哥收了。”岳大爷道:“好汉子,幸喜先与我结为兄弟。不然,就拿贤弟送官,连性命也难保了!我岳飞虽不才,生长在宋朝,况曾受承信郎之职,焉肯背国投贼?兄弟,你可将这些东西快快收了,再不要多言。”王佐道:“哥哥,古人云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不要说是二帝无?,现今被兀术掳去,天下无主,人民离乱,未知鹿死谁手?大哥不趁此时干功立业,还待何时?不必执迷,还请三思!”岳大爷道:“为人立志,如女子之守身。岳飞生是宋朝人,死是宋朝鬼。纵有陆贾、随何之口舌,难挽我贯日凌云之浩气。本欲屈留贤弟暂住几日,今既有此举,嫌疑不便。贤弟速速请回,拜复你那主人,今生休再想我。难得今日与贤弟结拜一场,他日岳飞若有寸进,上阵交锋之际,再得与贤弟相会也!”王佐见岳飞侃侃烈烈,无可奈何,只得把礼物收了,仍旧包好。 岳大爷遂走进里边,叫母亲把方才那个银包取出来。安人取了出来,交与岳爷接了,出来对王佐道:“这银包请收了。”王佐道:“又来了!这聘礼是主公的,所以大哥不受。这些须礼物虽然不成光景,乃是小弟的敬意,仁兄何必如此!”岳大爷道:“兄弟,你差了。贤弟送与为兄的,我已收了。这是为兄的转送与贤弟的,可收去做盘缠。若要推辞,不象弟兄了。”王佐谅来岳飞是决不肯收的了,也只得收下。收拾好了,拜辞了岳爷,仍旧背上包裹,悄然出门,上路回去,不提。 却说岳爷送了王佐出门,转身进来,见了安人。安人问道:“方才我儿说那朋友要住几日,为何饭也不留一餐,放他去了,却是何故?”岳大爷道:“母亲不要说起!方才那个人先说是要与孩儿结拜弟兄,学习武艺,故此要住几日。不料乃是湖广洞庭杨幺差来的,叫做王佐,要聘请孩儿前去为官。被孩儿说了他几句,就打发他去了。”岳安人道:“原来如此。”又想了一想,便叫:“我儿你出去端正香烛,在中堂摆下香案,待我出来,自有道理。”岳爷道:“晓得!”就走出门外,办了香烛,走至中堂,搬过一张桌子安放居中。又取了一副烛台、一个香炉,摆列端正,进来禀知母亲:“香案俱已停当,请母亲出去。” 安人即便带了媳妇一同出来,在神圣家庙之前焚香点烛。拜过天地祖宗,然后叫孩儿跪着,媳妇磨墨。岳飞便跪下道:“母亲有何吩咐?”安人道:“做娘的见你不受叛贼之聘,甘守清贫,不贪浊富,是极好的了!但恐我死之后,又有那些不肖之徒前来勾引,倘我儿一时失志,做出些不忠之事,岂不把半世芳名丧于一旦?故我今日祝告天地祖宗,要在你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字。但愿你做个忠臣,我做娘的死后,那些来来往往的人道:‘好个安人,教子成名,尽忠报国,流芳百世!’我就含笑于九泉矣!”岳飞道:“圣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母亲严训,孩儿自能领遵,免刺字罢!”安人道:“胡说!倘然你日后做些不肖事情出来,那时拿到官司,吃敲吃打,你也好对那官府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么?”岳飞道:“母亲说得有理,就与孩儿刺字罢!”就将衣服脱下半边。安人取笔,先在岳飞背上正脊之中写了“精忠报国”四字,然后将绣花计拿在手中,在他背上一刺,只见岳飞的肉一耸。安人道:“我儿痛么?”岳飞道:“母亲刺也不曾刺,怎么问孩儿痛不痛?”安人流泪道:“我儿!你恐怕做娘的手软,故说不痛。”就咬着牙根而刺。刺完,将醋墨涂上了,便永远不褪色的了。岳飞起来,叩谢了母?训子之恩,各自回房安歇,不表。 书中再讲到汤阴县县主徐仁,奉着圣旨,赍了礼物,回到汤阴,来聘岳飞。那一日带领了众多衙役,抬了礼物并羊酒花红等件,来到岳家庄叩门。岳飞开门出看,认得是徐县主,就请进中堂。徐仁便叫:“贤契,快排香案接旨!”岳飞暗想:“我命中该有这些磨折!昨日王佐来叫我接旨,今日徐县尊也来叫我接旨。我想现今二帝北辕,朝内无君,必定是张邦昌那奸贼僭位,放我不下,故来算计我也!”便打一躬道:“老大人,上皇、少帝俱已北狩,未知此是何人之旨?说明了,岳飞才敢接。”徐仁道:“贤契,你还不知么?目今九殿下康王从金营逃回来,泥马渡了夹江,现今即位金陵。这就是大宋新君高宗天子的旨意。”岳飞听了大喜,连忙跪下,徐仁即将圣旨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多难所以兴邦,殷忧所以启圣。予小 子遭家不造,金冠猖狂,二帝北辕,九庙丘墟。朕荷天眷,不绝宋 柞,泥马渡江,诸臣拥戴,嗣位金陵。但日有羽书之报,夜有狼烟之 警,正我君臣卧薪尝胆之秋,图复中兴报仇雪耻之日也。必有鹰扬 之将,急遏猾夏之虞。兹尔岳飞有文武全才,正堪大用。故命徐仁 赉赐黄金彩缎、羊酒花红,即着来京受职,率兵讨贼,珍灭腥膻,迎 二帝于沙漠,救生民于涂炭。尔其倍道兼进,以慰朕怀!钦哉!特 旨。徐仁读罢,便将圣旨交与岳飞。岳飞双手接来,供在中央。徐仁道:“军情紧急,今日就要起身。我在此相等,贤契可将家事料理料理。”岳飞道:“既是圣旨,怎敢迟延!”就请徐仁坐定。将聘礼收进后堂,请母亲出来坐了,李氏夫人侍立在傍。岳飞告禀母亲:“当今九殿下康王在南京即位,特赐金帛,命徐县尊前来聘召孩儿赴阙。今日就要起身,特此拜别。”安人道:“今日朝廷召你,多亏周先生教训之恩,还该在他灵位前拜辞拜辞才是。” 岳飞领命,就将皇封御酒打开,在周先生灵位前拜奠了,又在祖宗神位前拜奠已毕。然后斟了一杯酒跪下,敬上安人。安人接在手中,便道:“我儿!做娘的今日吃你这杯酒,但愿你此去为国家出力,休恋家乡。得你尽忠报国,名垂青史,吾愿足矣。切记切记!不可有忘!”岳飞道:“谨遵慈命!”安人一饮而尽。岳飞立起来,又斟了一杯,向着李氏夫人道:“娘子,不知你可能饮我这杯酒么?”李氏道:“五花官诰,尚要赠我,这杯酒怎么吃不得?”岳爷道:“不是这等说!我岳飞只得孤身,并无兄弟,如今为国远去,老母在堂,娘子须要代我孝养侍奉。儿子年幼,必当教训成人。所以说娘子可能饮得此酒也!”李氏夫人道:“这都是妾身分内之事,何必嘱咐?官人只管放心前去,不必挂怀,俱在妾身上便了。”接过酒来,一饮而尽。这些事,那徐仁在外俱听得明白,叹道:“难得他一门忠孝!新主可谓得人,中兴有日也。”就吩咐从人,将岳飞衣甲挂在马上,军器物件叫人挑了。 岳飞拜别了母亲,又与娘子对拜了两拜。走出门来,但见那徐县主一手牵着马,一手执鞭道:“请贤契上马!”岳飞道:“恩师,门生怎敢当此!”徐仁道:“贤契不要看轻了!当今天子本要亲来征聘,只因初登大位,不能远出,故在金銮殿上,赐我御酒三杯,命我代劳。如萧相国‘推轮捧毂’故事,贤契不必谦逊也!”岳飞只得告罪上马,县主随在后边送行。正待起行,忽见岳云赶来,跪在马前。岳爷见了问道:“你来做什么?”岳云道:“孩儿在馆中,听得人说县主奉旨来聘爹爹,故此孩儿赶来送行。二来请问爹爹往何处去?做什么事?”岳爷道:“为父的因你年幼,恐不忍分离,故不来唤你。你今既来,我有几句话吩咐你:今为父的蒙新君召去杀鞑子,保江山。你在家中,须要孝顺婆婆,敬奉母亲,照管弟妹,用心读书。牢记!牢记!”岳云道:“谨遵严命!但是这些鞑子,不要杀完了。”岳爷道:“这是为何?”岳云道:“留一半与孩儿杀杀。”岳爷喝道:“胡说!快些回去!”岳云到底是个小孩子,并不留恋,磕了一个头,起来跳跳舞舞的回去了。 这里徐仁走了几步,叫声:“贤契先请前进,我回县收拾收拾就来。”岳飞道:“恩师请便。”徐仁别了,自回县中料理粮草,飞马赶上岳飞,一同进京。在路无话。不一日,到了金陵,一齐在午门候旨。黄门官奏过天子,高宗传旨宣召上殿。徐仁引岳飞朝见缴旨。高宗道:“有劳贤卿了!”敕赐金帛彩缎,仍回汤阴理事,不日再加升擢。徐仁谢恩退朝,自回汤阴,不提。 且说高宗见岳飞相貌魁梧,身材雄壮,十分欢喜,便问众卿家:“岳飞到来,当授何职?”宗泽奏道:“岳飞原有旧职,是承信郎。”高宗道:“此乃父王欠明,今暂封为总制,候后有功,再加升赏。”岳飞谢恩华,又命赐宴。高宗又将在宫中亲手画的五幅大象,取出来与岳飞一幅一幅看过。高宗道:“此乃是金国粘罕弟兄五人的象,田可细细认着,倘若相逢,不可放过!”岳飞道:“臣领旨。”高宗道:“现今大元帅张所掌握天下兵权,卿可到他营前效用。”岳飞谢恩,辞驾出朝。 来到帅府,参见了元帅。张所见了岳飞,好生欢喜。次日就令岳飞往教场中去挑选兵马,充作先行。岳飞领令,就去挑选。选来选去,只选了六百名,来见元帅。元帅道:“我的营中,你也去挑选些。”岳飞又去挑选了二百名,连前共有八百名,来禀复元帅。张所道:“难道一千人都挑不足么?”岳飞道:“就是这八百罢!”元帅遂令岳飞领八百兵,作第一队先行。于是再问:“那一位将军,敢为二队救应?”连问了几声,并无人答应。元帅道:“都是这样贪生怕死,朝廷便无人出力了!待我点名叫去,看他怎样躲过。”便叫山东节度使刘豫,刘豫答应一声:“有!”元帅道:“你带领本部人马,为第二队先行。本帅亲率大军,随后就到。”刘豫无奈,只得勉强领令,即去整顿人马。 到了次日,张所率领岳飞、刘豫入朝来辞驾,恰有巡城指挥来奏:“今有强盗领众来抢仪凤门,声声要岳飞出阵,请旨定夺。”高宗听奏,传旨就着岳飞擒贼复旨。岳飞领旨,辞驾出朝,带领这八百儿郎出城,来到阵前。只见对阵许多喽罗,手中拿的,那里是什么枪刀,都是些锄头、铁搭、木棍、面刀,乱哄哄的,不成模样。岳爷大喝一声:“那里来的毛贼?快快来认岳飞!”喝声未绝,只见对阵里跑出一马,马上坐着一个强人,生得来青面獠牙,十分凶恶。若不是《西游记》中妖精出现,即便是《封神传》内天将临凡。正是:未辨入山擒虎豹,先来沿海斩蛟龙。不知岳爷捉得强盗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胡先奉令探功绩 岳飞设计败金兵 诗曰: 兵卒疮痍血未于,金兵湖寇几时安?奇才妙计遭湮没,方识风 云际会难。 却说岳爷见对阵内走出一个强盗来,生得青面獠牙,额下无须;坐下一匹青鬃马,手舞狼牙棒,出到阵前,大叫一声:“岳大哥!小弟特来寻你带挈带挈。”岳爷上前一认,却原来是吉青。岳爷骂道:“狗强盗!你甘心为贼,还来怎么?快与我拿下!”吉青跳下马来道:“不要动手,只管来拿。”军士上前将吉青拿下,牵了他的马,拿了他的兵器。岳爷见那些喽罗俱是乡民,叫他们:“都好好散去,各安生业去罢!”众人谢恩而去。 岳爷命众兵丁带了吉青进城来,一径上殿来见驾,奏道:“强盗已拿在午门外候旨。”高宗命推上殿来。不多时,御林军将吉青推上金阶。吉青大叫:“万岁爷,小人不是强盗,是岳飞的义弟吉青,特来寻他与国家出力的!”高宗见了他这般形象,象个英雄,便问岳飞:“果是你的义弟么?”岳飞奏道:“虽是结义的兄弟,但是他所为不肖,已与他划地断义的了。”高宗道:“孤家看他也是一条好汉,况当今用人之际,可赦其小过,以待立功赎罪罢!”传命放绑,封为副都统之职,拨在岳飞营前效用,有功之日,再加升赏。吉青谢恩毕,岳飞辞驾出朝,引吉青来见了元帅。元帅即令岳飞领兵先往鬼愁关去,刘豫领本部兵五千为第二队。元帅自领大兵十万在后,准备迎敌。 再说兀术在河间府闻报康王在金陵即位,用张所为天下大元帅,聚兵拒敌,不觉大怒,即令金牙忽、银牙忽二元帅,各领兵五千为先锋。又请大王兄粘罕,同着元帅铜先文郎,率领众平章,领兵十万,杀奔金陵而来! 且说岳飞同吉青,带领了八百儿郎一路而来。来至一山,名为八盘山,岳爷吩咐众儿郎住着。岳飞细细四下一看,对吉青道:“真是一座好山!”吉青道:“大哥要买他做风水么?”岳爷道:“兄弟好痴话!愚兄看这座山势甚是曲折,若得兀术到此,我兵虽少,可以成功也。”吉青道:“原来为此。”正说之间,忽见探军来报道:“有番兵前队已到此了。”岳爷举首向天道:“此乃我皇上之洪福也!”遂令众儿郎俱用强弓硬弩,在两旁埋伏。命吉青前去引战:“只许败,不许胜!引他进山来,为兄的在此接应。” 吉青听令,遂带了五十人马,前来迎敌。那番兵见吉青不上几十个人,俱各大笑。吉青纵马上前,金牙忽、银牙忽道:“我只道这南蛮是三头六臂的,原来是这样的贼形!”吉青道:“贼形要打你妈的!”轮起棒来便打,金牙忽举刀招架。战不上三个回合,吉青暗想道:“大哥原叫我败进山去的。”遂把狼牙棒虚晃一晃,回马就走。两员番将带领三军随后赶来。两边埋伏军士一齐发箭,把番兵截住大半,首尾不能相顾。金牙忽恰待转身寻路,忽听得大喝一声:“番贼那里走,岳飞在此!”摆动手中沥泉枪,迎着金牙忽厮杀。银牙忽上前帮助,吉青回马转来敌住。两军呐喊,那山谷应声,赛过雷轰。金牙忽不知宋军有几百万,心上着忙,手中刀略松一松,被岳爷一枪刺中心窝,翻身落马。银牙忽吃了一吓,被吉青一棒,把个天灵盖打得粉碎。八百儿郎一齐动手,杀死番兵三千余人,其余有命的逃去报信。岳爷取了两个番将首级,收拾旗鼓马匹兵器等物,命吉青解送刘豫军前,转送大营去报功。刘豫命吉青:“且自回营,待本帅与你转达便了。”吉青回营,禀报岳爷,不提。 且说那刘豫想道:“这岳飞好手段!初出来就得此大功,一路去不知还有多少功劳。如今这第一功权且让我得了,下次再与他报罢。”忙忙的将文书修好,差旗牌官将首级兵器等物,禀见元帅报功。元帅那里晓得,就上了刘豫第一功,赏了旗牌。旗牌谢过元帅出营,回转本营,禀复刘豫。刘豫暗暗欢喜,不提。 且说岳爷领兵前行,又至一山,名为青龙山。岳爷左顾右盼,吩咐将人马扎住,对吉青道:“这座山,比八盘山更好。为兄的在此扎营,意欲等候番兵到来,杀他一个片甲不留。你可往后边营内去见刘豫元帅,要借口袋四百个、火药一百担、挠钩二百杆、火箭火炮等物,前来应用。”吉青领令,来到刘豫营中,见了刘豫,备述要借口袋等物。刘豫道:“本营那有此物?你且回去,待我差人到元帅大营中,取了送来便了。”吉青听了,自去回复了岳爷。那刘豫即差人往大营取齐了应用之物,送至前营。岳爷收了,遂分拨二百名人马在山前,将枯草铺在地上,洒上火药,暗暗传下号令:“炮响为号,一齐发箭。”又拨一百兵在右边山涧水口,将口袋装满沙土,作坝阻水。待番兵到来,即将口袋扯起,放水淹他。若逃过山涧,自有石壁阻住去路。决往夹山道而走。遂拨兵一百名,于上边堆积乱石,打将下来,叫他无处逃生。又令吉青领二百人马,埋伏在山后,擒拿逃走番兵。又道:“贤弟,你若遇见一个面如黄土、骑黄膘马、用流星锤的,就是粘罕,务要擒住!如若放走了他,必送元帅处军法从事,不可有违!”吉青领令而去。岳爷自带二百兵,在山顶摇旗呐喊,专等金兵到来。 却说大元帅张所,那日独坐后营,筹划退敌之策,只见中军胡先密来禀道:“今日刘豫差官来取口袋火药等件,不知何用?小官细想,岳统制领队在前,未曾败绩。怎么第二队的刘豫,反杀败了番兵,得了头功?其中必有情弊。倘若有冒功等事,岂不使英雄气短,谁肯替国家出力!因此特来请令,待小官扮作兽医,前去探听消息,不知元帅意下若何?”元帅听了大喜道:“本帅也在此疑惑,正欲查究,得你前去探听更好。”胡先领命出营,扮作兽医,混过了刘营,一路来到青龙山,已近黄昏。悄悄行至半山,见一株大树,就盘将上去。在树顶上远远望去,只见番兵已到,漫山遍野而来,如同接蚁一般。胡先好不着急,想:“那岳统制只有八百人马,怎么迎敌?决然被他擒了。”不表胡先坐在树上探望。 再说粘罕带领十万人马,望金陵进发,途退败兵报说:“有个岳南蛮同一个吉南蛮,杀了两个元帅。五千兵丧了一大半,伤者不知其数。”粘罕听了大怒,催动大兵下来。忽有探军报道:“启上狼主,前面山顶上有南蛮扎营,请令定夺。”粘罕道:“既有南蛮阻路,今天色已晚,且扎下营盘住着,到明日开兵。”一声炮响,番兵安营扎寨,尚未安歇。 这里青龙山上,岳爷爷见粘罕安营,不来抢山,倘到明日,彼众我寡,难以抵敌。想了一想,便叫二百儿郎:“在此守着,不可乱动,待我去引这些番兵来受死。”遂拍马下山,摇手中枪,望着番营杀去!那胡先在树顶上见了,一身冷汗,暗想道:“真个是舍身为国之人!”且看那岳爷爷一马冲入番营,高叫:“宋朝岳飞来瑞营也!”骑着马,马又高大;挺着枪,枪又精奇!逢人便挑,遇马便刺,耀武扬威,如入无人之境。小番慌忙报入牛皮帐中,粘罕大怒,上马提锤,率领元帅、平章、众将校一齐拥上来,将岳爷围住。这岳爷那里在他心上,奋起神威,枪挑剑砍,杀得尸堆满地,血流成河,暗想道:“此番已激动他的怒气,不若败出去,赚他赶来。”便把沥泉枪一摆,喝道:“进得来,出得去,才为好汉!”两腿把马一夹,泼喇喇冲出番营而去! 粘罕大怒道:“那有这等事!一个南蛮拿他不住,如何进得中原?必要踏平此山,方泄吾恨!”就招麾大兵呐喊追来。岳爷回头看见,暗暗欢喜道:“番奴,这遭中我之计了!”连忙走马上山。半山里树顶上,胡先看见岳统制败回,后边漫天盖地的番兵赶来!吹起胡筋,好似长潮浪涌;敲动驼鼓,犹如霹雳雷霆。胡先想道:“这番完了,不独他没了命,我却先是死也!”正在着急,忽听得一声炮响,震得山摇地动,几乎跌下树来。那众番兵亦有跌下马来的,也有惊倒的。两边埋伏的军士,火炮火箭打将下来,延着枯草,火药发作。一霎时,烈焰腾空,烟雾乱滚,烧得那些番兵番将两目难开,怎认得兄和弟;一身无主,那顾得父和孙。喧喧嚷嚷,自相践踏,人撞马,马撞人,各自逃生。 铜先文郎和众平章保着粘罕,从小路逃生。却见一山涧阻路,粘罕叫小番探那溪水的深浅。小番探得明白,说:“有三尺来深。”粘罕遂吩咐三军渡水过去。众军士依言,尽向溪水中走去,也有许多向溪边吃水。粘罕催动人马渡溪,但见满溪涧尽是番兵。忽听得一声响亮,犹如半天中塌了天河,那水势望下倒将下来,但见滴溜溜人随水滚,泼喇喇马逐波流。粘罕大惊,慌忙下令别寻路径,回兵要紧。那些番兵一个个魂飞胆丧,尽望谷口逃生。粘罕也顾不得众平章了,跟了铜先文郎,拍马往谷口寻路。只见前边逃命的平章跑马转来,叫声:“狼主!前面谷口都有山峰拦住,无路可通。”粘罕道:“如此说来,我等性命休矣!”内中有一个平章用手指道:“这左边不有一条小路?不管他通不通,且走去再处。”粘罕道:“慌不择路,只要有路就走。”遂同众兵将一齐从夹山道而行。行不多路,那山上军士听得下边人马走动,一齐把石块飞蝗似的打将下来,打得番军头开脑裂,尸积如山。 铜先文郎保着粘罕,拼命逃出谷口,却是一条大路。这时已是五更时分了,粘罕出得夹山道,不觉仰天大笑。铜先文郎道:“如此吃亏,怎么狼主反笑起来,却是为何?”粘罕道:“不笑别的,我笑那岳南蛮虽会用兵,到底平常。若在此处埋伏一枝人马,某家插翅也难飞了!”话言未毕,只听得一声炮响,霎时火把灯球照耀如同白日。火光中,一将生得面如蓝靛,发似朱砂,手舞狼牙棒,跃马高叫:“吉青在此,快快下马受死!”粘罕对铜先文郎道:“岳南蛮果然厉害,某家今日死于此地矣!”眼中流下泪来。铜先文郎道:“都是狼主自家笑出来的!如今事已急了,臣有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只要狼主照看臣的后代!”粘罕道:“这个自然,计将安出?”铜先文郎道:“狼主可将衣甲马匹兵器与臣调换,一齐冲出去。那吉南蛮必然认臣是狼主,与臣交战,若南蛮本事有限,臣保狼主逃生;倘若他本事高强,被他捉去,狼主可觑便脱离此难。”粘罕道:“只是难为你了!”便忙忙的将衣甲马匹调换了,一齐冲出。那吉青看见铜先文郎这般打扮,认做是粘罕,便举起狼牙棒打来。铜先文郎提锤招架,战不上几合,早被吉青一把抓住,活擒过马去了。那粘罕带领败兵,拼命夺路而逃。这时吉青追赶了一程,拿了铜先文郎回来报功。 那胡先在树顶上蹲了一夜,看得明白,暗暗称赞不绝,慢慢的溜下树来,自回营中,报与张元帅去了。 再说岳爷在山上等到天明,那各处埋伏兵丁俱来报功,一面收拾番兵所遗兵器什物。只见吉青回营缴令道:“果然拿着粘罕了。”岳爷命推上来,众军士将铜先文郎推将上来,岳爷一看,拍案大怒,命左右:“将吉青绑去砍了!”左右答应一声。真个是:令行山岳动,言出鬼神惊。不知吉青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释番将刘豫降金 献玉玺邦昌拜相 诗曰: 刘豫降金实可羞,邦昌献玺岂良谋?欺君卖国无双士,吓鬼瞒 神第一流。 话说当时岳爷要把吉青斩首,吉青大叫:“无罪!”岳爷道:“我怎样吩咐你,却中了他金蝉脱壳之计。”便向铜先文郎喝问道:“你这等诡计,只好瞒吉青,怎瞒得我过?你实说是何等样人,敢假装粘罕替死?”铜先文郎暗想:“中原有了此人,我主休想宋室江山也。”便叫道:“岳南蛮,我狼主乃天命之主,怎能被你拿了?我非别人,乃金国大元帅铜先文郎便是。”岳爷道:“吉青,你听见么?”吉青道:“我见他这般打扮妆束,只道是粘罕,那晓得他会掉换的?大哥要杀我,就与他一同杀罢了!”众军士俱跪下讨饶。岳爷道:“也罢,今日初犯,恕你一次。日后倘再有误事,王法无亲,决不容情!”吉青谢了起来。岳爷道:“就着你领兵二百,把番将并马匹军器,押解前往大营报功。” 吉青领令,押解了铜先文郎并所获遗弃物件,一路来到刘豫营前,叫小校禀知,好放过去到元帅大营。刘豫闻报,即命传宣官引吉青进见。吉青叩禀:“岳统制杀败番兵十万,活促番将一员,得了许多军器马匹,现解在营门,乞元帅看验明白,好让路与小将到大元帅营中去报功。”刘豫听了这一番言语,口中不说,心内暗想:“金兵十分厉害,南朝并无一人敢当。岳飞初进之人,反有这等本事!我想他只用八百兵丁,便杀败了十万人马,擒命了番邦元帅。若还论功,必定职居吾上。”想了一会,说道:“有了,索性待我占了,后来的功再让他罢。”主意已定,便假意开言道:“吉将军,你同岳统制杀败番兵,擒获番将,这件功劳不小!但你去到大营报功,须要耽搁时日。你营中乏人,恐金兵复来。我与你统制犹如弟兄一般,不如我差人代你送往元帅处。你与我带了猪羊牛酒,先回本营去犒赏三军罢。”吉青不知是计,即便谢了刘豫。刘豫吩咐家将,整备猪羊牛酒,交与吉青带回本寨去,分犒众军,不提。 且说刘豫将铜先文郎囚在后营,解来物件暂且留下。把文书写停当封好了,叫旗牌上来吩咐道:“你到大营内去报功,大元帅若问你,你说金兵杀来,被本帅杀败,拿住一个番将囚在营中,若是大元帅要,就解送来;若是不要,就在那边斩了。元帅问你,说话须要随机答应,不可漏了风声。”旗牌得令出营,望大营而来。 再说胡中军回营,换了衣服,来见元帅。元帅便问:“所探之事如何?”胡中军将到了青龙山、爬在树顶上一夜所见之事,细细禀知。元帅道:“难为你了,记上你的功劳。”到了次日,元帅升帐,聚集众节度、各总兵议事。众将参见已毕,有传宣官上来禀道:“二队先锋刘节度差旗牌来报功,在营门外候令。”元帅道:“令他进来!”那旗牌官进来,叩了头,将文书呈上。张元帅拆开观看,原来又将岳先锋的功劳冒去了,便吩咐赏了旗牌:“且自回营,可将所擒番将,活解来营。待本帅这里叙功,送往京师,候旨便了。”旗牌叩谢出营而去。 张元帅打发了旗牌出营,便向众将道:“两次杀败番兵,俱系前队岳飞大功。今刘豫蔽贤冒功,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岂容奸将埋没才能,以至赏罚混乱?本帅意欲将他拿来斩首示众,再奏朝廷,那一位将军前去拿他?”言未毕,胡中军上前禀道:“元帅若去拿他,恐有意外之变。不如差官前去,传元帅之令,请他到来议事,然后聚集众将,究明细底。然后斩他,庶众心诚服,他亦死而无怨。”元帅道:“此计甚妙,就着你去,请他到大营来,商议军机,不得有误。”中军得令,出营上马,往刘营来。 不道元帅帐下,有一两淮节度使曹荣,却与刘豫是儿女亲家。当时亲见元帅命中军去赚刘豫,心想:“他的长子刘麟,却是我的女婿。父子性命,旦夕难保,叫我女儿怎么好!”遂悄悄出帐,差心腹家将,飞马往刘营报知。此时刘豫正在营中盼望那报功的旗牌,不见回来,忽传宣进营禀说:“两淮节度使曹爷,差人有紧急事要见。”刘豫即着来人进见,来人进营,慌慌张张叩了头,说道:“家爷不及修书,多多拜上:今大元帅探听得老爷冒了岳先锋的功劳,差中军官来请老爷到大营假说议事,有性命之忧,请老爷快作计较。”刘豫听了,大惊失色,忙取白银五十两,赏了来人,说道:“与我多多拜上你家爷,感承活命之恩,必当重报。”来人叩谢,自回去了。 刘豫想了一会,走到后营,将铜先文郎放了,坐下道:“久闻元帅乃金邦名将,误被岳飞所算。我观宋朝气数已尽,金国当兴,本帅意欲放了元帅,同投金国,不知元帅意下若何?”铜先文郎道:“被掳之人,自分一死,若蒙再生,自当重报。吾狼主十分爱才重贤,元帅若往本国,一力在我身上保举重用。”刘豫大喜,吩咐整备酒饭,一面传令收拾人马粮草。正待起行,旗牌恰回来缴令,说:“大元帅命将所擒番将,国解大营,请旨定夺。”刘豫大笑,遂鸣鼓集众将士,参见已毕。刘豫下令道:“新君年幼无知,张所赏罚不明。今大金狼主重贤爱才,本帅已约同金国元帅,前去投顺。尔等可作速收拾前去,共图富贵。”言未毕,只听得阶下一片声说道:“我等各有父母、妻子在此,不愿降金。”哄的一声,走个罄尽。刘豫目瞪口呆,看看只剩得几名亲随家将,只得和铜先文郎带领了这几人上马。又恐怕岳飞兵马在前边阻碍,只得从小路大宽转取路前行。 忽见后面一骑马飞奔赶来,叫道:“刘老爷何往?”刘豫回头看时,却是中军,便问:“你来做什么?”中军道:“大老爷有令箭在此,特请元帅速往大营议事。”刘豫笑道:“我已知道了!我本待杀了你,恐没有人报信。留你回去,说与张所老贼知道,我刘豫堂堂丈夫,岂是池中之物,反受你的节制?我今投顺金国,权寄这颗驴头在他颈上,我不日就来取也。”吓得中军不敢做声,回转马头就走,不知是那个走漏了风声。飞跑赶回大营,来报与张元帅。张元帅随即修本,正要差官进京启奏,忽报圣旨下。张所接旨宣读,却是命张所防守黄河,加封岳飞为都统制。张所谢恩毕,随将所写奏明刘豫降金、岳飞得功的本章,交与钦差带进京去呈奏。命岳飞领军前行,同守黄河。且按下慢表。 再说那粘罕在青龙山被岳飞杀败,领了残兵,取路回到河间府来见兀术。兀术道:“王兄有十万人马,怎样反败于宋兵之手?”粘罕道:“有个岳南蛮,叫做岳飞,真个厉害!”就把他独来踹营并水火埋伏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兀术道:“并未曾听见中原有什么岳飞,不信如此厉害。”粘罕道:“若没有铜先文郎替代,我命已丧于夹山道上矣!”兀术听了大怒道:“王兄,你且放心,待某家亲自起兵前去,渡黄河拿住岳飞,与王兄报仇。直捣金陵,踏平宋室,以泄吾恨!”那兀术正在怒烘烘的要拿岳飞,却有小番来报:“铜先文郎候令。”兀术道:“王兄说他被南蛮拿去,怎得回来?”就着令:“传进来!” 且说那铜先文郎,同着刘豫抄路转到金营,即对刘豫说道:“元帅可在营门外等等,待我先去禀明,再请进见。”刘豫道:“全仗帮衬!”铜先文郎进了大营,一直来到兀术帐前跪下叩头。兀术道:“你被南蛮拿去,怎生逃得回来?”铜先文郎将刘豫投降之事,说了一遍。兀术道:“这样奸臣,留他怎么,拿来‘哈喇’了罢!”哈迷蚩道:“狼主不可如此!且宣他进来,封他王位,安放他在此,自有用处。”兀术听了军师之言,就命平章宣进朝见,封为鲁王之职,镇守山东一带。刘豫谢恩,不表。 再说张元帅兵至黄河,就分拨众节度各处坚守。岳飞同着吉青,向北扎下营寨守住。张元帅自领大兵攻取汴京。那张邦昌闻知张元帅领兵来取城,心生一计,来至分宫楼前见太后,启奏道:“兀术兵进中原,不日来抢汴京。今康王九殿下在金陵即位,臣欲保娘娘前往。望娘娘将玉玺交付与臣,献与康王去。”娘娘闻奏,两泪交流道:“今天子并无音信,要这玉玺何用,就交与卿便了。”张邦昌骗了玉玺,到家中收拾金珠,保了家小出城,竟往金陵去了。 再说张元帅兵至汴梁,守城军士开城迎接。张所进城,请了娘娘的安。娘娘就将张邦昌骗去玉玺、带了家眷不知去向,与张所说知。张所奏道:“四面皆有兵将守住,不怕奸臣逃去!臣差人探听奸人下落,再来复旨。”元帅辞驾出朝,将兵守住汴梁,不表。 再说张邦昌到了金陵,安顿家眷,来至午门,对黄门官道:“张邦昌来献玉玺,相烦转达天聪。”黄门官奏知高宗。高宗问众臣道:“此贼来时,众卿有何主见?”李太师奏道:“张邦昌来献玉玺,其功甚大,且封他为右丞相。但他本心不好,主公只宜疏远他,他就无权矣!”高宗大悦道:“可宣上殿来。”邦昌来至殿前俯伏。高宗道:“卿之前罪免究,今献玉玺有功,官封右丞相之职。”邦昌谢恩而退。到了次日,邦昌上殿奏道:“臣闻兀术又犯中原,有岳飞青龙山大战,杀得番兵片甲无存。若无此人,中原难保,真乃国家之栋梁也!现为都统,不称其职。以臣愚见,望主公召他来京,拜为元帅,起兵扫北,迎请二帝还朝,天下幸甚!”高宗听了,暗想:“好虽好,我总不听你。”遂说道:“卿家不必多言,孤自有主意。”邦昌只得退出。 回至家中,想道:“这样本章,主公不听,虽为丞相,总是无权了。”正在无计可使,适值侍女荷香送茶进来。邦昌观看,颇有姿色,便想:“不若认为己女,将他送进宫中。倘得宠用,只要诱他荒淫酒色,不理朝政,便可将天下送与四狼主了。”遂与荷香说知,荷香应允。 张邦昌次日妆扮荷香,上了车子,推往午门。郊昌进朝奏道:“臣有小女荷香,今送上主公,伏侍圣驾,在午门候旨。”那个少年天子,一闻此言,即传旨宣召。荷香拜伏金阶,口称:“万岁!”高宗观看大悦,遂传旨命太监送进宫去。李纲出班奏道:“请主公送往西宫。”邦昌又奏道:“望主公降旨,召岳飞回朝,拜帅扫北。”高宗传旨,就命邦昌发诏去召岳飞。高宗自回宫去,与荷香欢叙,不表。 且说张邦昌将旨放在家中,不着人会召岳飞,算定黄河往返的日子,邦昌却来复旨,回奏:“岳飞因金兵犯界,守住要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因此不肯应诏。”高宗道:“他不来也罢了。” 且说李太师在府中与夫人说起张邦昌献女之事,夫人道:“他为不得专权,故送此女,以图宠用耳。”太师道:“夫人之言,洞悉奸臣肺腑,老夫早晚也要留心。”正说之间,只见檐下站着一人。太师道:“你是何人?”那人过来跪下叩头道:“小人是张保。”太师道:“张保,我一向忘了,只为国事匆忙,不曾抬举你。也罢,你去取纸笔过来。”张保就去取了文房四宝来放在桌上。太师爷就写起一封书来,封好了,对张保说:“我荐你到岳统制那边去做个家丁,你可须要小心伏侍岳爷!”张保道:“小人不去的!古人云宰相的家人七品官。怎么反去投岳统制?”李太师说道:“那岳统制真是个人中豪杰,盖世英雄,文武双全。这样的人不去跟他,还要跟谁去?”张保道:“小人且去投他,如若不好,仍要回来的。”当时叩别了太师,出了府门,转身来到家中,别了妻子,背上包袱行李,提着混铁棍,出门上路而行。 一日,来到黄河口岳爷营前,向军士道:“相烦通报,说京中李太师差来下书人求见。”军士进营报知岳爷。岳爷道:“可着他进来。”军士出营说:“家爷请你进去。”张保进营叩头,将书呈上。岳统制把书拆开一看,说道:“张管家,你在太师身边,讨个出身还好。我这里是个苦所在,怎么安得你的身子?且到小营便饭,待我修书回禀太师爷罢!”张保同了岳爷的家人,来至旁边小营坐下。张保看那营中,不过是柏木桌子,动用家伙,俱是粗的。少停送进酒饭,却是一碗鱼,一碗肉,一碗豆腐,一碗牛肉,水白酒,老米饭。那家人向张保说道:“张爷请酒饭。”张保道:“为何把这样的菜来与我吃?”家人道:“今日却是为了张爷,特地收拾起来的!若是我家老爷,天天是吃素,还不能欢喜的哩!每到吃饭的时候,家爷朝北站着,眼上泪盈盈说道:‘为臣在此受用了,未知二位圣上如何!’那有一餐不恸哭流泪!”张保道:“好,好,好!不要说了,且吃酒饭。”他就一连吃了数十余碗,转身出来,见了岳爷,岳爷道:“回书有了。”张保道:“小人不回去了,太师爷之命,不敢有违。”岳爷道:“既如此,权且在此过几日再处罢。”遂命张保进营去,与吉青相见过了。吉青道:“好一个汉子!”张保自此在营中住下,不表。 且说张邦昌送玉玺时,一路上就印了许多纸,所以他就假传圣旨颇多。那一日将一道假旨,到黄河口来召岳飞。岳飞出来接旨,到里边开读了。岳爷道:“钦差请先行,岳飞随后便来。”那钦差别过岳飞,回复张邦昌去了。岳飞吩咐吉青道:“兄弟,为兄的奉旨回京,恐番人渡河过来,非同小可。为哥的有一句要紧说话,不知贤弟肯依否?”吉青道:“大哥吩咐,小弟怎敢不依?”那岳爷对吉青说出这几句话来,有分教:狰狞虎豹排牙抓,因水蛟龙失雨云。毕竟不知岳爷对吉青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王横断桥霸渡口 邦昌假诏害忠良 诗曰: 地网天罗遍处排,岳侯撞入运时乖。才离吊客凶神难,又遇丧 门白虎灾。 话说当时岳爷对吉青道:“愚兄今日奉旨回京,只愁金兵渡过河来,兄弟干系不小!恐你贪酒误事,今日愚兄替你戒了酒,等我回营再开。兄弟若肯听我之言,就将此茶为誓。”说罢,就递过一杯茶来。吉青接过茶来,便道:“谨遵大哥之命。”就将茶一饮而尽。岳爷又差一员家将,前往元帅营中去,禀道:“岳飞今奉圣旨进京,君命在身,不及面辞元帅。”又再三叮嘱了吉青一番,带了张保,上马匆匆,一路望着京都而来。 一日,行至中途,只见一座断桥阻路,岳爷便问张保:“你前日怎么过来的?”张保道:“小人前日来时,这条桥是好端端的,小人从桥上走过来的。今日不知为什么断了?”岳爷道:“想是近日新断的了。你可去寻一只船来,方好过去。”张保领命,向河边四下里一望,并无船只;只有对河芦苇中,藏着一只小船。张保便喊道:“艄公,可将船过来,渡我们一渡!”那船上的艄公应道:“来了。”看他解了绳缆,放开船,咿咿哑哑摇到岸边来,问道:“你们要渡么?”岳爷看那人时,生得眉粗眼大,紫膛面皮,身长一丈,膀阔腰圆,好个凶恶之相!那人道:“你们要渡河,须要先把价钱讲讲。”张保道:“要多少?”那人道:“一个人,是十两;一匹马,也是十两。”岳爷暗想:“此桥必定是那人拆断的了。”张保道:“好生意吓!朋友,让些罢。”那人道:“一定的价钱。”张保道:“就依你,且渡我们过去,照数送你便了。” 那艄公暗想道:“就渡你过去,怕你飞上天去不成?又看看他们的包裹,虽甚是有限,好匹白马,拿去倒卖得好几两银子。看这军官文绉绉的,容易收拾。倒是那个军汉一脸横肉,只怕倒有些气力,待我先对付了他,这匹马不怕不是我的。”便道:“客官,便渡你过去,再讲也不妨。但是我的船小,渡不得两人一马,只好先渡了一人一马过去,再来渡你罢。”张保道:“你既装得一人一马,那在我一个人,能占得多少地方?我就在船艄上蹲蹲罢。”艄公暗笑:“这该死的狗头,要在船艄上,不消我费半点力气,就送你下水去。”便道:“客官,只是船小,要站稳些!”一面说,一面把船拢好。 岳爷牵马上船。果然船中容不得一人一骑,岳爷将马牵放舱中,自己却在船头上坐地。张保背了包裹,爬到船艄上,放下了包裹,靠着舵边立着。艄公把船摇到中间,看那张保手中拄着那根铁棍,眼睁睁的看着他摇橹。自己手中又没有兵器,怎生下得手来?想了一会,叫道:“客官,你替我把橹来拿定了,待我取几个点心来吃。你若肚里饿了,也请你吃些。”张保是久已有心防备着的,便道:“你自取去。”撇了混铁棍,双手把橹来摇。回头看那艄公蹲身下去,揭开船板,飕的一声,掣出一把板刀来。张保眼快,趁势飞起左脚来,正踢着艄公的手,那把板刀已掉下河中去了。再飞起右脚来,艄公看得亲切,叫声:“不好!”背翻身,扑通的一声响,翻下河去了。岳爷在船头上见这般光景,便叫张保:“须要防他水里勾当!”张保应声:“晓得,看他怎生奈何我!”就把这混铁棍当作划桨一般,在船尾上划。那艄公在水底下看得明白,难以近船。前边船头上,岳爷也把那沥泉枪当作篙子一般,在船头前后左右不住的搅,搅得水里万道金光。那个艄公几番要上前算计他,又恐怕着了枪棍,不敢近前。却被那张保一手摇橹,一手划棍,不一时,竟划到了岸边。岳爷就在船舱里牵出马来,跳上了岸。张保背了包裹,提了混铁棍,踊身上岸。那只船?没有了人,滴溜溜的在水内转。张保笑对岳爷道:“这艄公好晦气!却不是偷鸡不着,反折了一把米?请爷上马走罢!”岳爷上了马,张保跟在后头。 才走不得一二十步路,只听得后边大叫道:“你两个死囚!不还我船钱,待走到那里去?”张保回头看时,只见那个艄公精赤着膊,手中拿条熟铜棍,飞也似的赶来。张保把手中混铁棍一摆,说道:“朋友,你要船钱,只问我这棍子肯不肯。”艄公道:“那有此事,反在大虫的口里来挖涎。老爷普天之下,这除了两个人坐我的船,不要他船钱。除此之外,就是当今皇帝要过此河,也少不得我一厘。你且听我道:‘老爷生长在江边,不怕官司不怕天。任是官家来过渡,也须送我十千钱。’” 张保道:“朋友少说!只怕连我要算第三个!”艄公道:“放屁!你是何等之人,敢来撩拨老爷?照打罢!”举起熟铜棍,望张保劈头打来。张保喝声:“来得好!”把混铁棍望上格当一声响,架开了铜棍,使个“直捣黄龙势”,望艄公心窝里点来。艄公把身子往右边一闪,刚躲个过,也使个“卧虎擒羊势”,一棍向张保脚骨上扫来。张保眼快,双足一跳,艄公这棍也扑个空。两个人搭上手,使到了十五六个回合。张保只因背上驮着个包裹未曾卸下,转折不便,看看要输了。 岳爷正在马上喝彩,忽见张保招架不住,便拍马上前一步,举起手中枪,向那两条棍子中间一隔,喝声:“且住!”两个都跳出圈子外来。艄公道:“那怕你两个一齐来,老爷不怕!”岳爷道:“不是这等说。我要问你,你方才说,天下除了两个人不要船钱,你且说是那两个?”艄公道:“当今朝内有个李纲丞相,是个大忠臣,我就肯白渡他过去。”岳爷道:“再一个呢?”艄公道:“那一个除非是相州汤阴县的岳飞老爷,他是个英雄豪杰,所以也不要他的渡钱。”张保道:“好哩!可不连我是第三个?”艄公道:“怎么便好连你?”张保道:“现放着俺家的爷爷不是汤阴县的岳老爷?你不要他的渡钱,难道倒好单要我的不成?”艄公道:“你这狗头,休要哄我。”岳爷道:“俺正是岳飞,在黄河口防守金兵。今圣旨召进京中,在此经过。不知壮士何由晓得岳飞,如此错爱?”艄公道:“你可就是那年在汴京抢状元,枪挑小梁王的岳飞么?”岳飞道:“然也。”艄公听说,撇了棍,倒身便拜,说道:“小人久欲相投,有眼不认,今日多多冒犯!望爷爷收录,小人情愿执鞭随镫。”岳爷道:“壮士请起。你姓甚名谁?家居何处?因何要来投我?”艄公道:“小人生长在扬子江边,姓王名横,一向在江边上做些私商勾当。只因好赌好吃,钱财?手就完。因思人生在世,也须干些事业,只是无由进身。久闻爷爷大名,欲来相投。因没有盘缠,故在此处拆断桥梁,诈些银子,送来孝顺爷爷,不意在此相遇。”岳爷道:“这也难得你一片诚心!既如此,与你同保宋室江山,讨个出身也好。”王横道:“小人不愿富贵,只要一生伏侍爷爷。”岳爷道:“你家在那里?可有亲人么?”王横道:“小人从幼没了父母,只有一个妻子,同着小儿王彪,在这沿河树林边破屋里,依着舅舅过活。我这船艄里还有几两碎银子,待小人取来与他去度日。”张保道:“快些,快些!我们要赶路的,不要恋家耽搁!” 于是三个一齐再到河边来。王横跳上船去,向艄里取了银子,跳上岸,把船撇了,一直向河边树林下茅屋内去,安顿了妻子,背上一个包裹,飞奔赶来。张保见了,便道:“朋友,我走得快,爷是骑马的,恐你赶不上,把包裹一发替你背了吧!”王横道:“我挑了三四百斤的担子,一日还走得三四百里路,何况这点包裹?我看你的包裹,比我的还重,不如均些与我,方好同走。”岳爷道:“既如此,待我上马先走,看你两个先赶上的,就算是他的本事。”张保道:“甚好,甚好!”岳爷把马加上一鞭,只见唿喇喇一马跑去,有七八里才止。那王横、张保两个放开脚步,一口气赶上来。王横刚赶到岳爷马背后,那张保已走过头去了,只争得十来步远,岳爷哈哈大笑道:“你们两个,真是一对!这叫做‘马前张保,马后王横’也!” 三个人在路,欢欢喜喜。不一日,到了京师。刚到得城门口,恰遇着张邦昌的轿子进城,岳爷只得扯马闪在一旁。谁知张邦昌早已看见,忙叫住轿,问道:“那一位是岳将军么?”岳爷忙下马,走到轿边,打一躬道:“不知太师爷到来,有失回避!”邦昌道:“休记当年武场之事。目今吾为国家大事,保将军进京为帅。圣上甚是记念,如今就同将军去见驾。”岳爷只得随着进城。刚到午门,已是黄昏时分。邦昌道:“随我上朝。”家人提了灯笼进朝。到了分宫楼下,邦昌道:“将军在此候旨,我去奏知天子。”岳爷答道:“领命。”邦昌进了分宫楼,往旁边进去了,着人到宫中知会消息。 再说荷香正在宫中与圣上夜宴,有太监传知此消息。荷香看主上已有几分酒意,又见明月当空,跪下奏道:“臣妾进宫侍驾,还未曾细看宫阙,求万岁带臣妾细看一回。”康王道:“卿要看那宫廷么?”吩咐摆驾,先看分宫楼。銮驾将至分宫楼,那岳飞看见一派宫灯,心中想道:“张太师果然权大!”上前俯伏,口称:“岳飞接驾。”内监叫道:“有刺客!”两边太监上前拿住岳飞。高宗吃惊,即便回宫,问道:“刺客何人?”内监道:“岳飞行刺!”娘娘道:“若是岳飞。应该寸斩。前者宣召进京,他违旨不来。今日无故暗进京城,直入深宫,图谋行刺。伏乞圣上速将他处斩,以正国法。”高宗此时还在醉乡,听了荷香之话,就传旨出来,将岳飞斩首。宫官领旨,将岳飞绑出午门外来。 张保、王横见了,上前问道:“老爷何故如此?”岳飞道:“连我也不知!”张保道:“王兄弟,你在此看了,不许他动手,我去去就来!”张保忙提着混铁棍就走,连栅门都打开。有五城兵马司巡夜,看见了,叫手下拿住。众人急忙追来,那里追得着?张保来至太师门首,不等得叫门,一棍就打进里边。张保是在府中出入惯的,认得路径,知道太师爷在书房里安歇的,他就一脚将书房门踢倒,走进里边,揭起帐子,扯起大师,背了就走。走出府门,口中叫道:“不好了!岳爷爷绑在午门了!” 李太师被张保背着飞跑,颠得头昏眼晕。来至午门放下,李纲一见岳飞绑着跪下,便高声叫道:“你几时来的?”岳爷连忙回禀道:“小将在营中,奉有圣旨召来。才到得城中,与张太师同进午门。到了分宫楼下,叫小将站着,张大师进去了。好一会不见出来,只见天子驾到。小将上前接驾,不意内监叫道:‘有刺客!’即将小将拿下,绑出午门。求太师与小将证明此事,死也甘心!”太师听说,便叫:“刀下留人!”即去鸣钟撞鼓,太师往里边进来。那晓得张邦昌奸贼已知,即暗暗的将钉板摆在东华门内。李纲一脚跨进,正踏着钉板,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满身鲜血。张保见了,大叫:“太师爷滚钉板哩!”午门众大臣听见,连忙上前来救。但见太师的手足鲜血淋漓,倒在金阶。 早有值夜内监,报知天子奏道:“众大臣齐集午门,李太师滚钉板,命在顷刻!请驾升殿。”荷香奏道:“更深夜黑,主上明早升殿未迟。”高宗道:“众卿齐集大殿,孤家怎好不去坐朝?”随即升殿。众文武三呼已毕,平身。高宗看见李太师满身是血,传旨宣太医官调治。李太师奏道:“臣闻岳飞武职之官,潜进京师,欲害我主,必有主使,该取禁刑部狱中。待臣病好,审问岳飞,究明此事,问罪未迟。”高宗准奏,传旨将岳飞下狱。众大臣送李太师回府,张保、王横牵马跟着。高宗退朝回宫,不表。 再说李太师回到府中,着人忙请刑部大堂沙丙到来相见,吩咐道:“岳飞必有冤枉,可替他上一道本章,说他有病,饮食不进,万望周全。待我病愈,自有处置。”沙丙领命,辞别太师回去。到次日,果然奏了一本,天子准了。这也不在话下。 再说那李太师写了一张冤单,暗暗叫人去刻出印板,印上数千张,叫张保、王横两人分头去贴,只说张邦昌陷害岳飞情由,遍地传扬。不道这个消息,直传到一个所在,却是太行山。有个“公道大王”牛皋,聚众在此山中,称孤道寡,替天行道。这日正值牛皋生日,那施全、周青、赵云、梁兴、汤怀、张显、王贵七个大王,备了礼来祝寿。见过礼,两边坐下。众人道:“已拿了几班戏子,候大王坐席唱戏。”牛皋道:“难为各位兄弟了!”看看等到晌午时分,汤怀说道:“众位兄弟,等到何时才坐席呢?”牛皋道:“等古大哥来!这吉大哥,我平日待他不同,我的生日,他必定来的。”汤怀道:“既如此说,等等他。只怕要等到晚哩!”王贵道:“无可奈何,只得依他等罢!” 汤怀气闷,立起身来闲走,一走走到戏房门首,只听得里面说:“张邦昌陷害岳飞。”汤怀走进来问道:“谁害岳飞?”戏子回说:“方才揭的一张冤单,闲空在此,故尔念念。”汤怀道:“拿来我看!”戏子即忙送过来。汤怀接着看了,转身就走,来至飞金殿上说道:“牛兄弟,岳大哥被人陷害了!”牛皋道:“汤哥,你怎么知道?”汤怀就将冤单—一念与牛皋听。牛皋听了,怒发如雷道:“罢,罢,罢!也不做这生日了,快快收拾兵马进京去。相救大哥。”即时传令,将七个大王兵马尽行聚集,连本山共有八万人马。下山一路而来,无人拦阻,直至金陵,离凤台门五里,安营下寨。 那守城官兵慌忙报上金阶,奏与高宗知道。高宗随传旨下来:“何人去退贼兵?”下边有后军都督张俊,领旨出午门来,带了三千人马出城,将人马摆开。八个英雄走马上来。汤怀对张俊说道:“我们不是反寇!你进去只把岳大哥送出来,便饶你了。你若不然,就打破金陵,鸡犬不留,杀个干干净净。”张俊道:“怪不得岳飞要反,有你这一班强盗相与,想是要里应外合。我今奉圣旨,到来拿你这一班狗强盗!”牛皋大叫一声,舞着双锏,照头就打,张俊抡刀格架。战不上三四个回合,那张俊那里是牛皋的对手,转马败走。汤怀对牛皋道:“让他去罢!倘然我们这里追得急了,他那里边害了大哥的性命了,不必迫他。”牛皋就命众人且回营安歇,不提。 再说那张俊回至午门下马,进朝上殿,奏道:“臣今败阵回城,他们是岳飞的朋友汤怀、牛皋等作乱,来救岳飞。求主公先斩岳飞,以绝后患。”高宗主意未定,适值午门官启奏:“李纲在午门候旨。”高宗降旨:“宣进来。”李太师上殿,朝拜已毕。高宗道:“朕正为贼兵犯阙,张俊败回,孤家无计。老太师有何主意?”李纲奏道:“就命岳飞返了贼兵,再将他定罪可也。”张邦昌奏道:“都督张俊败回,奏闻圣上,这班强贼,乃是岳飞的朋友。若命岳飞退贼,岂不中其奸计?”李纲、宗泽一同奏道:“臣等情愿保举岳飞,倘有差池,将臣满门斩首。”高宗道:“二卿所奏,定然不差。”即忙降旨,宣召岳飞上殿。岳飞进朝,朝见已毕,高宗就命岳飞去退贼寇回旨。 岳飞领旨,正往下走,李纲喝声:“岳飞跪着!”岳飞只得跪下。李太师道:“圣上爱你之才,特命徐仁召你到京,着你保守黄河。你怎么敢暗进京师,意欲行刺圣躬?理应罪诛九族,你有何言奏答?”岳飞道:“太师爷!罪将万死,不得明冤!有圣上龙旨召进京城,现在供好在营中。若罪小将进宫,小将到京时,城外见了张太师,张太师同小将同至午门,叫小将在分宫楼下候旨。张太师进去,不见出来。适值圣驾降临,罪将自然跪迎。岳飞一死何惜,只因臣母与我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字,难忘母命!求太师爷作主!” 张邦昌忙奏道:“想是岳飞要报武场之仇,如此攀扯,求圣上作主!”李纲奏道:“既如此,圣上可查一查,那日值殿的是何官?问他就知明白了。”高宗降旨,命内侍去查明那日值殿者何官。不多时,内侍查明回奏:“乃是吴明、方茂值殿。”高宗就问那一晚之事。吴明、方茂奏道:“那晚有一小童手执灯笼,上写‘右丞相张’,见太师爷引着一人进宫。非是臣等当时不奏,皆因太师时常进宫来往,故无忌惮。”高宗闻奏大怒,将张邦昌大骂道:“险些儿害了岳将军之命!”吩咐将张邦昌绑了斩首。李纲奏道:“姑念他献玉玺有功,免死为民。”高宗准奏,降旨限他四个时辰出京。张邦昌谢恩而出,回家收拾出京。不是李太师奏免他,杀了这个奸贼,后来怎得死在番人之手,以应武场之咒?正是:若不今朝邀赦免,何至他年作犬羊?这是后话慢表。且说高宗命岳飞领兵出城退贼,未知胜败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刘豫恃宠张珠盖 曹荣降贼献黄河 诗曰: 胡茄羯鼓透重关,千里纷腾起塞烟。揉掀风浪奸臣舌,断送黄 河反掌间。 昼暗狐狸夺得势,天阴魑魅自持权。不图百世流芳久,那愁遗 臭万千年。 却说高宗黜退了张邦昌,命岳飞领兵一千,出城退贼。岳飞辞驾出朝,披挂上马,带着张保、王横下教场来,挑选一千人马,出城过了吊桥。汤怀、牛皋等看见,齐声叫道:“岳大哥来了!”各人下马问候:“大哥一向好么?”岳爷大怒道:“谁是你们大哥!我奉圣旨,特来拿你等问罪!”众人道:“不劳大哥拿得,我们自己绑了,但凭大哥见驾发落问罪罢了!”随即各人自缚,三军尽降,扎营在城外,候旨定夺。 先有探军报至朝中,奏道:“岳飞出城,那一班人不战而自绑。”不多时,岳爷来至午门,进朝上殿,奏道:“贼人尽绑在午门候旨。”高宗道:“将那一班人推上殿来,待朕亲自观看。”阶下武士即去将八人推进午门,俯伏金阶。汤怀奏道:“小人并非反叛。只因同岳飞枪挑梁王,武场不第,回来又逢斗米珍珠,难以度日,暂为不肖。况中国一年无主,文武皆无处投奔,何况小人?今闻张大师陷害忠良,故此兴兵前来相救。今见岳飞无事,俯首就擒。愿圣上赐还岳飞官职,小人等情愿斩首,以全大义。”高宗闻奏,下泪道:“真乃义士也!”传旨放绑,俱封为副总制之职,封岳飞为副元帅之职,降兵尽数收用!众皆谢恩而退。一面整顿人马,调兵十万,拨付粮草,候副元帅起身。岳飞等领了十万人马,辞驾出朝,大兵下来,不表。 再说大金四太子兀术,领兵三十万,直至黄河。这日小番过河探听,回来报与兀术知道:“这件东西,十分厉害!南蛮守住,摆着大炮在口,怎得过去?”兀术心中好生忧闷。 再说山东刘豫,自从降金以来,官封鲁王之职,好生威风!这日坐在船中,望见那船上旗幡光彩,刘豫问小番道:“为何我的船上旗幡如此,不见光彩?”那平章道:“这是北国亲王,才有此旗。”刘豫道:“就是那珍珠宝篆云幡么?”小番道:“正是珍珠宝篆云幡。”刘豫想了一想,吩咐:“备一只小快船来。”刘豫上了快船,竟往兀术水寨而来。 平章报上兀术船中道:“刘豫候旨。”兀术道:“宣来。”刘豫上船,见了兀术。兀术道:“你来见某家,有何事故?”刘豫奏道:“多蒙狼主恩典,赐臣王位,但是没有珍珠宝篆云幡,显显威风!求狼主恩赐一幡,以免众邦兵将欺臣。”兀术大怒道:“你有何大功,连孤家的幡都要了?”刘豫奏道:“主公若赐了臣这面宝幡,黄河即刻可以渡得过去。”兀术道:“既如此,也罢,就将宝幡赐与你罢!”刘豫谢恩,下了小船,回到自己船上,就将宝幡扯起。不多时,只见各处保驾大臣,认是兀术出了水寨,齐上船来保驾。刘豫走出船头,站着说道:“众位大臣,这不是狼主的龙船,这宝幡是狼主赐与我的。”众皆默然,放船来见兀术,一齐启奏道:“宝幡乃狼主旗号,为何赐与刘豫?”兀术道:“刘豫要我赐他此幡,说是黄河立刻可渡,故此赐与他的。”众平章才知为此,各各散去,不表。 且说刘豫在船中思想:“威风是威风了,只是这黄河怎生渡得过去?”想了一想,道:“有了。”遂换了衣服,下了快船,叫军士竟往对岸摇来。也是他的造化,远远望见两淮节度使曹荣的旗号,刘豫便叫把船直摇到岸边。早有兵丁问道:“何人的船?”刘豫道:“烦你通报元帅,说有一个姓刘名豫的,有机密事相商,在外等候。”军士报进营中,曹荣想道:“刘豫亲来,不知何事?”忙来到水口看时,果是刘豫。刘豫忙上岸,深谢曹荣救命之恩,尚未答报,实为记念。曹荣道:“亲家在彼如何?”刘豫道:“在彼官封鲁王之职,甚是荣耀。今日到来,相劝恩兄共至金国,同享荣华,不知可否?”曹荣道:“既是金国重贤,我就归降便了。”刘豫道:“兄若肯去,王位包在弟身上。”曹荣道:“要去,只在明晚,趁张所在于汴梁、岳飞入都未回,特献黄河,以为进见之礼。” 刘豫别了曹荣,下船来至北岸见兀术。兀术宣进船中。刘豫奏道:“蒙狼主恩赐宝幡,臣特过黄河探听。会着臣儿女家亲家两淮节度曹荣,臣说狼主宽洪仁德,敬贤礼士,讲了一番。那曹荣听臣之言,约在明晚献上黄河,归顺狼主。特来启奏。”兀术想道:“那曹荣被他一席话就说反了心,也是个奸臣。”乃向刘豫道:“你且回船,孤家明日去抢黄河便了。”刘豫领命而去。兀术暗想:“康王用的俱是奸臣,求荣卖国之辈,如何保守得江山?”一面与军师哈迷蚩商议发令,准备明日行事。 当日已过。到了次日,将至午后,兀术慢慢发船而行。原叫刘豫引路而进,看看将至黄昏时分,引着兀术的船,一齐拢岸。这边曹荣在此等候,见兀术上岸,跪着道:“臣曹荣接驾,愿狼主千岁千千岁!”哈迷蚩道:“主公可封他王位。”兀术就封曹荣为赵王之职,曹荣谢了思。兀术吩咐牵马过来,兀术上马,叫刘豫、曹荣在此料理船只,自己提斧上前。那些各营闻得曹荣降了兀术,俱各惊慌,各自逃生,不表。 话说吉青自从岳爷进京之后,一连几日,果然不吃酒。那日兀术因刘豫过河,差了一个该死的探子,领了两三个人扮做渔人,过河来做细作,却被岳爷营中军士拿住。吉青拷问得实,解上大营。元帅大喜,拔了十坛酒、十只羊来犒赏。吉青道:“元帅所赐,且开这一回戒,明日便不吃了。”当时一杯不罢,两杯不休,正吃得大醉,还在那里讨酒吃。军士来报道:“兀术已经过河,将到营前了,快些走罢!”吉青道:“好胡说!大哥叫我守住河口,往那里走?快取我的披挂过来,待我前去打战!” 那吉青从来冒失,也不知金兵厉害,况又吃得大醉。家将捧过衣甲来,吉青装束上马,犹如风摆柳,好似竹摇头,醉眼朦胧,提着狼牙棒,一路迎来,正遇着兀术。兀术看见他这般光景,说道:“是个醉汉,就砍了他,也是个酒鬼,叫他死不瞑目。”便叫:“南蛮,某家饶你去罢!等你酒醒了,再来打战。”说罢,转马而去。吉青赶上道:“呔,狗奴!快些拿了头来,就放你去!”举起狼牙棒打来。兀术大怒道:“这酒鬼自要送死,与我何干。”掇转马头,就是一斧。吉青举棒来架,震得两臂酸麻,叫声:“不好!”把头一低,霎的一声响,那头盔已经削下。吉青回马就走,这八百儿郎是岳老爷挑选上的,那里肯乱窜,都跟着逃走。兀术拍马追将下来,一连转了几个弯,不见了吉青。回看自己番兵都已落后,一个也不见,况且半夜三更,天色昏黑。正欲回马,只听得吉青又在前面林子中转出来,大骂:“兀术!你此时走向那里去?快拿头来!”兀术大怒道:“难道孤家怕了你不成?”拍马追来。那吉青不敢迎战,拨马又走。引得兀术心头火起,匹马单人,一直追了下来,有二十余里,都是些小路,这吉青又不知那里去了。 兀术一人一马,东转西转,寻路出来,天已大明,急急走出大路。但见有一村庄,树木参天。庄上一簇人家,俱是竹篱茅舍,十分幽雅。兀术下马来,见一家人家,篱门半开,就将马系在门前树上,走入中堂坐下,问道:“有人么?”不多时,里边走出个白发婆婆,手扶拐杖,问一声:“是那个?”兀术站起身来道:“老妈妈,我是来问路的。你家有汉子在家,可叫他出来。”老婆子道:“你为般打扮,是何等样人?要往那里去?”兀术道:“我乃大金国殿下四太子。”那兀术话尚未说完,那婆婆提起拐杖来,照头便打。兀术见他是个老婆子,况且是个妇人,却不与他计较,便道:“老妈妈,你也好笑,为何打起某家来?也须说个明白!”那婆婆便哭将起来道:“老身八十多岁,只得一个儿子,靠他养老送终,被你这个贼子断送了性命,叫我孤单一人,无靠无依!今日见了杀子仇人,还要这老性命何用,不如拚了罢!”一面哭,又提起拐杖来乱打。兀术道:“老妈妈,你且住手。你且说你儿子是那一个?或者不是我害他的,也要讲个明白。”那婆婆打得没气力了,便道:“我的儿子叫做李若水,不是你这贼于害他的么?”又呜呜咽咽,哭个不住。兀术听说是李若水的母亲,也不觉伤感起来。 正说间,忽听得门首人声喧哗,却见哈军师走进来道:“主公一夜不见,臣恐有失,带领众军,那一处不寻到!若不是狼主的马在门首,何由得知在这里。请狼主快快回营,恐众王爷等悬望。”兀术便把追赶吉青、迷道至此的话,说了一遍,便指着李母道:“这就是若水李先儿的母亲,快些来见了。”哈迷蚩上前见了礼。兀术道:“这是我的军师。你令郎尽忠而死,是他将骸骨收好在那里。我叫他取来还你,择地安葬。”命取白银五百,送与老太太,以作养膳之资。命取令旗一面,插在门首,禁约北邦人马,不许进来骚扰。军师领命,一一备办。兀术辞了李母出门上马,军师和众军士随后取路回营。不表。 如今再讲到那副元帅岳飞,领兵十万前来。将近皇陵,岳元帅吩咐三军悄悄扎下营盘,不要惊了先皇。岳爷来到陵上,朝见已毕,细看那四围山势,心下暗想:“好个所在!”便问军士道:“这是什么山?”军士禀道:“这叫做爱华山。”岳爷想道:“此山真好埋伏人马!怎能够引得番兵到此,杀他个片甲不留,方使他不敢藐视中原!”一面打算,一面回到营中坐定。 且说那吉青当夜带领了八百儿郎,败阵下来。天色大明,将到皇陵,见前有营盘扎住,便问守营军士道:“这是何人的营寨?”军士问道:“是岳元帅的营盘。你是那里人马,问他怎的?”吉青道:“烦你通报,说吉青候令。”军士进营禀道:“启上帅爷,营门外有一吉青将军要见。”岳爷道:“吉青此来,黄河定然失了!”遂令他进来。吉青进营来,参见了岳爷。岳爷道:“你今此来,敢是黄河失了?必定是你酒醉,不听吾言之故也。”吉青道:“不关我事,乃是两淮节度使曹荣献了的黄河。”岳爷道:“你为何弄得这般模样?”吉青道:“末将与兀术交战,不道那个生番十分厉害,被他一斧砍去盔冠,幸亏不曾砍着头。不然,性命都没有了!”牛皋笑道:“我说蓬蓬松松,那里走出这个海鬼来!”岳元帅道:“休得胡说!我如今就命你去引得兀术到此,将功折罪。引不得兀术到此,休来见我。”吉青领令,也不带兵卒,独自一个出营上马,来寻兀术。正叫做:老虎口中挖脆骨,青龙项下探明珠。不知后事如何,月‘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岳飞大战爱华山 阮良水底擒兀术 诗曰: 将军勇敢士争先,番寇忙忙去若烟。失鹿得马相倚伏,空擒兀 术献军前。 却说岳元帅令吉青去引兀术,先令张显、汤怀带领二万人马,弓弩手二百名,在东山埋伏。但听炮响为号,摆开人马捉拿兀术,二人领命而去。又令王贵、牛皋带领二万人马,弓弩手二百名,在北山埋伏,吩咐道:“此处乃进山之路,等兀术来时,让他人马进了谷口,听炮响为号,将空车装载乱石塞断他的归路,不可有违!”二将领命,依计而行。又令周青、赵云领兵二万,弓弩手二百名,在西山埋伏,炮响为号,杀将出来,阻住兀术去路,二人领令而去。又命施全、梁兴领兵二万,弓弩手二百名,在正南上埋伏。号炮一响,一齐杀出,阻住兀术去路,二将各各领命而去。又分拨军兵五千,守住粮草。岳元帅自领一万五千人马,同着张保、王横,占住中央。分拨停当,专等兀术到来。 且说吉青也不知兀术在那里,肚内寻思:“叫我何处寻他?”蹲着头只望着大路上走去。忽听前边马嘶人喊,渐渐而来,不多时,人马已近。吉青抬头看来,一声:“妙啊!”原来是哈军师带千余人,寻着了兀术,在李家庄上回来。吉青把马打上一鞭,赶上前来,大叫:“兀术,快拿头来!”兀术见了,便道:“你这杀不死的南蛮,某家饶你去罢了,又来怎么?”吉青道:“臭狗奴!倒说得好!昨夜是老爷醉了,被你割断了头发。如今我已醒了,须要赔还我,难道罢了不成?”兀术大怒,抡斧就砍。吉青使棒相迎。二马相交,战不上几个回合,吉青败走。兀术追赶二十余里,勒住马不赶。吉青见他不赶,又转回马来叫道:“你这毛贼,为何不赶?”兀术道:“你这个狗蛮子,不是我的对手,赶你做什么?”吉青道:“我实不是你的对手!我前面埋伏着人马,要捉你这毛贼,谅你也不敢来!”兀术大怒道:“你不说有埋伏,某家倒饶了你;你说是有埋伏,某家偏要拿你。”就把马一拍,唿喇喇追将下来。 吉青在前,兀术在后,看看追至爱华山,吉青一马转进谷口去了。军师道:“狼主,我看这蛮子鬼头鬼脑,恐怕真个有埋伏,回营去罢!”兀术道:“这是那南蛮恐怕某家追赶,故说有埋伏吓我,况此乃上金陵必由的大路。你可催趱大队上来,待某家先进去,看是如何?”兀术带领众军,追进谷口,只见吉青在前边招手道:“来,来,来!我与你战三百合。”说罢,往后山去了。 兀术细看那山,中央阔,四面都是小山抱住,没有出路,失惊道:“今我已进谷口,倘被南蛮截住归路,如何是好,不如出去罢!”正欲转马,只听得一声炮响,四面尽皆呐喊,竖起旗帜,犹如一片刀山剑岭。那十万八百儿郎团团围住爱华山,大叫:“休要走了兀术!”只吓得兀术魂不附体!但见帅旗飘荡,一将当先:头戴烂银盔,身披银叶甲,内衬白罗袍,坐下白龙马,手执沥泉枪,隆长白脸,三绺微须,膀阔腰圆,十分威武。马前站的是张保,手执浑铁棍;马后跟的是王横,拿着熟铜棍。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兀术见了,先有三分着急了,只得硬着胆问道:“你这南蛮姓甚名谁?快报上来!”岳爷道:“我已认得你这毛贼,正叫做金兀术。你欺中国无人,兴兵南犯,将我二圣劫迁北去,百般凌辱,自古至今,从未有此。恨不食你之肉,寝你之皮!今我主康王即位金陵,招集天下兵马,正要捣你巢穴,迎回二圣,不期天网恢恢,自来送死。吾非别人,乃大宋兵马副元帅姓岳名飞的便是。今日你既到此,快快下马受缚,免得本帅动手。”兀术道:“原来你就是岳飞。前番我王兄误中你的诡计,在青龙山上被你伤了十万大兵,正要前来寻你报仇。今日相逢,怎肯轻轻的放走了?你不要走,吃我一斧!”拍马摇斧,直奔岳爷,岳爷挺枪迎战。枪来斧挡,斧去枪迎,真个是:棋逢敌手,各逞英雄。两个杀做一团,输赢未定。 却说那哈迷蚩飞马回报大营,恰遇着大狼主粘罕、二狼主喇罕、三狼主答罕、五狼主泽利,带领元帅结摩忽、吱摩忽、囗里布、窝里布、贺必达、斗必利、金骨都、银骨都、铜骨都、铁骨都、金眼大磨、银眼大磨、铜先文郎、铁先文郎、哈里图、哈里强、哈铁龙、哈铁虎、沙文金、沙文银、大小元帅、众平章等,率领三十万人马,正在跟寻下来。哈迷蚩就将吉青引战,今已杀入爱华山去说与众人。粘罕就催动人马望爱华山而来。 再说山上牛皋望见了,便对王贵道:“王哥,只有一个番将在这里边,怕大哥一个杀不过,还要把这车挡在此做什么?你看下边有许多番兵来了,我等闲在这里,不如把车儿推开了,下去杀他一个快活,燥燥脾胃何如?”王贵道:“说得有理。”二人就叫军士把石车推开,领着这二万人马,飞马下山来迎敌。且按下慢表。 再说这岳元帅与兀术交战到七八十个回合,兀术招架不住,被岳爷钩开斧,拔出腰间银锏,耍的一锏,正中兀术肩膀。兀术大叫一声,掇转火龙驹,往谷口败去,见路就走。奔至北边谷口,正值那王贵、牛皋下山去交战了,无人挡阻,径被兀术一马逃下山去了。元帅查问守车军士,方知牛皋、王贵下山情由,元帅就传令众弟兄,各各领兵下山接战。一声炮响,这几位凶神恶煞,引着那十万八百长胜军,蜂拥一般,杀入番阵内。将遇将伤,兵逢兵死,直杀得天昏日暗,地裂烟飞,山崩海倒,雾惨云愁。这正是: 大鹏初会赤须龙,爱华山下显神通。南北儿郎争胜负,英雄各 自逞威风。 这一场大战,杀得那金兵大败亏输,望西北而逃。岳元帅在后边催动人马,急急追赶,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番兵前奔,岳兵后赶,赶下二三十里地面,却有两座恶山,紧紧相对。那左边的叫做麒麟山,山上有一位大王,叫做张国祥,原是水浒寨中菜园子张青之子,聚集了三四千人马,在此做那杀人放火的生涯。右边的唤做狮子山,山上也有一位大王,姓董名芳,也是水浒寨中双枪将董平之子,聚集了三四千人马,在此于那打家劫舍的道路。这一日,约定了下山摆围场吃酒,忽见喽罗来报道:“前面遮天盖地的番兵败下来了。”张国祥道:“贤弟,怪不得我们两日生意清淡,原来都被他们抄掉了!我们何不把兵马两边摆开,等他们来时,俱使长枪挠钩,强弓硬弩,飞爪留客住,两边修削。等他过去了一半,我和你出去截杀,抢他些物件,以备山寨之用何如?”董芳道:“哥哥好主意!”就叫众喽罗埋伏停当。恰好金兵败到两山交界,只听得齐声呐喊,那众番兵顶梁上摄去了三魂,脚底下溜掉了七魄。后边人马追来,前面又有人马挡住,岂不是死?只得挤命夺路而走。却被那些喽罗左修右削,杀死无数。但是番兵众多,截他不住,只得让他走。看看过了一大半,只剩得三千来骑人马,那张国祥一条棍,董芳两枚枪,杀将出来,杀得那?番兵番将,满山遍野,四散逃生。 正杀得闹热,后边王贵、牛皋、梁兴、吉青四员统制,刚刚追到这里。张国祥与董芳两个那里认得,见他们生得相貌凶恶,只道也是番将,抢上来接着厮杀。王贵、牛皋也是蠢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与他交战。四个杀了两个,各各用心,反把那些番兵放走了。不一时,岳元帅大兵已到,看见两员将与牛皋等厮杀,便大叫:“住手!”两边听见,各收住了兵器。岳元帅道:“尔等何人,擅敢将本帅的兵将挡住,放走了番兵,是何道理?”张国祥、董芳见了岳元帅旗号,方才晓得错认了,慌忙跳下马来,跪在马前道:“我们弟兄两个是绿林中好汉,见番兵败来,在此截杀。看见这四位将军生得丑陋,只道也是番将,故此交战。不知是元帅到来,故尔冲撞!我弟兄两个情愿投在麾下,望元帅收录!”岳爷便下马来,用手相扶,说道:“改邪归正,理当如此。二位请起,请问尊姓大名?”张国祥就把两人的姓名履历,细细说明。岳爷大喜,便道:“此刻本帅要追赶兀术,不得工夫与贤弟们叙谈。你二位可回山寨收拾了,径到黄河口营中来相会便了。”二人道:“如此,元帅爷请先行,小人们随后就来。”又向牛皋等说道:“适才冒犯,有罪,有罪!”牛皋道:“如今是一家了,不必说客话,快快去收拾罢!”二人别了众将,各自上山收拾人马粮?,不提。 再说岳元帅大兵,急急追赶。兀术正行之间,只听得众平章等哭将起来。原来前边就是黄河阻住,并无船只可渡,后边岳军又呐喊追来。兀术道:“这遭真个没命了!”正在危急之际,那哈迷蚩用手指道:“恭喜狼主,这上流头五六十只战船,不是狼主的旗号么?”兀术定睛一看道:“果然不差,是我的旗号。”就命众军士高声叫喊:“快把船来渡我们过去!”你道这战船是那里来的?却是鲁王刘豫,与曹荣守着黄河,却被张所杀败,败将下来。到是因祸而得福,偏偏又遇着横风,一时使不到岸。 后面岳兵看看赶到,兀术好不惊慌。忽见芦苇里一只小船摇将出来,艄上一个渔翁独自摇着橹。兀术便叫渔翁:“快将船来,救某家过去,多将金银谢你!”那渔翁道:“来了。”忙将小船摇到岸边道:“我的船上,只好渡一人。”兀术道:“我的马一同渡过去罢。”渔翁道:“快些上来,我要赶生意。”兀术慌慌张张牵马上船,那渔翁把篙一点,那只小船已离岸有几里,把橹慢慢的摇开。这兀术回头看那些战船,刚刚摆到岸边。这些工兄、御弟、元帅、平章等,各各抢着下船逃命,四五十号大船都装得满满的。有那些番兵争上船跌下水去淹死的,不计其数。内有一号装得太重,才至河心,一阵风,骨碌碌的沉了!还有岸上无船可渡的番兵,尽被宋兵杀死,尸骸堆积如山。 兀术正在悲伤,只听得岸上宋将高声大叫:“你那渔户,把朝廷的对头救到那里去?还不快快摇拢来!”渔翁道:“这是我发财发福的主人,怎么倒送与你做功劳?”岳元帅道:“那渔翁声音,正是中原人,可对他说:捉拿番将上来,自有千金赏赐,万户侯封。”张保、王横领着军令,高声传令道:“那渔翁快将番将献来!”兀术对渔翁道:“你不要听他。我非别人,乃大金国四太子兀术便是。你若救了某家,回到本国,就封你个王位,决不失信。”渔翁道:“说是说得好,但有一件成不得。”兀术道:“是那一件?”渔翁道:“我是中原人,祖宗姻亲俱在中国,怎能受你富贵?”兀术道:“既如此,你送我到对岸,多将些金银谢你罢!”渔翁道:“好是好,与你讲了半日的话,只怕你还不曾晓得我的姓名。”兀术道:“你姓甚名谁?说与我知道了,好补报你。”渔翁道:“我本待不对你说,却是你真个不晓得。我父亲叔伯,名震天下,乃是梁山泊上有名的阮氏三雄。我就是短命二郎阮小二爷爷的儿子,名唤阮良的便是。你想,大兵在此,不去藏躲,反在这里救你,那有这样的呆子?只因目下新君登位,要拿你去做个进见之礼物。倒不如你自己把衣甲脱了,好等老爷来绑,省得费我老爷的力气。”兀术听了大怒,吼了一声:“不是你,便?我!”提起金雀斧,望阮良头上砍来。阮良道:“不要动手!待我洗净了身子,再来拿你。”一个翻筋斗,扑通的下水去了。那只船,却在水面上滴溜溜的转。 那兀术本来是北番人,只惯骑马,不会乘船的,又不识水性,又不会摇橹,正没做个理会处。那阮良却在船底下双手推着,把船望南岸上送。兀术越发慌张了,大叫:“军师!快来救我!”哈迷蚩看见,忙叫:“小船上兵卒并到大船上来,快快去救狼主!” 阮良听得有船来救,透出水来一望,趁势两手扳着船滑,把身子望上一起,又往下一坠,那只船就面向水,底朝天。兀术翻入河中,却被阮良连人带斧两手抱住,两足一登,戏水如游平地,望南岸而来。这正是:屋漏遭霪雨,船破遇飏风。毕竟不知兀术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岳元帅调兵剿寇 牛统制巡湖被擒 诗曰: 昨夜族头耀斗魁,今朝上将诰戎师。臂挽雕弓神落雁,腰横宝 剑勇诛魑。 三千罴虎如云拥,百队旌旗掣电随。试看累囚争献馘,遐方拜 伏贺唐虞。 却说岳元帅在岸上,看见阮良在水中,擒住了兀术,心中好不欢喜,举手向天道:“真乃朝廷之洪福也!”众将无不欢喜,军兵个个雀跃。阮良擒住了兀术,赴水将近南岸,那兀术怒气冲天,睁开二目,看着阮良,大吼一声。那泥丸宫内一声响亮,透出一条金色火龙,张牙舞爪,望阮良脸上扑来。阮良叫声:“不好!”抛了兀术,竟望水底下一钻。这边番兵驾着小船,刚刚赶到,救起兀术,又捞了这马,同上大船。一面换了衣甲,过河直抵北岸。众将上岸,回至河问府,拨兵守住黄河口。兀术对众平章道:“某家自进中原,从未有如此大败,这岳南蛮果然厉害!”即忙修本,差官回本国去,再调人马来与岳南蛮决战。且按下慢表。 再说南岸岳元帅见兀术被番兵救了去,向众将叹了一口气道:“这也算是天意了!只可惜那条好汉,不知性命如何了?”说未了,只见阮良在水面上透出头来探望。牛皋见了,大叫道:“水鬼朋友,元帅在这里想你哩,快些上岸来!”阮良听见,就赴水来到南岸,一直来到岳元帅马前跪下叩头。岳元帅下马,用手相扶,说道:“好汉请起,请教尊姓大名?”阮良道:“小人姓阮名良,原是梁山泊上阮小二之子,一向流落江湖。今日原想擒此贼来献功,不道他放出一个怪来,小人一时惊慌,被他走了。”元帅道:“此乃是他命不该绝,非是你之无能。本帅看你一表人物,不如在我军前立些功业,博个封妻荫子,也不枉了你这条好汉。”阮良道:“若得元帅爷收录,小人情愿舍命图报。”岳元帅大喜,遂命军士与阮良换了干衣。一面安营下寨,杀猪宰羊,赏劳兵卒。又报张国祥、董芳带领军士粮草到来,元帅就命进营。与众将相见毕,又叫阮良与张国祥、董芳亦拜为义友。又写成告捷本章,并新收张、董、阮三人,一并奏闻,候旨封赏。 一日,元帅正坐营中与诸弟兄商议,差人各处找寻船匠,打成战船渡河,杀到黄龙府去,迎请二圣还朝。忽报有圣旨下,元帅出营接进,钦差开读: 今因太湖水寇猖狂,加升岳飞为五省大元帅之职,速即领兵下 太湖剿寇。 岳爷谢恩毕,天使辞别,自回去了。岳元帅急忙差官知会张元帅,拨人把守黄河。即命牛皋、王贵、汤怀、张显四将:“领兵一万先行,为兄的整顿粮草,随后即来。”四将领令,发炮起行。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在路不止一日,早已到了平江府。离城十里,安下营寨,歇息了一天。牛皋独自一个骑着马出营,闲步了一回。但见百姓人家俱已逃亡,上剩空屋,荒凉得紧。牛皋想道:“别的还好,只是没处有酒吃,好生难过。”又走了一程,见有一个大寺院。走到面前,抬头观看,却认得牌匾上四个旧金字,是“寒山古寺”。就进了山门,来到大殿前下了马,把马拴在一棵树上,便一路叫将进去:“有和尚走两个出来!”直寻到里边,也没半个人影。再寻到厨房下去,四下一看,连锅灶都没有了,好生没兴。只得转身出来,却见一间破屋内堆着些草灰,牛皋道:“这灰里不要倒藏着东西。”把铁锏向灰里一戮,忽见一个人从灰里跳将出来,倒把牛皋吓了一跳! 那个人满身是灰,跪下磕头道:“大王爷爷饶命吓!”牛皋道:“你这狗头,是什么人?倒躲在灰里吓老爷!”那人道:“小的是寒山寺里道人。因前日大王们来打粮,合寺和尚都已逃散。只有小人还有些零星物件要收拾,方才听得大王爷来,故此躲在灰里。望大王爷饶命!”牛皋道:“我那里是什么大王?我是当今皇帝差来捉拿大王的,岳大元帅麾下统制先行官的便是。我且问你,这里那里有酒卖么?”道人道:“原来是一位总兵爷爷,小的却认错了。这里是枫桥大镇,那一样没有得卖?却是被那太湖里的强盗常来抢劫,百姓们若男若女,都逃散了,目今却没有买酒处。”牛皋道:“吓!难道这里是没有地方官的么?”道人道:“地方官这里原是有的,就是平江府陆老爷。他的衙门在城里,不在此地。”牛皋道:“这里到平江府城,有多少路?”道人道:“不多远,不到得七八里,就是府城。”牛皋道:“既如此,你引我老爷到那里去。”道人道:“小人脚都被老爷戳坏了,那里走得去!”牛皋道:“我有道理。”把道人一把拎着,走到大殿前,解了马,自己跳上去,把道人横在马上,一路跑来,直到了府城下。将道人放下,就逃去了。 牛皋对着城上高声叫道:“岳元帅奉旨领兵到此剿贼,地方官为何不出来迎接,如此大胆么?”守城军士飞报与知府知道,慌忙开城迎接,说是:“平江知府陆章,参见元帅爷。”牛皋道:“免叩头罢!我乃统制牛皋,这有弟兄三个,领大兵一万,离此十里地安营,俺家元帅早晚就到。我们辛辛苦苦为你地方上事,难道酒肉都不送些来么?”陆章道:“只因连日整顿守城事务,又未见有报,不知统制到来,故此有罪了!即刻就亲自送酒肉到营来便了。”牛皋道:“我也不计较你,但是要多送些来。”知府连连应允,牛皋方才回马。陆太守叹道:“如今乱世年成,不论官职大小,只要本事高、有力的,就是他大了。”只得整备酒肴,打点送去。 且说牛皋一路回营,汤怀问道:“牛兄弟,你往那里去了这半日?”牛皋道:“你们坐在营中有何用处!我才去找着了平江府陆章,即刻就有酒肉送来。你们见了他,须要他叩头!”汤怀道:“牛兄弟,你下次不可如此!你统制有多大的前程,不怕人怪么?” 正在说话间,军士报道:“平江太守送酒肉在外。”汤怀同了三弟兄一齐出来迎接进营。陆章同众人见过了礼,叫从人抬进了多少酒席猪羊之类。汤怀叫收了,齐道:“难为贵府了!且请问贼巢在于何处?如今贼在那里?”陆章道:“这里太湖,团团三万六千顷,重重七十二高峰。中间有两座高山:东边为东洞庭山,西边为西洞庭山。东山乃贼寇扎营安住,西山乃贼人屯粮聚草之处。兵有五六千,船有四五百号。贼首叫杨虎,元帅叫做花普方。他倚仗着水面上的本事,口出大言,要夺我朝天下,不时到此焚劫。不瞒将军说,本府这里原有个兵马都监吴能,管下五千人马在此镇守,却被那水贼诈败,引至太湖边,伏兵齐起,被他捉去坏了性命,五千人马伤了一大半。因此下官上本告急,请兵征剿。今得岳元帅同将军们到此,真乃万分之幸也!”汤怀道:“贵府只管放心!就是金兀术五六十万人马,也被我们杀得抱头鼠窜,何况这样小寇?但是水面上须用船只,不论大大小小,烦贵府办齐端正,多点水手备用。小将们明日就好移营到太湖边防守,等元帅到时,开兵捣他的巢穴便了。”陆知府说声:“领命,待下官就去端正便了。”说罢,辞别回城,自去备办船只水手,齐泊在水口听用。 却说明日汤怀等四将拔寨起行,直到水口,沿湖边安下营寨,看看天晚,汤怀道:“兄弟们!不可托大,把这些强盗看得太轻了!我们四人,每人驾领小船十只,分作四路,在太湖边巡哨,以防贼人劫营。你道如何?”众人道:“汤哥说得极是。”当下就点齐了四十只小船,每只船上拨兵二十名,每人分领十只,沿着太胡边紧要处泊着。是夜正值中秋前后,牛皋吃了些酒,坐在船头上,看那月色明朗得有趣,便问水手道:“你们这班狗头,为什么把船泊住,不摇到湖中间去巡哨?”水手道:“小的们不敢摇到中间去,恐怕强盗来,一时间退不及。”牛皋喝道:“放屁!我老爷为拿贼而来,难道倒怕起戚来?我如今行船,犹如骑马一船,我若要加鞭,你们就摇上去。如不遵令者斩!”众水手答应一声:“是!”即时把船摇开。后面九只小船,随着而行。牛皋坐在船头,见此皓月当空,天光接着水光,真是一色,酒兴发作,叫:“取酒来!与我加鞭!”牛皋一面吃酒,水手一面摇。牛皋又叫:“加鞭!”众水手不敢违拗,径望湖心摇来。 忽见上流头一只三道篷的大战船摇将下来,水手禀道:“启上牛老爷:前边来的,正是贼船!。”牛皋道:“妙啊,与我加鞭!”水手无奈,只得望着战船摇来。牛皋立起身来,要去取钢,不道船小身重,这一幌,两只脚已有些软。谁想那大船趁着风顺水顺,撞将下来,正碰着牛皋的船头。牛皋站不稳,扑通的一声响,跌落湖心去了。那战船上元帅花普方,在船头上看得明白,也跳下水去,捞起牛皋来,将绳索捆了,回转船头,解往山寨而去。 那小船上的水手,吓得屁滚尿流,同着那九只军士的船,回转船头来,寻着汤怀的船报信,细细的将牛皋要加鞭、遇贼被拿去之事,说了一遍。汤怀大哭起来,遂传集了众兄弟,商议救他。张显、王贵也没做主意处,道:“这茫茫荡荡的太湖,又没处探个信息,只好等岳大哥来再处。”弟兄三个各自呆着,没做理会。 再说花普方擒了牛皋,回船来到洞庭山,等待天明,启奏杨虎道:“臣于昨夜拿得一将,乃是岳飞的先行官,名唤牛皋,候主公发落。”杨虎即令:“带进来!”两边军士应一声:“吓!”即将牛皋推至面前。杨虎道:“牛皋,你既被擒,见了孤家,怎么不跪?”牛皋两眼圆睁,大骂一声:“无名草贼!我牛老爷昨晚吃醉了酒,自家跌下水去,误被你擒来。你不下礼与我,反要我跪,岂不是个瞎眼的毛贼?”杨虎道:“也罢,孤家不杀你。你若降顺了我,也封你做个先锋,去取宋朝天下何如?”牛皋道:“放你娘的驴子屁!我牛老爷堂堂正正,是朝廷敕封的统制官,来降你这偷鸡偷狗的贼子?你若是肯听老爷的好话,把老爷放了,与你商量,把这乌山寨烧了,收拾些粮草人马,投降了我岳大哥,一同去捉了金兀术,自然奏上你的功劳,封你做个大大官儿。若不肯听我老爷的好话,快快把老爷杀了。等我岳大哥到来,少不得拿住了你,碎尸万段,他倒肯饶了你么?”杨虎听了大怒,叫:“拿去砍了!”两旁刀斧手一声答应,将牛皋推下来。正是:可怜年少英雄将,顿作餐刀饮血人!毕竟不知牛皋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岳元帅单身探贼 耿明达兄弟投诚 词曰: 世事有常有变,英雄能弱能强。从来海水斗难量。壮怀昭日 月,浩气凛秋霜。 不计今朝凶吉,那知他日兴亡。忠肝义胆岂寻常?拼身入虎 穴,冒险探豺狼。 调《临江仙》 话说杨虎大怒,命左右将牛皋推出斩首。当有元帅花普方跪下禀道:“主公暂息雷霆之怒。这牛皋是一员勇将,乃是岳飞的结义弟兄。那岳飞是个最重义气的人,不如将他监禁在此,使岳飞心持两端。那时劝他归顺了主公,何愁宋朝天下不是主公的?”杨虎依言,就命把干衣与牛皋换了,带去收禁,衣甲兵器贮库。花普方拜辞了杨虎下殿。列位,你道杨虎一个草强盗,怎么也有殿呢?只因他本事高强,占了洞庭山。山上有的是木头,出的是石头。那山上原有个关帝殿,他就收拾起来做了王殿。聚些木石,一般的造起后宫、库房,一应衙门房屋。当时将牛皋收入监内。 到了次日,花普方备了酒食,带了从人来到监门。守监军士迎接进去,在那三间草厅上坐定,便问:“牛爷在那里?说我要见。”军士领命,来到后边牢房里来禀道:“花元帅请牛爷相见。”牛皋喝道:“好打的狗头!他不进来,难道叫我老爷去迎接他不成?”军士无奈,只得出来跪下,直言禀复。花普方只得自己走进来道:“牛将军见礼了。”牛皋道:“罢了。”花普方命左右过来,与牛爷去了刑具。军士答应,将刑具去了。花普方道:“小弟慕尼大名已久,今见兄仗义不屈,果然是个好汉。今欲与兄结为兄弟,不知可否?”牛皋道:“本不该收你,我也是响马出身,做过公道大王的,收你做个兄弟罢!”花普方就拜牛皋为兄,起来坐在旁边,说道:“既蒙不弃,早晚还要哥哥教些武艺。”牛皋道:“这个自然。”花普方遂命从人:“抬进酒肴来,我与牛爷谈心。” 不一时,从人搬进来摆下。花普方斟酒送与牛皋,两人对坐,饮到三杯,牛皋开言道:“花兄弟,你今既与我做了兄弟,我须要把正经话对你说。目下康王在金陵登位,是个好皇帝。我家岳飞大哥是天下无双的好汉,况有一班弟兄都是英雄。不日就要杀到黄龙府去,迎请二圣还朝。在生封妻荫子,过世万古扬名。你那杨虎不过是个无名草寇,成得甚大事来?你何不弃暗投明,归降宋朝,自然封你官职,一同建功立业,强如在此帮那强盗摸鸡偷狗的。一旦有失,落得个骂名千古,岂不枉了你一世的英雄!”那花普方一心原想来劝牛皋归顺,不道反被牛皋先说了去,倒弄得一时做声不得,只得勉强答应道:“今日我们且讲吃酒,别事另客商议。” 两个又吃了一回。花普方暗想:“且探探他兵势如何?”便问道:“大哥说的岳飞不知怎生了得,手下战将,象大哥这样的有几位?”牛皋暗想:“他不敢说我投降,将探我营中的虚实,且待我吓他一吓!”便道:“兄弟,你不曾见过我那岳大哥,生得貌似天神,身材雄伟,如今生了些胡须。向在汴京枪挑了小梁王,天下闻名,人人知道。目今新天子拜为都元帅之职,即日就要来扫荡你们的山寨,贤弟须要小心些!若说那些副将:有汤怀,也爱穿白,亦学用枪,与大哥差不多本事,只少几根胡须。还有张显,身长力大,使得好钩连枪,真个神出鬼没。还有王贵、红马金刀,曾在汴京力诛太行山王善,那个不晓得?其余是施全、周兴、赵云、梁兴、吉青,并有那梁山泊好汉的子孙张国祥、董芳、阮良等,那一个不是十分本事!我岳大哥领的这十万八百大兵,有名的叫做‘长胜军’,从不曾打败仗的。若说愚兄这样的本事,还不如我大哥的马前张保、马后王横哩!”花普方听了这一席话,半信半疑。看那牛皋是个莽汉,这话只怕倒也不假,只得随口赞扬了几句,便起身告辞道:“今日幸蒙教诲,闲时再来奉陪。”牛皋道:“贤弟请便。”花普方告退出去。这里军士就跟上来禀道:“小的们干系!”牛皋道:“我晓得,拿来上了。”众军士叩了?,依旧把刑具上了。这牛皋拘禁在洞庭山上,不知几时才脱离此难?且按下慢表。 却说那岳元帅率领大兵,在路非止一日,来到太湖,早有汤怀等出营迎接。元帅见了三个人,独不见牛皋,心下好生疑惑,只因初到,不便动问,且传令安营。只听得扑通通三声炮响,安下营寨。岳元帅在营中坐定,地方官都来参见过了,众将士站立两旁。岳爷就问牛皋在何处?汤怀就将他酒醉行船、被贼拿去之事说了一遍。元帅心中好生烦恼,少停退到后营,坐了一会,又想了一会,叫张保:“去请汤老爷来。”张保答应一声,即去请了汤怀到后营来,见了元帅。元帅道:“愚兄明日要假充作老弟,亲往贼营去探听虚实并牛兄弟的消息。贤弟可代愚兄护持帅印,只说我身子不快,不能升帐。”汤怀道:“哥哥为国家之栋梁,如何身入重地?”岳元帅道:“贤弟放心!我去自有主见,决无妨碍。”汤怀领命回营,心下好不着急。 到了次日,岳元帅把战书写就,带了张保,王横,悄悄的到水口,下了小船,径望他水寨而行。将次到寨,那守寨的喽罗就喝问道:“什么船?”张保立在船头上答道:“是岳元帅帐前统制汤怀老爷,元帅差来下战书的。”喽罗道:“且住着!待禀过了大王,然后拢船。”那喽罗忙报上关,把关头目听了,直到殿前跪下禀道:“禀上大王,今有岳元帅差副将汤怀来下战书,不敢擅人,候令定夺。”杨虎即命传宣官:“宣他进来。”当时小楼罗就开了水寨栅门,放那岳元帅的小船进来泊好。 岳爷命王横看船,自己同着张保上岸。细看山势,果然雄险,上面又将大石堆砌三关,内有旗幡招展。早有传宣官来至关口传令:“大王宣来将进见。”随引了岳爷来到殿前,张保自在殿门外等候。岳爷进殿跪下道:“小将汤怀,奉主帅之命有书呈上大王。”杨虎道:“既是一员副将,请起,赐坐。”岳爷谢了,就坐在下边。杨虎将战书看过,即在原书后批着:“准于五日后交兵。”正要将战书交还,又将岳爷一看,心中想道:“这个人好象在何处见过?”一时间想不起来,想了一会:“这个人好象那年在武场内枪挑梁王的岳飞。莫非就是他,生了些胡须?不要当面错过了。”就暗暗差人到监中,取出牛皋来。这里杨虎又与岳爷盘问一番,岳爷随机闲讲了一会。 不多几时,牛皋已到了殿门首。张保大惊,慌忙过来跪下道:“小人叩头。”牛皋道:“你怎么在这里?”张保道:“小人跟随汤怀老爷在此下战书。”牛皋也不再言,进来望见岳爷坐着,暗暗叫苦。一直到殿上,看着杨虎道:“你叫老爷出来做什么?”杨虎道:“唤你出来,非为别事。你营中有人在此,你可寄个信去,叫他们早早投降,免得诛戮。”牛皋道:“来人在那里?”岳爷吓得魂不附体,暗道:“这道罢了!”那里晓得牛皋看了岳爷,叫道:“原来是汤怀哥!你回营去多拜上岳大哥,说我牛皋误被这草寇所擒,死了也名垂竹帛、扬名后世的。他若是拿住了这逆贼,与我报仇罢了!”说罢,就指着杨虎骂道:“毛贼!我信已寄了,快把我杀了罢!”杨虎吩咐:“将牛皋仍旧带去收监。汤将军你回去,可致意你家元帅,牛皋虽被擒来,未曾杀害。你元帅若肯归顺孤家,不失封侯富贵。若要交兵,恐一时失手,断送了一世的英名,岂不可惜!叫他早早商量,休要后悔!”岳爷拜辞了杨虎出殿,带了张保一路出来。王横接着,岳爷上了小船,小喽罗开了水栅,出湖一路回营。 恰好那花普方往西洞庭送粮回来,见过大王缴旨。杨虎道:“方才岳元帅差一员副将汤怀来下战书,元帅若早来,会会他也好。”花普方道:“那汤怀怎么样一个人品?”杨虎便将面貌身材说了一遍。花普方道:“如此说来,恐怕是岳飞,假装做汤怀,来探我的虚实。”杨虎道:“我也有些疑心,所以叫牛皋出来问过。”花普方道:“主公不知,那岳飞必有人带来,或者看见过就递了消息,亦未可知。如今既去不远,待臣去拿他转来。”杨虎道:“不论是真是假,卿家速去拿他转来便了。” 花普方领令出来,忙到水寨,放一只三道桅的大船,扯满风篷追上来。花普方立在船头上,大叫:“岳飞你走那里去!俺花普方来也!”岳爷回头见来船将近,叫张保取过弹弓来,喝声:“花普方,叫你看本帅的神弹!”一面说,扑的一弹,正打在桅上溜头里,把风篷索塞住。那风篷上不得,下不得,把个船横将转来。岳爷又唤王横,取过火箭来,又叫一声:“花普方,再看本帅的神箭!”飕飕的连射了三支火箭,那篷上霎时火起,烧将起来。岳爷又叫:“花普方,看本帅这一弹,要打你左眼珠!”花普方吓得魂飞胆丧,往后乱跑,忙忙的叫军士砍倒桅杆,救火不及,那里还敢追来。岳元帅安安稳稳到水口,上岸回营。众弟兄接进营中,参见问安。元帅将上项事说了一遍。众人道:“求元帅早早开兵,相救牛兄弟便好。”元帅道:“我看贼势猖獗,且在湖水中央,若坚守不出,一时怎能破得?” 正在论说间,有传宣来禀:“有两个渔户求见元帅。”岳爷暗想:“渔户求见,不知何故?”即命进见。那传宣领令,遂同渔翁来至帐中,跪下叩头。元帅一看见那二人眉粗眼大,膀阔身长,便问:“你二位姓甚名谁?到此何干?”渔翁道:“小人耿明初,这是兄弟耿明达。我兄弟两个原住在这里太湖边,靠着打鱼过活。那一年来了这个杨虎,聚集人众,霸占了洞庭山,就不容人在湖内打鱼。因此小人和他打过了几仗。这杨虎本事高强,小的两个胜不得他,他也赢不得小人,就与小人结为兄弟,单许我二人在湖内捉鱼。他几次差人来邀小的入伙,只因老母在家,恐他受不得惊吓,因此力辞不去。如今闻得大老爷来征剿太湖,我兄弟二人思想捉鱼怎得出身,故此特地来投在麾下,做个小卒,望大老爷收录!”岳元帅道:“既如此说,你二人是个识时务的俊杰了,快请起来!”就命亲随:“可引二位到后营更衣相见。”耿家弟兄就谢了起来,同家丁到后营换了衣服,出来重新向岳元帅行礼,跪将下去。元帅双手扶起道:“你二位既来与国家出力,我和你是一殿之臣,何须行此大礼?你看两边副将皆与本帅结为兄弟,今二位亦与本帅结义便了。”耿家弟兄再三推辞,众将道:“我们皆是如此的。”耿家弟兄推辞不过,只得对拜了几拜,又与众将—一见过了礼。元帅吩咐安排庆贺筵席,合营众将俱各开怀畅饮。 饮至半酣,岳爷向耿明初问道:“二位贤弟既与杨虎相交,必知他用兵虚实,有何本领,就占得太湖,官兵就奈何他不得?”耿明初道:“元帅不知,这杨虎水里本事甚好,岸上陆战却是有限。手下众将,只有元帅花普方、先行许宾两个厉害些,其余也俱平常。但是他有四队兵船十分厉害,所以官兵不能胜他。元帅交兵之际,也须要小心提防。”元帅道:“什么兵船,就说得这等的厉害?”耿明初道:“他第一队有五十号,名为‘炮火船’。船上四面架着炮火,交战之时把火点着,一齐施放起来,甚难招架。第二队名为‘弩楼船’,也有五十号。头尾俱有水车,四围用竹笆这护,军士踏动如飞。那船面上竖立弩楼,弩楼上俱用生牛皮做成挡牌,军士在上放箭。弩楼下军士亦用挡牌护体,各执长刀砍人。所以官兵不能拦挡。”元帅道:“第三队何如?”耿明达接口道:“那第三队五十号,叫做‘水鬼船’。船内水鬼,俱是在漳、泉州近海地方聘请来的,他在水底下可以伏得七日七夜,捉的鱼也就是这等生吃了。若遇交战的时节,那些水鬼跳下水去,将敌船船底凿通,灌进水去,那船岂不沉了?他就是这三队兵船厉害。若能破得,这第四队杨虎自领的战船,不足为虑了。”元帅道:“若非二位贤弟到此,本帅那知这些就里?此乃天子之洪福也!”当时说说笑笑,各人尽欢方散。另扎后营,与耿氏弟兄安歇。 岳爷自向帐中安寝,寻思一计。到了次日清早,悄悄来到后营。耿氏弟兄连忙接进坐定,问:“元帅何故早临?”岳爷道:“我有一机密事,不知二位贤弟肯一行否?”耿氏弟兄道:“蒙元帅厚恩,若有差遣,我兄弟两个虽赴汤蹈火,亦不敢辞,求元帅令下便是。”那岳元帅对耿氏弟兄在耳上悄悄的说了几句,有分教:虎踞深林,顷刻里江翻海倒;蜂电三囗,一霎时火烈烟飞。正是:将军三箭天山定,貔貅一战便成功。不知岳元帅说出甚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破兵船岳飞定计 袭洞庭杨虎归降 诗曰: 杨虎蜂屯两洞庭,气吞云梦控湖滨。岳侯妙算惊神鬼,水陆安 排建大勋。 却说岳元帅悄悄的对耿氏弟兄道:“你二位照旧时打扮,诈去投降,杨虎决然不疑。等待开兵之时,贤弟即谋一差,替他看守山寨。等杨虎出兵,先来放了牛皋,做了帮手,就拿了杨虎家眷,不可杀害。将他的金银财帛收拾好了,四面放起火来,烧了他的山寨。这便是二位贤弟的大功劳!”二人领命,仍旧换了打鱼的服色,别了元帅,下了小船,竟往洞庭东山水寨而来。 那小卒都认识是耿家弟兄,先来报知杨虎,杨虎命请到大寨相见。那两弟兄跪下叩见,杨虎连忙扶起道:“二位贤弟少礼!不知今日甚风吹得到此?”耿明达两弟兄齐声应道:“小弟蒙大王恩情,容在湖中生业,家下丰足,皆是大王之德。今闻岳飞领兵到此,欲与大王作对,因此家母命小弟两人前来,帮助一臂之力。大王若有差遣,上天下地,并不敢辞!”杨虎大喜道:“多承美意!几次相劝二位共图大业,皆因难拂令堂之意。今惠然肯来,真乃天助我也!”吩咐取袍服过来,与二位兄弟换了。一面整备筵席庆贺,不表。 再说岳元帅命平江知府去整备粗细竹子麻绳听用。又扎造木排,置办生牛皮做成棚子、遮箭牌等。在城内各大户乡绅家,借棉被数千床,放在船上,防避弓箭火炮。又画成图样,叫铁匠照式打造倒须钩子,并三尖小刀听用。一面命汤怀、张显取短板扎缚于笆斗上,令兵卒站在上边,在于浅滩水上习练,名为“笆斗兵’。日后站在船上,迎风走浪,却就不怕。汤、张二人领令,就在太湖边岸教练去了。再命施全带领船匠,将毛竹片密钉船底,下边安排倒须钩、三尖刀,施全领令去了。 过了四五日,杨虎着小喽罗来下书催战。岳元帅推辞有病,暂缓数日。直等过到半个多月,众将皆来缴令:“诸色俱已齐备,但无大战船,如何迎敌?”元帅道:“不必大船,我自有妙用。将军们可穿着软底鞋子,腰缠扎紧,只看本帅红旗为号,一齐钻入小船篷下藏躲。待他火炮打过,然后出来交战。”又命王贵带领几十号小船,去打捞水草,堆贮船中,躲在两旁。待他那第二队“弩楼船”来时,把草船使出来,将水草推下水去,塞住他的车轮。等那楼船行走不动,就上去杀他的兵,钉死他的炮眼。然后再下小船,分左右来助阵,那王贵领令去了。又命周青、赵云。梁兴、吉青四将带领五千人马,前往无锡大桥埋伏,道:“那杨虎若败了,必由此路投九江去,你们到那里截住。只要生擒,不许伤他性命,违令者斩!”四将得令而去。岳元帅料理停当,择日出兵。三军齐至水口,发炮下湖。一贴木排,夹着一队小船。前一带皆是竹城,用绳索穿就溜头。若将绳子一扯,竹城就睡倒;将绳一放,那竹城依然竖起。众兵将都站立木排上,呐喊而来。 那边山上忙忙报知杨虎。杨虎即命先行许宾率领“炮火船”,元帅花普方率领“弩楼船”,水军头领何进率领“水鬼船”,自己率领大战船,亲自督阵,与岳飞交战。当有耿氏二兄弟奏道:“岳飞诡计极多,恐沿湖另伏兵将,击我之后。我二人在此保守山寨,以免大王内顾之忧。”杨虎大喜道:“若得二位贤弟保守了大寨,我好放心去。这一阵,定教他片甲不留。”当时二人直送至水寨方回。 杨虎上船,放炮开船。那岳元帅众兵将走在木排上,犹如平地一般。那许宾驾的第一队“炮火般”,看见就一齐放起火炮。岳元帅将红旗一招,众兵将躲进小船,将竹城睡倒遮护,停住不行。但听得炮声不绝,那炮子打在竹城上一片声响,俱溜下水去了。放了一会,听得炮声不响,众将仍旧竖起竹城,又呐喊杀来!这一队“炮火船”两路分开,一声鼓响,第二队“弩楼船”拥将上来,万弩齐发!岳元帅又将红旗一招,照旧睡倒竹城。那王贵将草船放出,一齐将水草推下湖去。那“弩楼船”上水车,却被水草塞住车轮,再也踏不动,那船好似钉住一般,转折不来。王贵豁喇一声,率领众军跳上“弩楼船”,逢人就砍。众喽罗那里敌得住,杀的杀了,下水的下水去了。王贵吩咐众军士一齐动手,把炮连架子都推下湖去。花普方正来救护,王贵已经下了小船,与岳元帅合兵一处了。那第三队“水鬼船”,见前面两队火炮弩箭都不得成功,便一声梆子响,众水鬼齐齐下水。元帅见了,也把红旗一展。那阮良手提着两把泼风刀,带了几个会水的军士,扑通的跳下水去。那些水鬼在排底船底下,用力将凿子来凿船底。那船底下都是竹片钉着的,那里凿得通?也有被倒须钩钩住的,也有碰着三尖刀割坏的。阮良同这几个水军,见一个,杀一个。那水鬼只?得水性,却不会厮杀,那里当得阮良这些好汉,十停中倒杀掉了九停,依旧跳上木排来助战。这里贼兵,看见水面上只管冒出红来,不见岳家兵船沉将下去,情知又着了道路。杨虎只得催动战船,来与岳飞决战。 岳元帅站立于船头之上,高声叫道:“杨将军!你今大事已去,不若早早归降,上与祖宗争气,下得封妻荫子,休要自误了!”杨虎道:“岳飞,你休夸大口!不要说我兵强将勇,就踞着这太湖,水势滔天,进则可攻,退则可守,你怎生奈何得我!”岳元帅大笑道:“杨虎!你兀自不知,你那巢穴已被我抢了,尚在那里说梦话!你试回转头去望望看。”杨虎听说,回头一看,但见满山红焰,火势滔天。早有小喽罗飞船来报:“大王不好了!耿家弟兄抢出牛皋,劫了山寨,四面放火,回去不得了!”杨虎大叫一声:“好岳飞!俺怎肯轻饶了你!”催动战船,驶将上来,刀枪兵器,如雨点一般杀来。岳爷小船上兵将,仰着难以抵敌,岳爷忙命挠钩手搭着大船,众将涌身而上杨虎之船,俱各围裹拢来。王贵手起刀落,将许宾砍下水去。汤怀、张显跳上“弩楼船”,双战花普方。花普方跳下湖,赴水逃到岸上,往湖广投杨幺去了。“水鬼船”上何进提刀下水,来到木排边,只望来杀岳飞,被王横一铜棍,打得脑浆迸出,死在湖内。杨虎见不是头路,只是跳下水逃命。阮良见了,也跳下水来,擒捉杨虎。岳元帅见四队兵船俱破,下令:“降者免诛!”那些大小贼船听得,俱齐声愿降。元帅就令汤怀、张显,发船往山寨招抚贼兵,如降者不许杀害。一?救灭了火,将杨虎家眷送到本帅营中候令,二将领令去了。又命王贵、施全收拾降军船只,发炮鸣金,奏凯回营。有诗曰: 旌旆生风喜气新,早持龙节靖边尘。汉家天子图麟阁,身是当 今第一人。 且说杨虎在水中虞不过阮良,逃往西边上岸。恰遇着数百败走的喽罗,杨虎就拣匹马来骑了,一同去投混江王罗辉、静山王万汝威,思量借兵报仇。行了一夜,天色才明,早到了无锡大桥边。只听得一声炮响,周青、吉青、赵云、梁兴四将一齐杀出,大叫:“我等奉岳元帅将令,在此等候多时。快快下马受缚,免得老爷们动手!”杨虎大怒,举刀来战四将。可怜杨虎杀了一日,走了一夜,肚中又饥,人困马乏,那里战得过四将?只得虚幌一刀,沿着河败将下去,四将随后追来!又听得前面炮声又起,杨虎道:“我命这番休矣!后面追来,前面又有伏兵,怎生逃得过!”恰待要自刎,忽听得前边河内叫道:“杨将军!你令堂在此,快来相见!”那四将在后,就各把马勒住。 杨虎举目看时,只见水面上一二十号小船,齐齐摆列两岸。中间三号大船,岳元帅站立船头,左边张保,右边王横,好似天神一样。岳元帅高叫:“杨将军!你令堂、宝眷俱已在此,何不早降?”杨虎道:“岳飞!我已拚一死,休要来哄我。”言未毕,那杨虎的母亲早从船舱里钻将出来,喝道:“逆于!我一家性命皆蒙元帅不杀之恩,还不下马拜降,等待何时?”杨虎见了,慌忙跳下马来,撤了刀,跪在岸边,说道:“元帅虎威大德,杨虎情愿归降。但是屡抗天兵,恐朝廷不肯定赦,奈何?”岳元帅忙拢船上岸,双手扶起道:“天下英雄,皆为奸臣当道,失身甚多。本帅当年在武场亦曾受屈,所以小弟兄辈也做些不肖之事。当今天子敬贤爱才,将军既能改邪归正,就是朝廷的臣子了,都在本帅身上,保举将军共扶宋室,立功显亲,也不枉了人生一世。快请看视令堂,安慰宝眷。”杨虎连声称谢,上船来问候母亲。元帅命四将由陆路先回平江府去。那几百喽罗愿降者,俱令后船汤、张二将分隶部下。不愿为兵者,听其归农。发炮开船,与杨虎同往东西两山招抚羽党。收拾粮草。次日,到了洞庭山,与二耿、牛皋相会,一同回至平江,安抚地方,拔寨起行。平江知府陆章率领合城耆老乡绅,各送牛酒犒劳。路上百姓家家插香点烛,无不感谢岳?帅兵律森严,于路秋毫无犯。 不一日,早到了金陵,在城外扎住了营盘,安顿军士。岳元帅带领众将齐至午门见驾。高宗宣进,朝见已毕,岳飞将收伏太湖杨虎归降之事,一一奏明。高宗大悦,即敕光禄寺整备御宴。一面降旨,封杨虎、张国祥、董芳、阮良、耿明初、耿明达六人,俱为统制之职;岳飞加衔纪录;一班随征将士,俱各纪功升赏。即着岳飞统领大军,去征剿鄱阳湖水寇。 岳飞领旨出朝。杨虎自差人送老母、妻子回乡安顿,专候岳元帅择日出兵。却点牛皋带领人马五千,为前队先锋;王贵、汤怀带领五千人马,为第二队;自己同众将在后进发。那王贵向着汤怀道:“大哥不叫你我做先锋,反点牛兄弟去,难道我二人的本事不如了他么?”汤怀道:“不是这等说!大哥常说他大难不死,是员福将,故此每每叫他充头阵。”王贵道:“果然他倒有些福气。”不说二人在路闲谈。 且说牛皋挂了先锋正印,好不兴头,领着人马,一路到了湖口。当有总兵官谢昆下营在彼处,等候岳元帅。探兵见了牛皋打的是岳军旗号,认做是岳爷,慌忙通报。谢昆连忙出营跪接,口称:“湖口总兵谢昆,迎接大老爷。”牛皋在马上道:“贤总兵请起!我乃岳元帅先锋都统制牛皋,元帅还在后边。”谢昆气得出不得声,起来叫左右:“把报事人绑去砍了!”两边军士答应一声,就将探军绑起。牛皋大怒,这总兵如此可恶,便叫一声:“谢总兵!你既做了总兵官,吃了朝廷的俸禄,一两个小强盗,怕你还杀他不过、剿除不得,也要请我们来做什么?我们往别处下营去,这个功劳,让了你罢!”说罢,就回马转身,吩咐众兵士一齐退下。谢昆吃了一惊,暗道:“他是奉着圣旨来的,若在岳爷面前说些什么还了得!”只得忍着气赶上来,扯住牛皋的马,叫道:“牛将军请息怒!军中报事不实,应按军法。幸是将军来,报差了还好;倘是贼兵杀来,也报差了怎么处!既是将军面上,吩咐放了绑,快来谢牛老爷。”探子在马前叩头,谢了牛皋。 牛皋道:“谢总兵,我且问你,这里有多少贼?贼巢在那里?”谢昆道:“这鄱阳湖内有座康郎山,山上有两个大王,大头领罗辉,二头领万汝威。他两个占住此山,手下雄兵猛将甚多。内中有个元帅,姓余名化龙,十分厉害,因此官兵近他不得。”牛皋道:“这康郎山离此有多少路?可有旱路的么?”谢昆道:“前面湖口望去,那顶高的就是。水路去不过三十里,若转旱路,就有五十里。”牛皋道:“既如此,可着个小军来,引我们往旱路,就去抢山,你可速备粮草前来接应。”说罢,就令众儿郎望康郎山进发。谢昆暗想:“这莽匹夫不知厉害,由他自去,送了他的命,与我何涉。” 且说牛皋领兵来至康郎山,吩咐众儿郎:“抢了山来吃饭罢!”三军得令,在山前放炮呐喊。早有守山喽罗飞报上山。万汝威就命余化龙引兵下山迎敌。余化龙得令,带领喽罗一马冲下山来,大喝一声:“那里来的毛贼,敢来寻死!”牛皋抬头一看,只见来将头戴烂银盔,坐下白龙马,手执虎头枪,望去竟如岳爷相象。牛皋也不答话,举锏便打!余化龙笑道:“原来是个村夫!也罢,让本帅赏你一枪罢。”架开锏,耍耍耍一连几枪,杀得牛皋气喘汗流,招架不住,回马便走。那些军士道:“列位,走不得的!被他在马后一追,我等尽是个死,宁可抵挡着他。”那时众军士齐齐站定两旁,个个开弓发箭。余化龙见众兵卒动也不动,箭似飞蝗一般射来,不敢追赶,叹道:“话不虚传,果然岳家兵厉害!”只得鸣金收军,回山去了。众军士看见强人退上山去,又来收箭。 牛皋一马跑回了十来里路,不见半个兵卒逃回,说道:“不好了,都被他杀尽了!单单剩了我一个光身,怎好回去见我岳大哥?待我转去看看着。”又拨转马头,加上一鞭赶转来,但见军士都在草地上拾箭,牛皋便问:“强盗到那里去了?”众军士道:“我们放箭射他,他收兵回去了。”牛皋道:“妙啊!倘然我老爷下次弄了败仗,你们照旧就是了。”众军士倒好笑起来。牛皋不好去见谢总兵,只得退下三十里,安营住下。 次日,王贵兵到,同汤怀安营在湖口。停不得两日,岳元帅大队已到,谢总兵同着汤怀、王贵迎接。元帅便问:“牛皋怎么不见?往那里去了?”谢昆道:“他一到,就往康郎山交兵去了。”岳爷取令箭一枝,命谢总兵催粮应用,谢总兵领令去了。岳元帅吩咐众将,齐往康郎山旱路去取山。看看行至二十里,牛皋出营来接。元帅见他在旁侧安营,料是又打了败仗,元帅就问贼兵消息。牛皋便将余化龙厉害的话说了一遍。岳元帅就相度地方,安下营盘。 那边小喽罗飞报上山,两个大王仍命余化龙下山讨战。岳元帅命众将士一齐放箭,坚守营寨,不与交战。余化龙令喽罗辱骂了一回,元帅只是不动。余化龙只得收兵回山。岳元帅暗暗传下号令:“众将四下移营安歇,防他今夜来劫寨。只听炮响为号,四下齐声呐喊,却不要出战。”众将领令,各各暗自移营埋伏。 且说余化龙回山,奏上二位大王:“岳飞今日不肯出战,今晚必定由水路来抢山,旱寨必然空虚。今我将计就计,二位大王保守水寨,臣领兵去劫他的旱寨,必然成功。”两个头领听了大喜,依计而行。等到二更时分,余化龙领兵悄悄下山,一声呐喊,杀入大营,并无一人。余化龙情知中计,拨回马便走。但听得哄咙的一声炮响,四下里齐声呐喊,众喽罗拼命逃奔,自相践踏,反伤了许多兵卒。岳爷却不曾亏折了一人。次日天明,余化龙又下山来讨战。岳元帅仍然坚守不出,余化龙只得收兵回山。到了黄昏时候,岳爷换了随身便服,带了张保一人悄悄出营,不知作何勾当?正是:雄才巧艺适相逢,屠龙宝剑射雕弓。赤胆忠心扶社稷,鱼虾端不识游龙。毕竟不知岳元帅夤夜出营有何事故,且听下回分解 说岳全传 (1) 说岳全传 (2) 说岳全传 (3) 说岳全传 (4) 说岳全传 (5) 说岳全传 (6) 说岳全传 (7) 说岳全传 (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