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回 张顺夜伏金山寺 宋江智取润州城 话说这九千三百里扬子大江,远接三江,却是汉阳江、浔阳江、扬子江。从泗川直至大海,中间通着多少去处,以此呼为万里长江。地分吴楚,江心内有两座山:一座唤做金山,一座唤做焦山。金山上有一座寺,绕山起盖,谓之寺里山;焦山上一座寺,藏在山回里,不见形势,谓之山里寺。这两座山,生在江中,正占着楚尾吴头,一边是淮东扬州,一边是浙西润州,今时镇江是也。
且说润州城郭,却是方腊手下东厅枢密使吕师囊守把江岸。此人原是歙州富户,因献钱粮与方腊,官封为东厅枢密使。幼年曾读兵书战策,惯使一条丈八蛇矛,武艺出众。部下管领着十二个统制官,名号“江南十二神”,协同守把润州江岸。那十二神:
“擎天神”福州沈刚;“游弈神”歙州潘文得;“遁甲神”睦州应明;“六丁神”明州徐统;“霹雳神”越州张近仁;“巨灵神”杭州沈泽;“太白神”湖州赵毅;“太岁神”宣州高可立;“吊客神”常州范 畴“黄 神”润州卓万里;“豹尾神”江州和潼;“丧门神”苏州沈林
话说枢密使吕师囊,统领着五万南兵,据住江岸。甘露亭下,摆列着战船三千余只,江北岸却是瓜洲渡口,摇荡荡地无甚险阻。
此时先锋使宋江兵马战船,水陆并进,已到淮安了,约至扬州取齐。当日宋先锋在帐中,与军师吴用等商议:“此去大江不远,江南岸便是贼兵守把,谁人与我先去探路一遭,打听隔江消息,可以进兵?”帐下转过四员战将,皆云愿往。那四个:一个是“小旋风”柴进;一个是“浪里白跳”张顺;一个是“拚命三郎”石秀;一个是“活阎罗”阮小七。宋江道:“你四人分作两路:张顺和柴进,阮小七和石秀,可直到金焦二山上宿歇,打听润州贼巢虚实,前来扬州回话。”四人辞了宋江,各带了两个伴当,扮做客人,取路先投扬州来。此时一路百姓,听得大军来征方腊,都挈家搬在村里躲避了。四个人在扬州城里分别,各办了些干粮,石秀自和阮小七带了两个伴当,投焦山去了。
却说柴进和张顺也带了两个伴当,将干粮捎在身边,各带把锋快尖刀,提了朴刀,四个奔瓜洲来。此时正是初春天气,日暖花香,到得扬子江边,登高一望,淘淘雪浪,滚滚烟波,是好江景也!
这柴进二人,望见北固山下,一带都是青白二色旌旗,岸边一字儿摆着许多船只,江北岸上,一根木头也无。柴进道:“瓜洲路上,虽有屋宇,并无人住,江上又无渡船,怎生得知隔江消息?”张顺道:“须得一间屋儿歇下,看兄弟赴水过去对江金山脚下,打听虚实。”柴进道:“也说得是。”当下四个人奔到江边,见一带数间草房,尽皆关闭,推门不开。张顺转过侧首,掇开一堵壁子,钻将入去,见个白头婆婆,从驳边走起来。张顺道:“婆婆,你家为甚不开门?”那婆婆答道:“实不瞒客人说,如今听得朝廷起大军来,与方腊厮杀。我这里正是风门水口。有些人家,都搬了别处去躲,只留下老身在这里看屋。”
张顺道:“你家男子汉那里去了?”婆婆道:“村里去望老小去了。”张顺道:“我有四个人,要渡江过去,那里有船觅一只?”婆婆道:“船却那里去讨?近日吕枢密听得大军来和他杀,都把船只拘管过润州去了。”张顺道:“我四人自有粮食,只借你家宿歇两日,与你些银子作房钱,绝不搅扰你。”婆婆道:“歇却不妨,只是没床席。”张顺道:“我们自有措置。”婆婆道:“客人,只怕早晚有大军来!”张顺道:“我们自有回避。”
当时开门,放柴进和伴当入来,都倚了朴刀,放了行李,取些干粮烧饼出来了。张顺再来江边,望那江景时,见金山寺正在江心里,但见:
江吞鳌背,山耸龙鳞,烂银盘涌出青螺,软翠堆远拖素练。遥观金殿,受八面之天风;远望钟楼,倚千层之石壁。梵塔高侵沧海日,讲堂低映碧波云。无边阁,看万里征帆;飞步亭,纳一天爽气。郭璞墓中龙吐浪,金山寺里鬼移灯。
张顺在江边看了一回,心中思忖道:“润州吕枢密,必然时常到这山上。我且今夜去走一遭,必知消息。”回来和柴进商量道:“如今来到这里,一只小船也没,怎知隔江之事。我今夜把衣服打拴了,两个大银顶在头上,直赴过金山寺去,把些财贿与那和尚,讨个虚实,回报先锋哥哥。你只在此间等候。”柴进道:“早干了事便回。”
是夜星月交辉,风恬浪静,水天一色,黄昏时分,张顺脱膊了,扁扎起一腰白绢水裙儿,把这头巾衣服,裹了两个大银,拴缚在头上,腰间带一把尖刀,从瓜洲下水,直赴江心中来。那水淹不过他胸脯,在水中如走旱路。看看赴到金山脚下,见石峰边缆着一只小船,张顺爬到船边,除下头上衣包,解了湿衣,擦拭了身上,穿上衣服,坐在船中。听得润州更鼓,正打三更,张顺伏在船内望时,只见上溜头一只小船,摇将过来。张顺看了道:“这只船来得跷蹊,必有奸细!”便要放船开去,不想那只船一条大索系了,又无橹篙,张顺只得又脱了衣服,拔出尖刀,再跳下江里,直赴到那船边。
船上两个人摇着橹,只望北岸,不堤防南边,只顾摇。张顺却从水底下一钻,钻到船边,扳住船舷把尖刀一削,两个摇橹的撒了橹,倒撞下江里去了。张顺早跳在船上。那船舱里钻出两个人来,张顺手起一刀,砍得一个下水去,那个吓得倒入舱里去。
张顺喝道:“你是甚人?那里来的船只?实说,我便饶你!”那人道:“好汉听禀:小人是此间扬州城外定浦村陈将士家干人,使小人过润州投拜吕枢密那里献粮准了,使个虞候和小人同回,索要白粮五万石,船三百只,作进奉之礼。”张顺道:“那个虞候,姓甚名谁?是在那里?”干人道:“虞候姓叶名贵,却才好汉砍下江里去的便是。”张顺道:“你却姓甚?甚么名字?几时过去投拜?船里有甚物件?”干人道:“小人姓吴名成,今年正月初七日渡江。吕枢密直教小人去苏州,见了御弟三大王方貌,关了号色旌旗三百面,并主入陈将士官诰,封做扬州府尹,正授中明大夫名爵,更有号衣一千领,及吕枢密札付一道。”张顺又问道:“你的主人,姓甚名字?有多少人马?”吴成道:“人有数千,马有百十余匹。嫡亲有两个孩儿,好生了得,长子陈益,次子陈泰。主人将士,叫做陈观。”张顺都问了备细,一刀也把吴成剁下水里去了。船尾上摇起橹来,迳摇到瓜洲。
柴进听橹声响,急忙出来看时,见张顺摇只船来,柴进便问来由。张顺把前事一一说了,柴进大喜,去船舱里,取出一包袱文书,并三百面红绢号旗,杂色号衣一千领,做两担打叠了。张顺道:“我却去取了衣裳来。”把船再摇到金山脚下,取了衣裳,巾帻,银子,再摇到瓜洲岸边,天色方晓,重雾罩地。张顺把船砍漏,推开江里去沉了。来到屋下,把三二两银子,与了婆婆,两个伴当,挑了担子,迳回扬州来。此时宋先锋军马,俱屯扎在扬州城外,本州官员,迎接宋先锋入城馆驿内安下,连日筵宴,供给军士。
却说柴进,张顺伺候席散,在馆驿内见了宋江,备说陈观父子交结方腊,早晚诱引贼兵渡江,来打扬州。天幸江心里遇见,教主帅成这件功劳。宋江听了大喜,便请军师吴用商议用甚良策。吴用道:“既有这个机会,觑润州城易如反掌!先拿了陈观,大事便定。只除如此如此。”即时唤“浪子”燕青,扮做叶虞候,教解珍、解宝扮做南军。问了定浦村路头,解珍、解宝挑着担子,燕青都领了备细言语,三个出扬州城来,取路投定浦村。离城四十余里,早问到陈将士庄前。见门首二三十庄客,都整整齐齐,一般打扮。
当下燕青改作浙人乡谈,与庄客唱喏道:“将士宅上,有么?”庄客道:“客人那里来?”燕青道:“从润州来。渡江错走了路,半日盘旋,问得到此。”庄客见说,便引入客房里去,教歇了担子,带燕青到后厅来见陈将士。燕青便下拜道:“叶贵就此参见!”拜罢,陈将士问道:“足下何处来?”燕青打浙音道:“回避闲人,方敢对相公说。”陈将士道:“这几个都是我心腹人,但说不妨。”燕青道:“小人姓叶名贵,是吕枢密帐前虞候。正月初七日,接得吴成密书,枢密甚喜,特差叶贵送吴成到苏州,见御弟三大王,备说相公之意。三大王使人启奏,降下官诰,就封相公为扬州府尹。两位直阁舍人,待吕枢密相见了
时,再定官爵。今欲使令吴成回程,谁想感冒风寒病症,不能动止。枢密怕误了大事,特差叶贵送到相公官诰,并枢密文书、关防、牌面、号旗三百面、号衣一千领,克日定时,要相公粮食船只,前赴润州江岸交割。”便取官诰文书,递与陈将士看了,大喜,忙摆香案,望南谢恩已了,便唤陈益、陈泰出来相见。燕青叫解珍、解宝取出号衣号旗,入后厅交付;陈将士便邀燕青请坐。
燕青道:“小人是个走卒,相公处如何敢坐?”陈将士道:“足下是那壁恩相差来的人,又与小官诰敕,怎敢轻慢?权坐无妨。”燕青再三谦让了,远远地坐下。陈将士叫取酒来,把盏劝燕青;燕青推却道:“小人天戒不饮酒。”待他把过三两巡酒,两个儿子,都来与父亲庆贺递酒。燕青把眼使叫解珍、解宝行事。解宝身边取出不按君臣的药,头张人眼慢,放在酒壶里。燕青便起身说道:“叶贵虽然不曾将酒过江,借相公酒果,权为上贺之意。”便斟一大锺酒,上劝陈将士,满饮此杯。随即便劝陈益、陈泰两个,各饮了一杯。当面有几个心腹庄客,都被燕青劝了一杯。
燕青那嘴一努,解珍出来外面,寻了火种,身边取出号旗号炮,就庄前放起。左右两边,已有头领等候,只听号炮响,前来策应。燕青在堂里,见一个个都倒了,身边掣出短刀,和解宝一齐动手,早都割下头来。庄门外哄动十个好汉,从前面打将入来。
那十员将佐:“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九纹龙”史进,“病关索”杨雄,“黑旋风”李逵,“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丧门神”鲍旭,“锦豹子”杨林,“病大虫”薛永。门前众庄客,那里迎敌得住?里面燕青、解珍、解宝早提出陈将士父子首级来;庄门外又早一彪人马官军到来,为首六员将佐。那六员:“美髯公”朱仝、“急先锋”索超、“没羽箭”张清、“混世魔王”樊瑞、“打虎将”李忠、“小霸王”周通。当下六员首将,引一千军马,围住庄院,把陈将士一家老幼,尽皆杀了。拿住庄客,引去浦里看时,傍庄傍港,泊着三四百只船,却满满装载粮米在内。众将得了数目,飞报主将宋江。
宋江听得杀了陈将士,便与吴用计议进兵。收拾行李,辞了总督张招讨,部领大队人马,亲到陈将士庄上,分拨前队将校,上船行计,一面使人催趱战船过去。吴用道:“选三百只快船,船上各插着方腊降来的旗号。着一千军汉,各穿了号衣,其余三四千人,衣服不等。”三百只船内,埋伏二万余人。更差穆弘扮做陈益,李俊扮做陈泰,各坐一只大船,其余船分拨将佐。
第一拨船上,穆弘,李俊管领。穆弘身边,拨十个偏将。那十个:
项充 李衮 鲍旭 薛永 杨林 杜迁
宋万 邹渊 邹润 石勇
李俊身边,也拨十个偏将。那十个:
童威 童猛 孔明 孔亮 郑天寿 李立
李云 施恩 白胜 陶宗旺
第二拨船上,差张横,张顺管领。张横船上,拨与四个偏将。那四个:
曹正 杜兴 龚旺 丁得孙
张顺船上,拨四个偏将。那四个:
孟康 侯健 汤隆 焦挺
第三拨船上,便差十员正将管领,也分作两船进发。那十个:
史进 雷横 杨雄 刘唐 蔡庆 张清
李逵 解珍 解宝 柴进
这三百船上,分派大小正偏将佐,共计四十二员渡江。次后宋江等,却把战船装载马匹,游龙飞鲸等船一千只,打着宋朝先锋使宋江旗号,大小马步将佐,一发载船渡江。两个水军头领,一个是阮小二,一个是阮小五,总行催督。
且不说宋江中军渡江,却说润州北固山上,哨见对港三百来只战船,一齐出浦,船上却插着护送衣粮先锋红旗号,南军连忙报入行省里来。吕枢密聚集十二个统制官,都全副披挂,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带领精兵,自来江边观看。见前面一百只船,先傍岸拢来;船上望着两个为头的前后簇拥着的,都披着金锁子号衣,一个个都是那彪形大汉。吕枢密下马,坐在银交椅上,十二个统制官,两行把住江岸。穆弘,李俊见吕枢密在江岸上坐地,起身声喏。左右虞候,喝令住船,一百只船,一字儿抛定了锚。背后那二百只船,乘着顺风,都到了;分开在两下拢来,一百只在左,一百只在右,做三下均匀摆定了。
客帐司下船来问道:“船从那里来?”穆弘答道:“小人姓陈名益,兄弟陈泰,父亲陈观,特遣某等弟兄,献纳白米五万石,船三百只,精兵五千,来谢枢密恩相保奏之恩。”客帐司道:“前日枢密相公,使叶虞候去来,见在何处?”穆弘道:“虞候和吴成各染伤寒时疫,见在庄上养病,不能前来。今将关防文书,在此呈上。”客帐司接了文书,上江岸来禀复吕枢密道:“扬州定浦村陈府尹男陈益,陈泰,纳粮献兵,呈上原去关防文书在此。”吕枢密看,果是原领公文,传钧旨,教唤二人上岸。客帐司唤陈益,陈泰上来参见。
穆弘,李俊上得岸来,随后二十个偏将,都跟上去。排军喝道:“卿相在此,闲杂人不得近前。”二十个偏将都立住了。穆弘、李俊躬身叉手,远远得立。客帐司半晌,方引二人过去参拜了,跪在面前。吕枢密道:“你父亲陈观,如何不自来?”穆弘禀道:“父亲听知是梁山泊宋江等领兵到来,诚恐贼人下乡扰搅,在家支吾,未敢擅离。”吕枢密道:“你两个那个是兄?”穆弘道:“陈益是兄。”吕枢密道:“你弟兄两个,曾习武艺么?”穆弘道:“托赖恩相福荫,颇曾训练。”吕枢密道:“你将来白粮,怎地装载?”穆弘道:“大船装粮三百石,小船装粮一百石。”吕枢密道:“你两个来到,恐有他意!”穆弘道:“小人父子,一片孝顺之心,怎敢怀半点外意?”吕枢密道:“虽然是你好心,吾观你船上军汉,模样非常,不由人不疑。你两个只在这里;吾差四个统制官,引一百军人下船搜看,但有分外之物,决不轻恕。”穆弘道:“小人此来,指望息相重用,何必见疑!”
吕师囊正欲点四个统制下船搜着,只见探马报道:“有圣旨到南门外了,请枢相便上马迎接。”吕枢密急上了马,便吩咐道:“且与我把住江岸,这两个陈益,陈泰随将我来!”
穆弘把眼看李俊,等吕枢密先行去了;穆弘、李俊后招呼二十个偏将,便入城门。守门将校喝道:“枢密相公只叫这两个为头的入来;其余人伴,休放进去!”穆弘,李俊过去了,二十个偏将都被挡住在城边。
且说吕枢密到南门外,接着天使,便问道:“缘何来得如此要急?”那天使是方腊面前引进使冯喜,悄悄地对吕师囊道:“近日司天太监浦文英奏道:“夜观天象,有无数罡星,入吴地分野,中间杂有一半无光,就里为祸不小。天子特降圣旨,教枢密紧守江岸。但有北边来的人,须要仔细盘诘,磨问实情;如是形影奇异者,随即诛杀,勿得停留。”
吕枢密听了大惊:“却才这一班人,我十分疑忌,如今却得这话。且请到城中开读。”冯喜同吕枢密都到行省,开读圣旨已了,只见飞马又报:“苏州又有使命,擎御弟三大王令旨到来。”言说:“你前日扬州陈将士投降一节,未可唯信,诚恐有诈。近奉圣旨,近来司天监内,照见罡星入于吴地分野,可以牢守江岸。我早晚自差人到来监督。”吕枢密道:“大王亦为此事挂心,下官已奉圣旨。”随即令人牢守江面来的船主人,一个也休放上岸,一面设宴管待两个使命。
却说那三百只船上人,见半日没些动静。左边一百只船上张横,张顺,带八个偏将,提军器上岸;右边一百只上十员正将,都拿了刀,钻上岸来;守江面南军,拦当不住。“黑旋风”李逵,和解珍,解宝,便抢入成;守门官军急出拦截,李逵抡起双斧,一砍一剁,早杀翻两个把门官军。城边发起喊来,解珍解宝各挺钢叉入城,都一时发作,那里关得城门迭?李逵横身在门底下,寻人砍杀。先至城边二十个偏将,各夺了军器,就杀起来。
吕枢密急使人传令来,教牢守江面时,城门边已自杀入城了。十二个统制官,听得城边发喊,各提动军马时,史进、柴进,早招起三百只船内军兵,脱了南军的号衣,为首先上岸,船舱里埋伏军兵,一齐都杀上岸来。为首统制官沈刚,潘文得两路军马来保城门时,沈刚被史进一刀剁下马去,潘文得被张横刺斜里一枪搠倒。众军混杀,那十个统制官,都望城子里退入去,保守家眷。穆弘,李俊在城中听得消息,就酒店里得火种,便放起火来。吕枢密急上马时,早得三个统制官到来救应。城里降因也似火起。瓜洲望见,先发一彪军马,过来接应。城里四门,混战良久,城上早竖起宋先锋旗号。
且说江北岸,早有一百五十只战船傍岸,一齐牵上战马,为首十员战将登岸,都是全付披挂。那十员大将:关胜、呼延灼、花荣、秦明、郝思文、宣赞、单延珪、韩滔、彭玘、魏定国,正偏战将一千员,部领二千军马,冲杀入城。此时吕枢密方大败,引着中伤人马,迳奔丹徒县去了。大军夺得润州,且教救灭了火,分拨把住四门,却来江边,迎接宋先锋船,正见江面上游龙飞鲸船只,乘着顺风,都到南岸。大小将佐,迎接宋先锋入城,预先出榜,安抚百姓,点本部将佐,都到中军请功。史进献沈刚首级,张横献潘文得首级,刘唐献沈泽首级,孔明、孔亮生擒卓万里,项充、李衮生擒和潼,郝思文箭射死徐统。得了润州,杀了四个统制官,生擒两个统制官,杀死牙将官兵,不计其数。
宋江点本部将佐,折了三个偏将,都是乱军中被箭射死,马踏身亡。那三个:一个是“云里金刚”宋万,一个是“没面目”焦挺,一个是“九尾龟”陶宗旺,宋江见折了三将,心中烦恼,怏怏不乐。吴用劝道:“生死人之分定,虽折了三个兄弟,且喜得了江南第一个险隘州郡,何故烦恼,有伤玉体?要与国家干功,且请理论大事。”宋江道:“我等一百八人,天文所载,上应星曜。当初梁山泊发愿,五台山设誓,但愿同生同死。回京之后,谁想道先去了公孙胜,御前留了金大坚,皇甫端,蔡太师又用了萧让,王都尉又要了乐和。今日方渡江,又折了我三个弟兄。想起宋万这人,虽然不曾立得奇功,当初梁山泊开荆之时,多
亏此人。今日作泉下之客!”
宋江传令,叫军士就宋万死处,搭起祭仪,列了银钱,排下乌薈白羊,宋江亲自祭祀奠酒。就押生擒到伪统制卓万里、和潼,就那里斩首沥血,享祭三位英魂。宋江回府治里,支给功赏,一面写了申状,使人报捷亲请张招讨,不在话下。沿街杀的死尸,尽教收拾出城烧化,收拾三个偏将骸,葬于润州东门外。
且说吕枢密折了大半人马,引着六个统制官,退守丹徒县,那里敢再进兵?中将告急文书,去苏州报与三大王方貌求救。闻有探马报来,苏州差元帅邢政领军到来了。吕枢密接见那元帅,问慰了,来到县治,备说陈将士诈降缘由,以致透露宋江军马渡江。今得元帅到此,可同恢复润州。邢政道:“三大王为知罡星犯吴地,特差下官领军到来,巡守江面。不想枢密失利,下官与你报雠,枢密当以助战。”次日,邢政引军来恢夺润州。
却说宋江于润州衙内与吴用商议,差童威、童猛引百余人,去也山寻取石秀、阮小七,一面调兵出城,来取丹徒县。点五千军马,为首差十员正将。那十人: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董平、花荣、徐宁、朱仝、索超、杨志。当下十员正将,部领精兵五千,离了润州,望丹徒县来。关胜等正行之次,路上正迎着邢政军马。两军相对,各把弓箭射住阵脚,排成阵势。南军阵上,邢政挺出马,六个统制官,分在两下。宋军阵中关胜见了,纵马舞青龙偃月刀来战邢政。两员将礩到十四五合,一将翻身落马。正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毕竟二将厮杀,输了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二回 卢俊义分兵宣州道 宋公明大战毗陵郡 话说元帅邢政和关胜交马,战不到十四五合,被关胜手起一刀,砍于马下。呼延灼见砍了邢政,大驱人马,卷杀将去,六个统制官望南而走。吕枢密见本部军兵大败亏输,弃了丹徒县,领了伤残军马,望常州府而走。宋兵十员大将,夺了县治,报捷于宋先锋知道,部领大队军兵,前进丹徒县驻扎,赏劳三军,飞报张招讨,移兵镇守润州。次日,中军从耿二参谋送赏赐到丹徒县,宋江祗受,给赐众将。
宋江请卢俊义计议调兵征进,宋江道:“目今宣湖二州,亦是贼寇方腊占据,我今与你分兵拨将,作两路征进,写下两个阄子,对天拈取。”当下宋江阄得常苏二处,卢俊义阄得宣湖二处,宋江便叫“铁面孔目”裴宣把众将均分。除杨志患病不能征进,寄留丹徒外,其余将校拨开两路。宋先锋分领将佐攻打常苏二处,正偏将共计四十二人,正将一十三员,偏将二十九员:
正将:先锋使“呼保义”宋江,军师“智多星”吴用,“扑天雕”李应,“大刀”关胜,“小李广”花荣,“霹雳火”秦明,“金手”徐宁,“美髯公”朱仝,“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九纹龙”史进,“黑旋风”李逵,“神行太保”戴宗。偏将:“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井木犴”郝思文“丑郡马”宣赞,“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玘,“混世魔王”樊瑞,“铁笛仙”马麟,“锦毛虎”燕顺,“八臂那叱”项充,“飞天大圣”李衮,“丧门神”鲍旭,“矮脚虎”王英,“一丈青”扈三娘,“锦豹子”杨林,“金眼彪”施恩,“鬼脸儿”杜兴,“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轰天雷”凌振,“铁臂膊”蔡福,“一枝花”蔡庆,“金毛犬”段景住,“通臂猿”侯健,“神算子”蒋敬,“神医”安道全,“险道神”郁保四,“铁扇子”宋清,“铁面孔目”裴宣。——大小正偏将佐四十二员,随行精兵三万人马,宋先锋总领。
副先锋卢俊义亦分将佐攻打宣湖二处,正偏将佐共四十七员,正将一十四员,偏将三十三员,朱武偏将之首,受军师之职。
正将:副先锋“玉麒麟”卢俊义,军师“神机”朱武,“小旋风”柴进,“豹子头”林冲,“双枪将”董平,“双鞭”呼延灼,“急先锋”索超,“没遮拦”穆弘,“病关索”杨雄,“插翅虎”雷横,“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没羽箭”张清,“赤发鬼”刘唐,“浪子”燕青,偏将“圣水将”单延珪,“神火将”魏定国,“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邓飞,“打虎将”李忠,“小霸王”周通,“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病大虫”薛永,“摸着天”杜迁,“小遮拦”穆春,“出林龙”邹渊,“独角龙”邹润,“催命判官”李立,“青眼虎”李云,“石将军”石勇,“旱地忽律”朱贵,“笑面虎”朱富,“小尉迟”孙新,“母大虫”顾大嫂,“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白面郎君”郑天寿,“金钱豹子”汤隆,“操刀鬼”曹正,“白日鼠”白胜,“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活闪婆”王定六,“鼓上蚤”时迁。
——大小正偏将佐四十七员,随征精兵三万人马,卢俊义管领。
其余水军首领,自是一夥,为因童威,童猛差去焦山,寻见了石秀,阮小七,回报道:“石秀,阮小七来到江边,杀了一家老小,夺得一只快船,前到焦山寺内。寺主知道是梁山泊好汉,留在寺中宿食。后知张顺干了功劳,打听得焦山下船,取茆港,好去攻伐江阴、太仓,沿海州县,使人申将文书来,索请水军头领,并要战具船只。”宋江即差李俊等八员,拨与水军五千,跟随石秀、阮小七等,共取水路,计正偏将一十员。那十员?正将七员,偏将三员:
“拚命三郎”石秀,“混江龙”李俊,“船火儿”张横,“浪里白条”张顺,“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阎罗”阮小七,“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玉竿”孟康。
——大小正偏将佐一十员,水军精兵五千,战船一百只。
看官听说,宋江自丹徒分兵,共是九十九人,已自不满百数。大战船都拨与水军头领攻打江阴、太仓,小战船却俱入丹徒,都在里港,随军攻打常州。
话说吕师囊引了六个统制官,退保常州陵郡。这常州原有守城统制官钱振鹏,手下两员副将:一个是晋陵县上濠人氏,姓金名节;一个是钱振鹏心腹之人许定。钱振鹏原是清溪县都头出身,协助方腊,累得城池,升做常州制置使。听得吕枢密失利,折了润州,一路退回常州,随即引金节、许定,开门迎接,请入州治管待已了,商议迎战之策。钱振鹏道:“枢相放心。钱某不才,愿施犬马之劳,直杀的宋江那们大败过江,恢复润州,方遂吾愿!”吕枢密抚慰道:“若得制置如此用心,何虑国家不安?成功之后吕某当极力保奏,高迁重爵。”当日筵宴,不在话下。
且说宋先锋领起分定人马,攻打常苏二州,拨马军长驱大进,望陵郡来。为头正将一员关胜,部领十员将佐。那十人:秦明、徐宁、黄信、孙立、郝思文、宣赞、韩滔、彭玘、马麟、燕顺;正偏将佐共计十一员,引马军三千,直取常州城下,摇旗擂鼓搦战。吕枢密看了道:“谁敢去退敌军?”钱振鹏备了战马道:“钱某当以效力向前。”吕枢密随即拨六个统制官相助。六个是:应明、张近仁、赵毅、沈、高可立、范畴。七员将带领五千人马,开了城门,放下吊桥。钱振鹏使口拨风刀,骑一匹卷毛赤兔马,当先出城。
关胜见了,把军马暂退一步,让钱振鹏列成阵势,六个统制官,分在两下。对阵关胜当先立马横刀,厉声高叫:“反贼听着!汝等助一匹夫谋反,损害生灵,人神共怒!今日天兵临境,尚不知死,敢来与我拒敌!我等不把你这贼徒诛尽杀绝,誓不回兵!钱振鹏听了大怒,骂道:“量你等一夥,是梁山泊草寇,不知天时,却不思图王霸业,倒去降无道昏君,要来和俺大国相拚。我今直杀得你片甲不回才罢!”关胜大怒,舞起青龙偃月刀,直冲将来;钱振鹏使动泼风刀,迎杀将去。两员将杀,礩了三十合之上,钱振鹏渐渐力怯,抵挡不住。
南军门旗下两个统制官看见钱振鹏力怯,挺两条,一齐出马,前去夹攻。关胜上首赵毅,下首范畴。宋军门旗下,恼犯了两员偏将,一个舞动丧门剑,一个使起虎眼鞭,抢出马来,乃是“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六员将,三对儿在阵前杀。吕枢密急使许定,金节出城助战。两将得令,各持兵器,都上马直到阵前,见赵毅战黄信,范畴战孙立,却也都是对手。礩到间深里,赵毅、范畴渐折便宜;许定、金节各使一口大刀出阵。宋军阵中韩滔、彭玘二将,双双来迎。韩滔战住金节,彭玘战住许定,五对儿在阵前杀。
原来金节素有归降大宋之心,故意要本队阵乱,略礩数合,拨回马望本阵先走;韩滔乘势追将去。南军阵上高可立,看见金节被韩滔追赶得紧急,取雕弓,搭上硬箭,满满地拽开,飕的一箭,把韩滔面颊上射着,倒撞下马来。这里秦明急把马一拍,轮起狼牙棍前来救时,早被那里张近仁抢出来,咽喉上一枪,结果了性命。
彭玘和韩滔是一正一副的兄弟,见他身死,急要报雠,撇了许定,直奔阵上,去寻高可立。许定赶来,却得秦明敌住。高可立看见彭玘赶来,挺枪便迎。不提防张近仁从肋窝里撞将出来,把彭玘一枪搠下马去。关胜见损了二将,心中忿怒,恨不得杀进常州,使转神威,把钱振鹏一刀,也剁于马下。待要抢他那骑赤兔卷毛马,不提防自己坐下赤兔马,一脚前失,倒把关胜掀下马来,南阵上高可立、张近仁两骑马便来抢关胜,却得徐宁引宣赞、郝思文二将齐出,救得关胜回归本阵。吕枢密大驱人马,卷杀出城,关胜众将失利,望北退走,南兵追赶二十余里。
此日关胜折了些人马,引军回见宋江,诉说折了韩滔、彭玘。宋江大哭道:“谁想渡江已来,损折我五个兄弟。莫非皇天有怒,不容宋江收捕方腊,以致损兵折将?”吴用劝道:“主帅差矣!输赢胜败,兵家常事,不足为怪,此是两个将军禄绝之日,以致如此。请先锋免忧,且理大事。”只见帐前转过李逵便说道:“着几个认得杀俺兄弟的人,引我去杀那贼徒,替我两个哥哥报仇!”宋江传令,教来日打起一面白旗,亲自引众将,直至城边,与贼交锋,决个胜负。次日,宋公明领起大队人马,水陆并进,船骑相迎,拔寨都起。“黑旋风”李逵,引着鲍旭、项充、李衮,带领五百悍勇步军,先来出哨,直到常州城下。
吕枢密见折了钱振鹏心下甚忧,连发了三道飞报文书,去苏州三大王方貌处求救,一面写表申奏朝廷。又听得报道:“城下有五百步军打城,认旗上写的是‘黑旋风’李逵。”吕枢密道:“这是梁山泊第一个凶徒,惯杀人的好汉,谁敢与我先去拿他?”帐前转过两个得胜获功的统制官高可立、张近仁。吕枢密道:“你两个若拿得这个贼人,我当一力保奏,加官重赏。”
张高二统制,各绰枪上马,带领一千马步兵,出城迎敌。“黑旋风”李逵见了,便把五百步军一字儿摆开,手抡两把板斧,立在阵前;“丧门神”鲍旭,仗着一口大阔板刀,随于侧首;项充、李衮两个,各人手挽着蛮牌,右手拿着铁标,四个人各披前后掩心铁甲,列于阵前。高张二统制正是得胜狸猫强似虎,行时鸦鹊便欺雕,统着一千军马,靠城排开。
宋军内有几个探子,却认得高可立、张近仁两个,是杀韩滔、彭玘的,便指与“黑旋风”道:“这两个领军的,便是杀俺韩彭二将军的!”李逵听了这说,也不打话,拿起两把板斧,直抢过对阵去。鲍旭见李逵杀过对阵,急呼项充、李衮舞起蛮牌,便去策应。四个齐发一声喊,滚过对阵。高可立、张近仁了吃一惊,措手不及,急待回马,那两个蛮牌,早滚到马颌下,高可立、张近仁在马上把望下搠时,项充、李衮把牌迎住。
李逵斧起,早砍翻高可立马脚,高可立颠下马来。项充叫道:“留下活的”时,李逵是个好杀人的汉子,那里忍耐得住,早一斧砍下头来。鲍旭从马上揪下张近仁,一刀也割了头,四个在阵里乱杀。“黑旋风”把高可立的头缚在腰里,轮起两把板斧,不问天地,横身在里面砍杀,杀得一千马步军,退入城去,也杀了三四百人,直到吊桥边。李逵和鲍旭两个,便要杀入城去,项充、李衮死当回来。城上擂木炮石,早打下来。四个回到阵前,五百军兵,依原一字摆开,那里敢轻动?本是也要来混战,怕“黑旋风”不分清白,见的便砍,因此不敢近前。
尘头起处,宋先锋军马已到,李逵鲍旭,各献首级,众将认得是高可立,张近仁的头,都了一惊道:“如何获得雠人首级?”两个说:“杀了许多人众,本待要捉活的来,一时手痒,忍耐不住,就便杀了。”宋江道:“既有雠人首级,可于白旗下,望空祭祀韩彭二将。”宋江又哭了一场,放倒白旗,赏了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四人,便进兵到常州城下。
且说吕枢密在城中心慌,便与金节、许定,并四个统制官,商议退宋江之策。诸将见李逵等杀了这一阵,众人都胆颤心寒,不敢出战。问了数声,如箭穿嘴,钩搭鱼腮,默默无言,无人敢应。吕枢密心内纳闷,教人上城看时,宋江军马,三面围住常州,尽在城下擂鼓摇旗,呐喊搦战。吕枢密叫众将,且各上城守护。众将退去,吕枢密自在后堂寻思,无计可施,唤集亲随左右心腹人商量,自欲弃城逃走,不在话下。
且说守将金节回到自己家中,与其妻秦玉兰说道:“如今宋先锋围住城池,三面攻击。我等城中粮食缺少,不经久困;倘或打破城池,我等那时,皆为刀下之鬼。”秦玉兰答道:“你素有忠孝之心,归降之意,更兼原是宋朝旧官,朝廷不曾有甚负汝,不若去邪归正,擒捉吕师囊,献与宋先锋,便是进身之计。”金节道:“他手下见有四个统制官,各有军马。许定这厮,又与我不睦,与吕师囊又是心腹之人。我恐事未必谐,反惹其祸。”其妻道:“你只密密地,寅夜修一封书缄,拴在箭上,射出城去,和宋先锋达知里应外合取城。你来日出战,诈败佯输,引诱入城,便是你的功劳。”金节道:“贤妻此言极当,依汝行之。”
次日,宋江领兵攻城得紧,枢密聚众商议,金节答道:“常州城池高广,只宜守,不可敌。众将且坚守,等待苏州救兵来到,方可会合出战。”吕枢密道:“此言极是!”公拨众将:应明、赵毅守把东门;沈扑、范畴守把北门;金节守把西门;许定守把南门。调拨已定,各自领兵坚守。当晚金节写了私书,拴在箭上,待夜深人静,在城上望着西门外探路军人射将下去。那军校拾得箭矢,慌忙报入寨里来。守西寨正将“花和尚”鲁智深同“行者”武松两个见了,随即使偏将杜兴将了,飞报东北门大寨里来。宋江、吴用点着明烛,在帐里议事,杜兴呈上金节的私书,宋江看了大喜,便传令教三寨中知会。
次日,三寨内头领,三面攻城。吕枢密在战楼上,正观见宋江阵里“轰天雷”凌振,扎起炮架,却放了一个风火炮,直飞起去,正打在敌楼角上,骨碌碌一声响,平塌了半边。吕枢密急走,救得性命下城来,催督四门守将,出城搦战。擂了三通战鼓,大开城门,放下吊桥,北门沈扑,范畴引军出战。宋军中“大刀”关胜,坐下钱振鹏的卷毛赤兔马,出于阵前,与范畴交战。两个正待相持,西门金节又引出一彪军来搦战。宋江阵上“病尉迟”孙立出马。
两个交战,礩不到三合,金节诈败,拨转马头便走。孙立当先,燕顺、马麟为次,鲁智深、武松、孔明、孔亮、施恩、杜兴,一发进兵。金节便退入城,孙立已赶入城门边,占住西门。城中闹起,知道大宋军马,已从西门进城了。那时百姓都被方腊残害不过,怨气冲天,听得宋军入城,尽出来助战。城中早竖起宋先锋旗号,范畴、沈扑见了城中事变,急待奔入城去,保全老小时,左边冲出王矮虎、一丈青,早把范畴捉了。右边冲出宣赞、郝思文两个,一齐向前,把沈扑一枪刺下马去,众军活捉了。宋江、吴用大驱人马入城,四下里搜捉南兵,尽行诛杀。吕枢密引了许定,自投南门而走,死命夺路,众军追赶不上,自回常州听令,论功升赏。赵毅躲在百姓人家,被百姓捉来献出。应明乱军中杀死,获得首级。宋江来到州治,便出榜安抚,百姓扶老携幼,诣州拜谢。宋江抚慰百姓,复为良民,众将各来请功。
金节赴州治拜见宋江,宋江亲自下阶迎接金节,上厅请坐。金节感激无限,复为宋朝良臣,此皆其妻赞成之功,不在话下。宋江叫把范畴、沈扑、赵毅三个,陷车盛了,写道申状,就叫金节亲自解赴润州张招讨中军帐前。金节领了公文,监押三将,前赴润州交割。比及去时,宋江已自先叫“神行太保”戴宗,飞报文书,保举金节到中军了。张招讨见宋江申覆金节如此忠义,后金节到润州,张招讨大喜,赏赐金节金银,段疋,鞍马,酒礼。有副都督刘光世,就留了金节,升做行军都统,留于军前听用。后来金节跟随刘光世大破金兀术四太子,多立功劳,直做到亲军指挥使,至中山阵亡。
且说宋江在常州屯驻军马,使戴宗去宣州,湖州卢先锋处,飞报调兵消息,一面又有探马报来说,吕枢密逃回无锡县,又会合苏州救兵,正欲前来迎敌。宋江闻知,便调马军步军,正偏将佐十员头领,拨与军兵一万,望南迎敌。那十员将佐:关胜、秦明、朱仝、李应、鲁智深、武松、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当下关胜等领起前部军兵人马,与同众将辞了宋先锋,离城去了。
且说戴宗探听宣湖二州进兵的消息,与同柴进回见宋江,报说副先锋卢俊义得了宣州,特使柴大官人到来报捷。宋江甚喜。柴进到州治,参拜已了,宋江把了接风酒,同入后堂坐下,动问卢先锋破宣州备细缘由。柴进将出申达文书,与宋江看了,备说打宣州一事。
方腊部下镇守宣州经略使家余庆,手下统制官六员,都是歙州睦州人氏。那六人:李韶、韩明、杜敬臣、鲁安、潘、程胜祖。当日家余庆分调六个统制,做三路出城对阵,卢先锋也分三路军兵迎敌。中间是呼延灼和李韶交战,董平共韩明相持。战到十合,韩明被董平两刺死,李韶遁去,中路军马大败。左军是林冲和杜敬臣交战,索超与鲁安相持。林冲蛇矛刺死杜敬臣,索超斧劈死鲁安。右军是张清和潘交战,穆弘共程胜祖相持。张清一石子打下潘,“打虎将”李忠赶出去杀了。程胜祖弃马逃回。此日连胜四将,贼兵退入城去。
卢先锋急驱众将夺城,赶到门边,不提防贼兵城上,飞下一片磨扇来,打死俺一个偏将。城上箭如雨点一般射下来,那箭矢都有毒药,射中俺两个偏将,止及到寨,俱各身死。卢先锋因见折了三将,连夜政城。守东门贼将不紧,因此得了宣州。乱军中杀死了李韶,家余庆领了些败残军兵,望湖州去了。
智深困于阵上,不知去向;磨扇打死了“白面郎君”郑天寿;两个中药箭的是“操刀鬼”曹正,“活闪婆”王定六。宋江听得又折了三个兄弟,大哭一声,蓦然倒地,未知五脏如何,先见四肢不举。正是:花开又被风吹落,月皎那堪云雾遮。毕竟宋江昏晕倒了,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三回 混江龙太湖小结义 宋公明苏州大会垓 话说当下众将救起宋江,半晌方才苏醒,对吴用等说道:“我们今番必然收伏不得方腊了!自从渡江以来,如此不利,连连损折了我八个弟兄!”吴用劝道:“主帅休说此言,恐懈军心。当初破大辽之时,大小完全回京,皆是天数。今番折了兄弟们,此是各人寿数。眼见得渡江以来,连得了三个大郡,润州、常州、宣州。此乃皆是天子洪福齐天,主将之虎威,如何不利!先锋何故自丧志气?”宋江道:“虽然天数将尽,我想一百八人,上应列宿,又合天文所载,兄弟们如手足之亲。今日听了这般凶信,不由我不伤心!”吴用再劝道:“主将请休烦恼,勿伤贵体。且请理会调兵接应,攻打无锡县。”宋江道:“留下柴大官人与我做伴。别写军帖,使戴院长与我送去,回覆卢先锋,着令进兵攻打湖州,早至杭州聚会。”吴用教裴宣写了军帖回覆,使戴宗往宣州去了。
却说吕师囊引着许定,逃回至无锡县,正迎着苏州三大王发来救应军兵,为头是六军指挥使卫忠,带十数个牙将,引兵一万,来救常州,合兵一处,守住无锡县。吕枢密诉说金节献城一事,卫忠道:“枢密宽心,小将必然再要恢复常州。”只见探马报道:“宋军至近,早作准备。”卫忠便引兵上马,出北门外迎敌,早见宋兵军马势大,为头是黑旋风李逵,引着鲍旭、项充、李衮当先,直杀过来。卫忠力怯,军马不曾摆成行列,大败而走,急退入无锡县时,四个早随马后,赶入县治。吕枢密便奔南门而走。关胜引着兵马,已夺了无锡县。卫忠、许定亦望南门走了,都回苏州去了。关胜等得了县治,便差人飞报宋先锋。宋江与众
头领都到无锡县,便出榜安抚了本处百姓,复为良民,引大队军马,都屯住在本县,却使人申请张、刘二总兵镇守常州。
且说吕枢密会同卫忠、许定三个,引了败残军马,奔苏州城来告三大王求救,诉说宋军势大,迎敌不住,兵马席卷而来,以致失陷城池。三大王大怒,喝令武士:“将吕师囊斩讫报来。”卫忠等告说:“宋江部下军将,皆是惯战兵马,多有勇烈好汉了得的人,更兼步卒,都是梁山泊小喽罗,多曾惯斗,因此难敌。”方貌道:“权且寄下你项上一刀,与你五千军马,首先出哨。我自分拨大将,随后便来策应。”吕师囊拜谢了,全身披挂,手执丈八蛇矛,上马引军,首先出城。却说三大王聚集手下八员战将,名为八骠骑,一个个都是身长力壮,武艺精熟的人。那八员:
飞龙大将军刘,飞虎大将军张威,飞熊大将军徐方,飞豹大将军郭世广,飞天大将军邬福,飞云大将军苟正,飞山大将军甄诚,飞水大将军昌盛。
当下方貌,亲自披挂,手持方天画戟,上马出阵,监督中军人马,前来交战。马前摆列着那八员大将,背后整整齐齐有三、二十个副将,引五万南兵人马,出阊阖门来,迎敌宋军。前部吕师囊引着卫忠、许定,已过寒山寺了,望无锡县而来。宋江已使人探知,尽引许多正偏将佐,把军马调出无锡县,前进十里余路。两军相遇,旗鼓相望,各列成阵势。
吕师囊忿那口气,跃坐下马,横手中矛,亲自出阵,要与宋江交战。宋江在门旗下见了,回头问道:“谁人敢拿此贼?”说犹未了,金枪手徐宁挺起手中金枪,骤坐下马,出到阵前,便和吕师囊交战。二将交锋,左右助喊,约战了二十余合,吕师囊露出破绽来,被徐宁肋下刺着一枪,搠下马去。两军一齐呐喊。黑旋风李逵手挥双斧,丧门神鲍旭挺仗飞刀,项充、李衮各舞枪牌,杀过阵来,南兵大乱。宋江驱兵赶杀,正迎着方貌大队人马,两边各把弓箭射住阵脚,各列成阵势。南军阵上,一字摆开八将。 方貌在中军听得说杀了吕师囊,心中大怒,便横戟出马来,大骂宋江道:“量你等只是梁山泊一夥打家劫舍的草贼!宋朝合败,封你为先锋,领兵侵入吾地,我今直把你诛尽杀绝,方才罢兵!”宋江在马上指道:“你这只是睦州一夥村夫,量你有甚福禄,妄要图王霸业,不如及早投降,免汝一死!天兵到此,尚
自巧言抗拒!我若不把你杀尽,誓不回军!”方貌喝道:“且休与你论口,我手下有八员猛将在此,你敢拨八个出来杀么?”宋江笑道:“若是我两个并你一个,也不算好汉。你使八个出来,我使八员首将,和你比试本事,便见输赢。但是杀下马的,各自抬回本阵,不许暗箭伤人,亦不许抢掠尸首。如若不见输赢,亦不得混战,明日再约厮杀。”方邈听了,便叫八将出来,各执兵器,纵马向前。宋江道:“俱将相让马军出战。”说犹未了,八将齐出:关胜、花荣、秦明、朱仝、黄信、孙立、郝思文,齐齐跃马上前。号炮响过,十六员战将各自捉对儿厮杀。关胜战刘思,秦明战张威,花荣战徐方,徐宁战邬福,朱仝战苟正,黄信战郭世广,孙立战甄诚,郝思文战昌盛。这十六员猛将,都是英雄,用心相敌,斗到三十合之上,美髯公朱仝,一枪把苟正刺下马来。两阵上各自鸣金收军,七对将军分开。两下各回本阵。三大王方貌,见折了一员大将,寻思不利,引兵退回苏州城内。宋江当日催趱军马,直近寒山寺下寨,升赏朱仝。裴宣写了军状,申覆张招讨,不在话下。
且说三大王方貌退兵入城,坚守不出,分调诸将,守把各门,深栽鹿角,城上列着踏弩、硬弓、擂木、炮石,窝铺内熔煎金汁,女边堆垛灰瓶,准备牢守城池。次日,宋江见南兵不出,引了花荣、徐宁、黄信、孙立,带领三千余骑马军,前来看城。见苏州城郭,一周遭都是水港环绕,墙垣坚固,想道:“急切不能够打得城破。”回到寨中,和吴用计议攻城之策。有人报道:“水军头领李俊,从江阴来见主将。”宋江教请入帐中。见了李俊,宋江便问沿海消息。李俊答道:“自从拨领水军,一同石秀等杀至江阴、太仓沿海等处,守将严勇、副将李玉部领水军船只,出战交锋。严勇在船上被阮小二一枪搠下水去,李玉已被乱箭射死,因此得了江阴、太仓。即目石秀、张横、张顺去取嘉定,三阮去取常熟,小弟特来报捷。”宋江见说大喜,赏赐了李俊,着令自往常州,去见张、刘二招讨,投下申状。 且说这李俊迳投常州来,见了张招讨、刘都督,备说收复了江阴、太仓海岛去处,杀了贼将严勇、李玉。张招讨给与了赏赐,令回宋先锋处听调。李俊回到寒山寺寨中,来见宋先锋。宋江因见苏州城外,水面空阔,必用水军船只杀,因此就留下李俊,教整点船只,准备行事。李俊说道:“容俊去看水面阔狭,如何用兵,却作道理。”宋江道:“是。”李俊去了两日,回来说道:“此城正南上相近太湖,兄弟欲得备舟一只,投宜兴小港,私入太湖里去,出吴江,探听南边消息,然后可以进兵,四面夹攻,方可得破。”宋江道:“贤弟此言极当!只是没有副手与你同去。”随即便拨李大官人带同孔明、孔亮、施恩、杜兴四个,去江阴、太仓、昆山、常熟、嘉定等处,协助水军,收复沿海县治,便可替回童威、童猛,来帮助李俊行事。李应领了军帖,辞别宋江,引四员偏将,投江阴去了。不过两日,童威、童猛回来,参见宋先锋。宋江抚慰了,就叫随从李俊,乘驾小船,前去探听南边消息。
且说李俊带了童威、童猛,驾起一叶扁舟,两个水手摇橹,五个人迳奔宜兴小港里去,盘旋直入太湖中来。看那太湖时,果然水天空阔,万顷一碧。 当下李俊和童威、李猛并两个水手,驾着一叶小船,迳奔太湖,渐近吴江,远远望见一派渔船,约有四、五十只。李俊道:“我等只做买鱼,去那里打听一遭。”五个人一迳摇到那打鱼船边,李俊问道:“渔翁,有大鲤鱼吗?”
渔人道:“你们要大鲤鱼,随我家里去卖与你。”李俊摇着船,跟那几只鱼船去。没多时,渐渐到一个处所。看时,团团一遭,都是驼腰柳树,篱落中有二十余家。那渔人先把船来缆了,随即引李俊、童威、童猛三人上岸,到一个庄院里。一脚入得庄门,那人嗽了一声,两边钻出七、八条大汉,都拿着挠钩,把李俊三人一齐搭住,迳捉入庄里去,不问事情,便把三人都绑在桩木上。李俊把眼看时,只见草厅上坐着四个好汉。为头那个赤须黄发,穿着领青绸衲袄;第二个瘦长短髯,穿着一领黑绿盘领木绵衫;第三个黑面长须;第四个骨脸阔腮扇圈胡须。两个都一般穿着领青衲袄子,头上各带黑蚢笠儿,身边都倚着军器。为头那个喝问李俊道:“你等这们,都是那里人氏?来我这湖泊里做甚么?”李俊应道:“俺是扬州人,来这里做客,特来买鱼。”那第四个骨脸的道:“哥哥休问他,眼见得是细作了。只顾与我取他心肝来吃酒。”李俊听得这话,寻思道:“我在浔阳江上,做了许多年私商,梁山泊内又妆了几年的好汉,却不想今日结果性命在这里!罢,罢,罢!。”叹了口气,看着童威、童猛道:“今日是我连累了兄弟两个,做鬼也只是一处去!”童威、童猛道:“哥哥休说这话,我们便死也够了。只是死在这里,埋没了兄长大名。”三面觑着,腆起胸脯受死。 那四个好汉,却看了他们三个说了一回,互相觑道:“这个为头的人,必不是以下之人。”那为头的好汉又问道:“你三个正是何等样人?可通个姓名,教我们知道。”李俊又应道:“你们要杀便杀。我等姓名,至死也不说与你,枉惹的好汉们耻笑!”那为头的见说了这话,便跳起来,把刀都割断了绳索,放起这三个人来。四个渔人,都扶他至屋内请坐。为头那个纳头便拜,说道:“我等做了一世强人,不曾见你这般好义气人物!好汉,三位老兄正是何处人氏?愿闻大名姓字。”李俊道:“眼见得你四位大哥,必是个好汉。便说与你,随你们拿我三个那里去。我三个是梁山泊宋公明手下副将。我是混江龙李俊。这两个兄弟,一个是出洞蛟童威,一个是翻江蜃童猛。今来受了朝廷招安,新破辽国,班师回京,又奉敕命,来收方腊。你若是方腊手下人员,便解我三人去请赏。休想我们挣扎!” 那四个听罢,纳头便拜,齐齐跪道:“有眼不识泰山,却才甚是冒渎,休怪!休怪!俺四个兄弟,非是方腊手下,都在绿林丛中讨衣吃饭。今来寻得这个去处,地名唤做榆柳庄,四下里都是深港,非船莫能进。俺四个只着打鱼的做眼,太湖里面寻些衣食。近来一冬,都学得些水势,因此无人敢来侵傍。俺们也久闻你梁山泊宋公明招集天下好汉,并兄长大名,亦闻有个浪里白跳张顺,不想今日得遇哥哥!”李俊道:“张顺是我弟兄,亦做同班水军头领,现在江阴地面,收捕贼人。改日同他来,却和你们相会。愿求你等四位大名。”为头那一个道:“小弟们因在绿林丛中走,都有异名,哥哥勿笑!小弟是赤须龙费保,一个是卷毛虎倪云,一个是太湖蛟卜青,一个是瘦脸熊狄成。”李俊听说了四个姓名,大喜道:“列位从此不必相疑,喜得是一家人!俺哥哥宋公明现做收方腊正先锋,即目要取苏州,不得次弟,特差我三个人来探路。今既得遇你四位好汉,可随我去见俺先锋,都保你们做官,待收了方腊,朝廷升用。”费保道:“容覆:若是我四个要做官时,方腊手下,也得个统制做了多时。所以不愿为官,只求快活。若是哥哥要我四人帮助时,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若说保我做官时,其实不要。”李俊道:“既是恁地,我等只就这里结义为兄弟如何?”四个好汉见说大喜,便叫宰了一口猪、一□羊,致酒设席,结拜李俊为兄。李俊叫童威、童猛都结义了。
七个人在榆柳庄上商议,说宋公明要取苏州一事。:“方貌又不肯出战,城池四面是水,无路可攻,舟船港狭,难以准敌,似此怎得城子破?”费保道:“哥哥且宽心住两日。杭州不时间有方腊手下人来苏州公干,可以乘势智取城郭。小弟使几个打鱼的去缉听,若还有人来时,便定计策。”李俊道:“此言极妙!”费保便唤几个渔人,先行去了,自同李俊每日在庄上饮酒。在那里住了两、三日,只见打鱼的回来报道:“平望镇上,有十数只递运船只,船尾上都插着黄旗,旗上写着:‘承造王府衣甲’,眼见的是杭州解来的。每只船上,只有五七人。”李俊道:“既有这个机会,万望兄弟们助力。”费保道:“只今便往。”李俊道:“但若是那船上走了一个,其计不谐了。”费保道:“哥哥放心,都在兄弟身上。”随即聚集六七十只打鱼小船。七筹好汉,各坐一只,其余都是渔人,各藏了暗器,尽从小港透入大江,四散接将去。当夜星月满天,那十只官船,都湾在江东龙王庙前。费保船先到,忽起一声号哨,六七十只鱼船,一齐拢来,各自帮住大船。那官船里人急钻出来,早被挠搭住,三个、五个,做一串儿缚了。及至跳得下水的,都被挠搭上船来。尽把小船带住官船,都移入太湖深处,直到榆柳庄时,已是四更天气。闲杂之人,都缚做一串,把大石头坠定,抛在太湖里淹死。捉得两个为头的来问时,原来是守把杭州方腊大太子南安王方天定手下库官,特奉令旨,押送新造完铁甲三千副,解赴苏州三大王方貌处交割。李俊问了姓名,要了一应关防文书,也把两个库官杀了。李俊道:“须是我亲自去和哥哥商议,方可行此一件事。”费保道:“我着人把船渡哥哥,从小港里到军前觉近便。”就叫两个渔人,摇一只快船送出去。李俊分付童威、童猛,并费保等,且教把衣甲船只,悄悄藏在庄后港内,休得吃人知觉了。费保道:“无事。”自来打并船只。
却说李俊和两个渔人,驾起一叶快船,迳取小港,掉到军前寒山寺上岸。至来寨中,见了宋先锋,备说前事。吴用听了大喜道:“若是如此,苏州唾手可得!便请主将传令,就差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带领冲阵牌手二百人,跟随李俊回太湖庄上,与费保等四位好汉,如此行计,约在第二日进发。”李俊领了军令,带同一行人,直到太湖边来。三个先过湖去,却把船只接取李逵等一干人,都到榆柳庄上。李俊引着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四个,和费保等相见了。费保看见李逵这般相貌,都皆骇然。邀取二百余人,在庄上置备酒食相待。到第三日,众人商议定了。费保扮做解衣甲正库官,倪云扮做副使,都穿了南官的号衣,将带了一应关防文书,众渔人都装做官船上艄公水手,却藏黑旋风等二百余人将校在船舱里;卜青、狄成押着后船,都带了放火的器械。却欲要行动,只见渔人又来报道:“湖面上有一只船,在那里摇来摇去。” 李俊道:“又来作怪!”急急自去看时,船头上立着两个人,看来却是神行太保戴宗和轰天雷凌振。李俊□了一声号哨,那只船飞也似奔来庄上,到得岸边,上岸来,都相见了。李俊问:“二位何来?甚事见报?”戴宗道:“哥哥急使李逵来了,正忘却一件大事,特地差我与凌振一百号炮在船里,湖面上寻赶不上,这里又不敢拢来傍岸,教兄弟明早卯时进城,到得里面,便放这一百个火炮为号。”李俊道:“最好!”便就船里,搬过炮笼炮架来,都藏埋衣甲船内。费保等闻知是戴宗,又置酒设席管待。凌振带来十个炮手,都埋伏摆在第三只船内。当夜四更,离庄望苏州来,五更已后,到得城下。 守门军士,在城上望见南国旗号,慌忙报知管门大将,却是飞豹大将军郭世广,亲自上城来问了小校备细,接取关防文书,吊上城来看了。郭世广使人至三大王府里,辩看了来文,又差人来监视,却才教放入城门。郭世广直在水门边坐地,再叫人下船看时,满满地堆着铁甲号衣,因此一只只都放入城去。放过十只船了,便关水门。三大王差来的监视官员,引着五百军,在岸上跟定,便着湾住了船。李逵、鲍旭、项充、李衮,从船舱里钻出来。监视官见了四个人,形容粗丑,急待问是甚人时,项充、李衮早舞起团牌,飞出一把刀来,把监视官剁下马去。那五百军欲待上船,被李逵掣起双斧,早跳在岸上,一连砍翻十数个,那五百军
人走了。船里众好汉,并牌手二百余人,一齐上岸,便放起火来。凌振就岸边撒开炮架,搬出号炮,连放了十数个。那炮震得城楼也动,四下里打将入去。三大王方貌正在府中计议,听的火炮接连响,惊得魂不附体。各门守将,听得城中炮响不绝,各引兵奔城中来。各门飞报,南军都被冷箭射死,宋军已上城了。苏州城内鼎沸起来,正不知多少宋军入城。黑旋风李逵和鲍旭引着两个牌手,在城里横冲直撞,追杀南兵。李俊、戴宗引着费保四人,护持凌振,只顾放炮。宋江已调三路军将取城。宋兵杀入城来,南军漫散,各自逃生。
且说三大王方貌急急披挂上马,引了五、七百铁甲军,夺路待要杀出南门,不想正撞见黑旋风李逵这一夥,杀得铁甲军东西乱窜,四散奔走。小巷里又撞出鲁智深,抡起铁禅杖打将来。方貌抵当不住,独自跃马,再回府来。乌鹊桥下转出武松,赶上一刀,掠断了马脚,方貌倒栽将下来,被武松再复一刀砍了,提首级迳来中军,参见先锋请功。此时宋江已进城中王府坐下,令诸将各自去城里搜杀南军,尽皆捉获。单只走了刘一个,领了些败残军兵,投秀州去了。
宋江到王府坐下,便传下号令,休教杀害良民百姓,一面教救灭了四下里火,便出安民文榜,晓谕军民。次后聚集诸将,到府请功。武松杀了方貌,朱仝生擒徐方,史进生擒了甄诚,孙立鞭打死张威,李俊枪刺死昌盛,樊瑞杀死邬福,宣赞和郭世广鏖战,你我相伤,都死于饮马桥下,其余都擒得牙将,解来请功。宋江见折了丑郡马宣赞,伤悼不已,便使人安排花棺彩譎,迎去虎丘山下殡葬。把方貌首级,并徐方、甄诚,解赴常州张招讨军前施行。张招讨就将徐方、甄诚碎剐于市,方貌首级,解赴京师。回将许多赏赐,来苏州给散众将。张招讨移文申状,请刘光世镇守苏州,却令宋先锋沿便进兵,收捕贼寇。只见探马报道:“刘都督、耿参谋来守苏州。”当日众将都跟着宋先锋迎接刘光世等官入城王府安下。参贺已了,宋江众将,自来州治议事,使人去探沿海水军头领消息如何。却早报说,沿海诸处县治,听得苏州已破,群贼各自逃散,海僻县道,尽皆平静了。宋江大喜,申达文书到中军报捷,请张招讨晓谕旧官复职,另拨中军统制,前去各处守御安民,退回水军头领正偏将佐,来苏州调用。数日之间,统制等官,各自分投去了。水军头领都回苏州,诉说三阮打常熟,折了施恩;又去攻取昆山,折了孔亮;石秀、李应等尽皆回了;施恩、孔亮不识水性,一时落水,俱被淹死。宋江见又折了二将,心中大忧,嗟叹不已。武松念起旧日恩义,也大哭了一场。
且说费保等四人来辞宋先锋,要回去。宋江坚意相留,不肯,重赏了四人,再令李俊送保等同榆柳庄去。李俊当时又和童威、童猛送费保等四人到榆柳庄上,费保等又治酒设席相款。饮酒中间,费保起身与李俊把盏,说出几句言语来,有分教:李俊离却中原之境,别立化外之基。正是:了身达命蟾离壳,立业成名鱼化龙。毕竟费保与李俊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四回 宁海军宋江吊孝 涌金门张顺归神 话说当下费保对李俊道:“小弟虽是个愚卤匹夫,曾闻聪明人道:‘世事有成必有败,为人有兴必有衰。’哥哥在梁山泊,勋业到今,已经数十余载,更兼百战百胜。去破辽国时,不曾损折了一个兄弟。今番收方腊,眼见挫动锐气,天数不久。为何小弟不愿为官?为因世情不好。有日太平之后,一个个必然来侵害你性命。自古道:‘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此言极妙!今我四人,既已结义了,哥哥三人,何不趁此气数未尽之时,寻个了身达命之处,对付些钱财,打了一只大船,聚集几人水手,江海内寻个净办处安身,以终天年,岂不美哉!”李俊听罢,说道:“重蒙教导,指引愚迷,十分全美。只是方腊未曾剿得,宋公明恩义难抛,行此一步未得。今日便随贤弟去了,全不见平生相聚的义气。若是众位肯姑待李俊,容待收伏方腊之后,李俊引两个兄弟,迳来相投,万望带挈。是必贤弟们先准备下这条门路。若负今日之言,天实厌之,非为男子也!”那四个道:“我等准备下船只,专望哥哥到来,切不可负约!”李俊、费保结义饮酒都约定了,誓不负盟。
次日,李俊辞别了费保四人,自和童威、童猛回来参见宋先锋,俱说费保等四人不愿为官,只愿打鱼快活。宋江又嗟叹了一回,传令整点水陆军兵起程。吴江县已无贼寇,直取平望镇,长驱而进,前望秀州而来。本州守将段恺闻知苏州方貌已死,只思量收拾走路。使人探知大军离城不远,遥望水陆路上,旌旗蔽日,船马相连,吓得魂消胆丧。前队大将关胜、秦明已到城下,便分调水军船只,围住西门。段恺在城上叫道:“不须攻击,准备纳降。”随即开放城门,段恺香花灯烛,牵羊担酒,迎接宋先锋入城,直到州治歇下。段恺为首参见了,宋江抚慰段恺,复为良臣,便出榜安民。段恺称说:“恺等原是睦州良民,累被方腊残害,不得已投顺部下。今得天兵到此,安敢不降?”宋江备问:“杭州宁海军城池,是甚人守据?有多少人马良将?”段恺禀道:“杭州城郭阔远,人烟稠密,东北旱路,南面大江,西面是湖,乃是方腊大太子南安王方天定守把,部下有七万余军马,二十四员战将,四个元帅,共是二十八员。为首两个,最了得,一个是歙州僧人,名号宝光如来,俗姓邓,法名元觉,使一条禅杖,乃是浑铁打就的,可重五十余斤,人皆称为国师。又一个,乃是福州人氏,姓石名宝,惯使一个流星锤,百发百中,又能使一口宝刀,名为劈风刀,可以裁铜截铁,遮莫三层铠甲,如劈风一般过去。外有二十六员,都是遴选之将,亦皆悍勇。主帅切不可轻敌。”宋江听罢,赏了段恺,便教去张招讨军前,说知备细。后来段恺就跟了张招讨行军,守把苏州,却委副都督刘光世来秀州守御,宋先锋却移兵在李亭下寨。当与诸将筵宴赏军,商议调兵攻取杭州之策。只见小旋风柴进起身道:“柴某自蒙兄长高唐州救命已来,一向累蒙仁兄顾爱,坐享荣华,不曾报得恩义。今愿深入方腊贼巢,去做细作,或得一阵功勋,报效朝廷,也与兄长有光。未知尊意肯容否?”宋江大喜道:“若得大官人肯去直入贼巢,知得里面溪山曲折,可以进兵,生擒贼首方腊,解上京师,方表微功,同享富贵。只恐贤弟路程劳苦,去不得。”柴进道:“情愿舍死一往,只是得燕青为伴同行最好。此人晓得诸路乡谈,更兼见机而作。”宋江道:“贤弟之言,无不依允。只是燕青拨在卢先锋部下,便可行文取来。”正商议未了,闻人报道:“卢先锋特使燕青到来报捷。”宋江见报,大喜说道:“贤弟此行,必成大功矣!恰限燕青到来,也是吉兆。”柴进也喜。
燕青到寨中,上帐拜罢宋江,吃了酒食。问道:“贤弟水路来?旱路来?”燕青答道:“乘船到此。”宋江又问道:“戴宗回时,说道已进兵攻取湖州,其事如何?”燕青禀道:“自离宣州,卢先锋分兵两处:先锋自引一半军马攻打湖州,杀死伪留守弓温并手下副将五员,收伏了湖州,杀散了贼兵,安抚了百姓,一面行文申覆张招讨,拨统制守御,特令燕青来报捷。主将所分这一半人马,叫林冲引领前去,攻取独松关,都到杭州聚会。小弟来时,听得说独松关路上每日杀,取不得关,先锋又同朱武去了,嘱付委呼延灼将军统领军兵,守住湖州,待中军招讨调拨得统制到来,护境安民,才一面进兵,攻取德清县,到杭州会合。”宋江又问道:“湖州守御取德清,并调去独松关杀,两处分的人将,你且说与我姓名,共是几人去,并几人跟呼延灼来。”燕青道:“有单在此。
分去独松关厮杀取关,现有正偏将佐二十三员:
先锋卢俊义 朱武 林銶 董平 张清
解珍 解宝 吕方 郭盛 欧鹏
邓飞 李忠 周通 邹渊 邹润
孙新 顾大嫂 李立 白胜 汤隆
朱贵 朱富 时迁
现在湖州守御,即日进兵德清县,现有正偏将佐一十九员:
呼延灼 索超 穆弘 雷横 杨雄
刘唐 单廷 魏定国 陈达 杨春
薛永 杜迁 穆春 李云 石勇
龚旺 丁得孙 张青 孙二娘
——这两处将佐,通计四十二员。小弟来时,那里商议定了,目下进兵。”宋江道:“既然如此,两路进兵攻取最好。却才柴大官人,要和你去方腊贼巢里面去做细作,你敢去么?”燕青道:“主帅差遣,安敢不从?小弟愿陪侍柴大官人去。”柴进甚喜,便道:“我扮做个白衣秀才,你扮做个仆者,一主一仆,背着琴剑书箱上路去,无人疑忌。直去海边寻船,使过越州。却取小路去诸暨县,就那里穿过山路,取睦州不远了。”商议已定,择一吉日,柴进、燕青辞了宋江,收拾琴剑书箱,自投海边,寻船过去,不在话下。
且说军师吴用再与宋江道:“杭州南半边,有钱塘大江,通达海岛。若得几个人驾小船从海边去进赭山门,到南门外江边,放起号炮,痭立号旗,城中必慌。你水军中头领,谁人去走一遭?”说犹未了,张横、三阮道:“我们都去。”宋江道:“杭州西路,又靠着湖泊,亦要水军用渡,你等不可都去。”吴用道:“只可叫张横同阮小七,驾船将引侯健、段景住去。”当时拨了四个人,引着三十余个水手,将带了十数个火炮号旗,自来海边寻船,望钱塘江里进发。
再说宋江分调兵将已了,回到秀州,计议进兵,攻取杭州,忽听得东京有使命捧御酒赏赐到州。宋江引大小将校,迎接入城,谢恩已罢,作御酒供宴,管待天使。饮酒中间,天使又将出太医院奏准,为上皇乍感小疾,索取神医安道全回京,驾前委用,降下圣旨,就令来取。宋江不敢阻当。次日,管待天使已了,就行起送安道全赴京。宋江等送出十里长亭饯行,安道全自同天使回京。
再说宋江把颁降到赏赐,分俵众将,择日祭旗起军,辞别刘都督、耿参谋,上马进兵,水陆并行,船骑同发。路至崇德县,守将闻知,奔回杭州去了。
且说方腊太子方天定,聚集诸将在行宫议事。今时龙翔宫基址,乃是旧日行宫。方天定手下有四员大将。那四员:
宝光如来国师邓元觉 南离大将军元帅石宝
镇国大将军厉天闰 护国大将军司行方
这四个皆称元帅大将军名号,是方腊加封。又有二十四员偏将。那二十四员:
厉天佑、吴值、赵毅、黄爱、晁中、汤逢士、王绩、薛斗南、冷恭、张俭、元兴、姚义、温克让、茅迪 、王仁、崔廉明、徐白、张道原、凤仪、张韬、苏泾、米泉、贝应夔。
——这二十四个,皆封为将军。共是二十八员,在方天定行宫,聚集计议。方天定说道:“即目宋江水陆并进,过江南来,平折了与他三个大郡。止有杭州,是南国之屏障。若有亏失,睦州焉能保守?前者司天太监浦文英,奏是‘罡星侵入吴地,为祸不小’,正是这夥人了。今来犯吾境界,汝等诸官,各受重爵,务必赤心报国,休生怠慢。”众将启奏方天定道:“主上宽心!放着许多精兵良将,未曾与宋江对敌。目今虽是折陷了数处州郡,皆是不得其人,以致如此。今闻宋江、卢俊义分兵三路,来取杭州,殿下与国师谨守宁海军城郭,作万年基业。臣等众将,各各分调迎敌。”太子方天定大喜,传下令旨,也分三路军马,前去策应,只留国师邓元觉同保城池。分去那三元帅?乃是:
护国元帅司行方,引四员首将,救应德清:薛斗南 黄爱 徐白 米泉;
镇国元帅厉天闰,引四员首将,救应独松关:厉天佑 张俭 张韬 姚义
南离元帅石宝,引八员首将总军,出郭迎敌大队人马:
温克让 赵毅 冷恭 王仁 张道原 吴值 廉明 凤仪
三员大将,分调三路,各引军三万。分拨人马已定,各赐金帛,催促起身。元帅司行方引了一枝军马,救应德清州,望余杭州进发。
且不说两路军马策应去了。却说这宋先锋大队军兵,迤逦前进,来至临平山,望见山顶一面红旗,在那里磨动。宋江当下差花荣、秦明,先来哨路,随即催趱战船车过长安坝来。花荣、秦明两个,带领了一千军马,转过山嘴,早迎着南军石宝军马。手下两员首将当先,望见花荣、秦明,一齐出马。一个是王仁,一个是凤仪,各挺一条长枪,便奔将来。宋军中花荣、秦明,便把军马摆开出战。秦明手舞狼牙大棍,直取凤仪,花荣挺枪来战王仁,四马相交,斗过十合,不分胜败。秦明、花荣观见南军后有接应,都喝一声:“少歇!”各回马还阵。花荣道:“且休恋战,快去报哥哥来,别作商议。”后军随即飞报去中军。宋江引朱仝、徐宁、黄信、孙立四将,直到阵前。南军王仁、凤仪,再出马交锋,大骂:“败将敢再出来交战!”秦明大怒,舞起狼牙棍,纵马而出,和凤仪再战。王仁却搦花荣出战。只见徐宁一骑马,便挺枪杀去。花荣与徐宁是一副一正——金枪手、银枪手,花荣随即也纵马,便出在徐宁背后,拈弓取箭在手,不等徐宁、王仁交手,觑得较亲,只一箭,把王仁射下马去,南军尽皆失色。凤仪见王仁被箭射下马来,吃了一惊,措手不及,被秦明当头一棍打着,栽下马去,南兵漫散奔走。宋军冲杀过去,石宝抵当不住,退回皋亭山来,直近东新桥下寨。当日天晚,策立不定,南兵且退入城去。次日,宋先锋军马已过了皋亭山,直抵东新桥下寨,传令教分调本部军兵,作三路夹攻杭州。那三路军兵将佐是谁?
一路分拨步军头领正偏将,从汤镇路去取东门,是:
朱仝 史进 鲁智深 武松 王英 扈三娘
一路分拨水军头领正偏将,从北新桥取古塘,截西路,打靠湖城门:
李俊 张顺 阮小二 阮小五 孟康
中路马、步、水三军,分作三队进发,取北关门、艮山门。前队正偏将是:
关胜 花荣 秦明 徐宁 郝思文 凌振
第二队总兵主将宋先锋、军师吴用,部领人马。正偏将是:
戴宗 李逵 石秀 黄信 孙立 樊瑞
鲍旭 项充 李衮 马麟 裴宣 蒋敬
燕顺 宋清 蔡福 蔡庆 郁保四
第三队水路陆路助战策应。正偏将是:
李应 孔明 杜兴 杨林 童威 童猛
当日宋江分拨大小三军已定,各自进发。
且说中路大队军兵前队关胜,直哨到东新桥,不见一个南军。关胜心疑,退回桥外,使人回覆宋先锋。宋江听了,使戴宗传令,分付道:“且未可轻进。每日轮两个头领出哨。”头一日,是花荣、秦明,第二日徐宁、郝思文,一连哨了数日,又不见出战。此日又该徐宁、郝思文,两个带了数十骑马,直哨到北关门来,见城门大开着,两个来到吊桥边看时,城上一声擂鼓响,城里早撞出一彪军马来。徐宁、郝思文急回马时,城西偏路喊声又起,一百余骑马军,冲在前面。徐宁并力死战,杀出马军队里,回头不见了郝思文。再回来看时,见数员将校,把郝思文活捉了入城去。徐宁急待回身,项上早中了一箭,带着箭飞马走时,六将背后赶来,路上正逢着关胜,救得回来,血晕倒了。六员南将,已被关胜杀退,自回城里去了,慌忙报与宋先锋知道。宋江急来看徐宁时,七窍流血。宋江垂泪,便唤随军医士治疗,拔去箭矢,用金药敷贴。宋江且教扶下战船内将息,自来看视。当夜三四次发昏,方知中了药箭。宋江仰天叹道:“神医安道全已被取回京师,此间又无良医可救,必损吾股肱也!”伤感不已。吴用来请宋江回寨,主议军情,勿以兄弟之情,误了
国家重事。宋江使人送徐宁到秀州去养病,不想箭中药毒,调治不痊。且说宋江又差人去军中打听郝思文消息,次日,只见小军来报道:“杭州北关门城上,把竹竿挑起郝思文头来示众。”方知道被方天定碎剐了,宋江见报,好生伤感。后半月徐宁已死,申文来报。宋江因折了二将,按兵不动,且守住大路。
却说李俊等引兵到北新桥住扎,分军直到古塘深山去处探路,听得飞报道:“折了郝思文,徐宁中箭而死。”李俊与张顺商议道:“寻思我等这条路道,第一要紧,是去独松关、湖州、德清二处冲要路口。抑且贼兵都在这里出没,我们若当住他咽喉道路,被他两面来夹攻,我等兵少,难以迎敌。不若一发杀入西山深处,却好屯扎。西湖水面好做我们战场。山西后面,通接西溪,却又好做退步。”便使小校,报知先锋,请取军令。次后引兵直过桃源岭西山深处,在今时灵隐寺屯驻。山北面西溪山口,亦扎小寨,在今时古塘深处。前军却来唐家瓦出哨。当日张顺对李俊说道:“南兵都已收入杭州城里去了。我们在此屯兵,今经半
月之久,不见出战,只在山里,几时能够获功。小弟今欲从湖里没水过去,从水门中暗入城去,放火为号。哥哥便可进兵取他水门,就报与主将先锋,教三路一齐打城。”李俊道:“此计虽好,恐兄弟独力难成。”张顺道:“便把这命报答先锋哥哥许多年好情分,也不多了。”李俊道:“兄弟且慢去,待我先报与哥哥,整点人马策应。”张顺道:“我这里一面行事,哥哥一面使人去报。比及兄弟到得城里,先锋哥哥已自知了。”当晚张顺身边藏了一把蓼叶尖刀,饱吃了一顿酒食,来到西湖岸边,看见那三面青山,一湖绿水,远望城廓,四座禁门,临着湖岸。那四座门:钱塘门、涌金门、清波门、钱湖门。看官听说,原来这杭州旧宋以前,唤做清河镇。钱王手里,改为杭州宁海军,设立十座城门:东有菜市门、荐桥门;南有候潮门、嘉会门;西有钱湖门、清波门、涌金门、钱塘门;北有北关门、艮山门。高宗车驾南渡之后,建都于此,唤做花花临安府,又添了三座城门。目今方腊占据时,还是钱王旧都。城子方圆八十里,虽不比南渡以后,安排得十分的富贵,从来江山秀丽,人物奢华,所以相传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这西湖,故宋时果是景致无比,说之不尽。张顺来到西陵桥上,看了半晌。时当春暖,西湖水色拖蓝,四面山光叠翠。张顺看了道:“我身生在浔阳江上,大风巨浪,经了万千,何曾见这一湖好水,便死在这里,也做个快活鬼!”说罢,脱下布衫,放在桥下,头上挽着个穿心红的髻儿,下面腰生绢水裙,系一条搭膊,挂一口尖刀,赤着脚,钻下湖里去,却从水底下摸将过湖来。此时已是初更天气,月色微明,张顺摸近涌金门边,探起头来,在水面上听时,城上更鼓,却打一更四点。城外静悄悄地,没一个人。城上女墙边,有四五个人在那里探望。张顺再伏在水里去了,又等半回,再探起头来看时,女墙边悄不见一个人。张顺摸到水口边看时,一带都是铁窗棂隔着。摸里面时,都是水栅护定,上有绳索,索上缚着一串铜铃。张顺见窗棂牢固,不能够入城,舒只手入去,扯那水栅时,牵得索子上铃响,城上人早发起喊来。张顺从水底下,再钻入湖里伏了。听得城上人马下来,看那水栅时,又不见有人,都在城上说道:“铃子响得跷蹊,莫不是个大鱼,顺水游来,撞动水栅。”众军汉看了一回,并不见一物,又各自去睡了。张顺再听时,城楼上已打三更,打了好一回更点,想必军人各自去东倒西歪睡熟了。张顺再钻向城边去,料是水栅里入不得城。爬上岸来看时,那城上不见一个人在上面,便欲要爬上城去,且又寻思道:“倘或城上有人,却不干折了性命,我且试探一试探。”摸些土块,掷上城去。有不曾睡的军士,叫将起来,再下来看水门栅时,又没动静。再上城来敌楼上看湖面上时,又没一只船只。原来西湖上船只,已奉方天定令旨,都收入清波门外和净慈港内,别门俱不许泊船。众人道:“却是作怪?”口里说道:“定是个鬼!我们各自睡去,休要睬他!”口里虽说,却不去睡,尽伏在女墙边。张顺又听了一更次不见动静,却钻到城边来听,上面更鼓不响。张顺不敢便上去,又把些土石抛掷上城去,又没动静。张顺寻思道:“已是四更,将及天亮,不上城去,更待几时?”却才爬到半城,只听得上面一声梆子响,众军一齐起。张顺从半城上跳下水池里去,待要趁水没时,城上踏弩、硬弓、苦竹箭、鹅卵石,一齐都射打下来。可怜张顺英雄,就涌金门外水池中身死。
话分两头,却说宋江日间已接了李俊飞报,说张顺没水入城,放火为号,便转报与东门军士去了。当夜宋江在帐中和吴用议事,到四更,觉道神思困倦,退了左右,在帐中伏几而卧。猛然一阵冷风,宋江起身看时,只见灯烛无光,寒气逼人。定睛看时,见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立于冷气之中。看那人时,浑身血污着,低低道:“小弟跟随哥哥许多年,恩爱至厚。今以杀身报答,死于涌金门下枪箭之中,今特来辞别哥哥。”宋江道:“这个不是张顺兄弟?”回过脸来这边,又见三、四个,都是鲜血满身,看不仔细。宋江大哭一声,蓦然觉来,乃是南柯一梦。帐外左右,听得哭声,入来看时,宋江道:“怪哉!”叫请军师圆梦。吴用道:“兄长却才困倦暂时,有何异梦?”宋江道:“适间冷气过处,分明见张顺一身血污,立在此间,告道:‘小弟跟着哥哥许多年,蒙恩至厚。今以杀身报答,死于涌金门下枪箭之中,特来辞别。’转过脸来,这面又立着三、四个带血的人,看不分晓,就哭觉来。”吴用道:“早间李俊报说,张顺要过湖里去,越城放火为号,莫不只是兄长记心,却得这恶梦?”宋江道:“只想张顺是个精灵的人,却然死于无辜。”吴用道:“西湖到城边,必是险隘,想端的送了性命。张顺魂来,与兄长托梦。”宋江道:“若如此时,这三、四个又是甚人?”和吴学究议论不定,坐而待旦,绝不见城中动静,心中越疑。看看午后,只见李俊使人飞报将来说:“张顺去涌金门越城,被箭射死于水中,现今西湖城上把竹竿挑起头来,挂着号令。”宋江见报了,又哭的昏倒,吴用等众将亦皆伤感。原来张顺为人甚好,深得弟兄情分。宋江道:“我丧了父母,也不如此伤悼,不由我连心透骨苦痛!”吴用及众将劝道;“哥哥以国家大事为念,休为弟兄之情,自伤贵体。”宋江道:“我必须亲自到湖边,与他吊孝。”吴用谏道:“兄长不可亲临险地,若贼兵知得,必来攻击。”宋江道:“我自有计较。”随即点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四个,引五百步军去探路,宋江随后带了石秀、戴宗、樊瑞、马麟,引五百军士,暗暗地从西山小路里去李俊寨里。李俊等接着,请到灵隐寺中方丈内歇下。宋江又哭了一场,便请本寺僧人,就寺里诵经,追荐张顺。 次日天晚,宋江叫小军去湖边扬一首白,上写道:“亡弟正将张顺之魂。”插于水边。西陵桥上,排下许多祭物,却分付李逵道:“如此如此。”埋伏在北山路口,樊瑞、马麟、石秀左右埋伏,戴宗随在身边。只等天色相近一更时分,宋江挂了白袍,金盔上盖着一层孝绢,同戴宗并五、七个僧人,却从小行山转到西陵桥上。军校已都列下黑猪、白羊、金银祭物,点起灯烛荧煌,焚起香来。宋江在当中证盟,朝着涌金门下哭奠,戴宗立在侧边。先是僧人摇铃诵咒,摄招呼名,祝赞张顺魂魄,降坠神。次后戴宗宣读祭文,宋江亲自把酒浇奠,仰天望东而哭。正哭之间,只听得桥下两边,一声喊起,南北两山,一齐鼓响,两彪军马来拿宋江。正是:只因恩义如天大,惹起兵戈卷地来。毕竟宋江、戴宗怎地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五回 张顺魂捉方天定 宋江智取宁海军 话说宋江和戴宗正在西陆桥上祭奠张顺,已有人报知方天定,差下十员首将,分作两路,来拿宋江,杀出城来。南山五将,是吴值、赵毅、晁中、元兴、苏泾;北山路也差五员首将,是温克让、崔、廉明、茅迪、汤逢士。南北两路,共十员首将,各引三千人马,半夜前后开门,两头军兵一齐杀出来。宋江正和戴宗奠酒化纸,只听得桥下喊声大举。左有樊瑞、马麟,右有石秀,各引五千人埋伏,听得前路火起,一齐也举起火来,两路分开,赶杀南北两山军马。南兵见有准备,急回旧路。两边宋兵追赶。温克让引着四将,急回过河去时,不提防保叔塔山背后,撞出阮小二、阮小五、孟康,引五千军杀出来,正截断了归路,活捉了茅迪,乱枪戳死汤逢士。南山吴值也引着四将,迎着宋兵追赶,急退回来,不提防定香桥正撞着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引五百步队军杀出来。那两个牌手,直抢入怀里来,手舞蛮牌,飞刀出鞘,早剁倒元兴,鲍旭刀砍死苏泾,李逵斧劈死赵毅,军兵大半杀下湖里去了,都被淹死。投到城里救军出来时,宋江军马已都入山里去了,都到灵隐寺取齐,各自请功受赏。两路夺得好马五百余匹。宋江分付留下石秀、樊瑞、马麟,相帮李俊等同管西湖山寨,准备攻城。宋江只带了戴宗、李逵等回□亭山寨中。吴用等接入中军帐坐下,宋江对军师说道:“我如此行计,也得他四将之首,活捉了茅迪,将来解赴张招讨军前,暂首施行。”
宋江在寨中,惟不知独松关、德清二处消息,便差戴宗去探,急来回报。戴宗去了数日,回来寨中,参白先锋,说知卢先锋已过独松关了,早晚便到此间。宋江听了,忧喜相半,就问兵将如何。戴宗答道:“我都知那里杀的备细,更有公文在此。先锋请休烦恼。”
宋江道:“莫非又损了我几个弟兄?你休隐避我,与我实说情由。”戴宗道:“卢先锋自从去取独松关,那关两边,都是高山,只中间一条路。山上盖着关所,关边有一株大树,可高数十余丈,望得诸处皆见。下面尽是丛丛杂杂松树。关上守把三员贼将,为首的唤做吴升,第二个是蒋印,第三个是卫亨。初时连日下关,和林冲厮杀,被林冲蛇矛戳伤蒋印。吴升不敢下关,只在关上守护,次后厉天闰又引四将到关救应,乃是厉天佑、张俭、张韬、姚义四将。次日下关来杀,贼兵内厉天佑首先出马,和吕方相持,约斗五、六十合,被吕方一戟刺死厉天佑,贼兵上关去了,并不下来。连日在关下等了数日,卢先锋为见山岭峻,却差欧鹏、邓飞、李忠、周通四个上山探路,不提防厉天闰要替兄弟复仇,引贼兵冲下关来,首先一刀,斩了周通。李忠带伤走了。若是救应得迟时,都是休了的。救得三将回寨。次日,双枪将董平焦躁要去复仇,勒马在关下大骂贼将,不提防关上一火炮打下来,炮风正伤了董平左臂,回到寨里,就使枪不得,把夹板绑了臂膊。次日定要去报仇,卢先锋当住了不曾去。过了一夜,臂膊料好,不教卢先锋知道,自和张清商议了,两个不骑马,先行上关来。关上走下厉天闰、张韬来交战。董平要捉厉天闰,步行使枪,厉天闰也使长枪来迎,与董平斗了十合。董平心里只要杀,争奈左手使枪不应,只得退步。厉天闰赶下关来,张清便挺枪去搠
厉天闰。厉天闰却闪去松树背后,张清手中那条枪,却搠在松树上。急要拨时,搠牢了,拽不脱,被厉天闰还一枪来,腹上正着,戳倒在地,董平见搠倒张清,急使双枪去战时,不提防张韬却在背后拦腰一刀,把董平剁做两段。卢先锋得知,急去救应,兵已上关去了,下面又无计可施。得了孙新、顾大嫂夫妻二人,扮了逃难百姓,去到深山里,寻得一条小路,引着李立、汤隆、时迁、白胜四个,从小路过到关上,半夜里却摸上关,放起火来。贼将见关上火起,知有宋兵已透过关,一齐弃了关隘便走。卢先锋上关点兵将时,孙新、顾大嫂活捉得原守关将吴升,李立、汤隆活捉得原守关将蒋印,时迁、白胜活捉得原守关将卫亨。将此三人,都解赴张招讨军前去了。收拾得董平、张清、周通三人尸骸,葬于关上。卢先锋追过关四十五里,赶上贼兵,与厉天闰交战,约斗了三十余合,被卢先锋杀死厉天闰,止存张俭、张韬、姚义,引着败残军马,勉强迎敌,得便退回,只在早晚便到。主帅不信,可看公文。”宋江看了公文,心中添闷,眼泪如泉。
吴用道:“既是卢先锋得胜了,可调军将去夹攻,南兵必败,就行接应湖州呼延灼那路军马。”宋江应道:“言之极当!”便调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引三千步军,从山路接将去。黑旋风引了军兵,欢天喜地去了。且说宋江军马,攻打东门,正将朱仝等原拨五千马步军兵,从汤镇路上村中,奔到菜市门外,攻取东门。那时东路沿江,都是人家村居道店,赛过城中,茫茫荡荡,田园地段。当时来到城边,把军马排开,鲁智深首先出阵,步行搦战,提着铁禅杖,直来城下大骂:“蛮撮鸟们,出来和你杀!”那城上见是个和尚挑战,慌忙报入太子宫中来。当有宝光国师邓元觉,听的是个和尚勒战,便起身奏太子道:“小僧闻梁山泊有这个和尚,名为鲁智深,惯使一条铁禅杖,请殿下去东门城上,看小僧和他步斗几合。”方天定见说大喜,传令旨,遂引八员猛将,同元帅石宝,都来菜市门城上,看国师迎敌。当下方天定和石宝在敌楼上坐定,八员战将簇拥在两边,看宝光国师战时,那宝光和尚怎生结束,但见:
穿一领烈火猩红直裰,系一条虎勇打就圆□,挂一串七宝璎珞数珠,着一双九环鹿皮僧鞋。衬里是香线金兽掩心,双手使铮光浑铁禅杖。
当时开城门,放吊桥,那宝光国师邓元觉引五百刀手步军,飞奔出来。鲁智深见了道:“原来南军也有这秃驴出来。洒家教那吃俺一百禅杖!”也不打话,抡起禅杖,便奔将来。宝光国师也使禅杖来迎。两个一齐都使禅杖相并。
这鲁智深和宝光国师,斗过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方天定在敌楼上看了,与石宝道:“只说梁山泊有个花和尚鲁智深,不想原来如此了得,名不虚传!斗了这许多时,不曾折半点儿便宜与宝光和尚。”石宝答道:“小将也看得呆了,不曾见这一对敌手。”正说之间,只听得飞马又报道:“北关门下,又有军到城下。”石宝慌忙起身去了。且说城下宋军中,行者武松见鲁智深战宝光不下,恐有疏失,心中焦躁,便舞起双戒刀,飞出阵来,直取宝光。宝光见他两个并一个,拖了禅杖,望城里便走。武松奋勇直赶杀去,忽地城门里突出一员猛将,乃是方天定手下贝应夔,便挺枪跃马,接住武松杀。两个正在吊桥上撞着,被武松闪个过,撇了手中戒刀,抢住他枪,只一拽,连人和军器拖下马来,咔察的一刀,把贝应夔剁下头来。鲁智深随后接应了回来,方天定急叫拽起吊桥,收兵入城,这里朱仝也叫引军退十里下寨,使人去报捷宋先锋知会。当日宋江引军到北关门搦战,石宝带了流星锤上马,手里横着劈风刀,开了城门,出来迎敌。宋军阵上大刀关胜出马,与石宝交战。两个斗到二十余合,石宝拨回马便走,关胜急勒住马,也回本阵。宋江问道:“缘何不去追赶?”关胜道:“石宝刀法,不在关胜之下,虽然回马,必定有计。”吴用道:“段恺曾说,此人惯使流星锤,回马诈输,漏人深入重地。”宋江道:“若去追赶,定遭毒手。”且收军回寨,一面差人去赏赐武松。
却说李逵等引着步军,去接应卢先锋,来到山路里,正撞着张俭等败军,并力冲杀入去,乱军中杀死姚义。有张俭、张韬二人,再奔回关上那条路去,正逢着卢先锋,大杀一阵,便望深山小路而走。背后追赶得紧急,只得弃了马,奔走山下逃命。不期竹中钻出两个人来,各拿一把钢叉,张俭、张韬措手不及,被两个拿叉戳翻,直捉下山来。原来戳翻张俭、张韬的,是解珍、解宝。卢先锋见拿二人到来,大喜,与李逵等合兵一处,会同众将,同到□亭山大寨中来,参见宋先锋等,诉说折了董平、张清、周通一事,彼各伤感,诸将尽来参拜了宋江,合兵一处下寨。次日,教把张俭解赴苏州张招讨军前,枭首示众。将张韬就寨前割腹剜心,遥空祭奠董平、张清、周通了当。宋先锋与吴用计议道:“启请卢先锋领本部人马,去接应德清县路上呼延灼等这支军,同到此间,计合取城。”卢俊义得令,便点本部兵马起程,取路望奉口镇进发。三军路上,到得奉口,正迎着司行方败残军兵回来。卢俊义接着,大杀一阵,司行方坠水而死,其余各自逃散去了。呼延灼参见卢先锋,合兵一处,回来□亭山总寨,参见宋先锋等,诸将会合计议。宋江见两路军马都到了杭州,那宣州、湖州、独松关等处,皆是张招讨、从参谋自调统制前去各处护境安民,不在话下。宋江看呼延灼部内,不见了雷横、龚旺二人。呼延灼诉说:“雷横在德清县南门外,和司行方交锋,斗到三十合.被司行方砍下马去。龚旺因和黄爱交战,赶过溪来,和人连马,陷倒在溪里,被南军乱枪戳死。米泉却是索超一斧劈死。黄爱、徐白,众将向前活捉在此。司行方赶逐在水里淹死。薛永南乱军中逃难,不知去向。”宋江听得又折了雷横、龚旺两个兄弟,泪如雨下,对众将道:“前日张顺与我托梦时,见右边立着三、四个血污衣襟之人,在我面前现形,正是董平、张清、周通、雷横、龚旺这夥阴魂了。我若得了杭州宁海军时,重重地请僧人设斋,做好事,追荐超度众兄弟。”将黄爱、徐白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不在话下。
当日宋江叫杀牛宰马,宴劳众军。次日,与吴用计议定了,分拨正偏将佐,攻打杭州。副先锋卢俊义,带领正偏将一十二员,攻打候潮门:
林冲 呼延灼 刘唐 解珍 解宝
单廷 魏定国 陈达 杨春 杜迁
李云 石勇
花荣等正偏将一十四员,攻打艮山门:
花荣 秦明 朱武 黄信 孙立 李忠
邹渊 邹润 李立 白胜 汤隆 穆春
朱贵 朱富
穆弘等正偏将十一员,去西山寨内,帮助李俊等,攻打靠湖门:
李俊 阮小二 阮小五 孟康 石秀
樊瑞 马麟 穆弘 杨雄 薛永
丁得孙
孙新等正偏将八员,去东门寨帮助朱仝攻打菜市、荐桥等门:
朱仝 史进 鲁智深 武松 孙新
顾大嫂 张青 孙二娘
东门寨内,取回偏将八员,兼同李应等,管领各寨探事,各处策应:
李应 孔明 杨林 杜兴 童威 童猛
王英 扈三娘
正先锋使宋江带领正偏将二十一员,攻打北关门大路:
吴用 关胜 索超 戴宗 李逵 吕方
郭盛 欧鹏 邓飞 燕顺 凌振 鲍旭
项充 李衮 宋清 裴宣 蒋敬 蔡福
蔡庆 时迁 郁保四
当下宋江调拨将佐,取四面城门。
宋江等部领大队人马,直近北关门城下勒战。城上鼓响锣鸣,大开城门,放下吊桥,石宝首先出马来战。宋军阵上,急先锋索超平生性急,挥起大斧,也不打话,飞奔出来,便斗石宝。两马相交,二将猛战,未及十合,石宝卖个破绽,回马便走。索超追赶,关胜急叫休去时,索超脸上着一锤,打下马去。邓飞急去救时,石宝马到,邓飞措手不及,又被石宝一刀,砍做两段。城中宝光国师,引了数员猛将,冲杀出来,宋兵大败,望北而走。却得花荣、秦明等刺斜里杀将来,冲退南军,救得宋江回寨。石宝得胜,欢天喜地,回城中去了。
宋江等回到□亭山大寨歇下,升帐而坐,又见折了索超、邓飞二将,心中好生纳闷。吴用谏道:“城中有此猛将,只宜智取,不可对敌。”宋江道:“似此损兵折将,用何计可取?”吴用道:“先锋计会各门了当,再引军攻打北关门。城里兵马,必然出来迎敌,我却佯输诈败,诱引贼兵,远离城郭,放炮为号,各门一齐打城。但得一门军马进城,便放起火来应号,贼兵必然各不相顾,可获大功。”宋江便唤戴宗传令知会。次日,令关胜引些少军马,去北关门城下勒战。城上鼓响,石宝引军出城,和关胜交马。战不过十合,关胜急退。石宝军兵赶来,凌振便放起炮来。号炮起时,各门都发起喊来,一齐攻城。
且说副先锋卢俊义引着林冲等调兵攻打候潮门,军马来到城下,见城门不关,下着吊桥。刘唐要夺头功,一骑马,一把刀,直抢入城去。城上看见刘唐飞马奔来,一斧砍断绳索,坠下闸板,可怜悍勇刘唐,连马和人同死于门下。原来杭州城子,乃钱王建都,制立三重门:关外一重闸板,中间两扇铁叶大门,里面又是一层排栅门。刘唐抢到城门下,上面早放下闸板来。两边又有埋伏军兵,刘唐如何不死!林冲、呼延灼见折了刘唐,领兵回营,报覆卢俊义。各门都入不去,只得且退,使人飞报宋先锋大寨知道。宋江听得又折了刘唐,被候潮门闸死,痛哭道:“屈死了这个兄弟!自郓城县结义,跟着晁天王上梁山泊,受了许多年辛苦,不曾快乐。大小百十场出战交锋,出百死,得一生,未尝折了锐气。谁想今日却死于此处!”军师吴用道:“此非良法。这计不成,倒送了一个兄弟。且教各门退军,别作道理。”宋江心焦,急欲要报仇雪恨,嗟叹不已。部下黑旋风便道:“哥哥放心,我明日和鲍旭、项充、李衮四人,好歹要拿石宝那厮!”宋江道:“那人英雄了得,你如何近傍得他?”李逵道:“我不信,我明日不捉得他,不来见哥哥面。”宋江道:“你只小心在意,休觑得等闲。”黑旋风李逵回到自己帐房里,筛下大碗酒、大盘肉,请鲍旭、项充、李衮来吃酒,说道:“我四个,从来做一路杀。今日我在先锋哥哥面前,砍了大嘴,明日要捉石宝那厮,你三个不要心懒。”鲍旭道:“哥哥今日也教马军向前,明日也教马军向前,今晚我等约定了,来日务要齐心向前,捉石宝那厮。我们四个都争口气!”次日早晨,李逵等四人,吃得醉饱了,都拿军器出寨,请先锋哥哥看杀。宋江见四个都半醉,便道:“你四个兄弟,休把性命作戏!”李逵道:“哥哥,休小觑我们!”宋江道:“只愿你们应得口便好!”宋江上马,带同关胜、欧鹏、吕方、郭盛四个马军将佐,来到北关门下,擂鼓摇旗搦战。李逵火杂杂地,抡着双斧,立在马前;鲍旭挺着板刀,睁着怪眼,只待杀;项充、李衮各挽一面团牌,插着飞刀二十四把,挺铁枪伏在两侧。只见城上鼓响锣鸣,石宝骑着一匹瓜黄马,拿着劈风刀,引两员首将,出城来迎敌,上首吴值,下首廉明。三员将却才出得城来,李逵是个不怕天地的人,大吼了一声,四个直奔到石宝马头前来。石宝便把劈风刀去迎时,早来到怀里。
李逵一斧,砍断马脚,石宝便跳下来,望马军群里躲了。鲍旭早把廉明一刀,砍下马来。两个牌手,早飞出刀来,空中似玉鱼乱跃,银叶交加。宋江把马军冲到城边时,城上擂木、炮石,乱打下来。宋江怕有疏失,急令退军,不想鲍旭早钻入城门里去了,宋江只叫得苦。石宝却伏在城门里面,看见鲍旭抢将入来,刺斜里只一刀,早把鲍旭砍做两断。项充、李衮急护得李逵回来。宋江军马,退还本寨,又见折了鲍旭,宋江越添愁闷,李逵也哭奔回寨里来。吴用道:“此计亦非良策。虽是斩得他一将,却折了李逵的副手。”
正是众人烦恼间,只见解珍、解宝到寨来报事。宋江问其备细时,解珍禀道:“小弟和解宝,直哨到南门外二十余里,地名范村,见江边泊着一连有数十只船,下去问时,原来是富阳县袁评事解粮船。小弟欲要把他杀了,本人哭道:‘我等皆是大宋良民,累被方腊不时科敛,但有不从者,全家杀害。我等今得天兵到来剪除,只指望再见太平之日,谁想又遭横亡。’小弟见他说的情切,不忍杀他,又问他道:‘你缘何却来此处?’他说:‘为近奉方天定令旨,行下各县,要刷洗村坊,着科敛白粮五万石。老汉为头,敛得五千石,先解来交纳。今到此间,为大军围城杀,不敢前去,屯泊在此。’小弟得了备细,特来报知主将。”吴用大喜道:“此乃天赐其便,这些粮船上,定要立功。便请先锋传令,就是你两个弟兄为头,带将炮手凌振,并杜迁、李云、石勇、邹渊、邹润、李立、白胜、穆春、汤隆,王英、扈三娘,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三对夫妻,扮作艄公、艄婆,都不要言语,混杂在艄后,一搅进得城去,便放连珠炮为号,我这里自调兵来策应。”解珍、解宝唤袁评事上岸来,传下宋先锋言语道:“你等既宋国良民,可依此行计。事成之后,必有重赏。”此时不由袁评事不从,许多将校,已都下船。却把船上艄公人等,都只留在船上杂用,却把艄公衣服脱来,与王英、孙新、张青穿了,装扮做艄公。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三人女将,扮做艄婆,小校人等都做摇船水手。军器、众将都埋藏在船舱里,把那船一齐都放到江岸边。此时各门围哨的宋军,也都不远。袁评事上岸,解珍、解宝和那数个艄公跟着,直到城下叫门。城上得知,问了备细来情,报入太子宫中。方天定便差吴值开城门,直来江边,点了船只,回到城中,奏知方天定。方天定差下六员将,引一万军出城,拦住东北角上,着袁评事搬运粮米,入城交纳。此时众将人等,都杂在艄公、水手人内,混同搬粮运米入城,三个女将也随入城里去了。五千粮食,须臾之间,都搬运已了。六员首将却统引军入城中。宋兵分投而来,复围住城郭,离城三、二里,列着阵势。当夜二更时分,凌振取出九箱子母等炮,直去吴山顶上,放将起来;众将各取火把,到处点着。城中不一时,鼎沸起来,正不知多少宋军在城里。方天定在宫中,听了大惊,急急披挂上马时,各门城上军士,已都逃命去了。宋兵大振,各自争功夺城。
且说城西山内李俊等,得了将令,引军杀到净慈港,夺得船只,便从湖里使将过来涌金门上岸。众将分投去抢各处水门,李云、石秀首先登城。就夜城中混战,止存南门不围,亡命败军都从那门下奔走。却说方天定上得马,四下里寻不着一员将校,止有几个步军跟着,出南门奔走,忙忙似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走得到五云山下,只见江里走起一个人来,口里衔着一把刀,赤条条跳上岸来。方天定在马上见来得凶,便打马要走。可奈那匹马作怪,百般打也不动,却似有人笼住嚼环的一般。那汉抢到马前,把方天定扯下马来,一刀便割了头,却骑了方天定的马,一手提了头,一手执刀,奔回杭州城来。林冲、呼延灼领兵
赶到六和塔时,恰好正迎着那汉。二将认得是船火儿张横,吃了一惊。呼延灼便叫:“贤弟那里来?”张横也不应,一骑马直跑入城里去。此时宋先锋军马大队已都入城了,就在方天定宫中为帅府,众将校都守住行宫。望见张横一骑马跑将来,众人皆吃一惊。张横直到宋江面前,滚鞍下马,把头和刀,撇在地下,纳头拜了两拜,便哭起来,宋江慌忙抱住张横道:“兄弟,你从那里来?阮小七又在何处?”张横道:“我不是张横。”宋江道:“你不是张横,却是谁?”张横道:“小弟是张顺。因在涌金门外,被枪箭攒死,一点幽魂,不离水里飘荡,感得西湖震泽龙君,收做金华太保,留于水府龙宫为神。今日哥哥打破了城池,兄弟
一魂缠住方天定,半夜里随出城去,见哥哥张横在大江里,来借哥哥身壳,飞奔上岸,跟在五云山脚下,杀了这贼,迳奔来见哥哥。”说了,蓦然倒地。宋江亲自扶起,张横睁开眼,看了宋江并众将,刀剑如林,军士丛满,张横道:“我莫不在黄泉见哥哥么?”宋江哭道:“却才你与兄弟张顺附体,杀了方天定这贼,你不曾死,我等都是阳人,你可精细着。”张横道:“恁地说时,我的兄弟已死了!”宋江道:“张顺因要从西湖水底下去水门,入城放火,不想至涌金门外越城,被人知觉,枪箭攒死在彼。”张横听了,大哭一声:“兄弟!”蓦然倒了。众人看张横时,四肢不举,两眼朦胧,七魄悠悠,三魂杳杳。正是:未从五道将军去,定是无常二鬼催。毕竟张横闷倒,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六回 卢俊义分兵歙州道 宋公明大战乌龙岭 话说当下张横听得道没了他兄弟张顺,烦恼得昏晕了半晌,却救得苏醒。宋江道:“且扶在帐房里调治,却再问他海上事务。”宋江令裴宣、蒋敬写录众将功劳,辰巳时分,都在营前聚集。李俊、石秀生擒吴值,三员女将生擒张道原,林冲蛇矛戳死冷恭,解珍、解宝杀了崔,只走了石宝、邓元觉、王绩、晁中、温克让五人。宋江便出榜安抚百姓,赏劳三军,把吴值、张道原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施行。献粮袁评事申文保举作富阳县令,张招讨处关领空头官诰,不在话下。 众将都到城中歇下,左右报道:“阮小七从江里上岸,入城来了。”宋江唤到帐前问时,说道:“小弟和张横并侯健、段景住带领水手,海边觅得船只,行至海盐等处,指望便使入钱塘江来。不期风水不顺,打出大洋里去了。急使得回来,又被风打破了船,众人都落在水里。侯健、段景住不识水性,落下去死在海中,众多水手各自逃生四散去了。小弟赴水到海口,进得赭山门,被潮直漾到半山,赴水回来。却见张横哥哥在五云山江里,本待要上岸来,又不知他在那地里。昨夜望见城中火起,又听得连珠炮响,想必是哥哥在杭州城厮杀,以此从江里上岸来。不知张横曾到岸也不曾?”宋江说张横之事,与阮小七知道,令和他自己两个哥哥相见了,依前管领水军头领船只。宋江传令,先调水军头领,去江里收拾江船,伺候征进睦州。想起张顺如此通灵显圣,去涌金门外,靠西湖边,建立庙宇,题名“金华太保”,宋江亲去祭奠。后来收伏方腊,有功于朝,宋江回京,奏知此事,特奉圣旨,敕封为“金华将军”,庙食杭州。
再说宋江在行宫内,因思渡江以来,损折许多将佐,心中十分悲怆,却去净慈寺修设水陆道场七昼夜,判施斛食,济拔沈冥,超度众将,各设灵位享祭。做了好事已毕,将方天定宫中一应禁物,尽皆毁坏,所有金银、宝贝、罗缎等项,分赏诸将军校。杭州城百姓俱宁,设宴庆赏,当与军师从长计议,调兵收复睦州。此时已是四月尽间,忽闻报道:“副都督刘光世并东京天使,都到杭州。”宋江当下引众将出北关门迎接入城,就行宫开读圣旨:“敕先锋使宋江等收剿方腊,累建大功,敕赐皇封御酒三十五瓶,锦衣三十五领,赏赐正将。其余偏将,照名支给赏赐缎匹。”原来朝廷只知公孙胜不曾渡江,收剿方腊,却不知折了许多头领。宋江见了三十五员锦衣、御酒,蓦然伤心,泪不能止。天使问时,宋江把折了众将的话,对天使说知。天使道:“如此折将,朝廷怎知?下官回京,必当奏闻。”那时设宴款待天使,刘光世主席,其余大小将佐,各依次序而坐。御赐酒宴,各各沾恩。现亡正偏将佐,留下锦衣、御酒赏赐,次日设位,遥空享祭。宋江将一瓶御酒、一领锦衣,去张顺庙里,呼名享祭。锦衣就穿泥神身上,其余的都只遥空焚化。天使住了几日,送回京师。
不觉迅速光阴,早过了数十日。张招讨差文书来,催促先锋进兵。宋江与吴用请卢俊义商议:“此去睦州,沿江直抵贼巢。此去歙州,却从昱岭关小路而去。今从此处分兵征剿,不知贤弟兵取何处?”卢俊义道:“主兵遣将,听从哥哥严令,安敢选择?”宋江道:“虽然如此,试看天命。”作两队分定人数,写成两处阄子,焚香祈祷,各阄一处。宋江拈阄得睦州,卢俊义拈阄得歙州。宋江道:“方腊贼巢,正是清溪县帮源洞中。贤弟取了歙州,可屯住军马,申文飞报知会,约日同攻清溪贼洞。”卢俊义便请宋公明酌量分调将佐军校。
先锋使宋江带领正偏将佐三十六员,攻取睦州并乌龙岭:
军师吴用 关胜 花荣 秦明 李应
戴宗 朱仝 李逵 鲁智深 武松
解珍 解宝 吕方 郭盛 樊瑞
马麟 燕顺 宋清 项充 李衮
王英 扈三娘 凌振 杜兴 蔡福
蔡庆 裴宣 蒋敬 郁保四
水军头领正偏将佐七员,部领船只,随军征进睦州:
李俊 阮小二 阮小五 阮小七 童猛
童威 孟康
副先锋卢俊义管领正偏将佐二十八员,收取歙州并昱岭关:
军师朱武 林冲 呼延灼 史进 杨雄
石秀 单廷 魏定国 孙立 黄信
欧鹏 杜迁 陈达 杨春 李忠
薛永 邹渊 李立 李云 邹润
汤隆 石勇 时迁 丁得孙 孙新
顾大嫂 张青 孙二娘
当下卢先锋部领正偏将校,共计二十九员,随行军兵三万人马,择日辞了刘都督,别了宋江,引兵望杭州取山路,经过临安县,进发登程去了。却说宋江等整顿船只军马,分拨正偏将校,选日祭旗出师,水陆并进,船骑相迎。此时杭州城内瘟疫盛行,已病倒六员将佐:是张横、穆弘、孔明、朱贵、杨林、白胜。患体未痊,不能征进,就拨穆春、朱富看视病人,共是八员,寄留杭州。其余众将,尽随宋江攻取睦州,共计三十七员,取路沿江望富阳县进发。
且不说两路军马起程,再说柴进同燕青,自秀州李亭别了宋先锋,行至海盐县前,到海边趁船,使过越州,迤逦来到诸暨县,渡过渔浦,前到睦州界上。把关隘将校拦住,柴进告道:“某乃是中原一秀士,能知天文地理,善会阴阳,识得六甲风云,辨别三光气色,九流三教,无所不通,遥望江南有天子气而来,何故闭塞贤路?”把关将校,听得柴进言语不俗,便问姓名。柴进道:“某乃姓柯名引,一主一仆,投上国而来,别无他故。”守将见说,留住柴进,差人迳来睦州,报知右丞相祖士远、参政沈寿、佥书桓逸、元帅谭高,四个跟前禀了。便使人接取柴进至睦州相见,各叙礼罢,柴进一段话,耸动那四个,更兼柴进一表非俗,那里坦然不疑。右丞相祖士远大喜,便叫佥书桓逸,引柴进去清溪大内朝觐。原来睦州、歙州,方腊都有行宫大殿,内却有五府六部总制在清溪县帮源洞中。且说柴进、燕青跟随桓逸,来到清溪帝都,先来参见左丞相娄敏中。柴进高谈阔论,一片言语,娄敏中大喜,就留柴进在相府管待。看了柴进、燕青出言不俗,知书通礼,先自有八分欢喜。这娄敏中原是清溪县教学的先生,虽有些文章,苦不甚高,被柴进这一段话,说得他大喜。过了一宿,次日早朝,等候方腊王子升殿,内列着侍御、嫔妃、彩女,外列九卿四相、文武两班、殿前武士,金瓜长随侍从。当有左丞相娄敏中出班启奏:“中原是孔夫子之乡。今有一贤士,姓柯名引,文武兼资,智勇足备,善识天文地理,能辨六甲风云,贯通天地气色,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不通达,望天子气而来,现在朝门外,伺候我主传宣。”方腊道:“既有贤士到来,便令白衣朝见。”各门大使传宣,引柴进到于殿下。拜舞起居,山呼万岁已毕,宣入前。方腊看见柴进一表非俗,有龙子龙孙气象,先有八分喜气。方腊问道:“贤士所言,望天子气而来,在于何处?”柴进奏道:“臣柯引贱居中原,父母双亡,只身学业,传先贤之秘诀,授祖师之玄文。近日夜观干象,见帝星明朗,正照东吴。因此不辞千里之
劳,望气而来。特至江南,又见一缕五色天子之气,起自睦州。今得瞻天子圣颜,抱龙凤之姿,挺天日之表,正应此气。臣不胜欣幸之至!”言讫再拜。方腊道:“寡人虽有东南地土之分,近被宋江等侵夺城池,将近吾地,如之奈何?”柴进奏道:“臣闻古人有言:‘得之易,失之易;得之难,失之难。’今陛下东南之境,开基以来,席卷长驱,得了许多州郡。今虽被宋江侵了数处,不久气运复归于圣上。陛下非止江南之境,他日中原社稷,亦属陛下。”方腊见此等言语,心中大喜,敕赐锦墩命坐,管待御宴,加封为中书侍郎。自此柴进每日得近方腊,无非用些阿谀美言谄佞,以取其事。未经半月,方腊及内外官僚,无一人不喜柴进。次后,方腊见柴进署事公平,尽心喜爱,却令左丞相娄敏中做媒,把金芝公主招赘柴进为驸马,封官主爵都尉。燕青改名云璧,人都称为云奉尉。柴进自从与公主成亲之后,出入宫殿,都知内外备细。方腊但有军情重事,便宣柴进至内宫计议。柴进时常奏说:“陛下气色真正,只被罡星冲犯,尚有半年不安,直待并得宋江手下无了一员战将,罡星退度,陛下复兴基业,席卷长驱,直占中原之地。”方腊道:“寡人手下爱将数员,尽被宋江杀死,似此奈何?”柴进又奏道:“臣夜观天象,陛下气数,将星虽多数十位,不为正气,未久必亡。却有二十八宿星象,正来辅助陛下,复兴基业。宋江夥内,亦有十数员来降。此也是数中星宿,尽是陛下开疆展土之臣也!”方腊听了大喜。
且不说柴进做了驸马,却说宋江部领大队人马军兵,离了杭州,望富阳县进发,时有宝光国师邓元觉并元帅石宝、王绩、晁中、温克让五个,引了败残军马,守住富阳县关隘,却使人来睦州求救。右丞相祖士远当差两员亲军指挥使,引一万军马,前来策应。正指挥白钦、副指挥景德,两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来到富阳县,和宝光国师等合兵一处,占住山头。宋江等大队军马,已到七里湾,水军引着马军,一发前进。石宝见了,上马带流星锤,拿劈风刀,离了富阳县山头,来迎宋江。关胜正欲出马,吕方叫道:“兄长少停,看吕方和这厮斗几合。”宋江在门旗影里看时,吕方一骑马,一枝戟,直取石宝,那石宝使劈风刀相迎。两个斗到五十合,吕方力怯,郭盛见了,便持戟纵马,前来夹攻,那石宝一口刀,战两枝戟,没半分漏泄。正斗到酣处,南边宝光国师急鸣锣收军。原来见大江里战船乘着顺风,都上滩来,却来傍岸。怕他两处夹攻,因此鸣锣收军。吕方、郭盛缠住厮杀,那里肯放。石宝又斗了三、五合,宋兵阵上,朱仝一骑马、一条枪,又去夹攻。石宝战不过三将,分开兵器便走。宋江鞭梢一指,直杀过富阳山岭。石宝军马,于路屯扎不住,直到桐庐县界内。宋江连夜进兵,过白蜂岭下寨。当夜差遣解珍、解宝、燕顺、王矮虎、一丈青取东路,李逵、项充、李衮、樊瑞、马麟取西路,各带一千步军,去桐庐县劫寨,江里却教李俊、三阮、二童、孟康七人取水路进兵。且说解珍等引着军兵杀到桐庐县时,已是三更天气。宝光国师正和石宝计议军务,猛听的一声炮响,众人上马不迭。急看时,三路火起,诸将跟着石宝,只顾逃命,那里敢来迎敌。三路军马,横冲直撞杀将来。温克让上得马迟,便望小路而走,正撞着王矮虎、一丈青。他夫妻二人一发上,把温克让横拖倒拽,活捉去了。李逵和项充、李衮、樊瑞、马麟只顾在县里杀人放火。宋江见报,催趱军兵,拔寨都起,直到桐庐县驻屯军马。王矮虎、一丈青献温克让请功。宋江教把温克让解赴杭州张招讨前斩首,不在话下。
次日,宋江调兵,水陆并进,直到乌龙岭下,过岭便是睦州。此时宝光国师引着众将,都上岭去把关隘,屯驻军马。那乌龙关隘,正靠长江,山峻水急,上立关防,下排战舰。宋江军马近岭下屯驻,扎了寨栅。步军中差李逵、项充、李衮,引五百牌手,出哨探路。到得乌龙岭下,上面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前进,无计可施,回报宋先锋。宋江又差阮小二、孟康、童猛、童威四个,先掉一半战船上滩。当下阮小二带了两个副将,引一千水军,分作一百只船上,摇旗擂鼓,唱着山歌,渐近乌龙岭边来。原来乌龙岭下,那面靠山,却是方腊的水寨。那寨里也屯着五百只战船,船上有五千来水军。为头的四个水军总管,名号浙江四龙。那四龙:
玉爪龙都总管成贵
锦鳞龙副总管翟源
冲波龙左副管乔正
戏珠龙右副管谢福 这四个总管,原是钱塘江里艄公,投奔方腊,却受三品职事。当日阮小二等,乘驾船只,从急流下水,摇上滩去。南军水寨里四个总管,已自知了,准备下五十连火排。原来这火排,只是大松杉木穿成,排上都堆草把,草把内暗藏着硫黄、焰硝引火之物,把竹索编住,排在滩头。这里阮小二和孟康、童威、童猛四个,只顾摇上滩去。那四个水军总管在上面看见了,各打一面干红号旗,驾四只快船,顺水摇将下来。阮小二看见,喝令水手放箭,那四只快船便回。阮小二便叫乘势赶上滩去,四只快船,傍滩住了,四个总管,却跳上岸,许多水手们也都走了。阮小二望见滩上水寨里船广,不敢上去,正在迟疑间,只见乌龙岭上把旗一招,金鼓齐鸣,火排一齐点着,望下滩顺风冲将下来,背后大船一齐喊起,都是长枪、挠,尽随火排下来。童威、童猛见势大难近,便把船傍岸,弃了船只,爬过山边,上了山,寻路回寨。阮小二和孟康,兀自在船上迎敌,火排连烧将来。阮小二急下水时,后船赶上,一挠搭住。阮小二心慌,怕吃他拿去受辱,扯出腰刀,自刎而亡。孟康见不是头,急要下水时,火排上火炮齐发,一炮正打中孟康头盔,透顶打做肉泥。四个水军总管,却上火船,杀将下来。李俊和阮小五、阮小七都在后船,见前船失利,沿江岸杀来,只得急忙转船,便随顺水放下桐庐岸来。再说乌龙岭上宝光国师并元帅石宝,见水军总管得胜,乘势引军杀下岭来。水深不能相赶,路远不能相追,宋兵复退在桐庐驻扎,南兵也收军上乌龙岭去了。
宋江在桐庐扎驻寨栅,又见折了阮小二、孟康,在帐中烦恼,寝食俱废,梦寐不安。吴用与众将苦劝不得。阮小七、阮小五,挂孝已了,自来谏劝宋江道:“我哥哥今日为国家大事,折了性命,也强似死在梁山泊,埋没了名目。先锋主兵不须烦恼,且请理国家大事。我弟兄两个,自去复仇。”宋江听了,稍稍回颜。次日,仍复整点军马,再要进兵。吴用谏道:“兄长未可急性,且再寻思计策,度岭未迟。”只见解珍、解宝便道:“我弟兄两个,原是猎户出身,巴山度岭得惯,我两个装做此间猎户,爬上山去,放起一把火来,教那贼兵大惊,必然弃了关去。”吴用道:“此计虽好,只恐这山险峻,难以进步,倘或失脚,性命难保。”解珍、解宝便道:“我弟兄两个,自登州越狱上梁山泊,托哥哥福荫,做了许多年好汉,又受了国家诰命,穿了锦袄子,今日为朝廷,便粉骨碎身,报答仁兄,也不为多。”宋江道:“贤弟休说这凶话!只愿早早干了大功回京,朝廷不肯亏负我们。你只顾尽心竭力,与国家出力。”解珍、解宝便去拴束,穿了虎皮套袄,腰里各跨一口快刀,提了钢叉。两个来辞了宋江,便取小路望乌龙岭上来。此时才有一更天气,路上撞着两个伏路小军。二人结果了两个,到得岭下时,已有二更。听得岭上寨内,更鼓分明,两个不敢从大路走,攀藤揽葛,一步步爬上岭来。是夜月光明朗,如同白日,两个三停爬了二停之上,望见岭上灯光闪闪。两个伏在岭门边听时,上面更鼓,已打四更。解珍暗暗地叫兄弟道:“夜又短,天色无多时了。我两个上去罢。”两个又攀援上去。正爬到岩壁崎岖之处,悬崖险峻之中,两个只顾爬上去,手脚都不闲,却把搭膊拴住钢叉,拖在背后,刮得竹藤乱响,山岭上早吃人看见了。解珍正爬在山凹处,只听得上面叫声:“着!”一挠钩正搭住解珍头髻。解珍急去腰里拔得刀出来时,上面已把他提得脚悬了。解珍心慌,连忙一刀,砍断挠钩,却从空里坠下来。可怜解珍做了半世好汉,从这百十丈高岩上,倒撞下来,死于非命。下面都是狼牙乱石,粉碎了身躯。解宝见哥哥颠将下去,急退步下岭时,上头早滚下大小石块,并短弩弓箭,从竹藤里射来。可怜解宝为了一世猎户,做一块儿射死在乌龙岭边,竹藤丛里,两个身死。
天明,岭上差人下来,将解珍、解宝尸首,就风化在岭上。探子听得备细,报与宋先锋知道,解珍、解宝己死在乌龙岭。宋江听得又折了解珍、解宝,哭得几番昏晕,便唤关胜、花荣点兵取乌龙岭关隘,与四个兄弟报仇。吴用谏道:“仁兄不可性急,已死者皆是天命。若要取关,不可造次。须用神机妙策,智取其关,方可调兵遣将。”宋江怒道:“谁想把我们弟兄手足,三停损了一停。不忍那贼们把我兄弟风化在岭上,今夜必须提兵先去,夺尸首回来,俱棺譎埋葬。”吴用阻道:“贼兵将风化,诚恐有计,兄长未可造次。”宋江那里肯听军师谏劝,随即点起三千精兵,带领关胜、花荣、吕方、郭盛四将,连夜进兵,到乌龙岭时,已是二更时分。小校报道:“前面风化起两个人在那里,敢是解珍、解宝的尸首。”宋江纵马亲自来看时,见两株树上,把竹竿挑起两个尸首,树上削去了一片皮,写两行大字在上,月黑不见分晓。宋江令讨放炮火种,吹起灯来看时,上面写道:“宋江早晚也号令在此处。”宋江看了大怒,却传令人上树去取尸首,只见四下里火把齐起,金鼓乱鸣,团团军马围住。当前岭上,早乱箭射来。江里船内水军,都纷纷上岸来。宋江见了,叫声苦,不知高低。急退军时,石宝当先截住去路,转过侧首,又是邓元觉杀将下来。直使:规模有似马陵道,光景浑如落凤坡。毕竟宋江军马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七回 睦州城箭射邓元觉 乌龙岭神助宋公明 话说宋江因要救取解珍、解宝的,到于乌龙岭下,正中了石宝计策。四下里伏兵齐起,前有石宝军马,后有邓元觉截住回路。石宝厉声高叫:“宋江不下马受降,更待何时?”关胜大怒,拍马抡刀战石宝。两将交锋未定,后面喊声又起。脑背后却是四个水军总管,一齐登岸,会同王绩、晁中,从岭上杀将下来。花荣急出,当住后队,便和王绩交战。斗无数合,花荣便走。王绩、晁中乘势赶来,被花荣手起,急放连珠二箭,射中二将,翻身落马。
众军呐声喊,不敢向前,退后便走。四个水军总管,见一连射死王绩、晁中,不敢向前,因此花荣抵敌得住。刺斜里又撞出两阵军来:一队是指挥白钦,一队是指挥景德。这里宋江阵中二将齐出,吕方便迎住白钦交战,郭盛便与景德相持,四下里分头杀,敌对死战。宋江正慌促间,只听得南军后面,喊杀连天,众军奔走。原来却是李逵引两个牌手--项充、李衮,一千步军,从石宝马军后面杀来。邓元觉引军却待来救应时,背后撞过鲁智深、武松,两口戒刀,横剁直砍,浑铁禅杖,一冲一戳,两个引一千步军,直杀入来。随后又是秦明、李应、朱仝、燕顺、马麟、樊瑞、一丈青、王矮虎,各带马军步军,舍死撞杀入来。四面宋
兵,杀散石宝、邓元觉军马,救得宋江等回桐庐县去,石宝也自收兵上岭去了。宋江在寨中称谢众将:“若非我兄弟相救,宋江已与解珍、解宝同为泉下之鬼。”吴用道:“为是兄长此去,不合愚意,惟恐有失,便遣众将相援。”宋江称谢不已。
且说乌龙岭上石宝、邓元觉两个元帅,在寨中商议道:“即目宋江兵马,退在桐庐县驻扎,倘或被他私越小路,度过岭后,睦州咫尺危矣。不若国师亲往清溪大内,面见天子,奏请添调军马,守护这条岭隘,可保长久。”邓元觉道:“元帅之言极当,小僧便往。”邓元觉随即上马,先来到睦州,见了右丞相祖士远说:“宋江兵强人猛,势不可当,军马席卷而来,诚恐有失。小僧特来奏请添兵遣将,保守关隘。”祖士远听了,便同邓元觉上马,离了睦州,一同到清溪县帮源洞中,先见了左丞相娄敏中说过了,奏请添调军马。次日早朝,方腊升殿,左右二丞相,一同邓元觉,朝见拜舞已毕,邓元觉向前起居万岁,便奏道:“臣僧元觉领着圣旨,与太子同守杭州。不想宋江军马,兵强将勇,席卷而来,势难迎敌,致被袁评事引诱入城,以致失陷杭州,太子贪战,出奔而亡。今来元觉与元帅石宝,退守乌龙岭关隘,近日连斩宋江四将,声势颇振。即目宋江已进兵到桐庐驻扎,诚恐早晚贼人私越小路,透过关来,岭隘难保。请陛下早选良将,添调精锐军马,同保乌龙岭关隘,以图退贼,克复城池。”方腊道:“各处军兵,已都调尽。近日又为歙州昱岭上关隘甚紧,又分去了数万军兵。止有御林军马,寡人要护御大内,如何四散调得开去?”邓元觉又奏道:“陛下不发救兵,臣僧无奈。若是宋兵度岭之后,睦州焉能保守?”左丞相娄敏中出班奏曰:“这乌龙岭
关隘,亦是要紧去处。臣知御林军兵,总有三万,可分一万,跟国师去保守关隘。乞我王圣鉴。”方腊不听娄敏中之言,坚执不肯调拨御林军马,去救乌龙岭。当日朝罢,众人出内。娄丞相与众官商议,只教祖丞相睦州分一员将,拨五千军,与国师去保乌龙岭。因此,邓元觉同祖士远回睦州来,选了五千精锐军马,首将一员夏侯成,回到乌龙岭寨内,与石宝说知此事。石宝道:“既是朝廷不拨御林军马,我等且守住关隘,不可出战。着四个水军总管,牢守滩头江岸边,但有船来,便去杀退,不可进兵。”
且不说宝光国师同石宝、白钦、景德、夏侯成五个守住乌龙岭关隘。却说宋江自折了将佐,只在桐庐县驻扎,按兵不动。一住二十余日,不出交战,忽有探马报道:“朝廷又差童枢密赍赏赐已到杭州。听知分兵两路,童枢密转差大将王禀,俵分赏赐,投昱岭关卢先锋军前去了。童枢密即目便到。”宋江见报,便与吴用众将,都离县二十里迎接。来到县治里,开读圣旨,便将赏赐分给众将。宋江等参拜童枢密,随即设宴管待。童枢密问道:“征进之间,多听得损折将佐。”宋江垂泪禀道:“往年跟随赵枢相,北征辽虏,兵将全胜,端的不曾折了一个将校。自从奉敕来征方腊,未离京师,首先去了公孙胜,驾前又留下了数人,进兵渡得江来,但到一处,必折损数人。近又有八、九个将佐,病倒在杭州,存亡未保。前面乌龙岭杀二次,又折了几将。盖因山险水急,难以对阵,急切不能打透关隘。正在忧惶之际,幸得恩相到此。”童枢密道:“今上天子,多知先锋建立大功,后闻损折将佐,特差下官引大将王禀、赵谭,前来助阵。已使王禀赏赐往卢先锋处,分俵给散众将去了。”随唤赵谭与宋江等相见,俱于桐庐县驻扎,饮宴管待已了。
次日,童枢密整点军马,欲要去打乌龙岭关隘。吴用谏道:“恩相未可轻动。且差燕顺、马麟去溪僻小径去处,寻览当村土居百姓,问其向道,别求小路,度得关那边去。两面夹攻,彼此不能相顾,此关唾手可得。”宋江道:“此言极妙。”随即差遣马麟、燕顺,引数十个军健,去村落中,寻访百姓问路。去了一日,至晚,引将一个老儿来见宋江。宋江问道:“这老者是甚人?”马麟道:“这老的是本处土居人户,都知这里路径溪山。”宋江道:“老者,你可指引我一条路径,过乌龙岭去,我自重重赏你。”老儿告道:“老汉祖居是此间百姓,累被方腊残害,无处逃躲,幸得天兵到此,万民有福,再见太平。老汉指引一条小路:过乌龙岭去,便是东管,取睦州不远,便到北门,却转过西门,便是乌龙岭。”宋江听了大喜,随即叫取银物,赏了引路老儿,留在寨中,又着人与酒饭管待。次日,宋江请启童枢密守把桐庐县,自领正偏将一十二员,取小路进发。那十二员,是花荣、秦明、鲁智深、武松、戴宗、李逵、樊瑞、王英、扈三娘、项充、李衮、凌振。随行马步军兵一万人数,跟着引路老儿便行。马摘銮铃,军士衔枚疾走。至小牛岭,已有一夥军兵拦路。宋江便叫李逵、项充、李衮冲杀入去,约有三、五百守路贼兵,都被李逵等杀尽。四更前后,已到东管。本处守把将伍应星,听得宋兵已透过东管,思量部下只有二千人马,如何迎敌得,当时一哄都走了。迳回睦州,报与祖丞相等知道:“今被宋江军兵,私越小路,已透过乌龙岭这边,尽到东管来了。”祖士远听了大惊,急聚众将商议。宋江已令炮手凌振放起连珠炮。乌龙岭上寨中石宝等听得大惊,急使指挥白钦引军探时,见宋江旗号,遍天遍地,摆满山林。急退回岭上寨中,报与石宝等。石宝便道:“既然朝廷不发救兵,我等只坚守关隘,不要去救。”邓元觉便道:“元帅差矣!如今若不调兵救应睦州,也自由可。倘或内苑有失,我等亦不能保。你不去时,我自去救应睦州。”石宝苦劝不住。邓元觉点了五千人马,绰了禅杖,带领夏侯成下岭去了。
且说宋江引兵到了东管,且不去打睦州,先来取乌龙岭关隘,却好正撞着邓元觉。军马渐近,两军相迎,邓元觉当先出马挑战。花荣看见,便向宋江耳边低低道:“此人则除如此如此可获。”宋江点头道是,就嘱付了秦明。两将都会意了。秦明首先出马,便和邓元觉交战。斗到五、六合,秦明回马便走,众军各自东西四散。邓元觉看见秦明输了,倒撇了秦明,迳奔来捉宋江。原来花荣已准备了,护持着宋江,只待邓元觉来得较近,花荣满满地攀着弓,觑得亲切,照面门上飕地一箭。弓开满月,箭发流星,正中邓元觉面门,坠下马去,被众军杀死。一齐卷杀拢来,南兵大败,夏侯成抵敌不住,便奔睦州去了,宋兵直杀到乌龙岭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上去。宋兵却杀转来,先打睦州。
且说祖丞相见首将夏侯成逃来报说:“宋兵已度过东管,杀了邓国师,即日来打睦州。”祖士远听了,便差人同夏侯成去清溪大内,请娄丞相入朝启奏:“现今宋兵已从小路透过到东管,前来攻打睦州甚急,乞我王早发军兵救应,迟延必至失陷。”方腊听了大惊,急宣殿前太尉郑彪,点与一万五千御林军马,星夜去救睦州。郑彪奏道:“臣领圣旨,乞请天师同行策应,可敌宋江。”方腊准奏,便宣灵应天师包道乙。当时宣诏天师,直至殿下面君。包道乙打了稽首。方腊传旨道:“今被宋江兵马,看看侵犯寡人地面,累次陷了城池兵将。即目宋兵俱到睦州,可望天师阐扬道法,护国救民,以保江山社稷。”包天师奏道:“主上宽心,贫道不才,邾胸中之学识,仗陛下之洪福,一扫宋江兵马。”方腊大喜赐坐,设宴管待。包道乙饮罢,辞帝出朝。包天师便和郑彪、夏侯成商议起军。
原来这包道乙祖是金华山中人,幼年出家,学左道之法。向后跟了方腊,谋叛造反,但遇交锋,必使妖法害人,有一口宝剑,号为玄元混天剑,能飞百步取人。协助方腊,行不仁之事。因此尊为灵应天师。那郑彪原是婺州兰溪县都头出身,自幼使得枪棒惯熟,遭际方腊,做到殿帅太尉。酷爱道法,礼拜包道乙为师,学得他许多法术在身,但遇杀之处,必有云气相随。因此,人呼为郑魔君。这夏候成,亦是婺州山中人,原是猎户出身,惯使钢叉,自来随着祖丞相管领睦州。当日三个在殿帅府中,商议起军,门吏报道:“有司天太监浦文英来见。”天师问其来故,浦文英说道:“闻知天师与太尉将军三位,提兵去和宋兵战。文英夜观干象,南方将星,皆是无光,宋江等将星,尚有一半明朗者。天师此行虽好,只恐不利。何不回奏主上,商量投拜为上,且解一国之厄。”包天师听了大怒,掣出玄元混天剑,把这浦文英一剑挥为两段,急动文书,申奏方腊去讫。当下便遣郑彪为先锋,调前部军马出城前进。包天师为中军,夏侯成为合后,军马进发,来救睦州。
且说宋江兵将,攻打睦州,未见次第,忽闻探马报来,清溪救军到了。宋江听罢,便差王矮虎、一丈青两个出哨迎敌。夫妻二人,带领三千马军,投清溪路上来,正迎着郑彪,首先出马,便与王矮虎交战。两个更不打话,排开阵势,交马便斗。才到八、九合,只见郑彪口里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就头盔顶上,流出一道黑气来。黑气之中,立着一个金甲天神,手持降魔宝杵,从半空里打将下来。王矮虎看见,吃了一惊,手忙脚乱,失了枪法,被郑魔君一枪,戳下马去。一丈青看见戳了他丈夫落马,急舞双刀去救时,郑彪便来交战。略战一合,郑彪回马便走。一丈青要报丈夫之仇,急赶将来。郑魔君歇住铁枪,舒手去身边锦袋内,摸出一块镀金铜砖,扭回身,看着一丈青面门上只一砖,打落下马而死。可怜能战佳人,到此一场春梦。那郑魔君招转军马,却赶宋兵。宋兵大败,回见宋江,诉说王矮虎、一丈青都被郑魔君戳打伤死,带去军兵,折其大半。宋江听得又折了王矮虎、一丈青,心中大怒,急点起军马,引了李逵、项充、李衮,带了五千人马,前去迎敌。早见郑魔君军马已到。宋江怒气填胸,当先出马,大喝郑彪道:“逆贼怎敢杀吾二将!”郑彪便提枪出马,要战宋江。李逵见了大怒,掣起两把板斧,便飞奔出去,项充、李兖急舞蛮牌遮护,三个直冲杀入郑彪怀里去。那魔君回马便走,三个直赶入南兵阵里去。宋江恐折了李逵,急招起五千
人马,一齐掩杀,南兵四散奔走。宋江且叫鸣金收兵,两个牌手当得李逵回来,只见四下里乌云罩合,黑气漫天,不分南北东西,白昼如夜。宋江军马,前无去路,黑茫茫不见一物,自乱起来。宋江仰天叹曰:“莫非吾当死债此地矣!”从巳牌直到未牌,方才黑雾消散,微有些亮光,看见一周遭都是金甲大汉,团团围住。宋江见了惊倒在地,口中只说:“乞赐早死”,不敢仰面,耳边但听得风雨之声。手下将士,一个个都伏地受死。须臾,风雨过处,宋江却不见刀斧砍来,有一个来搀道:“请起!”宋江抬头看时,前面却是个秀才(以下缺文)“折了将佐,武松已成了废人,鲁智深又不知去向,不由我不伤感。”吴用劝道:“兄长且宜开怀,即目正是擒捉方腊之时,只以国家大事为重,不可忧损贵体。”宋江指着许多松树,说梦中之事,与军师知道。吴用道:“既然有此灵验之梦,莫非此处坊隅庙宇,有灵显之神,故来护佑兄长。”宋江道:“军师所见极当,就与足下进山寻访。”吴用当与宋江信步行入山林。未及半箭之地,松树林中,早见一所庙宇,金书牌额上写“乌龙神庙”。宋江、吴用入庙上殿看时,吃了一惊,殿上塑的龙君圣像,正和梦中见者无异。宋江再拜恳谢道:“多蒙龙君神圣救护之恩,未能报谢,望乞灵神助威。若平复了方腊,敬当一力申奏朝廷,重建庙宇,加封圣号。”宋江、吴用拜罢下阶,看那石碑时,神乃唐朝一进士,姓邵名俊,应举不第,坠江而死,天帝怜其忠直,赐作龙神。本处人民祈风得风,祈雨得雨,以此建立庙宇,四时享祭。宋江看了,随即叫取乌猪、白羊,祭祀已毕,出庙来再看备细,见周遭松树显化,可谓异事。直至如今,严州北门外,有乌龙大王庙,亦名万松林。
且说宋江谢了龙君庇佑之恩,出庙上马,回到中军寨内,便与吴用商议打睦州之策。坐至半夜,宋江觉道神思困倦,伏几而卧,只闻一人报曰:“有邵秀才相访。”宋江急忙起身,出帐迎接时,只见邵龙君长揖宋江道:“昨日若非小生救护,义士已被包道乙作起邪法,松树化人,擒获足下矣。适间深感祭奠之礼,特来致谢,就行报知睦州来日可破,方腊十三旬日可擒。”宋江正待邀请入帐再问间,忽被风声一搅,撒然觉来,又是一梦。宋江急请军师圆梦,说知其事。吴用道:“既是龙君如此显灵,来日便可进兵,攻打睦州。”宋江道:“言之极当。”至天明,传下军令,点起大队人马,攻取睦州,便差燕顺、马麟,守住乌龙岭这条大路,却调关胜、花荣、秦明、朱仝四员正将,当先进兵,来取睦州,便望北门攻打,却令凌振施放九厢子母等火炮,直打入城去。那火炮飞将起去,震的天崩地动,岳撼山摇,城中军马,惊得魂消魄丧,不杀自乱。且说包天师、郑魔君后军,已被鲁智深杀散,追赶夏侯成,不知下落。那时已将军马退入城中屯驻,却和右丞相祖士远、参政沈寿、佥书桓逸、元帅谭高、守将伍应星等商议;“宋兵已至,何以解救?”祖士远道:“兵临城下,将至濠边,若不死战,何以解之!打破城池,必被擒获,事在危急,尽须向前!”当下郑魔君引着谭高、伍应星,并牙将十数员,领精兵一万,开放城门,与宋江对敌。宋江教把军马略退半箭之地,让他军马出城摆列。那包天师拿着把交椅,坐在城头上,祖丞相、沈参政并桓佥书,皆坐在敌楼上看。郑魔君便挺跃枪马出阵。宋江阵上大刀关胜,出马舞刀,来战郑彪。二将交马,斗不数合,那郑彪如何敌得关胜,只办得架隔遮拦,左右躲闪。这包道乙正在城头上看了,便作妖法,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念着那助咒法,吹口气去,郑魔君头上滚出一道黑气,黑气中间显出一尊金甲神人,手提降魔杵,望空打将下来。南军队里,荡起昏邓邓黑云来。宋江见了,便唤混世魔王樊瑞来看,急令作法,并自念天书上回风破暗的密咒秘诀。只见关胜头盔上,早卷起一道白云,白云之中,也显出一尊神将,红发青脸,碧眼撩牙,骑一条乌龙,手执铁锤,去战郑魔君头上那尊金甲神人,下面两军呐喊。二将交锋,战无数合,只见上面那骑乌龙的天将,战退了金甲神人。下面关胜一刀,砍了郑魔君于马下。包道乙见宋军中风起雷响,急待起身时,被凌振放起一个轰天炮,一个火弹子,正打中包天师,头和身躯,击得粉碎。南兵大败,乘势杀入睦州,朱仝把元帅谭高一枪,戳在马下,李应飞刀杀死守将伍应星。睦州城下,见一火炮打中了包天师身躯,南军都滚下城去了。宋江军马,已杀入城,众将一发向前,生擒了祖丞相、沈参政、桓佥书,其余牙将,不问姓名,俱被宋兵杀死。
宋江等入城,先把火烧了方腊行宫,所有金帛,就赏与了三军众将,便出榜文安抚了百姓。尚兀自点军未了,探马飞报将来:“西门乌龙岭上,马麟被白钦一标枪标下去,石宝赶上,复了一刀,把马麟剁做两段。燕顺见了,便向前来战时,又被石宝那厮,一流星锤打死。 石宝得胜,即目引军乘势杀来。”宋江听得又折了燕顺、马麟,扼腕痛哭不尽。急差关胜、花荣、秦明、朱仝四将,迎敌石宝、白钦,就要取乌龙岭关隘。不是这四将来乌龙岭厮杀,有分教:清溪县里,削平哨聚贼兵;帮源洞中,活捉草头天子。直教:宋江等名标青史千年在,功播清时万古传。毕竟宋江等怎地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八回 卢俊义大战昱岭关 宋公明智取清溪洞 话说当下关胜等四将,飞马引军,杀到乌龙岭上,正接着石宝军马。关胜在马上大喝:“贼将安敢杀吾弟兄!”石宝见是关胜,无心恋战。便退上岭去,指挥白钦,却来战关胜。两马相交,军器并举,两个斗不到十合,乌龙岭上急又鸣锣收军。关胜不赶,岭上军兵,自乱起来。原来石宝只顾在岭东厮杀,却不提防岭西已被童枢密大驱人马,杀上岭来。宋军中大将王禀,便和南兵指挥景德杀。两个斗了十合之上,王禀将景德斩于马下。自此吕方、郭盛首先奔上山来夺岭,未及到岭边,山头上早飞下一块大石头,将郭盛和人连马打死在岭边。这面岭东关胜望见岭上大乱,情知岭西有宋兵上岭了,急招众将,一齐都杀上去。两面夹攻,岭上混战。吕方却好迎着白钦,两个交手杀。斗不到三合,白钦一枪搠来,吕方闪个过,白钦那条枪从吕方肋下戳个空。吕方这枝戟,却被白钦拨个倒横。两将在马上,各施展不得,都弃了手中军器,在马上你我相揪住。原来正遇着山岭峻处,那马如何立得脚牢,二将使得力猛,不想连人和马都滚下岭去。这两将做一处□死在那岭下。这边关胜等众将步行,都杀上岭来,两面尽是宋兵,已杀到岭上。石宝看见两边全无去路,恐吃捉了受辱,便用劈风刀自刎而死。宋江众将夺了乌龙岭关隘,关胜急令人报知宋先锋。江里水寨中四个水军总管,见乌龙岭已失,睦州俱陷,都弃了船只,逃过对江,被隔岸百姓,生擒得成贵、谢福,解送献入睦州。走了翟源、乔正,不知去向。宋兵大队,回到睦州。宋江得知,出城迎接。童枢密、刘都督入城屯驻,安营已了,出榜招抚军民复业,南兵投降者勿知其数。宋江尽将仓廒粮米,给散百姓,各归本乡,复为良民。将水军总管成贵、谢福割腹取心,致祭兄弟阮小二、孟康,并在乌龙岭亡过一应将佐,前后死魂,俱皆受享。再叫李俊等水军将佐,管领了许多船只,把获到贼首伪官,解送张招讨军前去了。宋江又见折了吕方、郭盛,惆怅不已,按兵不动,等候卢先锋兵马,同取清溪。
且不说宋江在睦州屯驻,却说副先锋卢俊义,自从杭州分兵之后,统领三万人马,本部下正偏将佐二十八员,引兵取山路,望杭州进发,经过临安镇钱王故都,道近昱岭关前。守关把隘,却是方腊手下一员大将,绰号小养由基庞万春,乃是江南方腊国中第一个会射弓箭的。带领着两员副将:一个唤做雷炯,一个唤做计稷。这两个副将,都蹬的七、八百斤劲弩,各会使一枝蒺藜骨朵,手下有五千人马。三个守把住昱岭关隘,听知宋兵分拨副先锋卢俊义引军到来,已都准备下了对敌器械,只待来军相近。且说卢先锋军马将次近昱岭关前,当日先差史进、石秀、陈达、杨春、李忠、薛永六员将校,带领三千步军,前去出哨。当下史进等六将,都骑战马,其余都是步军,迤逦哨到关下,并不曾撞见一个军马。史进在马上心疑,和众将商议。说言未了,早已来到关前。看时,见关上痭着一面彩砅白旗,旗下立着那小养由基庞万春,看了史进等大笑,骂道:“你这夥草贼,只好在梁山泊里住,勒宋朝招安诰命,如何敢来我这国土里装好汉!你也曾闻俺小养由基的名字么?我听得你这夥里,有个甚么小李广花荣,着他出来,和我比箭。先教你看我神箭!”说言未了,飕的一箭,正中史进,栽下马去。五将一齐急急向前,救得上马便回。又见山顶上一声锣响,左右两边松树林里,一齐放箭。五员将顾不得史进,各人逃命而走。转得过山嘴,对面两边山坡上,一边是雷炯,一边是计稷,那弩箭如雨一般射将来,总是有十分英雄,也躲不得这般的箭矢。可怜水浒六员将佐,都作南柯一梦。史进、石秀等六人,不曾透一个出来,做一堆儿都被射死在关下。三千步卒,止剩得百余个小军,逃得回来,见卢先锋说知此事。卢先锋听了大惊,如痴似醉,呆了半晌。神机军师朱武为陈达、杨春垂泪已毕,谏道:“先锋且勿烦恼,有误大事,可以别商量一个计策,去夺关斩将,报此仇恨。”卢俊义道:“宋公明兄长特分许多将校与我,今番不曾赢得一阵,首先倒折了六将,更兼三千军卒,止有得百余人回来,似此怎生到歙州相见?”朱武答道:“古人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等皆是中原、山东、河北人氏,不曾惯演水战,因此失了地利。须获得本处乡民,指引路径,方才知得他此间山路曲折。”卢先锋道:“军师这之极当,差谁去缉探路径好?”朱武道:“论我愚意,可差鼓上蚤时迁。他是个飞檐走壁的人,好去山中寻路。”卢俊义随即教唤时迁,领了言语,捎带了干粮,跨口腰刀,离寨去了。
且说时迁便望深山去处,只顾走寻路,去了半日,天色已晚,来到一个去处,远远地望见一点灯光明朗。时迁道:“灯光处必有人家。”趁黑地里,摸到灯明之处看时,却是个小小庵堂,里面透出灯光来。时迁来到庵前,便钻入去看时,见里面一个老和尚,在那里坐地诵经。时迁便乃敲他房门,那老和尚唤一个小行者来开门。时迁进到里面,便拜老和尚。那老僧便道:“客官休拜。现今万马千军杀之地,你如何走得到这里?”时迁应道:“实不敢瞒师父说,小人是梁山泊宋江的部下一个偏将时迁的便是。今来奉圣旨剿收方腊,谁想夜来被昱岭关上守把贼将,乱箭射死了我六员首将,无计度关,特差时迁前来寻路,探听有何小
路过关。今从深山旷野,寻到此间,万望师父指迷,有何小径,私越过关,当以厚报。”那老僧道:“此间百姓,俱被方腊残害,无一个不怨恨他。老僧亦靠此间当方百姓施主,舍粮养口。如今村里的人民都逃散了,老僧没有去处,只得在此守死。今日幸得天兵到此,万民有福。将军来收此贼,与民除害,老僧只是不敢多口,恐防贼人知得。今既是天兵处差来的头目,便多口也不妨。我这里却无路过得关去,直到西山岭边,却有一条小路,可过关上。只怕近日也被贼人断了,过去不得。”时迁道:“师父,既然有这条小路,通得关上,只不知可到得贼寨里么?”老和尚道:“这条私路,一迳直到得庞万春寨背后,下岭去,便是过关的路了。只恐贼人已把大石块断了,难得过去。”时迁道:“不妨!既有路径,不怕他断了,我自有措置。既然如此,小人回去报知主将,却来酬谢。”老和尚道:“将军见外人时,休说贫僧多口。”时迁道:“小人是个精细的人,不敢说出老师父来。”
当日辞了老和尚,迳回到寨中,参见卢先锋,说知此事。卢俊义听了大喜,便请军师,计议取关之策。朱武道:“若是有此路径,觑此昱岭关,唾手可得。再差一个人和时迁同去,干此大事。”时迁道:“军师要干甚大事?”朱武道:“最要紧的是放火、放炮。你等身边,将带火炮、火刀、火石,直要去那寨背后,放起号炮火来,便是你干大事了。”时迁道:“既然只是要放火、放炮,别无他事,不须再用别人同去,只兄弟自往便是。再差一个同去,也跟我做不得飞檐走壁的事,倒误了时候。假如我去那里行事,你这里如何到得关边?”朱武道:“这却容易,他那贼人的埋伏,也只好使一遍。我如今不管他埋伏不埋伏,但是于路遇着树木稠密去处,便放火烧将去,任他埋伏不妨。”时迁道:“军师高见极明。”当下收拾了火刀、火石,并引火煤筒,脊梁上用包袱背着大炮,来辞卢先锋便行。卢俊义叫时迁将钱二十两、粮米一石,送与老和尚,就着一个军校挑去。
当日午后,时迁引了这个军校挑米,再寻旧路来到庵里,见了老和尚,说道:“主将先锋,多多拜覆,些小薄礼相送。”便把银两、米粮,都与了和尚。老僧收受了,时迁分付小军自回寨去,却再来告覆老和尚:“望烦指引路径,可着行者引小人去。”那老和尚道:“将军少待,夜深可去,日间恐关上知觉。”当备晚饭待时迁。至夜,却令行者引路,“送将军到于那边。”便教行者即回,休教人知觉。当时小行者领着时迁,离了草庵,便望深山径里寻路,穿林透岭,揽葛攀藤,行过数里山径野坡,月色微明,到一处山岭峻,石壁嵯峨,远远地望见开了个小路口。巅岩上尽把大石堆叠砌断了,高高成壁。小行者道:“将军,关已望见,石叠壁那边便是。过得那石壁,亦有大路。”时迁道:“小行者,你自回去,我已知路途了。”小行者自回,时迁却把飞檐走壁、跳篱骗马的本事出来,这些石壁,拈指爬过去了。望东去时,只见林木之间,半天价都红满了。却是卢先锋和朱武等拔寨都起,一路上放火烧着,望关上来。先使三、五百军人,于路上打并尸首,沿山巴岭,放火开路,使其埋伏军兵,无处藏躲。昱岭关上小养由基庞万春闻知宋兵放火烧林开路,庞万春道:“这是他进兵之法,使吾伏兵不能施展。我等只牢守此关,任汝何能得过?”望见宋兵
渐近关下,带了雷炯、计稷,都来关前守护。 却说时迁一步步摸到关上,爬在一株大树顶头,伏在枝叶稠密处,看那庞万春、雷炯、计稷,都将弓箭踏弩,伏在关前伺候,看见宋兵时,一派价把火烧将来。中间林冲、呼延灼立马在关下,大骂:“贼将安敢抗拒天兵?”南兵庞万春等却待要放箭射时,不提防时迁已在关上。那时迁悄悄地溜下树来,转到关后,见两堆柴草,时迁便摸在里面,取出火刀、火石,发出火种,把火炮搁在柴堆上,先把些硫黄、焰硝去烧那边草堆,又来点着这边柴堆。却才方点着火炮,拿那火种带了,直爬上关屋脊上去点着。那两边柴草堆里,一齐火起,火炮震天价响。关上众将,不杀自乱,发起喊来,众军都只顾走,那里有心来迎敌。庞万春和两个副将急来关后救火时,时迁就在屋脊上又放起火炮来。那火炮震得关屋也动,吓得南兵都弃了刀枪、弓箭、衣袍、铠甲,尽望关后奔走。时迁在屋上大叫道:“已有一万宋兵先过关了,汝等急早投降,免汝一死!”庞万春听了,惊得魂不附体,只管跌脚。雷炯、计稷惊得麻木了,动弹不得。林冲、呼延灼首先上山,早赶到关顶,众将都要争先,一齐赶过关去三十余里,追着南兵。孙立生擒得雷炯,魏定国活拿了计稷,单单只走了庞万春。手下军兵,擒捉了大半。宋兵已到关上,屯驻人马。
卢先锋得了昱岭关,厚赏了时迁,将雷炯、计稷,就关上割腹取心,享祭史进、石秀等六人,收拾骸,葬于关上,其余尸首,尽皆烧化。次日,与同诸将,披挂上马,一面行文申覆张招讨,飞报得了昱岭关,一面引军前进,迤逦追赶过关,直到歙州城边下寨。
原来歙州守御,乃是皇叔大王方垕,是方腊的亲叔叔,与同两员大将,官封文职,共守歙州。一个是尚书王寅,一个是侍郎高玉,统领十数员战将,屯军二万之众,守住歙州城郭。
原来王尚书是本州山里石匠出身,惯使一条钢枪,坐下有一骑好马,名唤转山飞。那匹战马,登山渡水,如行平地。那高侍郎也是本州士人,故家子孙,会使一条鞭枪。因这两个颇通文墨,方腊加封做文职官爵,管领兵权之事。当有小养由基庞万春败回到歙州,直至行宫,面奏皇叔,告道:“被土居人民透漏,诱引宋兵,私越小路过关。因此众军漫散,难以抵敌。”皇叔方垕听了大怒,喝骂庞万春道:“这昱岭关是歙州第一处要紧的壁,今被宋兵已度关隘,早晚便到歙州,怎与他迎敌?”王尚书奏道:“主上且息雷霆之怒。自古道:‘胜负兵家之常,非战之罪。’今殿下权免庞将军本罪,取了军令必胜文状,着他引军,首先出战迎敌,杀退宋兵。如或不胜,二罪俱并。”方垕然其言,拨与军五千,跟庞万春出城迎敌,得胜回奏。且说卢俊义度过昱岭关之后,催兵直赶到歙州城下,当日与诸将上前攻打歙州。城门开处,庞万春引军出来交战。两军各列成阵势,庞万春出到阵前勒战。宋军队里欧鹏出马,使根铁枪便和庞万春交战。两个斗不过五合,庞万春败走,欧鹏要显头功,纵马赶去。庞万春扭过身驱,背射一箭。欧鹏手段高强,绰箭在手。原来欧鹏却不提防庞万春能放连珠箭,欧鹏绰了一箭,只顾放心去赶。弓弦响处,庞万春又射第二只箭来,欧鹏早着,坠下马去。城上王尚书、高侍郎,见射中了欧鹏落马,庞万春得胜,引领城中军马,一发赶杀出来。宋军大败,退回三十里下寨,扎驻军马安营。整点兵将时,乱军中又折了菜园子张青。孙二娘见丈夫死了,着令手下军人,寻得尸首烧化,痛哭了一场。卢先锋看了,心中纳闷,思量不是良法,便和朱武计议道:“今日进兵,又折了二将,似此如之奈何?”朱武道:“输赢胜负,兵家常事。今日贼兵见我等退回军马,自逞其能,众贼计议,今晚乘势,必来劫寨。我等可把军马众将,分调开去,四下埋伏。中军缚几只羊在彼,如此如此整顿。叫呼延灼引一支军在左边埋伏,林冲引一支军在右边埋伏,单廷珪、魏定国引一支军在背后埋伏。其余偏将,各于四散小路里埋伏。夜间贼兵来时,只看中军火起为号,四下里各自捉人。”卢先锋都发放已了,各各自去守备。且说南国王尚书、高侍郎两个颇有些谋略,便与庞万春等商议,上启皇叔方垕道:“今日宋兵败回,退去三十余里屯驻,营寨空虚,军马必然疲倦,何不乘势去劫寨栅,必获全胜。”方道:“你众官从长计议,可行便行。”高侍郎道:“我便和庞将军引兵去劫寨,尚书与殿下,紧守城池。”当夜二将披挂上马,引领军兵前进,马摘銮铃,军士衔枚疾走,前到宋军寨栅。看见营门不开,南兵不敢擅进。初时听得更点分明,向后更鼓便打得乱了。高侍郎勒住马道:“不可进去!”庞万春道:“相公如何不进兵?”高侍郎答道:“听他营里更点不明,必然有计。”庞万春道:“相公误矣!今日兵败胆寒,必须困倦。睡里打更,有甚分晓,因此不明,相公何必见疑,只顾杀去!”高侍郎道:“也见得是。”当下催军劫寨,大刀阔斧,杀将进去。二将入得寨门,直到中军,并不见一个军将,却是柳树上缚着数只羊,羊蹄上拴着鼓槌打鼓,因此更点不明。两将劫者空寨,心中自慌,急叫:“中计!”回身便走,中军内却早火起,只见山头上炮响,又放起火来,四下里伏兵乱起,齐杀将拢来。两将冲开寨门奔走,正迎呼延灼,大喝:“贼将快下马受降,免汝一死!”高侍郎心慌,只要脱身,无心恋战,被呼延灼赶进去,手起双鞭齐下,脑袋骨打碎了半个天灵。庞万春死命撞透重围,得脱性命。正走之间,不提防汤隆伏在路边,被他一镰枪拖倒马脚,活捉了解来。众将已都在山路里赶杀南兵,至天明,都赴寨里来。卢先锋已先到中军坐下,随即下令,点本部将佐时,丁得孙在山路草中,被毒蛇咬了脚,毒气入腹而死。将庞万春割腹剜心,祭献欧鹏并史进等,把首级解赴张招讨军前去了。
次日,卢先锋与同诸将再进兵到歙州城下,见城门不关,城上并无旌旗,城楼上亦无军士。单廷珪、魏定国两个要夺头功,引军便杀入城去。后面中军卢先锋赶到时,只叫得苦,那二将已到城门里了。原来王尚书见折了劫寨人马,只诈做弃城而走,城门里却掘下陷坑。二将是一夫之勇,却不提防,首先入来,不想连人和马,都陷在坑里。那陷坑两边,却埋伏着长枪手、弓箭军士,一齐向前戳杀,两将死于坑中。可怜圣水并神火,今日呜呼葬土坑!卢先锋又见折了二将,心中忿怒,急令差遣前部军兵,各人兜土块入城,一面填塞陷坑,一面鏖战杀,杀倒南兵人马,俱填于坑中。当下卢先锋当前,跃马杀入城中,正迎着皇叔方垕,交马只一合,卢俊义却忿心头之火,展平生之威,只一朴刀,剁方垕于马下。城中军马开城西门,冲突而走。宋兵众将,各各并力向前,剿捕南兵。
却说王尚书正走之间,撞着李云,截住厮杀。王尚书便挺枪向前,李云却是步斗。那王尚书枪起马到,早把李云踏倒。石勇见冲翻了李云,便冲突向前,急来救时,王尚书把条枪神出鬼没,石勇如何抵当得住?王尚书战了数合,得便处把石勇一枪,结果了性命,当下身死。城里却早赶出孙立、黄信、邹渊、邹润四将,截住王尚书杀。那王寅奋勇力敌四将,并无惧怯。不想又撞出林冲赶到,这个又是个会杀的,那王寅便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五将。众人齐上,乱戳杀王寅,可怜南国尚书将,今日方知志莫伸!当下五将取了首级,飞马献与卢先锋。卢俊义已在歙州城内行宫歇下,平复了百姓,出榜安民,将军马屯驻在城里,一面差人文报捷张招讨,驰书转达宋先锋,知会进兵。却说宋江等兵将在睦州屯驻,等候军齐,同攻贼洞。收得卢俊义书,报平复了歙州,军将已到城中屯驻,专候进兵,同取贼巢。又见折了史进、石秀、陈达、杨春、李忠、薛永、欧鹏、张青、丁得孙、单廷珪、魏定国、李云、石勇一十三人,许多将佐,烦恼不已,痛哭哀伤。军师吴用劝道:“生死人皆分定,主将何必自伤玉体?且请料理国家大事。”宋江道:“虽然如此,不由人不伤感!我想当初石碣天文所载一百八人,谁知到此,渐渐凋零,损吾手足。”吴用劝了宋江烦恼,然后回书与卢先锋,交约日期,起兵攻取清溪县。
且不说宋江回书与卢俊义,约日进兵,却说方腊在清溪帮源洞中大内设朝,与文武百官计议宋江用兵之事。只听见西州败残军马回来,报说歙州已陷,皇叔、尚书、侍郎俱已阵亡了。今宋兵作两路而来,攻取清溪。方腊见报大惊,当下聚集两班大臣商议,方腊道:“汝等众卿,各受官爵,同占州郡城池,共享富贵。岂期今被宋江军马席卷而来,州城俱陷,止有清溪大内。今闻宋兵两路而来,如何迎敌?”当有左丞相娄敏中出班启奏道:“今次宋兵人马,已近神州,内苑宫廷,亦难保守。奈缘兵微将寡,陛下若不御驾亲征,诚恐兵将不肯尽心向前。”方腊道:“卿言极当!”随即传下圣旨,命三省六部、御史台官、枢密院、都督府护驾,二营金吾、龙虎,大小官僚,“都跟随寡人御驾亲征,决此一战。”娄丞相又奏:“差何将帅,可做前部先锋?”方腊道:“着殿前金吾上将军内外诸军都招讨皇侄方杰为正先锋,马步亲军都太尉骠骑上将军杜微为副先锋,部领帮源洞大内护驾御林军一万三千,战将三千余员前进。”原来这方杰是方腊的亲侄儿,是歙州皇叔方垕长孙,闻知宋兵卢先锋杀了他公公,要来报仇,他愿为前部先锋。这方杰平生习学,惯使一枝方天画戟,有万夫不当之勇。那杜微原是歙州市中铁匠,会打军器,亦是方腊心腹之人,会使六口飞刀,只是步斗。方腊另行圣旨一道,差御林护驾都教师贺从龙,拨与御林军一万,总督兵马,去敌歙州卢俊义军马。
不说方腊分调人马,两处迎敌,先说宋江大队军马起程,水陆并进,离了睦州,望清溪县而来。水军头领李俊等引领水军船只,撑驾从溪滩里上去。且说吴用与宋江在马上同行,并马商议道:“此行去取清溪帮源,诚恐贼首方腊知觉逃窜,深山旷野,难以得获,若要生擒方腊,解赴京师,面见天子,必须里应外合,认得本人,可以擒获。亦要知方腊去向下落,不致被其走失。”宋江道:“是若如此,须用诈降,将计就计,方可得里应外合。前者柴进与燕青去做细作,至今不见些消耗,今次着谁去好?须是会诈投降的。”吴用道:“若论愚意,只除非教水军头领李俊等,就将船内粮米,去诈献投降,教他那里不疑。方腊那厮,是山僻小人,见了许多粮米、船只,如何不收留了。”宋江道:“军师高见极明。”便唤戴宗,随即传令,从水路直至李俊处,说知如此如此:“教你等众将行计。”李俊等领了计策。戴宗自回中军。
李俊却叫阮小五、阮小七扮做艄公,童威、童猛扮做随行水手,乘驾六十只粮船,船上都插着新换的献粮旗号,却从大溪里使将上去。将近清溪县,只见上水头早有南国战船迎将来,敌军一齐放箭。李俊在船上叫道:“休要放箭,我有话说。俺等都是投拜的人,特将粮米献纳大国,接济军士,万望收录。”对船上头目,看见李俊等船上并无军器,因此就不放箭,使人过船来,问了备细,看了船内粮米,便去报知娄丞相,禀说李俊献粮投降。娄敏中听了,叫唤投拜人上岸来。李俊登岸,见娄丞相,拜罢,娄敏中问道:“汝是宋江手下甚人?有何职役?今番为甚来献粮投拜?”李俊答道:“小人姓李名俊,原是浔阳江上好汉。就江州劫法场,救了宋江性命。他如今受了朝廷招安,得做了先锋,便忘了我等前恩,累次窘辱小人。现今宋江虽然占得大国州郡,手下弟兄,渐次折得没了。他犹自不知进退,威逼小人等水军向前。因此受辱不过,特将他粮米船只,迳自私来献纳,投拜大国。”娄丞相见李俊说了这一席话,就便准信,便引李俊来大内朝见方腊,具说献粮投拜一事。李俊见方腊再拜起居,奏说前事。方腊坦然不疑,且教李俊、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只在清溪管领水寨守船:“待寡人退了宋江军马还朝之时,别有赏赐。”李俊拜谢了,出内自去搬运粮米上岸,进仓交收,不在话下。
再说宋江与吴用分调军马,差关胜、花荣、秦明、朱仝四员正将为前队,引军直进清溪县界,正迎着南国皇侄方杰。两下军兵,各列阵势。南军阵上,方杰横戟出马,杜微步行在后。那杜微横身挂甲,背藏飞刀五把,手中仗口七星宝剑,跟在后面。两将出到阵前。宋江阵上秦明,首先出马,手舞狼牙大棍,直取方杰。那方杰年纪后生,精神一撮,那枝戟使得精熟,和秦明连斗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方杰见秦明手段高强,也放出自己平生学识,不容半点空闲。两个正斗到分际,秦明也把出本事来,不放方杰些空处。却不提防杜微那厮,在马后见方杰战秦明不下,从马后闪将出来,掣起飞刀,望秦明脸上早飞将来。秦明急躲飞刀时,却被方杰一方天戟耸下马去,死于非命。可怜霹雳火,灭地竟无声。方杰一戟戳死了秦明,却不敢追过对阵,宋兵小将急把挠钩搭得尸首过来。宋军见说折了秦明,尽皆失色。宋江一面叫备棺譎盛贮,一面再调军将出战。且说这方杰得胜夸能,却在阵前高叫:“宋兵再有好汉,快出来杀!”宋江在中军听得报来,急出到阵前,看见对阵方杰背后便是方腊御驾,直来到军前摆开。
那方腊骑着一匹银鬃白马,出到阵前,亲自监战。看见宋江亲在马上,便遣方杰出战,要拿宋江。这边宋兵等众将亦准备迎敌,要擒方腊。南军方杰正要出阵,只听得飞马报道:“御林都教师贺从龙,总督军马,去救歙州,被宋兵卢先锋活捉过阵去了。军马俱已漫散,宋兵已杀到山后。”方腊听了大惊,急传圣旨,便教收军,且保大内。当下方杰且委杜微押住阵脚,却待方腊御驾先行,方杰、杜微随后而退。方腊御驾,回至清溪州界,只听得大内城中,喊起连天,火光遍满,兵马交加,却是李俊、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在清溪城里放起火来。方腊见了,大驱御林军马,来救城中,入城混战。宋江军马,见南兵退去,随后追杀。赶到清溪,见城中火起,知有李俊等在彼行事,急令众将招起军马,分头杀将入去。此时卢先锋军马也过山了,两下接应,却好淖拧K拿嫠伪泄デ逑竽凇K谓戎罱拿姘朔剑苯肴ィ鞲髯匀ニ炎侥暇蚱屏饲逑枪7嚼叭吹梅浇芤<荩阑に屯栋镌炊粗腥チ恕?BR> 宋江等大队军马,都入清溪县来。众将杀入方腊宫中,收拾违禁器仗、金银宝物,搜检内里库藏,就殿上放起火来,把方腊内外宫殿,尽皆烧毁,府库钱粮,搜索一空。宋江会合卢俊义军马,屯驻在清溪县内,聚集众将,都来请功受赏。整点两处将佐时,长汉郁保四、女将孙二娘,都被杜微飞刀伤死;邹渊、杜迁马军中踏杀;李立、汤隆、蔡福,各带重伤,医治不痊,身死;阮小五先在清溪县,已被娄丞相杀死。众将擒捉得南国伪官九十二员请功,赏赐已了,只不见娄丞相、杜微下落。一面且出榜安民,把那活捉伪官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示众。后有百姓说,娄丞相因杀了阮小五,见大兵打破清溪县,自缢松林而死。杜微那厮,躲在他原养的倡妓王娇娇家,被他社老献将出来。宋江赏了社老,却令人先取了娄丞相首级,叫蔡庆将杜微剖腹剜心,滴血享祭秦明、阮小五、郁保四、孙二娘,并打清溪亡过众将。宋江亲自拈香祭赛已了,次日与同卢俊义起军,直抵帮源洞口围住。
且说方腊只得方杰保驾,走到帮源洞口大内,屯驻人马,坚守洞口,不出迎敌。宋江、卢俊义把军马周回围住了帮源洞,却无计可入。却说方腊在帮源洞,如坐针蚢。两军困住已经数日,方腊正忧闷间,忽见殿下锦衣砅袄一大臣,俯伏在金阶殿下启奏:“我王,臣虽不才,深蒙主上圣恩宽大,无可补报。凭夙昔所学之兵法,仗平日所韫之武功,六韬三略曾闻,七纵七擒曾习。愿借主上一枝军马,立退宋兵,中兴国祚。未知圣意若何?”方腊见了大喜,便传敕令,尽点山洞内府兵马,教此将引兵出洞去,与宋江相持。未知胜败如何,先见威风出众。不是方腊国中又出这个人来引兵,有分教:金阶殿下人头滚,玉砌朝门热血喷。直使扫清巢穴擒方腊,痭立功勋显宋江。毕竟方腊国中出来引兵的是甚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九回 鲁智深浙江坐化 宋公明衣锦还乡 话说当下方腊殿前启奏,愿领兵出洞征战的,正是东床驸马主爵都尉柯引。方腊见奏,不胜之喜。柯驸马当下同领南兵,带了云璧奉尉,披挂上马出师。方腊将自己金甲锦袍,赐与驸马,又选一骑好马,叫他出战。那柯驸马与同皇侄方杰,引领洞中护御军兵一万人马,驾前上将二十余员,出到帮源洞口,列成阵势。
却说宋江军马困住洞口,已教将佐分调守护。宋江在阵中,因见手下弟兄,三停内折了二停,方腊又未曾拿得,南兵又不出战,眉头不展,面带忧容。只听得前军报来说:“洞中有军马出来交战。”宋江、卢俊义见报,急令诸将上马,引军出战,摆开阵势,看南军阵里,当先是柯驸马出战。宋江军中,谁不认得是柴进?宋江便令花荣出马迎敌。花荣得令,便横枪跃马,出到阵前,高声喝问:“你那是甚人,敢助反贼,与吾大兵敌对?我若拿住你时,碎尸万段,骨肉为泥!好好下马受降,免汝一命!”柯驸马答道:“我乃山东柯引,谁不闻我大名?量你这厮们,强不过是梁山泊一夥强徒草寇,何足道哉!偏俺不如你们手段?我直把你们杀尽,克复城池,是吾之愿!”宋江与卢俊义在马上听了,寻思柴进口里说的话,知他心里的事。他把“柴”字改作“柯”字,“柴”即是“柯”也。“进”字改作“引”字,“引”即是“进”也。吴用道:“且看花荣与他迎敌。”当下花荣挺枪跃马,来战柯引。两马相交,二般军器并举。两将斗到间深里,绞做一团,扭做一块。柴进低低道:“兄长可且诈败,来日议事。”花荣听了,略战三合,拨回马便走。柯引喝道:“败将,吾不赶你!别有了得的,叫他出来,和俺交战!”花荣跑马回阵,对宋江、卢俊义说知就里。吴用道:“再叫关胜出战交锋。”当时关胜舞起青龙偃月刀,飞马出战,大喝道:“山东小将,敢与吾敌?”那柯驸马挺枪,便来迎敌。两个交锋,全无惧怯。二将斗不到五合,关胜也诈败佯输,走回本阵。柯驸马不赶,只在阵前大喝:“宋兵敢有强将出来,与吾对敌?”宋江再叫朱仝出阵,与柴进交锋。往来杀,只瞒众军。两个斗不过五、七合,朱仝诈败而走。柴进赶来虚搠一枪,朱仝弃马跑归本阵,南军先抢得这匹好马。柯驸马招动南军,抢杀过来,宋江急令诸将引军退去十里下寨。柯驸马引军追赶了一程,收兵退回洞中。
已自有人先去报知方腊,说道:“柯驸马如此英雄,战退宋兵,连胜三将。宋江等又折一阵,杀退十里。”方腊大喜,叫排下御宴,等待驸马卸了戎装披挂,请入后宫赐坐。亲捧金杯,满劝柯驸马道:“不想驸马有此文武双全!寡人只道贤婿只是文才秀士,若早知有此等英雄豪杰,不致折许多州郡。烦望驸马大展奇才,立诛贼将,重兴基业,与寡人共享太平无穷之富贵。”柯引奏道:“主上放心!为臣子当以尽心报效,同兴国祚。明日谨请圣上登山,看柯引厮杀,立斩宋江等辈。”方腊见奏,心中大喜,当夜宴至更深,各还宫中去了。次早,方腊设朝,叫洞中敲牛宰马,令三军都饱食已了,各自披挂上马,出到帮源洞口,摇旗发喊,擂鼓搦战。方腊却领引内侍近臣,登帮源洞山顶,看柯驸马厮杀。
且说宋江当日传令,分付诸将:“今日厮杀,非比他时,正在要紧之际。汝等军将,各各用心,擒获贼首方腊,休得杀害。你众军士,只看南军阵上柴进回马引领,就便杀入洞中,并力追捉方腊,不可违误!”三军诸将得令,各自摩拳擦掌,掣剑拔枪,都要掳掠洞中金帛,尽要活捉方腊,建功请赏。当时宋江诸将,都到洞前,把军马摆开,列成阵势。只见南兵阵上,柯驸马立在门旗之下,正待要出战,只见皇侄方杰立马横戟道:“都尉且押手停骑,看方某先斩宋兵一将,然后都尉出马,用兵对敌。”宋兵望见燕青跟在柴进后头,众将皆喜道:“今日计必成矣!”各人自行准备。且说皇侄方杰,争先纵马搦战。宋江阵上,关胜出马,舞起青龙刀,来与方杰对敌。两将交马,一往一来。一翻一覆,战不过十数合,宋江又遣花荣出阵,共战方杰。方杰见二将来夹攻,全无惧怯,力敌二将。又战数合,虽然难见输赢,也只办得遮拦躲避。宋江队里,再差李应、朱仝骤马出阵,并力追杀。方杰见四将来夹攻,方才拨回马头,望本阵中便走。柯驸马却在门旗下截住,把手一招,宋将关胜、花荣、朱仝、李应四将赶过来。柯驸马便挺起手中铁枪奔来,直取方杰。方杰见头势不好,急下马逃命时,措手不及,早被柴进一枪戳着。背后云奉尉燕青赶上一刀,杀了方杰。南军众将惊得呆了,各自逃生,柯驸马大叫:“吾乃柴进,宋先锋部下正将小旋风的便是!随行云奉尉,即是浪子燕青。今者已知得洞中内外备细。若有人活捉得方腊的,高官任做,俊马拣骑。三军投降者,俱免血刃,抗拒者全家斩首!”回身引领四将,招起大军,杀入洞中。方腊领着内侍近臣,在帮源洞顶上,看见杀了方杰,三军溃乱,情知事急,一脚踢翻了金交椅,便望深山中奔走。宋江领起大队军马,分开五路,杀入洞来,争捉方腊,不想已被方腊逃去,止拿得侍从人员。燕青抢入洞中,叫了数个心腹伴当,去那库里,掳了两担金珠细软出来,就内宫禁苑,放起火来。柴进杀入东宫时,那金芝公主自缢身死。柴进见了,就连宫苑烧化,以下细人,放其各自逃生。众军将都入正宫,杀尽嫔妃彩女、亲军侍御、皇亲国戚,都掳掠了方腊内宫金帛。宋江大纵军将,入宫搜寻方腊。
却说阮小七杀入内苑深宫里面,搜出一箱,却是方腊伪造的太平冠、衮龙袍、碧玉带、白玉、无忧履。阮小七看见上面都是珍珠异宝,龙凤锦文,心里想道:“这是方腊穿的,我便着一着,也不打紧。”便把衮龙袍穿了,系上碧玉带,着了无忧履,戴起平天冠,却把白玉插放怀里,跳上马,手执鞭,跑出宫前。三军众将,只道是方腊,一齐闹动,抢将拢来看时,却是阮小七,众皆大笑。这阮小七也只把做好嬉,骑着马东走西走,看那众将多军抢掳。正在那里闹动,早有童枢密带来的大将王禀、赵谭入洞助战。听得三军闹嚷,只说拿得方腊,迳来争功。却见是阮小七穿了御衣服,戴着天平冠,在那里嬉笑。王禀、赵谭骂道:“你这莫非要学方腊,做这等样子!”阮小七大怒,指着王禀、赵谭道:“你这两个,直得甚鸟!若不是俺哥哥宋公明时,你这两个驴马头,早被方腊已都砍下了!今日我等众将弟兄成了功劳,你们颠倒来欺负!朝廷不知备细,只道是两员大将来协助成功。”王禀、赵谭大怒,便要和阮小七火并。当时阮小七夺了小校枪,便奔上来戳王禀。呼延灼看见,急飞马来隔开,已自有军校报知宋江。飞马到来,见阮小七穿着御衣服,宋江、吴用喝下马来,剥下违禁衣服,丢去一边。宋江陪话解劝。王禀、赵谭二人虽被宋江并众将劝和了,只是记恨于心。
当日帮源洞中,杀的横遍野,流血成渠,按宋鉴所载,斩杀方腊蛮兵二万余级。当下宋江传令,教四下举火,监临烧毁宫殿。龙楼凤阁,内苑深宫,珠轩翠屋,尽皆焚化。 当时宋江等众将监看烧毁已了,引军都来洞口屯驻,下了寨栅,计点生擒人数,只有贼首方腊未曾获得。传下将令,教军将沿山搜捉。告示乡民,但有人拿得方腊者,奏闻朝廷,高官任做。知而首者,随即给赏。却说方腊从帮源洞山顶落路而走,便望深山旷野,透岭穿林,脱了赭黄袍,丢去金花啐头,脱下朝靴,穿上草履麻鞋,爬山奔走,要逃性命。连夜退过五座山头,走到一处山凹边,见一个草庵,嵌在山凹里。方腊肚中饥饿,却待正要去茅庵内寻讨些饭吃,只见松树背后转出一个胖大和尚来,一禅杖打翻,便取条绳索绑了。那和尚不是别人,是花和尚鲁智深。拿了方腊,带到草庵中,取了些饭吃,正解出山来,却好迎着搜山的军健,一同绑住捉来见宋先锋。宋江见拿得方腊,大喜,便问道:“吾师,你却如何正等得这贼首着?”鲁智深道:“洒家自从在乌龙岭上万松林里厮杀,追赶夏侯成入深山里去,被洒家杀了贪战贼兵,直赶入乱山深处。却迷了路,遇着个老僧,引领洒家到这茅庵中,嘱咐道:‘柴米菜蔬都有,只在此间等候。但见个长大汉从松林深处来,你便捉住。’夜来望见山前山后火起,洒家看了知道是在厮杀,却不知道此间路径。今早正见这贼爬过上来。被洒家一禅杖打翻,就捉住绑了,不想这厮正是方腊!”宋江又问道:“那一个老僧,今在何处?”鲁智深道:“吩咐了洒家柴米出来,竟不知投哪里去了。”(以下缺文。待补)迷衣锦还乡,谁不称羡!闲事不须挂意,只顾收拾回军。”宋江拜谢了总兵等官,自来号令诸将。张招讨已传下军令,教把生擒到贼徒伪官等众,除留方腊另行解赴东京,其余从贼,都就睦州市曹,斩首施行。所有未收复去处--衢、婺等县贼役赃官,得知方腊已被擒获,一半逃散,一半自行投首。张招讨尽皆准首,复为良民。就行出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其余随从贼徒,不伤人者,亦准其自首投降,复为乡民,拨还产业田园。克复州县已了,各调守御官军,护境安民,不在话下。再说张招讨众官,都在睦州设太平宴,庆贺众将官僚,赏劳三军将校,传令教先锋头目,收拾朝京。军令传下,各各准备行装,陆续登程。
且说先锋使宋江思念亡过众将,潸然泪下。不想患病在杭州的张横、穆弘等六人,朱富、穆春看视,共是八人在彼。后亦各患病身死,止留得杨林、穆春到来,随军征进。想起诸将劳苦,今日太平,当以超度,便就睦州宫观净处,修设超度九幽拔罪好事,做三百六十分罗天大醮,追荐前亡后化列位偏正将佐已了。次日,椎牛宰马,致备牲醴,与同军师吴用等众将,俱到乌龙神庙里,焚帛享祭乌龙大王,谢祈龙君护佑之恩。回至寨中,所有部下正偏将佐阵亡之人,收得骸者,俱令各自安葬已了。宋江与卢俊义收拾军马将校人员,随张招讨回杭州,听候圣旨,班师回京。众多将佐功劳,俱各造册,上了文簿,进呈御前。先写表章,申奏天子。三军齐备,陆续起程。宋江看了部下正偏将佐,止剩得三十六员回军。那三十六人是:
呼保义宋江 玉麒麟卢俊义 智多星吴用
大刀关胜 豹子头林銶 双鞭呼延灼
小李广花荣 小旋风柴进 扑天雕李应
美髯公朱仝 花和尚鲁智深 行者武松
神行太保戴宗 黑旋风李逵 病关索杨雄
混江龙李俊 活阎罗阮小七 浪子燕青
神机军师朱武 镇三山黄信 病尉迟孙立
混世魔王樊瑞 轰天雷凌振 铁面孔目裴宣
神算子蒋敬 鬼脸儿杜兴 铁扇子宋清
独角龙邹润 一枝花蔡庆 锦豹子杨林
小遮拦穆春 出洞蛟童威 翻江蜃童猛
鼓上蚤时迁 小尉迟孙新 母大虫顾大嫂
当下宋江与同诸将,引兵马离了睦州,前往杭州进发。正是收军锣响千山震,得胜旗开十里红。于路无话,已回到杭州。因张招讨军马在城,宋先锋且屯兵在六和塔驻扎,诸将都在六和寺安歇。先锋使宋江、卢俊义早晚入城听令。
且说鲁智深自与武松在寺中一处歇马听候,看见城外江山秀丽,景物非常,心中欢喜。是夜月白风清,水天共碧,二人正在僧房里,睡至半夜,忽听得江上潮声雷响。鲁智深是关西汉子,不曾省得浙江潮信,只道是战鼓响,贼人生发,跳将起来,摸了禅杖,大喝着,便抢出来。众僧吃了一惊,都来问道:“师父何为如此?赶出何处去?”鲁智深道:“洒家听得战鼓响,待要出去厮杀。”众僧都笑将起来道:“师父错听了!不是战鼓响,乃是钱塘江潮信响。”鲁智深见说,吃了一惊,问道:“师父,怎地唤做潮信响?”寺内众僧,推开窗,指着那潮头,叫鲁智深看,说道:“这潮信日夜两番来,并不违时刻。今朝是八月十五日,合当三更子时潮来。因不失信,谓之潮信。”鲁智深看了,从此心中忽然大悟,拍掌笑道:“俺师父智真长老,曾嘱付与洒家四句偈言,道是‘逢夏而擒’,俺在万松林里杀,活捉了个夏侯成;‘遇腊而执’,俺生擒方腊;今日正应了‘听潮而圆,见信而寂’,俺想既逢潮信,合当圆寂。众和尚,洒家问你,如何唤做圆寂?”寺内众僧答道:“你是出家人,还不省得佛门中圆寂便是死?”鲁智深笑道:“既然死乃唤做圆寂,洒家今已必当圆寂。烦与俺烧桶汤来,洒家沐浴。”寺内众僧,都只道他说耍,又见他这般性格,不敢不依他,只得唤火工烧汤来,与鲁智深洗浴。换了一身御赐的僧衣,便叫部下军校:“去报宋公明先锋哥哥,来看洒家。”又问寺内众僧处讨纸笔,写了一篇颂子,去法堂上捉把禅椅,当中坐了。焚起一炉好香,放了那张纸在禅床上,自叠起两只脚,左脚搭在右脚,自然天性腾空。比及宋公明见报,急引众头领来看时,鲁智深已自坐在禅椅上不动了。颂曰: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宋江与卢俊义看了偈语,嗟叹不已。众多头领都来看视鲁智深,焚香拜礼。城内张招讨并童枢密等众官,亦来拈香拜礼。宋江自取出金帛,俵散众僧,做个三昼夜功果,合个朱红龛子盛了,直去请径山住持大惠禅师,来与鲁智深下火。五山十刹禅师,都来诵经。迎出龛子,去六和塔后烧化。那径山大惠禅师手执火把,直来龛子前,指着鲁智深,道几句法语,是:
鲁智深,鲁智深!起身自绿林。两只放火眼,一片杀人心。忽地随潮归去,果然无处跟寻。咄!解使满空飞白玉,能令大地作黄金。 大惠禅师下了火已了,众僧诵经忏悔,焚化龛子,在六和塔山后,收取骨殖,葬入塔院。所有鲁智深随身多余衣盗,及朝廷赏赐金银,并各官布施,尽都纳入六和寺里,常住公用。浑铁禅杖,并皂布直裰,亦留于寺中供养。当下宋江看视武松,虽然不死,已成废人。武松对宋江说道:“小弟今已残疾,不愿赴京朝觐。尽将身边金银赏赐,都纳此六和寺中,陪堂公用,已作清闲道人,十分好了。哥哥造册,休写小弟进京。”宋江见说:“任从你心!”武松自此,只在六和寺中出家,后至八十善终,这是后话。再说先锋宋江,每日去城中听令,待张招讨中军人马前进,已将军兵入城屯扎。
半月中间,朝廷天使到来,奉圣旨令先锋宋江等班师回京。张招讨,童枢密,都督刘光世,从、耿二参谋,大将王禀、赵谭,中军人马,陆续先回京师去了。宋江等随即收拾军马回京。比及起程,不想林冲染患风病瘫了,杨雄发背疮而死,时迁又感搅肠痧而死。宋江见了感伤不已。丹徒县又申将文书来,报说杨志已死,葬于本县山园。林冲风瘫,又不能痊,就留在六和寺中,教武松看视,后半载而亡。
再说宋江与同诸将,离了杭州,望京师进发,只见浪子燕青,私自来劝主人卢俊义道:“小乙自幼随侍主人,蒙恩感德,一言难尽。今既大事已毕,欲同主人纳还原受官诰,私去隐迹埋名,寻个僻净去处,以终天年。未知主人意下若何?”卢俊义道:“自从梁山泊归顺宋朝已来,俺弟兄们身经百战,勤劳不易,边塞苦楚,弟兄损折,幸存我一家二人性命。正要衣锦还乡,图个封妻荫子,你如何却寻这等没结果?”燕青笑道:“主人差矣!小乙此去,正有结果,只恐主人此去无结果耳。”卢俊义道:“燕青,我不曾存半点异心,朝廷如何负我?”燕青道:“主人岂不闻韩信立下十大功劳,只落得未央宫里斩首,彭越醢为肉酱,英布弓弦药酒?主公,你可寻思,祸到临头难走!”卢俊义道:“我闻韩信三齐擅自称王,教陈造反;彭越杀身亡家,大梁不朝高祖;英布九江受任,要谋汉帝江山。以此汉高帝诈游云梦,令吕后斩之。我虽不曾受这般重爵,亦不曾有此等罪过。”燕青道:“既然主公不听小乙之言,只怕悔之晚矣!小乙本待去辞宋先锋,他是个义重的人,必不肯放,只此辞别主公。”卢俊义道:“你辞我,待要那里去?”燕青道:“也只在主公前后。”卢俊义笑道:“原来也只恁地。看你到那里?”燕青纳头拜了八拜,当夜收拾了一担金珠宝贝挑着,竟不知投何处去了。次日早晨,军人收拾字纸一张,来报覆宋先锋。宋江看那一张字纸时,上面写道是:
辱弟燕青百拜恳告先锋主将麾下:自蒙收录,多感厚恩。效死干功,补报难尽。今自思命薄身微,不堪国家任用,情愿退居山野,为一闲人。本待拜辞,恐主将义气深重,不肯轻放,连夜潜去。今留口号四句拜辞,望乞主帅恕罪:
雁序分飞自可惊,
纳还官诰不求荣。
身边自有君王赦,
脱却风尘过此生。
宋江看了燕青书札,并四句口号,心中郁悒不乐。当时尽收拾损折将佐的官诰牌面,送回京师,缴纳还官。
宋兵人马,迤逦前进,比及行至苏州城外,只见混江龙李俊诈中风疾,倒在床上。手下军人来报宋先锋。宋江见报,亲自领医人来看治,李俊道:“哥哥休误了回军的程限,朝廷见责,亦恐张招讨先回日久。哥哥怜悯李俊时,可以丢下童威、童猛,看视兄弟。待病体痊可,随后赶来朝觐。哥哥军马,请自赴京。”宋江见说,心虽不然,倒不疑虑,只得引军前进。又被张招讨行文催趱,宋江只得留下李俊、童威、童猛三人,自同诸将上马赴京去了。
且说李俊三人竟来寻见费保四个,不负前约,七人都在榆柳庄上商议定了,尽将家私打造船只,从太仓港乘驾出海,自投化外国去了,后来为暹罗国之主。童威、费保等都做了化外官职,自取其乐,另霸海滨,这是李俊的后话。 想这宋江等初受招安时,却奉圣旨,都穿御赐的红录锦袄子,悬挂金银牌面,入城朝见。破辽兵之后,回京师时,天子宣命,都是披袍挂甲戎装入朝朝见。今番太平回朝,天子特命文扮,却是啐头公服,入城朝觐。东京百姓看了,只剩得这几个回来,众皆嗟叹不已。宋江等二十七人,来到正阳门下,齐齐下马入朝。侍御史引至丹墀玉阶之下,宋江、卢俊义为首,上前八拜,退后八拜,进中八拜,三八二十四拜,扬尘舞蹈,山呼万岁。君臣礼足,徽宗天子看见宋江等只剩得这些人员,心中嗟念。上皇命都宣上殿,宋江、卢俊
义引领众将,都上金阶,齐跪在珠玑之下。上皇命赐众将平身,左右近臣,早把珠卷卷起。天子乃曰:“朕知卿等众将,收剿江南,多负劳苦。卿等弟兄,损折大半,朕闻不胜伤悼。”宋江垂泪不止,仍自再拜奏曰:“以臣卤纯薄才,肝脑涂地,亦不能报国家大恩。昔日念臣共聚义一百八人,登五台发愿,谁想今日十损其八。谨录人数,未敢擅便具奏,伏望天慈,俯赐圣鉴。”上皇曰:“卿等部下,殁于王事者,朕命各坟加封,不没其功。”宋江再拜,进上表文一通。表曰:
平南都总管正先锋使臣宋江等谨上表:伏念臣江等愚拙庸才,孤陋俗吏,往犯无涯之罪,幸蒙莫大之恩。高天厚地岂能酬,粉骨碎身何足报!股肱竭力,离水泊以除邪;兄弟同心,登五台而发愿。全忠秉义,护国保民。幽州城鏖战辽兵,清溪洞力擒方腊。虽则微功上达,奈缘良将下沈。臣江日夕忧怀,旦暮悲怆。伏望天恩,俯赐圣鉴,使已殁者皆蒙恩泽,在生者得庇洪休。臣江乞归田野,愿作良民,实陛下仁育之赐。臣江等不胜战悚之至!谨录存殁人数,随表上以闻。
阵亡正偏将佐五十九员:
正将十四员:
秦明 徐宁 董平 张清 刘唐
史进 索超 张顺 阮小二 阮小五
雷横 石秀 解珍 解宝
偏将四十五员:
宋万 焦挺 陶宗旺 韩滔 彭玘
郑天寿 曹正 王定六 宣赞 孔亮
施恩 郝思文 邓飞 周通 龚旺
鲍旭 段景住 侯健 孟康 王英
扈三娘 项充 李衮 燕顺 马麟
单廷珪 魏定国 吕方 郭盛 欧鹏
陈达 杨春 郁保四 李忠 薛永
李云 石勇 杜迁 丁得孙 邹渊
李立 汤隆 蔡福 张青 孙二娘
于路病故正偏将佐一十员:
正将五员:
林冲 杨志 张横 穆弘 杨雄
偏将五员:
孔明 朱贵 朱富 白胜 时迁
杭州六和寺坐化正将一员:
鲁智深
折臂不愿恩赐,六和寺出家正将一员:
武松
旧在京回还蓟州出家正将一员:
公孙胜
不愿恩赐,于路上去正偏将四员:
正将二员:燕青 李俊
偏将二员:童威 童猛
旧留在京师,并取回医士,现在京偏将五员:
安道全 皇甫端 金大坚 萧让 乐和
现在朝觐正偏将佐二十七员:
正将一十二员:
宋江 卢俊义 吴用 关胜 呼廷灼
花荣 柴进 李应 朱仝 戴宗
李逵 阮小七
偏将一十五员:
朱武 黄信 孙立 樊瑞 凌振
裴宣 蒋敬 杜兴 宋清 邹润
蔡庆 杨林 穆春 孙新 顾大嫂
宣和五年九月 日,先锋使臣宋江、副先锋臣卢俊义等谨上表。
上皇览表,嗟叹不已。乃曰:“卿等一百八人,上应星曜,今止有二十七人见存,又辞去了四个,真乃十去其八矣!”随降圣旨,将这已殁于王事者,正将偏将,各授名爵。正将封为忠武郎,偏将封为义节郎。如有子孙者,就令赴京,照名承袭官爵;如无子孙者,敕赐立庙,所在享祭。惟有张顺显灵有功,敕封金华将军。僧人鲁智深擒获贼寇有功,善终坐化于大刹,加赠义烈照暨禅师。武松对敌有功,伤残折臂,现于六和寺出家,封清忠祖师,赐钱十万贯,以终天年。已故女将二人:扈三娘加赠花阳郡夫人,孙二娘加赠旌德郡君。现在朝觐,除先锋使另封外,正将十员,各授武节将军,诸州统制;偏将十五员,各授武奕郎,诸路都统领;管军管民,省院听调。女将一员顾大嫂,封授东源县君。
先锋使宋江加授武德大夫、楚州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
副先锋卢俊义加授武功大夫、庐州安抚使,兼兵马副总管。
军师吴用授武胜军承宣使。
关胜授大名府正兵马总管。
呼延豹授御营兵马指挥使。
花荣授应天府兵马都统制。
柴进授横海军沧州都统制。
李应授中山府郓州都统制。
朱仝授保定府都统制。
戴宗授衮州府都统制。
李逵授镇江润州都统制。
阮小七授盖天军都统制。
上皇敕命,各各正偏将佐,封官授职,谢恩听命,给付赏赐。偏将一十五员,各赐金银三百两、彩缎五表里。正将一十员,各赐金银五百两、彩缎八表里。先锋使宋江、卢俊义,各赐金银一千两、锦缎十表里、御花袍一套、名马一匹。宋江等谢恩毕,又奏睦州乌龙大王,二次显灵,护国保民,救护军将,以致全胜。上皇准奏,圣敕加封忠靖灵德普佑孚惠龙王。御笔改睦州为严州,歙州为徽州,因是方腊造反之地,各带反文字体。清溪县改为淳安县,帮源洞凿开为山岛。敕委本州官库内支钱,起建乌龙大王庙,御赐牌额,至今古迹尚存。江南但是方腊残破去处,被害人民,普免差徭三年。当日宋江等各各谢恩已了,天子命设太平宴,庆贺功臣。文武百官、九卿四相,同登御宴。是日,贺宴已毕,众将谢恩。宋江又奏:“臣部下自梁山泊受招安,军卒亡过大半,尚有愿还家者,乞陛下圣恩优恤。”天子准奏,降敕:“如愿为军者,赐钱一百贯、绢十匹,于龙猛、虎威二营收操,月支俸粮养赡。如不愿者,赐钱二百贯、绢十匹,各令回乡,为民当差。”宋江又奏:“臣生居郓城县,获罪以来,自不敢还乡,乞圣上宽恩给假,回乡拜扫,省视亲族,却还楚州之任。未敢擅便,乞请圣旨。”上皇闻奏大喜,再赐钱十万贯,作还乡之资。宋江谢恩已罢,辞驾出
朝。次日,中书省作太平宴,管待众将。第三日,枢密院又设宴庆贺太平。其张招讨、刘都督、童枢密,从、耿二参谋,王、赵二大将,朝廷自升重爵,不在此本话内。太乙院题本,奏请圣旨,将方腊于东京市曹上凌迟处死,剐了三日示众。
再说宋江奏请了圣旨,给假回乡省亲。部下军将,愿为军者报名,送发龙猛、虎威二营收操,关给赏赐马军守备;愿为民者,关请银两,各各还乡,为民当差。部下偏将,亦各请受恩赐,听除管军管民,护境为官,关领诰命,各人赴任,与国安民。
宋江分派已了,与众暂别自引兄弟宋清,带领随行军健一、二百人,挑担御物、行李、衣装、赏赐,离了东京,望山东进发。宋江、宋清在马上,衣锦还乡,离了京师,回归故里。于路无话,自来到山东郓城县宋家村。乡中故旧、父老、亲戚,都来迎接宋江,回到庄上。不期宋太公已死,灵柩尚存。宋江、宋清痛哭伤感,不胜哀戚。家眷、庄客,都来拜见宋江。庄院田产、家私什物,宋太公存日,整置得齐备,亦如旧时。宋江在庄上修设好事,请僧命道,修建功果,荐拔亡过父母宗亲。州县官僚,探望不绝。择日选时,亲扶太公灵柩,高原安葬。是日,本州官员、亲邻父老、宾朋眷属,尽来送葬已了,不在话下。宋江思念玄女娘娘愿心未酬,将钱五万贯,命工匠人等,重建九天玄女娘娘庙宇,两廊山门,装饰圣像,彩画两郎,俱已完备。不觉在乡日久,诚恐上皇见责,选日除了孝服,又做了几日道场,次后设一大会,请当村乡尊父老,饮宴酌杯,以叙阔别之情。次日,亲戚亦皆置筵庆贺,不在话下。宋江将庄院交割与次弟宋清,虽受官爵,只在乡中务农,奉祀宗亲香火。将多余钱帛,散惠下民。
宋江在乡中住了数月,辞别乡老故旧,再回东京,与众弟兄相见。众人有搬取老小家眷回京住的,有往任所去的,亦有夫主兄弟殁于王事的,朝廷已自颁降恩赐金帛,令归乡里,优恤其家。宋江自到东京,发遣回乡,都已完足。朝前听命,辞别省院诸官,收拾赴任。只见神行太保戴宗来探宋江,坐间说出一席话来,有分教:宋公明生为郓城县英雄,死作蓼儿洼土地。正是:凛凛清风生庙宇,堂堂遗像在凌烟。毕竟戴宗对宋江说出甚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回 宋公明神聚蓼儿 徽宗帝梦游梁山泊 话说宋江衣锦还乡,还至东京,与众弟兄相会,令其各人收拾行装,前往任所。当有神行太保戴宗来探宋江,二人坐间闲话。只见戴宗起身道:“小弟已蒙圣恩,除授衮州都统制。今情愿纳下官诰,要去泰安州岳庙里,陪堂求闲,过了此生,实为万幸。”宋江道:“贤弟何故行此念头?”戴宗道:“是弟夜梦崔府君勾唤,因此发了这片善心。”宋江道:“贤弟生身,既为神行太保,他日必作岳府灵聪。”自此相别之后,戴宗纳还了官诰,去到泰安州岳庙里,陪堂出家,每日殷勤奉祀圣帝香火,虔诚无忽。后数月,一夕无恙,请众道伴相辞作别,大笑而终。后来在岳庙里累次显灵,州人庙祝,随塑戴宗神像于庙里,胎骨是他真身。
又有阮小七受了诰命,辞别宋江,已往盖天军做都统制职事。未及数月,被大将王禀、赵谭怀挟帮源洞辱骂旧恨,累累于童枢密前诉说阮小七的过失,曾穿着方腊的赭黄袍、龙衣玉带,虽是一时戏耍,终久怀心不良,亦且盖天军地僻人蛮,必致造反。童贯把此事达知蔡京,奏过天子,请降了圣旨,行移公文到彼处,追夺阮小七本身的官诰,复为庶民。阮小七见了,心中也自欢喜,带了老母,回还梁山泊石碣村,依旧打鱼为生,奉养老母,以终天年,后来寿至六十而亡。
且说小旋风柴进在京师,见戴宗纳还官诰,求闲去了,又见说朝廷追夺了阮小七官诰,不合戴了方腊的平天冠、龙衣玉带,意在学他造反,罚为庶民,寻思:“我亦曾在方腊处做驸马,倘或日后奸臣们知得,于天子前谗佞,见责起来,追了诰命,岂不受辱?不如自识时务,免受玷辱。”推称风疾病患,不时举发,难以任用,情愿纳还官诰,求闲为农。辞别众官,再回沧州横海郡为民,自在过活。忽然一日,无疾而终。
李应受中山府都统制,赴任半年,闻知柴进求闲去了,自思也推称风瘫,不能为官,申达省院,缴纳官诰,复还故乡独龙冈村中过活。后与杜兴一处作富豪,俱得善终。
关胜在北京大名府总管兵马,甚得军心,众皆钦伏。一日,操练军马回来,因大醉,失脚落马,得病身
亡。
呼延灼受御营指挥使,每日随驾操备。后领大军,破大金兀术四太子,出军杀至淮西,阵亡。只有朱仝在保定府管军有功,后随刘光世破了大金,直做到太平军节度使。
花荣带同妻小妹子,前赴应天府到任。
吴用自来单身,只带了随行安童,去武胜军到任。
李逵亦是独自带了两个仆从,自来润州到任。 再说宋江、卢俊义在京师,都分派了诸将赏赐,各各令其赴任去讫。殁于王事者,止将家眷人口,关给与恩赏钱帛金银,仍各送回故乡,听从其便。再有现在朝京偏将一十五员,除兄弟宋清还乡为农外,杜兴已自跟随李应还乡去了;黄信仍任青州;孙立带同兄弟孙新、顾大嫂,并妻小,自依旧登州任用;邹润不愿为官,回登云山去了;蔡庆跟随关胜,仍回北京为民;裴宣自与杨林商议了,自回饮马川,受职求闲去了;蒋敬思念故乡,愿回潭州为民;朱武自来投授樊瑞道法,两个做了全真先生,云游江湖,去投公孙胜出家,以终天年;穆春自回揭阳镇乡中,复为良民;凌振炮手非凡,仍受火药局御营任用。旧在京师偏将五员:安道全钦取回京,就于太医院做了金紫医官;皇甫端原受御马监大使;金大坚已在内府御宝监为官;萧让在蔡太师府中受职,作门馆先生;乐和在驸马王都尉府中尽老清闲,终身快乐,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自与卢俊义分别之后,各自前去赴任。卢俊义亦无家眷,带了数个随行伴当,自望庐州去了。宋江谢恩辞朝,别了省院诸官,带同几个家人仆从,前往楚州赴任。自此相别,都各分散去了,亦不在话下。 且说宋朝原来自太宗传太祖帝位之时,说了誓愿,以致朝代奸佞不清。至今徽宗天子,至圣至明,不期致被奸臣当道,谗佞专权,屈害忠良,深可悯念。当此之时,却是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变乱天下,坏国、坏家、坏民。当有殿帅府太尉高俅、杨戬,因见天子重礼厚赐宋江等这夥将校,心内好生不然。两个自来商议道:“这宋江、卢俊义皆是我等仇人,今日倒吃他做了有功之臣,受朝廷这等恩赐,却教他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我等省院官僚,如何不惹人耻笑?自古道:‘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杨戬道:“我有一计,先对付了卢俊义,便是绝了宋江一只臂膊。这人十分英勇,若先对付了宋江,他若得知,必变了事,倒惹出一场不好。”高俅道:“愿闻妙计。”杨戬道:“排出几个庐州军汉,来省院首告卢安抚,招军买马,积草屯粮,意在造反,便与他申呈去太师府启奏,和这蔡太师都瞒了。等太师奏过天子,请旨定夺,却令人赚他来京师。待上皇赐御食与他,于内下了些水银,却坠了那人腰肾,做用不得,便成不得大事。再差天使却赐御酒与宋江吃,酒里也与他下了慢药,只消半月之间,以定没救。”高俅道:“此计大妙!”
两个贼臣计议定了,着心腹人出来寻觅两个庐州土人,写与他状子,叫他去枢密院首告卢安抚,在庐州即日招军买马,积草屯粮,意欲造反,使人常往楚州,结连安抚宋江,通情起义。枢密院却是童贯,亦与宋江等有仇,当即收了原告状子,迳呈来太师府启奏。蔡京见了申文,便会官计议。此时高俅、杨戬俱各在彼,四个奸臣,定了计策,引领原告人,入内启奏天子。上皇曰:“朕想宋江、卢俊义征讨四方虏寇,掌握十万兵权,尚且不生歹念。今已去邪归正,焉肯背反?寡人不曾亏负他,如何敢叛逆朝廷?其中有诈,未审虚实,难以准信。”当有高俅、杨戬在旁奏道:“圣上道理虽然,人心难忖。想必是卢俊义嫌官卑职小,不满其心,复怀反意,不幸被人知觉。”上皇曰:“可唤来寡人亲问,自取实招。”蔡京、童贯又奏道:“卢俊义是一猛兽未保其心。倘若惊动了他,必致走透,深为未便,今后难以收捕。只可赚来京师,陛下亲赐御膳御酒,将圣言抚谕之,窥其虚实动静。若无,不必究问,亦显陛下不负功臣之念。”上皇准奏,随即降下圣旨,差一使命迳往庐州,宣取卢俊义还朝,有委用之事。天使奉命来到庐州,大小官员,出郭迎接,直至州衙,开读已罢。 话休絮烦。卢俊义听了圣旨,宣取回朝,便同使命离了庐州,一齐上了铺马来京。于路无话,早至东京皇城司前歇了。次日,早到东华门外,伺候早朝。时有太师蔡京、枢密院童贯、太尉高俅、杨戬,引卢俊义于偏殿,朝见上皇。拜舞已罢,天子道:“寡人欲见卿一面。”又问:“庐州可容身否?”卢俊义再拜奏道:“托赖圣上洪福齐天,彼处军民,亦皆安泰。”上皇又问了些闲话,俄延至午,尚膳厨官奏道:“进呈御膳在此,未敢擅便,乞取圣旨。”此时高俅、杨戬已把水银暗地着放在里面,供呈在御案上。天子当面将膳赐与卢俊义。卢俊义拜受而食。上皇抚谕道:“卿去庐州,务要尽心,安养军士,勿生非意。”卢俊义顿首谢恩,出朝回还庐州,全然不知四个贼臣设计相害。高俅、杨戬相谓曰:“此后大事定矣!” 再说卢俊义是夜便回庐州来,觉道腰肾疼痛,动举不得,不能乘马,坐船回来。行至泗州淮河,天数将尽,自然生出事来。其夜因醉,要立在船头上消遣,不想水银坠下腰胯并骨髓里去,册立不牢,亦且酒后失脚,落于淮河深处而死。可怜河北玉麒麟,屈作水中冤抑鬼。从人打捞起首,具棺譎殡于泗州高原深处。本州官员动文书申覆省院,不在话下。
且说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计较定了,将泗州申达文书,早朝奏闻天子说:“泗州申覆卢安抚行至淮河,因酒醉坠水而死。臣等省院,不敢不奏。今卢俊义已死,只恐宋江心内设疑,别生他事。乞陛下圣鉴,可差天使,御酒往楚州赏赐,以安其心。”上皇沈吟良久,欲道不准,未知其心,意欲准行,诚恐有弊。上皇无奈,终被奸臣谗佞所惑,片口张舌,花言巧语,缓里取事,无不纳受。遂降御酒二樽,差天使一人,往楚州,限目下便行。这使臣亦是高俅、杨戬二贼手下心腹之辈,将御酒内放了慢药在里面,却教天使擎了,迳往楚州来。
且说宋公明自从到楚州为安抚,兼管总领兵马。到任之后,惜军爱民,百姓敬之如父母,军校仰之若神明,讼庭肃然,六事俱备,人心既服,军民钦敬。宋江公事之暇,时常出郭游玩。原来楚州南门外,有个去处,地名唤做蓼儿洼。其山四面都是水港,中有高山一座。其山秀丽,松柏森然,甚有风水。虽然是个小去处,其内山峰环绕,龙虎踞盘,曲折峰峦,陂阶台砌。四围港汊,前后湖荡,俨然是梁山泊水浒寨一般。宋江看了,心中甚喜,自己想道:“我若死于此处,堪为阴宅。但若身闲,常去游玩,乐情消遣。”
话休絮烦。自此宋江到任以来,将及半载,时是宣和六年首夏初旬,忽听得朝廷降赐御酒到来,与众出郭迎接。入到公廨,开读圣旨已罢,天使捧过御酒,教宋安抚饮毕。宋江亦将御酒回劝天使,天使推称自来不会饮酒。御酒宴罢,天使回京。宋江备礼,馈送天使,天使不受而去。宋江自饮御酒之后,觉道肚腹疼痛,心中疑虑,想被下药在酒里。却自急令从人打听那来使时,于路馆驿,却又饮酒。宋江已知中了奸计,必是贼臣们下了药酒,乃叹曰:“我自幼学儒,长而通吏,不幸失身于罪人,并不曾行半点异心之事。今日天子轻听谗佞,赐我药酒,得罪何辜。我死不争,只有李逵现任润州都统制,他若闻知朝廷行此奸弊,必然再去哨聚山林,把我等一世清名忠义之事坏了。只除是如此行方可。”连夜使人往润州唤取李逵星夜到楚州,别有商议。且说李逵自到润州为都统制,只是心中闷倦,与众终日饮酒,只爱贪杯。听得宋江差人到来有请,李逵道:“哥哥取我,必有话说。”便同干人下了船,直到楚州,迳入州治,拜见宋江罢。宋江道:“兄弟,自从分散之后,日夜只是想念众人。吴用军师在武胜军又远,花知寨在应天府,又不知消耗,只有兄弟在润州镇江较近,特请你来商量一件大事。”李逵道:“哥哥,甚么大事?”宋江道:“你且饮酒!”宋江请进后厅,现成杯盘,随即管待李逵,吃了半晌酒食。将至半酣,宋江便道:“贤弟不知,我听得朝廷差人药酒来,赐与我吃。如死,却是怎的好?”李逵大叫一声:“哥哥,反了罢!”
宋江道:“兄弟,军马尽都没了,兄弟们又各分散,如何反得成?”李逵道:“我镇江有三千军马,哥哥这里楚州军马,尽点起来,并这百姓,都尽数起去,并气力招军买马杀将去!只是再上梁山泊倒快活!强似在这奸臣们手下受气!”宋江道:“兄弟且慢着,再有计较。”原来那接风酒内,已下了慢药。当夜李逵饮酒了,次日,具舟相送。李逵道:“哥哥几时起义兵,我那里也起军来接应。”宋江道:“兄弟,你休怪我!前日朝廷差天使,赐药酒与我服了,死在旦夕。我为人一世,只主张‘忠义’二字,不肯半点欺心。今日朝廷赐死无辜,宁可朝廷负我,我忠心不负朝廷。我死之后,恐怕你造反,坏了我梁山泊替天行道忠义之名。因此,请将你来,相见一面。昨日酒中,已与了你慢药服了,回至润州必死。你死之后,可来此处楚州南门外,有个蓼儿洼,风景尽与梁山泊无异,和你阴魂相聚。我死之后,尸首定葬于此处,我已看定了也!”言讫,堕泪如雨。李逵见说,亦垂泪道:“罢,罢,罢!生时伏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个小鬼!”言讫泪下,便觉道身体有些沈重。当时洒泪,拜别了宋江下船。回到润州,果然药发身死。李逵临死之时,嘱咐从人:“我死了,可千万将我灵柩去楚州南门外蓼儿和哥哥一处埋葬。”嘱罢而死。从人置备棺譎盛贮,不负其言,扶柩而往。 再说宋江自从与李逵别后,心中伤感,思念吴用、花荣,不得会面。是夜药发临危,嘱咐从人亲随之辈:“可依我言,将我灵柩,安葬此间南门外蓼儿高原深处,必报你众人之德。乞依我嘱!”言讫而逝。宋江从人置备棺譎,依礼殡葬。楚州官吏听从其言,不负遗嘱,当与亲随人从、本州吏胥老幼,扶宋公明灵柩,葬于蓼儿。数日之后,李逵灵柩,亦从润州到来,葬于宋江墓侧,不在话下。 且说宋清在家患病,闻知家人回来,报说哥哥宋江已故在楚州,病在郓城,不能前来津送。后又闻说葬于本州南门外蓼儿,只令得家人到来祭祀,看视坟茔,修完备,回覆宋清,不在话下。
却说武胜军承宣使军师吴用,自到任之后,常常心中不乐,每每思念宋公明相爱之心。忽一日,心情恍惚,寝寐不安。至夜,梦见宋江、李逵二人,扯住衣服,说道:“军师,我等以忠义为主,替天行道,于心不曾负了天子。今朝廷赐饮药酒,我死无辜。身亡之后,现已葬于楚州南门外蓼儿深处。军师若想旧日之交情,可到坟茔,亲来看视一遭。”吴用要问备细,撒然觉来,乃是南柯一梦。吴用泪如雨下,坐而待旦。得了此梦,寝食不安。次日,便收拾行李,迳往楚州来。不带从人,独自奔来。前至楚州,果然宋江已死,只闻彼处人民无不嗟叹。吴用安排祭仪,直至南门外蓼儿,寻到坟茔,置祭宋公明、李逵,就于墓前,以手掴其坟冢,哭道:“仁兄英灵不昧,乞为昭鉴。吴用是一村中学究,始随晁盖,后遇仁兄,救护一命,坐享荣华。到今数十余载,皆赖兄之德。今日既为国家而死,托梦显灵与我,兄弟无以报答,愿得将此良梦,与仁兄同会于九泉之下。”言罢痛哭。 正欲自缢,只见花荣从船上飞奔到于墓前,见了吴用,各吃一惊。吴学究便问道:“贤弟在应天府为官,缘何得知宋兄已丧?”花荣道:“兄弟自从分散到任之后,无日身心得安,常想念众兄之情。因夜得一异梦,梦见宋公明哥哥和李逵前来,扯住小弟,诉说朝廷赐饮药酒鸩死,现葬于楚州南门外蓼儿高原之上。兄弟如不弃旧,可到坟前,看望一遭。因此,小弟掷了家间,不避驱驰,星夜到此。”吴用道:“我得异梦,亦是如此,与贤弟无异,因此而来。今得贤弟到此最好,吴某心中想念宋公明恩义难舍,交情难报,正欲就此处自缢而死,魂魄与仁兄同聚一处。身后之事,托与贤弟。”花荣道:“军师既有此心,小弟便当随从,亦与仁兄同归一处。”
吴用道:“我指望贤弟看见我死之后,葬我于此,你如何也行此事?”花荣道:“小弟寻思宋兄长仁义难舍,思念难忘。我等在梁山泊时,已是大罪之人,幸然不死。感得天子赦罪招安,北讨南征,建立功勋。今已姓扬名显,天下皆闻。朝廷既已生疑,必然来寻风流罪过。倘若被他奸谋所施,误受刑戮,那时悔之无及。如今随仁兄同死于黄泉,也留得个清名于世!”吴用道:“贤弟,你听我说,我只单身,又无家眷,死却何妨?你今现有幼子娇妻,使其何依?”花荣道:“此事无妨,自有囊箧足以餬口。妻室之家,亦自有人料理。”两个大哭一场,双双悬于树上,自缢而死。船上从人久等,不见本官出来,都到坟前看时,只见吴用、花荣,自缢身死。慌忙报与本州官僚,置备棺譎,葬于蓼儿洼宋江墓侧,宛然东西四丘。楚州百姓,感念宋江仁德,忠义两全,建立祠堂,四时享祭,里人祈祷,无不感应。
且不说宋江在蓼儿洼累累显灵,所求立应。却说道君皇帝,在东京内院,自从赐御酒与宋江之后,圣意累累设疑,又不知宋江消息,常只挂念于怀。每日被高俅、杨戬议论奢华受用所惑,只要闭塞贤路,谋害忠良。忽然一日,上皇在内宫闲玩,猛然思想起李师师,就从地道中,和两个小黄门,迳来到他后园中,拽动铃索。李师师慌忙迎接圣驾,到于卧房内坐定。上皇便叫前后关闭了门户。李师师盛妆向前起居已罢,天子道:“寡人近感微疾,现令神医安道全看治,有数十日不曾来与爱卿相会,思慕之甚!今一见卿,朕怀不胜悦乐!”李师师奏道:“深蒙陛下眷爱之心,贱人愧感莫尽!”房内铺设酒肴,与上皇饮酌取乐。才饮过数杯,只见上皇神思困倦。点的灯烛荧煌,忽然就房里起一阵冷风,上皇见个穿黄衫的立在面前。上皇惊起问道:“你是甚人,直来到这里?”那穿黄衫的人奏道:“臣乃是梁山泊宋江部下神行太保戴宗。”上皇道:“你缘何到此?”戴宗奏道:“臣兄宋江,只在左右,启请陛下车驾同行。”上皇曰:“轻屈寡人车驾何往?”戴宗道:“自有清秀好去处,请陛下游玩。”上皇听罢此语,便起身随戴宗出得后院来,见马车足备,载宗请上皇乘马而行。但见如云似雾,耳闻风雨之声,到一个去处。但见:
漫漫烟水,隐隐云山。不观日月光明,只见水天一色。红瑟瑟满满目蓼花,绿依依一洲芦叶。双双鸿雁,哀鸣在沙渚矶头;对对鶺鴒,倦宿在败荷汀畔。霜枫簇簇,似离人点染泪波;风柳疏疏,如怨妇蹙颦眉黛。淡月寒星长夜景,凉风冷露九秋天。
当下上皇在马上观之不足,问戴宗道:“此是何处,要寡人到此?”戴宗指着山上关路道:“请陛下行去,到彼便知。”上皇纵马登山,行过三重关道,至第三座关前,见有上百人,俯伏在地,尽是披袍挂铠,戎装革带,金盔金甲之将。上皇大惊,连问道:“卿等皆是何人?”只见为头一个,凤翅金盔,锦袍金甲,向前奏道:“臣乃梁山泊宋江是也。”上皇曰:“寡人已教卿在楚州为安抚使,却缘何在此?”宋江奏道:“臣等谨请陛下到忠义堂上,容臣细诉衷曲枉死之冤。”上皇到忠义堂前下马,上堂坐定,看堂下时,烟雾中拜伏着许多人。上皇犹豫不定。只见宋江上阶,跪膝向前,垂泪启奏。上皇道:“卿何故泪下?”宋江奏道:“臣等虽曾抗拒天兵,却素秉忠义,并无分毫异心。自蒙陛下敕命招安之后,先退辽兵,次平三寇,弟兄手足,十损其八。臣蒙陛下命守楚州,到任已来,与军民水米无交,天地共知。今陛下赐臣药酒,臣死无憾,但恐李逵怀恨,辄起异心。特令人去润州唤李逵到来,亲与药酒鸩死。吴用、花荣,亦为忠义而来,在臣冢上,自缢而亡。臣等四人,同葬于楚州南门外蓼儿洼。里人怜悯,建立祠堂于墓前。今臣等阴魂不散,俱聚于此,伸告陛下,诉平生衷曲,始终无异。乞陛下圣鉴。”上皇听了大惊曰:“寡人亲差天使,亲赐黄封御酒,不知是何人换了药酒赐卿?”宋江奏道:“陛下可问来使,便知奸弊所出。”上皇看见三关寨栅雄壮,惨然问曰:“此是何所,卿等聚会于此?”宋江奏曰:“此是臣等旧日聚义梁山泊也。”上皇又曰:“卿等已死,当往受生,何故相聚于此?”宋江奏道:“天帝哀怜臣等忠义,蒙玉帝符牒敕命,封为梁山泊都土地。众将已会于此,有屈难伸,特令戴宗屈万乘之主,亲临水泊,恳告平日衷曲。”上皇曰:“卿等何不诣九重深院,显告寡人?”宋江奏道:“臣乃幽阴魂魄,怎得到凤阙龙楼?今者陛下出离宫禁,屈邀至此。”上皇曰:“寡人可以观玩否?”宋江等再拜谢恩。上皇下堂,回首观看堂上牌额,上书“忠义堂”三字,上皇点头下阶。忽见宋江背后转过李逵,手抡双斧,厉声高叫道:“皇帝老儿!你怎地听信四个贼臣挑拨,屈坏我们性命?今日厮见,正好报仇!”说罢,迳奔上皇。天子吃这一惊,撒然觉来,乃是南柯一梦,浑身冷汗。闪开双眼,见灯烛荧煌,李师师犹然未寝。上皇问曰:“寡人恰在何处去来?”李师师奏道:“陛下适间伏枕而卧。”上皇却把梦中神异之事,对李师师一一说知。李师师又奏曰:“凡人正直者,必然为神。莫非宋江端的已死,是他故显神灵,托梦与陛下?”上皇曰:“寡人来日,必当举问此事。若果然死了,必须与他建立庙宇,敕封烈侯。”李师师奏曰:“若圣上果然加封,显陛下不负功臣之德。”上皇当夜嗟叹不已。
次日临朝,传圣旨,会群臣于偏殿。当有蔡京、童贯、高俅、杨戬等,只虑恐圣上问宋江之事,已出宫去了。只有宿太尉等几位大臣,在彼侍侧,上皇便问宿元景曰:“卿知楚州安抚宋江消息否?”宿太尉奏道:“臣虽一向不知宋安抚消息,臣昨夜得一异梦,甚是奇怪。”上皇曰:“卿得异梦,可奏与寡人知道。”宿太尉奏曰:“臣梦见宋江,亲到私宅,戎装锦带,顶盔明甲,见臣诉说,陛下以药酒见赐而亡。楚人怜其忠义,葬在楚州南门外蓼儿洼内,建立祠堂,四时享祭。”上皇听罢,便颠头道:“此诚异事。与朕梦一般。”又分付宿元景道:“卿可差心腹之人,往楚州体察此事有无,急来回报。”宿太尉道:“是。”便领了圣旨,自出宫禁。归到私宅,便差心腹之人,前去楚州探听宋江消息,不在话下。次日,上皇驾坐文德殿,见高俅、杨戬在侧,圣旨问道:“汝等省院,近日知楚州宋江消息否?”二人不敢启奏,各言不知。上皇辗转心疑,龙体不乐。且说宿太尉干人,已到楚州打探回来,备说宋江蒙御赐饮药酒而死。已丧之后,楚人感其忠义,今葬于楚州蓼儿洼高山之上。更有吴用、花荣、李逵三人,一处埋葬。百姓哀怜,盖造祠堂于墓前,春秋祭赛,虔诚奉祀,士庶祈祷,极有灵验。宿太尉听了,慌忙引领干人入内,备将此事,回奏天子。上皇见说,不胜伤感。次日早朝,天子大怒,责骂高俅、杨戬:“败国奸臣,坏寡人天下!”二人俯伏在地,叩头谢罪。蔡京、童贯亦向前奏道:“人之生死,皆由注定。省院未有来文,不敢妄奏。昨夜楚州才有申文到院,臣等正欲启奏。”上皇终被四贼曲为掩饰,不加其罪,当即喝退高俅、杨戬,便教追要原御酒使臣。不期天使自离楚州回还,已死于路。
宿太尉次日见上皇于偏殿,再以宋江忠义显灵之事,奏闻天子。上皇准宣宋江亲弟宋清,承袭宋江名爵。不期宋清已感风疾在身,不能为官,上表辞谢,只愿郓城为农。上皇怜其孝道,赐钱十万贯、田三千亩,以赡其家。待有子嗣,朝廷录用。后来宋清生一子宋安平,应过科举,官至秘书学士,这是后话。
再说上皇具宿太尉所奏,亲书圣旨,敕封宋江为忠烈义济灵应侯,仍敕赐钱于梁山泊,起盖庙宇,大建祠堂,妆塑宋江等殁于王事诸多将佐神像。敕赐殿宇牌额,御笔亲书“靖忠之庙”。济州奉敕,于梁山泊起造庙宇。
后来宋公明累累显灵,百姓四时享祭不绝。梁山泊内祈风得风,祷雨得雨。楚州蓼儿洼亦显灵验。彼处人民,重建大殿,添设两廊,奏请赐额。妆塑神像三十六员于正殿,两廊仍塑七十二将。年年享祭,万民顶礼,至今古迹尚存。 水浒传 (1) 水浒传 (2) 水浒传 (3) 水浒传 (4) 水浒传 (5) 水浒传 (6) 水浒传 (7) 水浒传 (8) 水浒传 (9) 水浒传 (10) 水浒传 (11) 水浒传 (12) *** 小说目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