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雪說:“可這人不是一般的主兒,今天是你的眼神逼着他跟咱們一般見識,他跟咱們不是一路人,我覺得這人你拿不住,可能到時候吃虧的是你。你今天失態了,女人得讓男人追求,你怎麼也得顧點女人的面子。”
歐陽雪直到汽車開回維納斯酒店也沒再說什麼,她在想着芮小丹剛才說的話:既是控制不了,那就愛唄。這話聽起來似乎有些草率,而仔細回味卻也是實實在在的道理。但道理歸道理,她還是覺得芮小丹缺乏理性的思考,畢竟這事發生得太突然了。
芮小丹說:“你非得等20萬賠光了才逃嗎?他來古城之前做私募基金,亞文說他的私募基金入會門檻是每戶3000萬,去年他操作兩個多億,純利將近兩個億。賣唱片的事只能說明他遇到了什麼坎兒,不能說明別的。就憑他寧肯賣唱片都沒有向人伸過手,可今天拿起電話了,即便他是騙子,我也服氣。”
這是一個上海的號碼,已經變更過三次了,從6位數變到了8位數。無論她在什麼地方,每次變更號碼父親都會設法找到她告訴她新的號碼,但她一次也沒有用過,她內心一直堅持着對父親的成見:他拋棄了母親。在她的成長曆程中,無論遇到什麼事情她都不願與父親溝通,即使是父母在她的前途問題上已經達成共識的事情,她也會做出與父親意願相違背的選擇,不給父親一點機會。
凝思的過程,就是跨越心理障礙的過程。她終於伸出手拿起了電話一鍵一鍵撥通了,響了四聲之後,傳來了電話主人事先設定的應答:“您好,我是芮偉峰,我在杭州拍戲,短時間回不來,有事請您留言或撥打手機,謝謝。”儘管這聲音已經很陌生了,但她還是聽出了這是父親的聲音。
她開始寫日記,做她每天必修的功課,打在電腦上的第一行字就是:我?愛了?!如果那不是愛,又該是什麼呢?打完這行字她打不下去了,看着這行字發呆,伸手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放到嘴上,拿起打火機剛要點,突然停住了,下意識地又把那支煙放回去,抓起那包煙使勁攥成一團,連同那個精緻的打火機一併扔進旁邊的紙簍里。
她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這個動作,猛地一驚頭腦清醒了,在心裡問了自己一句:他不喜歡看我抽煙的樣子,我這麼在乎他怎麼看我嗎?她在心裡反反覆覆嚼着這個問題,心反而越來越沉靜,默默對自己說:是愛了。
也就是在她確定了自己感情的一瞬間,一個新的問題隨即躍入她腦海,她的手指飛快地敲擊鍵盤,打出了肖亞文在法蘭克福忠告她的幾句話:當你覺得這個人很特別的時候,千萬別對這種人動心思,一旦動了那種心思你就算把地獄之門打開了……
她開始對這個問題產生了疑問。
第 十 章
1
芮小丹預訂了12點30分飛往杭州的機票,早上在家裡做了一下簡單的旅行準備,然後去民航售票處取機票。拿到機票之後,她看還有點時間,就沿着大街往西走進了一家外文書店。她對丁元英評價小提琴曲《流浪者之歌》的印象太深了,儘管她還沒有購置音響,但她還是想先買到這三張唱片。
外文書店的唱片自選區擺滿了各種各樣的CD唱片,她在進口唱片的展櫃前停下,尋找她要購買的唱片。服務小姐熱情地問道:“請問,您需要什麼唱片,我幫您找。”
芮小丹說:“我要三張都有小提琴演奏《流浪者之歌》的唱片,穆特、海飛茲和弗雷德里曼三個人演奏的各要一張。”
“請稍等。”服務小姐說完轉身去找唱片。
這時,芮小丹突然感覺有人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胳膊,側臉一看,原來是站在她身邊的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年輕人小聲對芮小丹說:“別買,太貴。”
芮小丹疑惑地看着他。
這時,服務小姐將三張唱片遞給芮小丹說:“您看,是不是這三張?”
芮小丹拿起唱片看了看,每一張的價格都在140元以上。她將唱片還給服務小姐歉意地說:“對不起,我再考慮一下。”
“沒關係。”服務小姐客氣地說了一句,又去接待其他顧客了。
年輕人小聲說:“我一聽你報片名就知道是道上的,你再往西走20米,那兒有一家叫“孤島唱片”的小店,懂行的人都去那兒買,一樣的唱片一張能便宜幾十塊,那兒實在買不到了再到這兒買也不遲,我們都是這樣。”
“謝謝你。”芮小丹笑着說了一句。這是第二次聽到“孤島唱片”這個名字,這個店就是沒有年輕人指點她也是要去的,因為那裡賣丁元英的唱片。
“不謝,這年頭誰掙點錢都不容易。”年輕人說着,又低頭繼續挑唱片。
芮小丹心想:看來,音樂發燒友的心是相通的。她按照年輕人的指點找到了那家名叫“孤島唱片”的小店。也許這裡根本就不能冠以“店”的稱謂,其實就是租了一家電腦店外面大約3米長的櫥窗,裡面小得甚至放不下一節櫃檯,所有的唱片全部都陳列在牆上。
店主是一個30歲左右、相貌頗為英俊的男人,西裝革履,打扮得一絲不苟,左手無名指上戴着一枚碩大的金戒指尤其引人注目。
芮小丹走上前問:“有穆特、海飛茲和弗雷德里曼三個人演奏的《流浪者之歌》嗎?如果有,我各要一張。”
店主問:“你要原版引進的還是要原裝進口的?原版引進的有現貨。”
芮小丹問:“有區別嗎?”
店主答道:“原版引進的20元一張,原裝進口的100多元一張,價錢不一樣,音質也不一樣,區別大了。”
芮小丹說:“我要原裝進口的。”
店主想了想,答道:“沒有現貨。如果你誠心要,得交50元訂金。”
芮小丹點點頭,問道:“從你這兒買,能比外文書店便宜多少錢?”
店主說:“從外文書店買,這三張唱片你少了450元別想拿走。從我這兒買,每張100元,不還價。”
芮小丹交了50塊錢訂金。
店主給芮小丹開了一張訂金收據,並簽上自己的名字:劉冰。然後說:“你三天后再來看看,如果沒貨,我把訂金再還給你。”
芮小丹離開“孤島唱片”小店,回到停車的地方開上車直接去了飛機場。
2
短短兩個小時的航程,芮小丹已經置身於一派溫婉的江南秀色之中了,杭州無論是景致還是人,都少了幾分北方的粗獷,多了幾分江南的柔媚。
她剛出機場就看見一個人舉着“芮小丹”的牌子,快步迎了過去,而那人也快步向她走來,不等她開口就搶先招呼道:“小姐,你是芮小丹吧?芮導正拍外景戲,實在走不開,特意讓我來接你。”
芮小丹有些納悶,問道:“我還沒說話,你怎麼肯定是我?”
來人“呵呵”一笑說:“你爸說了,二十五六歲里最漂亮最有氣質的那個肯定就是,正好你也朝我走過來,那就是你了。”
芮小丹淡淡一笑跟着這人走了,到停車場上了一輛前擋風玻璃後面豎着一塊《江湖》攝製組牌子的切諾基吉普車,那人開車駛離機場。
劇組正在西湖邊拍外景戲,大概是同期錄音的原因,圍觀的人群靜悄悄的,只有一男一女兩個身着古裝的演員在說台詞,旁邊的攝像師、錄音師等工作人員也靜悄悄地忙碌着。芮小丹看見父親坐在太陽傘下一隻腳蹬着道具箱一手拿着水杯全神貫注地盯着監視器,跟電視裡看到的導演工作場面沒有什麼兩樣。她沒有去打擾他,遠遠地站在一旁等候。
從小到大,她只知道父親是電影導演,也看過父親導演的影片,但是真正看到父親現場拍戲這還是第一次。她靜靜地觀察父親,她感覺父親老了許多,頭上生出了很多白髮,臉上的皮膚也鬆弛了,身體也有些發胖,但精神還很好,穿着紅色T恤衫和牛仔褲,比他50多歲的實際年齡顯得年輕一些。
這場戲拍完,在劇組人員收拾東西為下一場戲做準備的時候,芮小丹這才上前跟父親打招呼,尷尬而生澀地叫了一聲:“爸。”
芮偉峰激動而又不露於表地打量着女兒,說:“坐吧,你爹就熬着這天呢。杭州有家飯店的西湖醋魚真地道,晚上老爹帶你去吃。”
父親就這一句話,芮小丹的眼淚差點掉下來,突然覺得自己這麼多年對父親的冷漠有些過分了,心裡湧起一股內疚。
劇組人員知道芮偉峰在和女兒說話,都自覺地迴避。
芮偉峰惋惜地說:“你天生就是當演員的好材料,當初要是報考電影學院現在也該是個角兒了。演員一遍演不好還可以再來一遍,可刑警要是再來一遍那就沒命了。”
芮小丹說:“爸,您怎麼見面就說這個。”
芮偉峰拿出一瓶飲料打開遞給女兒,等女兒喝了一口這才說道:“整天為你揪心不是個滋味,當初你怎麼就不聽話呢。”
芮小丹說:“這事當初我也想過,您是導演,我怎麼都是沾您的光,不會有我自己。我現在吃自己掙的飯,心裡踏實。”
芮偉峰問:“工作好嗎?你和歐陽開的那店能賺點錢嗎?”
芮小丹說:“都能說得過去,這次用錢是偶然的,突然就發生了。”接着,她把這次用錢的前因後果向父親簡要敘述了一遍。
芮偉峰聽完後沉思了片刻,說:“你這是……戀愛了。要說是好事,可……”
芮小丹說:“可人家愛不愛我還兩說着,這哪叫戀愛,這叫剃頭挑子。”
芮偉峰說:“你不是一般的丫頭,能讓你看上的人一定不簡單。我不擔心你這個,我是擔心這種男人你駕御得了嗎?”
芮小丹說:“駕御?我沒想過,我就是一個心眼兒想疼他。”
芮偉峰點點頭,停了一會兒說:“哦……這讓我心裡真不是個滋味。你從6歲就不理我了,哪來的這麼大氣性?”
芮小丹說:“如果您寧肯獨身都不和我媽過,我媽有那麼庸俗嗎?如果您不結婚是因為能有更多的女人,這是什麼性質?爸,我這次來是賴着臉跟您伸手要錢的,就是真有溜須拍馬的話也別讓我在這個時候說。”
芮偉峰剛要說話,這時一位工作人員在不遠處喊了一聲:導演,都準備好了。芮偉峰站起來也喊了一聲:各就各位,準備開拍!然後對芮小丹說:“我讓人先送你回賓館,房間已經給你訂好了,咱爺倆晚上再聊。”
芮小丹看着父親匆匆朝演員們走去。
3
芮小丹在杭州住了一夜,第二天乘晚八點的航班返回古城。
古城碕碕細雨下了一夜,淅淅瀝瀝的雨聲仿佛蘊涵着驅不散的憂愁,如此綿長又如此淒涼,像流浪者的嘆息。芮小丹躺在床上伴着雨聲想心事,雨下了一夜,她想了一夜,她回憶着肖亞文在法蘭克福的每一句重要的話——
是魔、是鬼都可以,就是不是人。
他跟人的思維顛倒了,不是人的思維。
一旦動了那種心思你就算把地獄之門打開了。
如果真的發生了,那是你自找的,不要怪罪我沒有提醒過你。
以我的智力,我理解不了這種人。
芮小丹心想:說魔說鬼都是個表述,本質是思維邏輯和價值觀與普通人不同,所謂的地獄之門也無非是價值觀衝突所帶來的精神痛苦。如果你是覺者,我尊敬你,向你學習;如果你是魔鬼,我鑑別你,棄你而去。即便是價值觀不同,就真有那麼可怕嗎?
天亮了,雨還在下。她起床梳洗完畢,匆匆吃了幾口早點,把丁元英給她的房租和家裡所有的現金以及銀行存摺、計劃內辦事所需的證件等物放進包里,檢查了一下,然後開車出去了,她並沒有直接去銀行,而是先去了古城最有信譽的“誠信房屋中介公司”,詢問求租的房子,夏季一天熱似一天,當務之急是要儘快給丁元英換一套有空調的房子。
她來得有些早了,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房屋中介公司才開門營業,這也使她成為今天的第一個顧客。曾經接待過她的那個女工作人員馬上認出了她,歉意對她笑笑說:“您好,真對不起,現在還沒有您合適的房子,您再等等吧。”
芮小丹說:“再等,夏天就過去了。如果不考慮房租問題有沒有合適的呢?但是必須要快,今天一定要搬家,不等了。”
女工作人員想了想說:“今天就搬家我們做不到,如果您非要今天搬,我們倒是能給您提供一個信息,都是80平方米到160平方米的新房,每個房間都有空調、電話,小區環境和物業管理非常好,當場辦手續當場就能搬進去住,小區附近不到300米就是一條小吃街,總之都符合您的要求,您肯定滿意,但是房租也貴,都在1400元到2500元之間。如果您租到了,您在這裡的中介費就終止服務了。”
芮小丹說:“可以。”
女工作人員說:“你到航海東路路南的嘉禾園小區,大門旁邊是嘉禾房地產公司的營業部,租房部和售房部都在一個廳里,當場看房,只要房租您能接受,您馬上就能搬。”
芮小丹馬上驅車前往嘉禾園小區。
她先沿着小區的四周繞了一圈,有電腦城、農貿市場、大型超市,購物環境很好。在小區西側果然有一條很長的小吃街,店鋪林立,品種豐富,非南村小區的區內小攤可比,吃飯非常方便。看過小區周圍環境,她來到了嘉禾房地產公司營業廳的租房部,與工作人員幾句話交談之後,工作人員在小區模型里向她介紹可供選擇的房子,她選了一套80平方米三樓最東頭的305號房,然後隨工作人員實地看房。
這是一座剛建成不久的小區,一切都是新的。芮小丹從值班保安的規範動作到小區內部花園化的整潔環境,直到上樓看到裝修一新的房子,心裡就已經做出決定了。房子果然如中介公司所說,每個房間都有空調和電話分機。
經過一番交涉,房租降到了每月1260元,芮小丹以自己的名義租下了這套房子,當下簽了協議,一次付清了一年的房租,拿到房門鑰匙,然後馬上打電話聯繫搬家公司,約定下午兩點到南村小區搬家,同時打電話與丁元英的房東約定下午3點鐘退房。
芮小丹辦完了這些事這才去銀行,到銀行填好取款單,遞上存摺、輸過密碼,在工作人員的要求下又出示身份證,等了一會兒現金取出來了。因為是大額取款,她一邊警覺地觀察周圍的情況一邊點了一下錢的大數,裝進包里。她這次取了22萬元,比丁元英實際需要的擔保金多出了2萬元。
出了銀行,她驅車來到“孤島唱片”店,在門口停下車。
或許是因為下雨,店裡沒有顧客,店主劉冰正倚在門框上看雨景,見芮小丹走過來,忙回到店裡取出三張唱片,顯然他對這位顧客還有印象。
芮小丹拿出那張訂金收據交給劉冰。
劉冰將三張唱片交給芮小丹,說:“你先看看是不是這三張。”
芮小丹拿起穆特小提琴的唱片,撕掉外面的塑料薄膜,打開盒子檢查,看到唱片上有一個“元英”字的印章,封底上也有一個同樣的印章,這張唱片與她在音響店裡看到的唱片完全一樣,可以確定是同一張唱片。
芮小丹又打開另外兩張,上面都有同樣的印章。她不動聲色地說:“老闆,這不是新唱片,唱片上有私人收藏印章,外塑料紙包裝也是手工的。”
“新唱片能是這個價錢嗎?”劉冰反問了一句,解釋道,“這是別人收藏的唱片,保存得很好。新唱片150元,我這兒才賣100元。”
芮小丹說:“你把有元英印章的唱片都拿出來,我看看。”
劉冰搬出一個紙箱子,從裡面挑出十幾張唱片,又從牆上取下20多張唱片,然後都放進一個鞋盒子裡,讓芮小丹挑選。
芮小丹一一檢查了一遍,問:“還有嗎?”
劉冰說:“就這麼多,你自己挑吧。”
芮小丹說:“這些是36張,加上那3張一共是39張,我全要了。”
“全要了?”劉冰一愣,但很快恢復常態,心裡暗自驚喜,這可是一筆不小的生意。他趕快找了一個合適的箱子往裡裝,生怕這位買主兒又改了主意。
劉冰將唱片裝好後,用膠帶封上,又裝到黑色塑料袋裡,說:“你一次要得多,我給你個優惠價,你拿3800元吧。”
芮小丹說:“發燒友買的都是80元一張,我一次給你收底了,你開個能成交的價。”
劉冰又是一愣,問:“我怎麼不認識你?”見芮小丹沒有回答,就拿過計算器計算,想了想說:“你拿3000元吧,降到77元一張,不能再少了。”
芮小丹點頭同意,從包里拿錢數出2950元連同訂金收據一起遞給劉冰。
劉冰接過錢說:“過兩天你再來看看,還有很多。”
芮小丹客氣地笑笑,提着裝唱片的袋子上車了。
4
芮小丹離開“孤島唱片”時已經快一點了,她在路邊買了一個麵包邊開車邊吃,喝了幾口礦泉水,這就算一頓午飯了。來到南村小區丁元英的樓下,她先給丁元英打了個電話,然後挎上包提着唱片上樓了。
丁元英仍然是那套不變的禮節,請客人進屋、入座。
芮小丹把裝唱片的袋子放在沙發旁邊,從提包里拿出20萬元現金放到茶几上,說:“丁先生,這是剛從銀行取出來的,你數一下。”
丁元英說:“你覺得這是一個成年人的成熟之舉嗎?”
芮小丹說:“是你的承諾不成熟還是我履行承諾不成熟?”
丁元英無言以對,停了一會兒,把煙遞過去。
芮小丹說:“謝謝,我戒了。按規矩,你該給我打一張借條。”
丁元英把這支煙自己點上,慢慢抽了一口,到臥室拿來筆和紙,當面寫了一張20萬元的借據交給芮小丹,說:“這不理智,這是賭博。”
芮小丹看了看借據,收起,說:“我注意到你打電話借錢是個北京的手機號碼,那個人是你第一個能想到的可以開口借錢的人。我明天去北京,希望能見到這個人,希望你能給我安排見面,我訂好了車票通知你車次。目的就一個,我要了解你,要知道你是誰。”
丁元英對芮小丹的這種非常之舉始料不及,本能地遲疑了片刻,斟酌着詞句說:“這樣做不合適,至少於你不得體。”
芮小丹淡然一笑說:“你這樣對債權人講話不夠禮貌,我可以有很多想法,但至少我作為債權人要了解債務人的情況是應該得到尊重的權利。”說完,她把黑色塑料袋打開,將裝滿唱片的紙箱放到茶几上,用汽車鑰匙劃開封條,露出一箱子唱片。
丁元英看到唱片,臉上掠過一絲驚詫。
芮小丹說:“你在‘孤島唱片’店裡變賣的唱片,現有的我都收回來了。以後你要再賣唱片直接賣給我就行,這是1萬元的預付款。”說着將1萬元放到茶几上,然後又問:“你賣給劉冰多少錢一張?50?還是60?”
丁元英沒有回答。
芮小丹說:“我出一百,別說競爭不公平。”她看看表,指針已經指向兩點了,拿出新租的房門鑰匙放到茶几上,又說:“房子租好了,已經付了一年的租金。搬家公司兩點鐘來搬家,我約了房東三點鐘來交接房子,趕快收拾一下吧。”
話音還沒落,樓下傳來了卡車剎車、熄火的聲音,丁元英走到窗戶前往樓下一看,果然是搬家公司的車來了,從車上下來了幾個人打開車廂。他知道,此刻再談1萬元現金和一箱唱片的去留問題顯然不合時宜,當下不是解決問題的時候。
丁元英思考了一下,說:“芮小姐,我還沒有裝腔作勢到可以無視可能發生的事情,但是你看到的東西不一定是個東西,天知、地知,不會有結果。”
芮小丹問:“什麼不會有結果?”
丁元英啞口無言了。
芮小丹一笑說:“即便是呼之欲出你也講不出,因為一說就錯,這就像法律不能單純以推理定罪,得允許在可能與事實之間存續一個演化的過程。” 第十一章
1
古城距離北京360公里,芮小丹坐了4個多小時的夜行列車,於早晨7點30分抵達北京火車站。她隨着出站的人潮走出站口,停下來往四周觀望,看見一個小伙子高舉着一塊上面寫着“芮小丹”的牌子,旁邊站着一個男人。她認出了舉牌子的小伙子,就是他開車送丁元英來古城的小趙,在南村小區見過一面。
她一邊快步走過去,一邊張望,卻看不見肖亞文的蹤影,心裡在納悶:已經在電話里約好了要來的,怎麼不見人呢?
小趙也認出了她,快步迎上來招呼道:“芮小姐,你好!”
芮小丹也笑着寒暄道:“你好。”
小趙介紹道:“這是我們韓總,正天集團總裁。”
正天是國內知名品牌,芮小丹沒有想到這麼一大早前來車站接她的竟是這個集團公司的總裁,這讓她潛意識裡感覺肖亞文已經來過了,而且迴避了。她感到心裡很不是滋味,也就是在這一刻,她腦海里不自覺地閃出了一個平時很少留意的詞:階層。
韓楚風衣着簡潔而考究,沉穩的目光透着權威,禮貌而隨和地說:“芮小姐,你好。我是元英的朋友韓楚風,咱們不客氣了,上車吧。”
三人走到停車場,上了一輛黑色奔馳S600轎車,小伙子開車,韓楚風坐在前面,芮小丹坐在後面,汽車駛離北京站。
車上,韓楚風客氣地說:“芮小姐,你的住處已經在正天飯店安排好了,你先住下忙你的事,我白天抽不出時間,咱們約定晚上我請你吃飯。”
芮小丹說:“謝謝,給韓總添麻煩了。呆會兒我先和肖亞文聯繫,想趁中午的時間和她一起吃頓飯,下午沒事,我想一個人去逛逛商場。”
韓楚風說:“肖小姐我認識,很不錯的一個人。”
汽車開了20多分鐘在正天飯店大門停下,立刻有身穿制服的侍應生上前開車門。韓楚風帶着芮小丹走進酒店,在大廳的電梯口等小趙。這期間,他們身邊不斷有來來往往的人與韓楚風打招呼,都以“韓總”稱呼韓楚風。
片刻,小趙進來了,到總台拿上房間鑰匙快步走來,三人一起乘電梯上了19樓,由樓層的服務小姐帶領到1901號房,打開房門進去。服務小姐向芮小丹簡要介紹了一下服務內容和注意事項,韓楚風擺了一下手讓她離開了。
韓楚風想了想說:“芮小姐,餐廳在二樓,我時間太緊,不能陪你吃早餐了。你坐了一路夜車,上午先休息,中午11點半小趙來接你,你自由安排活動。下午你要逛商場就賞個光,讓小趙陪你去我們正天商業大廈逛逛。”
芮小丹點點頭,說:“行。”
韓楚風說:“那我就先告辭了。”
芮小丹把他們送到門口。
送走韓楚風,芮小丹關上門打量着這套由臥室、會客室、寫字間、洗手間四部分構成的套房,每個房間都是精美的歐式風格設置,每件物品、每個細節都盡顯奢華。眼前這套豪華套房以及剛剛發生的一切似乎在她周圍形成了一種無所不在的壓力,讓她隱隱約約感覺到很不舒服。她在會客室的沙發上坐了一會兒,下樓吃早餐去了。
她心裡很不平靜,在去餐廳的路上腦子裡還在想,想丁元英在悶熱的房間裡汗流浹背的樣子,想他幾十元變賣的唱片,心裡禁不住升起一股敬佩與酸楚。
吃過早餐回到房間,她給肖亞文打電話,這時的肖亞文已經在公司上班了。電話里,她有意迴避了為什麼在車站沒見到肖亞文的話題,而是直接約定一起吃午飯,肖亞文把地點定在了的北京宏大寫字樓大門口。
2
中午11點25分,司機小趙準時往房間裡打電話,通知芮小丹下樓。芮小丹已經做好了出門的準備,接到電話很快下樓,汽車在大門口停着,小趙站在汽車旁邊,後排車門已經打開了。
小趙見芮小丹走來,迎上一步說:“芮小姐,請上車。”
芮小丹說:“謝謝。”坐進車裡。
汽車行駛了半小時後,在宏大寫字樓路邊停下。芮小丹透過車窗看到,馬路左側是一排柵欄,大門兩側掛着許多文化團體的牌子,院子裡是一幢大樓,樓前停着十幾輛轎車。馬路的右側是幾家裝潢考究的飯店,飯店門前的汽車泊位都已經被占滿了。
芮小丹遠遠地就看見肖亞文站在路邊,汽車也就在她身邊停下了。芮小丹下車親熱地與肖亞文拉了拉手,問:“等多久了?”
肖亞文說:“剛下班。小趙,你好!”
“肖小姐,你好!”小趙說:“你們吃飯,我一點半來接芮小姐。”
肖亞文對小趙點點頭,歉意地說:“辛苦你了。”
小趙開車離開後,她們進了一家名叫“古來香”的餐館,選了一張最角落、最便於談話的桌子坐下。肖亞文沒看菜譜就向服務小姐點了一壺*茶和兩份傳統菜,顯然是這裡的常客。服務小姐用一個精緻的木托盤端來一壺茶和兩隻杯子。
肖亞文倒上兩杯茶,將其中的一杯放到芮小丹面前,這才說:“我去過車站了,老遠就看見了韓楚風,他現在是正天集團的總裁,你這面子大了,我再愣往上湊就不知趣了,悄沒聲回來上班吧。要是連這點眼神都沒有,早就餓死了。”
芮小丹岔開了這個尷尬的話題,問:“現在忙什麼?”
肖亞文說:“我在一家獵頭公司打工,日子過得去。說你,你跟他怎麼了?”
芮小丹說:“我想,我是愛上他了。”
肖亞文微微一怔,淡然道:“那剩下的就不用想了,下地獄吧。”
芮小丹問:“你怎麼知道是地獄?”
肖亞文笑了笑,說:“你不老實,漏掉了一句話。完整的這句話應該是:如果你沒動過那種心思,你怎麼知道是地獄?但是你高估了我,也低估了我。說你高估,是因為我還沒清高到不知道自己是誰;說你低估,是因為我還沒天真到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芮小丹說:“言下之意,就是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肖亞文喝了一口茶,沉靜而感觸地說:“女人哪,好多賤東西是骨子裡生的,只要你是女人就扔不掉。連我這女人都知道這個,況且是那種明白人。我給他當過一年助理,不管他怎麼尊重女士,都掩不住骨子裡害怕女人,害怕就是鄙視,就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站在女人的角度,丁元英並不招女人喜歡,不實惠,沒有女人想要的那些東西。這種人只能定位在熟人或朋友的位置上有意義,距離再近這點價值就毀掉了。”
芮小丹說:“言下之意,就是我把這點價值毀掉了,辜負了你。我現在已經不僅是尷尬了,而是有了犯罪感,也不用等以後的地獄,我已經在地獄了。”
肖亞文說:“你先好好聽着,我還沒說到地獄呢。我見過他前妻,也聊過幾句,你可以參考參考他前妻說的話。她說,他永遠都不會跟你吵架,他的每一個毛孔里都滲透着對世俗文化的居高臨下的包容,包容到不屑於跟你講道理,包容到讓你自己覺得低俗、自卑,當你快要憋死、快要瘋掉的時候,你能想到的就只有一個字,逃!”
芮小丹點點頭說:“很實在,也很深刻,不像是推脫。”
肖亞文說:“逃,就是地獄。”
芮小丹說:“反對,這裡不存在逃的問題。如果丁元英在一塊石頭上被絆倒兩次,說明他是笨蛋,只能是他在地獄裡受折磨,要逃也是他逃。”
肖亞文說:“所以,他不會讓自己絆倒兩次。而你,求之不得,就得受相思之苦。相思有多苦,古今的詩詞都說盡了。你是女人,有女人的天性,一旦陷進去就很難自拔。丁元英這種人對女人沒有意義,是女人就有貪嗔痴,沒有貪嗔痴的女人是天國的女人。”
芮小丹說:“即便是地獄,我也得嘗嘗地獄是什麼滋味。”
這時服務小姐送上了飯菜,兩碗米飯,兩份特色菜:古香獅子頭。飯菜上桌暫時中斷了話題,肖亞文拿起筷子說:“這個菜要趁熱吃才好,先吃飯。”
吃了一會兒,肖亞文放下筷子用紙巾擦了一下嘴唇,詭秘地笑着說:“妹妹,女人最大的魔法就是色,而你恰恰是芳艷絕色,既執意要做,就把妹妹的十八般兵器全都用上,戰他個翻雲覆雨、潰不成軍,我就成了娘家人,少不了將來沾你點仙氣兒呢。”
芮小丹笑道:“天哪,有這麼教妹妹的姐姐嗎?”
肖亞文優雅地一揮手說:“這還用教?本能,說個教字都羞辱了造物主。”
兩人又接着吃飯,邊吃邊聊,芮小丹將最近發生的事情簡要講了一些。
提到“變賣唱片”的情況,肖亞文暗自一驚,她曾經擔心過陳茹拿走15萬元會對丁元英在古城的生活有影響,卻沒想到會有這麼嚴重。
肖亞文在心裡默默盤算:該不該告訴她陳茹拿走15萬元的事呢?不說,她會無意中把變賣唱片的事透露給韓楚風,那麼陳茹私下向丁元英借錢的事就不再是個秘密了;說了,她見韓楚風就會刻意迴避這個問題,從而承受很大的經濟壓力。如果自己拿錢資助丁元英,在這種敏感的時期顯然不妥。思忖再三,肖亞文覺得在這個問題上應該保持沉默,畢竟陳茹借錢的事已經過去一年了,還是由韓楚風解決丁元英的生活費最為合適,各方面都得體,而這幾個錢在韓楚風手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於是,肖亞文沒有提及陳茹借錢的事,而是延續剛才的話題,說:“其實,你這次來北京不如不來,見了韓楚風反而會給你添麻煩。”
芮小丹不解,問:“為什麼?”
肖亞文說:“你等着看,韓楚風接待你的規格會很高。但是,你要真覺得你值這個規格那就錯了,值這個規格的不是你,是丁元英。對於你,這個規格只能會把你推向極端,要麼讓你自卑,要麼讓你像個貪便宜的小市儈,根本不給你恰如其分的選擇。即便是你看透了這一點,人家待你好總沒錯,你訴苦都找不着地方。那個圈子不是你給人家過篩子,而是人家給你過篩子,本來你還有點自信,經他這麼一關懷也就摧殘得差不多了。”
芮小丹說:“我是來了解情況,如果被摧殘,那也是應該了解的情況。”
肖亞文思索着,說:“如果從丁元英給歐陽雪指定股票和擔保來看,這倒讓我覺得這事有點可能了,他不是跟歐陽雪計較面子得失,是在乎你的感受。”
芮小丹說:“憐香惜玉,給女士幾分面子而已。”
肖亞文說:“可能,但也未必。丁元英是一諾千金的人,他在柏林是簽過字的,承諾不再涉足股市。50萬元的股票對於他在數量上可以不算什麼,但是在性質上沒有區別。這意味着什麼?什麼人值得他可以不惜違背諾言?”
3
將近一點半的時候,小趙準時來了,見過芮小丹和肖亞文之後,小伙子就到外面的汽車裡等候。肖亞文付過賬單,囑咐芮小丹晚上與韓楚風見面的時候少吃一點,然後她們再去酒吧聽音樂、喝咖啡,去小吃街吃夜宵。肖亞文快到上班時間了,兩人在餐館門口道別。
正天商業大廈坐落在北京的一條繁華大街上,大廈門前那片寬闊的廣場在寸土寸金的地段格外具有人情味,也因此而更顯得大氣和雄渾。大廈正門的右側有一塊不大的停車場,停的全部都是集團內部具有領地特權的轎車。芮小丹乘坐的轎車剛一駛入就被值勤的保安識別出來,保安指揮着小趙將車停在一個他認為合適的泊位。
芮小丹下車後對小趙說:“太麻煩你,謝謝。你回去吧,我到裡面隨便看看,一會兒我坐出租車回去就行了。”
小趙想了一下,說:“行,那我就不等你了。”
芮小丹向小趙禮貌地招了招手,然後進了商場。
商場裡的裝潢富麗堂皇,琳琅滿目的商品讓人目不暇接,無論是你來我往的顧客還是眼花繚亂的廣告牌,處處都顯示出大都市的新潮與時尚。芮小丹按照導購示意圖的提示,直接上了五樓的時裝商場,全神貫注地瀏覽着,時而駐足仔細審視某一件服裝,時而到更衣間試穿一件自己特別感興趣的衣服。不知不覺中兩個多小時過去了,儘管她沒打算買東西,但還是忍不住買了一條牛仔褲、一件休閒上衣。
芮小丹看看表,覺得該回去了,她需要時間準備一下,晚上她與韓楚風還有一次重要的談話。但是,當她走到門口的時候,卻意外地被商場保安迎面攔住了。
保安禮貌地說:“芮小姐,請留步。”
芮小丹一聽就立刻意識到她被人監視了,至少說明小趙並沒有走,而是一直在這裡等着接她。她客氣地問:“先生,有問題嗎?”
保安說:“請芮小姐跟我來,我們總經理在外面等您。”
芮小丹跟着保安往外走,一出大門就看見那輛黑色轎車還停在原處,小趙正和身邊的一位中年男人說話。小趙看見芮小丹過來,迎上一步接過東西微笑着說:“芮小姐,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商場的總經理馬國安先生,你們在古城見過面。”
芮小丹記得在古城見他時別人是叫他“馬主任”,剛過去一年,他已是正天商場的總經理了。她與馬經理握握手,但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只是禮節性地一笑。
馬經理含糊其詞地說:“請芮小姐稍候,還有個箱子得裝車上。”話音未落,只見一位穿西裝的小伙子抱着一個紙箱急匆匆地向這邊跑來,小趙打開汽車倉蓋將箱子裝進去。馬經理見箱子裝好了,這才說:“芮小姐請上車。”
芮小丹上車後汽車隨即就啟動了,她見馬經理向她揮手告別,也下意識地擺了擺手,整個過程芮小丹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結束了。
路上,芮小丹對小趙說:“你不該等我,這樣不合適。”
小趙說:“這是我的工作。”
芮小丹不再說什麼了。
到了正天飯店,小趙把汽車停到大門口。芮小丹下車後對小趙說:“謝謝你,再見。”小趙只是笑笑,開車到停車場去了。
芮小丹乘電梯上到19樓,回到房間放下東西,然後去洗手間打開熱水,就在她剛剛開始洗手的時候,門鈴響了。芮小丹擦了一下手去開門,一看,原來小趙並沒有走,正抱着那隻紙箱子站在門口,於是趕快讓他進來。
小趙放下箱子解釋道:“芮小姐,剛才我和馬總都沒敢告訴你,這箱子是給你的,你一進商場就有人跟着你,箱子裡裝的都是你在商場留意的衣服,這事是馬總操辦的,錢已經付過了,都記在了韓總的賬上。我只是個司機,請芮小姐千萬不要讓我為難,我把箱子送到這裡任務就算完成了。”
芮小丹這才明白韓楚風為什麼刻意推薦她去正天商場,問道:“一共多少錢?”
小趙答道:“發票都在裡面,大概1萬3千元。”
芮小丹說:“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於是小趙連聲道謝,然後告辭了。
芮小丹打開紙箱,隨手拿出幾件衣服看看,果然都是她在商場裡特別留意的衣服。她把衣服放回箱子,側身躺到沙發上,陷入沉思。
4
晚上,韓楚風親自開車來接芮小丹。
汽車開到使館區,在一家名叫“夜巴黎大酒店”的高級飯店停下。這裡名為飯店,卻更像是一座貴族宮殿。進了酒店,兩個古羅馬騎士裝束的門童端立兩側,向客人躬身致敬。一位身穿白色酒店制服的中年男子微笑着迎上來,引領他們在一張桌前坐下。
酒店裡的服務員與眾不同,全部都是中年男性。酒店的客人大多數是外國人,一個個舉止文雅、氣質不凡。這裡的客人雖然不少,但卻很安靜,沒有人高聲說話。
韓楚風點過菜譜,然後家常地說:“芮小姐,這裡是國際貿易的第二交易所,來這裡的人想辦事的多,吃飽飯的少。但是今天請你來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為了讓你吃好。你來北京就是客,我自然得盡到東家的厚道。”
芮小丹說:“韓總,我來北京,是想向你了解點丁元英的情況。”
韓楚風用一種淡然的口吻說道:“芮小姐,你是客人我是東家,讓你住好吃好,這沒有問題。但是,你要和我在一張桌子上談論丁元英,你憑什麼?”
芮小丹沉默了片刻,平靜地說:“我以為丁元英第一個能想到的可以開口借錢的人該是君子之交,卻原來也是個攀龍附鳳的角色,是我想像力豐富了。我既來了,自當尊重您的高貴,只是我無以為憑,知趣了,告辭。”說完起身就走。
“慢!”韓楚風叫住了她,點了一下頭說:“此無以為憑正是一憑,請坐,請!”
芮小丹思忖一下,重新回到座位。
韓楚風緩和了一點語氣,說:“元英這人不太容易說明白,不憑點什麼,就只能是一個越說越大的問號,不是我存心要刁難你。”
芮小丹淡淡地說:“住飯店,給衣服,到這兒吃飯……我還沒給丁元英脫呢,您就給我扔了一塊骨頭,很有上流社會風度。如此一說我不如一隻花瓶,充其量當了一回你們男人之間揮灑交情的酒瓶。”
韓楚風沉默着,一言不發,他的目光和神態漸漸發生着變化。
這時,酒水、菜點上桌了。但是,兩個人誰也沒有動餐具。
韓楚風思考了許久,終於開口了,說:“是花瓶還是紅顏知己,得稱稱斤兩才知道。禮數不周的地方,我這兒向你道歉了。衣服退掉,房費你付,這頓飯我請客,如何?只是你那個‘您’字還請改回來。”
芮小丹說:“謝謝。如果以後還有機會,也請韓總體諒我們窮人的難處,這種酒店我吃不起,那種飯店我住不起。”
“是我不上道兒了,對不起。”韓楚風呵呵一笑,剛才的不愉快頓時煙消雲散,他拿起餐刀餐叉說:“去年馬主任和小趙送元英去古城,回來就說看見了一個女警官,說那叫漂亮啊,今天一見果不其然。來,咱們邊吃邊聊。”
芮小丹嘗了幾道菜,喝了一口飲料,然後停下來等着韓楚風切入正題。
韓楚風拿起紙巾擦擦嘴,點上一支煙。他對芮小丹此次來見他的意圖完全明白,卻沒有按照芮小丹預期的話題談論丁元英,而是問道:“元英借錢是怎麼回事?”
芮小丹把丁元英打電話借錢的前後經過說了一遍。
韓楚風沉思了片刻,說:“我想請你給我幫個忙,你回去的時候順路幫我把元英的車開回去。這是我們之間的事,跟任何人都沒關係。如果專程送一趟就得出兩輛車,還得來回折騰,你順路開回去只是一個單程。”
芮小丹說:“300多公里的高速公路,還可以。”
韓楚風點點頭,有確定和言謝的雙重意思,然後歉意地說:“芮小姐,你來找我,我肯定會讓你失望了。元英害怕女人是怕到骨子裡了,教不得、斗不得,還不如花錢嫖娼來得*見性。至於評價他這個人,我覺得有一句話就夠了:元英是個明白人。”
芮小丹心裡微微一顫,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感覺。
5
當晚,芮小丹與韓楚風在夜巴黎大酒店面談之後,晚上九點多韓楚風送芮小丹返回正天飯店。芮小丹稍事休息就按約定與肖亞文電話聯繫,兩人在三里屯酒吧街見面。三里屯酒吧街是北京酒吧最有名氣的地方,有紙醉金迷的歌舞場、有溫馨浪漫的伊甸園、有高雅前衛的文化島……無所不容。她們選擇了一家名叫“密西西比河彼岸”的爵士酒吧,一邊喝咖啡一邊欣賞爵士樂演奏,感受着一種氛圍、一種情緒。午夜,她們去北京著名的小吃街吃夜宵,一碗杏仁茶、一碟生煎包……從這頭吃到那頭。
芮小丹回到正天飯店休息時已經是深夜了,這一夜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她覺得自己與丁元英是站在一道峽谷對面的兩個人,雖近在咫尺,而要走到一起卻是如此遙遠。
第二天上午十點,芮小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按照與韓楚風約定的時間下樓,韓楚風和小趙已經在正天飯店的停車場等候了。韓楚風抽着煙,身旁停着兩輛黑色轎車,一輛是正天總裁的奔馳S600,一輛是韓楚風個人的寶馬730。
韓楚風等芮小丹走過來,拍了拍寶馬車說:“就是這輛車,行車手續都在車裡。”
芮小丹把挎包和買的幾件新衣服放進車裡,關上車門端詳着車說:“真漂亮,我還從來沒開過這麼好的車。”
韓楚風笑了笑說:“車況很好,你跑上幾公里就不手生了。昨天我一直在想,你掛斷元英電話的那個動作一定很漂亮,像個女俠。”
芮小丹客氣地說:“韓總,我這次來給你添麻煩了。”
韓楚風擺擺手,說:“元英借錢的事你已經辦了,我就不跟着添亂了,只給他帶了30條煙和5萬元零花錢。鄭建時4月份回國的時候從安溪老家給他帶了15斤鐵觀音,詹妮托建時給他帶了20多張唱片,你回去一說他就知道。茶葉都是小袋真空包裝,我一直放在冰櫃裡,品質不會有太大影響。”
芮小丹說:“行。”
韓楚風說:“你還得趕路,上車吧。”
芮小丹朝站在不遠處的小趙擺了擺手示意道別,然後坐進車裡發動車,繫上安全帶。她在檢查行車證和養路費等上路手續時,發現車主的名字是韓楚風而並不是丁元英,但以自己時下的尷尬身份卻也不便多問。
直到這時,韓楚風才以老大哥的語氣交代了她幾句話,說:“元英不是個執著出人頭地的人,有口飯吃就知足,喜歡清靜,習慣一個人呆着,這對女人而言是消極、孤僻,是不思進取。古城不是他的久留之地,他的資金在柏林被凍結了,得到1998年5月才能解凍,那時候他就有能力找個地方,買個房子,也許就這麼無聲無息過下去了。元英接受你,就意味着需要重新構建生活模式,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韓楚風說完這番話後替她關上車門,揮揮手示意她開車。
芮小丹明白這番話的關照,落下車窗說了一句:“謝謝!”她也向韓楚風揮了揮手,汽車打了一個彎兒駛出停車場,匯入了馬路上的車流之中。
駛入全封閉的高速公路之後,大都市的喧囂和繁華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後,眼前是遼闊的田野,農民正忙着夏收秋種。
芮小丹無心欣賞沿途的景色,她左手扶着方向盤,右手從提包里拿出墨鏡戴上,落下車窗玻璃,強勁的風灌進車裡,打在她的臉上。她回味着韓楚風剛剛說過的話,心裡想:這個年代,執著出人頭地並不難,難的恰恰是不執著出人頭地。 第十二章
1
芮小丹到達古城是下午3點鐘,快到南村小區時她用手機給丁元英打了個電話,一直沒人接,這才突然想起他已經搬家了,於是掉轉方向朝嘉禾園小區行駛,重新撥通新房子的電話,說韓楚風有東西帶給他,請他下樓接一下。
汽車剛駛進嘉禾園小區,芮小丹遠遠地就看見丁元英站在樓下等着了,她在丁元英身邊停下車。丁元英看着汽車,眼睛裡閃過一絲困惑。
芮小丹下車,對丁元英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了,然後用鑰匙打開後倉蓋,露出兩個用膠帶封好的紙箱,對他說:“就是這兩個箱子,你搬大的。”
丁元英搬起一隻較大的紙箱先上樓了。
芮小丹背上自己的包,將汽車鎖好,然後搬起另一隻紙箱上樓,走到二樓時,丁元英又下來了,接過芮小丹手中的紙箱,兩個人一起進到屋裡。兩人都知道,這是一個尷尬而微妙的時刻。
這套房子比南村小區的那套房子寬敞了許多,屋裡的空調開着,一進門就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涼爽,家具的擺放基本按照原來的方式,因此有一個房間空着。由於剛搬進來的緣故,房間裡的一些細節還沒收拾。
丁元英放下箱子客氣地說:“你請坐。”
芮小丹坐下,把行車證和車鑰匙一併放在茶几上說:“韓楚風給你帶了30條煙和5萬塊錢,鐵觀音是鄭建時從老家帶的,詹妮托鄭建時給你帶了20多張唱片。韓楚風讓我把你的車開回來,可車主並不是你的名字,我也不好多問。”
丁元英沉默了片刻,說:“楚風知道我不會開車,古城也用不着車。”
芮小丹一怔,問道:“有問題嗎?”
丁元英說:“沒有,是去年打賭他輸的車,笑談。”
芮小丹恍然大悟:丁元英不會開車,言下之意就是由她給丁元英開車。丁元英在古城沒有用車的地方,惟一的就是生活用車。韓楚風在這個時候讓她把車開回來,顯然是用一種恰當而含蓄的方式向丁元英表明態度,承認她的存在。儘管芮小丹知道韓楚風的態度左右不了丁元英的決定,但心裡還是升騰起一種感動。
丁元英說:“歐陽雪來過了,錢已經給了她。我不會開車,也沒地兒放,這車還得麻煩你給找個地方。”
芮小丹說:“行,是我給你找麻煩了。”
丁元英用汽車鑰匙劃開紙箱上的封條,小紙箱裡放的是整整一箱的三個五香煙和五萬元現金,大紙箱裡則裝滿了茶葉和唱片。
丁元英將唱片瀏覽了一遍,又拿剪刀打開一包鐵觀音倒在手上細看,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說:“好茶。”說着讓芮小丹看,那種神情和動作就像是一個孩子在向別人炫耀自己的心愛之物,只見那些茶葉形似珍珠,粒粒飽滿圓潤,墨綠中隱隱透着油亮之色。
芮小丹說:“我不懂茶道,看不出來。”
丁元英把茶几上的那隻自動加熱的小電熱壺拿起來,壺嘴突突地冒着蒸氣,他用開水將茶盅、公道杯、蓋碗都燙了一遍,用紅木製成的木勺舀上茶葉放進蓋碗,沖入開水,用碗蓋攪動幾下,倒掉,再沖入開水,將泡好的湯汁透過濾網倒入公道杯,沉澱了一下,又倒入茶盅,再把這杯茶放在木製茶托上端到芮小丹面前。
芮小丹將杯子放在鼻端,一股清香就溢了出來,深吸一口氣,香味直入肺腑,頓時感覺到神清氣爽,禁不住說:“好香!”她端起茶盅喝了一小口,立時滿口余香,又接着說了兩個字:“好茶!”
丁元英端起茶盅一飲而盡,閉上眼睛品味了一下,讚許地點點頭,放下茶盅,接着點上一支煙,滿足地吸了一口。
芮小丹沒有再喝那杯茶,拿起茶几上的行車證和車鑰匙,站起身平靜地看着丁元英的眼睛,平靜地說:“晚上我請你吃飯,等我電話。”
丁元英思忖了一下,問:“去哪兒?”
芮小丹若隱若現地悽然一笑,說:“別怕,今天沒人跟你要飯錢了。”
2
芮小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超市。
她平時就喜歡逛超市,喜歡那種自由、愜意的購物環境,即便什麼都不買,看看也是一種享受。但是今天她卻無心觀賞那些琳琅滿目的商品,而是提着購物籃直奔食品區,挑選已經盤算好的蔬菜、海鮮、肉食、茶葉,又去拿了幾聽高檔啤酒,裝了滿滿一籃子。
回到家,芮小丹把汽車停好,進屋就疲憊地躺在沙發上。
休息片刻,她起身到廚房開始做菜。她將菜餚按照自己的需要配置好,就留下最後一道炒的工序,然後把一道需要長時間細火慢煨的蘿蔔球扇貝湯放在火上燉着,騰出手去收拾房間。幹完活,她打開熱水器洗了個澡,用吹風機吹乾頭髮後,這才坐在梳妝檯前精心地化妝,接着是到臥室打開衣櫃挑選衣服。
芮小丹選的是一件乳白色的純棉襯衫和深色休閒長褲,這套服裝的搭配與她那種獨特的氣質形成了渾然天成的效果。同樣是烏黑的長髮披在肩上,也同樣是楚楚動人,只是她那雙黑亮的眼睛少了幾分平時的機敏,多了幾分憂傷。
牆上的掛鍾已經指向6點40分了,她打電話通知丁元英20分鐘後下樓,自己鎖上門開車去嘉禾園小區。
丁元英在樓下等着,一言不發地被芮小丹帶走了。
天黑了,路燈亮了,馬路上充滿各種喧鬧的聲音,風從開着的車窗吹進來,帶着一股夏季的悶熱氣息。丁元英坐在後座上神情漠然地抽煙,直到汽車開進玫瑰園小區,丁元英才意識到吃飯的地點不是酒店。
丁元英跟着芮小丹進屋,打量着這套顯得過分空蕩的房子,自己到沙發上坐下。
芮小丹去廚房沖了一杯茶,連同一隻空盤子放在丁元英面前,說:“我給你準備了點西湖龍井,如果不合你的口味,你就將就着喝吧。我的煙缸已經扔了,你就用盤子吧。”
丁元英問:“家裡沒人嗎?”
芮小丹說:“我父母離婚多年了,父親在上海,母親在法蘭克福。這是我母親落腳歸鄉的房子,其實古城已經沒有親人了。你先坐會兒,我去炒菜。”
一會兒工夫,芮小丹將做好的菜端出來,擺在茶几上,一盤蝦仁拌西芹,一盤清炒西蘭花,最後才小心翼翼地端出一隻砂鍋,掀開鍋蓋,一股熱騰騰的香氣撲鼻而來,牛奶似的湯裡面有一隻只小圓球,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她從砂鍋里盛了一碗湯放在丁元英跟前,說:“這是蘿蔔球扇貝湯,我跟飯店的大師傅學的,你嘗嘗味道。”
丁元英用小勺喝了一口,說:“好湯。”
芮小丹倒了一杯啤酒遞給丁元英,說:“我不能喝酒,你喝。”
丁元英喝了一口啤酒,每樣菜都嘗了嘗。
芮小丹問:“你怎麼看女人?說心底的那點東西。”
丁元英心裡明白這是揭幕的前奏,於是坦率地說:“女人是形式邏輯的典範,是辯證邏輯的障礙,我無意摧殘女人,也不想被女人摧殘。”
芮小丹說:“女人就這麼難養嗎?”
丁元英說:“紅顏知己自古有之,這還得看男人是不是一杯好酒,自古又有幾個男人能把自己釀到淡而又淡的名貴?這不是為之而可為的事,能混就混吧。”
芮小丹說:“我想,以後我們像這樣坐在一起的機會該是沒有了。你是明白人,女人那點兜圈子的套路就免了,我今天請你來不為別的,就為履行個程序。”
丁元英知道遲早要經過這個程序,卻不知道是以什麼方式履行程序。
芮小丹站起來走進臥室關上門。過了片刻,當她走出來的時候,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絲綢睡袍,她緩步走到丁元英面前,輕輕一拉繫着的腰帶,那絲綢睡袍似水一樣從身上滑落到地上,露出細膩、豐潤的*,那美麗的曲線和動人魂魄的質感猶如渾然天成而又完美無瑕的白玉藝術品,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細節都流淌着聖潔的光澤。
丁元英被這幅連魔鬼都無法褻瀆的畫面震撼了、驚呆了。
芮小丹平靜地說:“我把一個女人所能及的事都做了,包括我的廉恥和可能被你認為的*,以後我就不遺憾了。現在你可以走了,結束了。”
丁元英久久凝視着芮小丹的*,冷靜地說:“我是人,而且還沒有進化到此時此刻可以無視本能。但是,我丁元英何德何能敢領受上蒼這樣的恩賜?”
他站起身,彎腰撿起那件睡衣,輕輕地給芮小丹裹在身上,又坐回到原處,望着她極其誠懇地說道:“你是一塊玉,但我不是匠人,我不過是一個略懂投機之道的混子,充其量掙幾個打發凡夫俗子的銅板。你要求的,是一種雄性文化的魂,我不能因為你沒說出來而裝不知道。接受你,就接受了一種高度,我沒有這個自信。”
稍微停頓了一下,他說:“我自以為是有點學問的人,但是今天我得承認你給我上了一課,你讓我用靈魂而不是文字去理解女人的聖潔。你這樣做,是基於一種對應的人格,謝謝你能這樣評價我,謝謝!”
丁元英說完起身向門口走去。
芮小丹佇立不動,說:“不能超越本能的男人,不算好漢。你讓一個女人體驗到了被征服的*,謝謝你。”
房門悄無聲息地在兩個人之間關上了。
芮小丹猛地回頭,已經不見了丁元英的身影,冰冷的門把他們隔在了兩個世界裡,徹骨的絕望仿佛使她的血液都凝固了,眼淚順着臉頰淌下來。
3
芮小丹把頭蒙在被子裡,讓自己盡情地哭泣,讓淚水無拘無束地流淌。無論她怎樣有心理準備,當這個結局來到的時候,她還是得用心碎去承受。
當她情緒漸漸平息一些的時候,她拿起電話打給歐陽雪。
歐陽雪聽出了芮小丹的聲音剛哭過,焦急地問:“小丹,出什麼事了?”
芮小丹說:“丁元英剛走,都結束了,打個電話跟你說一聲。”接着,她把剛才發生的事簡單講了幾句。
歐陽雪在電話里沉默了好半天說不出話,顯然無法理解這種極端之舉,神情稍微鎮定之後,她憤然而又譏諷地說:“你犯得着這麼賤嗎?”
芮小丹說:“賤嗎?他要像狼一樣撲過來那我就真貶值了,他這一走,倒讓我看清楚我在他心裡還值幾兩銀子。”
歐陽雪說:“我不懂你們那種高層次的啞謎,換了我,早就惱羞成怒了。不過細想也有點道理,要是男人在那時候都能先想想責任,女人的日子就會好過點。”
芮小丹說:“這事你知道就行了,不說了。我掛了。”
“先別掛。”歐陽雪說:“股票的事我跟你說一聲,我把你那20萬也買成股票了,一共買了70萬,就是說這錢已經和擔保沒關係了。”
芮小丹驚詫地說:“這不可以,犯規了。”
歐陽雪說:“可我心裡承受不了,我要是那樣,以後還怎麼再往人堆兒里湊?到了這份上咱就充一回好漢吧,一看跌了咱就趕快逃哇。”
芮小丹說:“那你就碰運氣吧,我這兒還有一桌子菜沒收拾呢,不聊了。”
放下電話,她將桌上的酒菜收拾乾淨,又將廚房收拾乾淨,這才坐下來打開電腦,開始做她每天必修的功課。但是今天的日記她能寫什麼呢?她腦子裡是一片空白,思緒漫無邊際地飄蕩,沒有什麼地方可以駐足。
她在日記里寫道:你是那麼執著於孤獨嗎?我就眼看着讓你走了,可心在問我,那我又該怎麼去疼你? 第十三章
1
炎熱的夏天過去了,中秋節一天天臨近。在這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裡,天空呈現出清澈的藍色,有絲絮般的雲跡,又高又遠,陽光無遮無攔地流瀉下來。古城的大街上應時地出現了各種品牌的月餅廣告,各種跡象都顯示着“中秋節”這個象徵團圓的節日即將到來。
芮小丹經過半個月的停職反省之後恢復了工作,她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緊張的工作中,把自己對丁元英的情感沉到了心底的最深處,成為一道內傷。
這天下午,刑警隊在會議室召開周末例會,各專案組的負責人分別匯報工作,隊長雷劍峰分析總結了一周的工作情況,對下一步的工作做了安排,最後說:“東郊出租車搶劫殺人案已經結案,這個組解散,閻守軍、齊宏接手食品城盜竊案,周偉、芮小丹、徐東林到馬王黑惡集團專案組。如果沒有其他的問題,散會。”
周末例會結束後大家都散去,芮小丹回到辦公室,周偉隨後也來了,將“馬王黑惡集團案”的材料放到她桌上說:“這材料我已經看過了,你看看,熟悉一下情況。”
芮小丹說:“行。”
她打開檔案袋抽出材料翻閱起來,不時往記事本上做一些記錄或提示。時間就這樣不知不覺過去了,下班的時候同事們都走了,趙國強和周偉臨走時叫她一起走,她說還有十幾頁就看完了,一個人留在辦公室繼續看材料。
馬王黑惡集團是以馬文濤、王明陽兩人為首的黑惡勢力犯罪集團。一號人物馬文濤46歲,政法學院法律本科學歷,原省檢察院監察科科長,1986年辭職,同年在古城成立“名著圖書文化有限公司”。此人社會閱歷豐富,兇狠狡詐。二號人物王明陽38歲,美術學院本科學歷,未婚,黑惡集團軍師,此人精通法律和社會學,沉着、殘忍,心理素質穩定,智商過人,曾親自策劃、指揮過12起惡性大案,內部人稱“冷麵諸葛”。
馬王黑惡集團主要成員一共有19人,以文化公司為掩護大肆進行圖書、音像製品的走私、盜版活動,已查明的犯罪金額接近11億元,犯罪地區涉及全國16個大中城市。該集團內部為嚴肅紀律殺死一人,與其它城市黑幫火拼殺死兩人、致殘一人,抗拒執法重傷四人,報復殺死舉報人和執法人員三人。馬王黑惡集團的犯罪多在文化製品流通的其它城市,所以在古城並不為人所知,而“名著圖書連鎖店”以其高雅的文化形象和良好的服務態度在古城還有較好的口碑。
“馬王黑惡集團案”是省公安廳非常關注的案子,由於該犯罪集團組織嚴密、個人素質較高,所以偵破工作很不順利,目前只抓捕三人、擊斃一人,尚有15名要犯在逃。
芮小丹全神貫注地看卷宗,直到光線很暗的時候她才發覺天已經黑了,起身打開電燈繼續翻閱。這時她桌上的電話響了,是門崗值班員打來的,告訴她大門口有個30多歲的男人在等她,已經等幾個小時了,問她什麼時候能下班。
卷宗還有一點沒看完,但大致的情況她已經了解了。她收起檔案,關上燈、鎖上門,經過刑警隊值班室的時候與幾個值班的同事打了招呼。她在心裡納悶:是誰在大門口等這麼長時間呢?她想不出來。出了辦公樓往大門遠遠一看她才知道,原來是馮世傑。
馮世傑等芮小丹走出大門,這才迎上幾步神態窘迫地笑笑算打過招呼了。
芮小丹客氣地說:“對不起,不知道你在這兒等我。有事嗎?”
馮世傑拘謹而懇切地說:“是這樣,你的音箱和機櫃已經做好了,音箱正在調試。明天是大禮拜,我想請你去看看音箱和機櫃滿不滿意,如果你覺得還可以就拉回來裝機了,那堆機器壓了葉曉明不少資金,他也挺着急。”
芮小丹說:“葉曉明是商家,他應該把音響都裝配好了再讓我看。”
馮世傑解釋道:“他的音響店正在轉讓,店裡除了貨底已經不能再幹什麼了,一旦轉讓出去馬上就得騰房子,在那兒調試音箱不合適,他把機器都放到木工房了,如果音箱有問題就地解決比較容易,到家裡就困難了,場地和工具都不行,還是得再拉回來。”
芮小丹想了想,說:“那就……明天上午去吧。”
馮世傑說:“你定個時間地點,明天我去接你。你要覺得不方便就帶上幾個朋友。我沒別的意思,我是說……”
芮小丹明白他的意思,說:“明天上午9點我在玫瑰園小區北大門等你,路過維納斯酒店接上歐陽雪,我們兩個去就行了。”
“那好,就這麼定了。”說完,馮世傑又問:“你現在去哪?我順路送你一段,你等一下我先去把車開過來。”說着,他到大門旁邊的停車場把汽車開出來。
芮小丹憑直覺覺得這事有點小題大做,這種似有似無的小題大做可以是一個人的性格或辦事習慣,也可以是“微妙成分”的影子。她沒有去多想,只是下意識地在腦子裡閃過了一個微弱而模糊的感覺。儘管她不想搭這輛車,但出於禮貌還是上車了,說:“那就送我到維納斯酒店,麻煩你了。”
到了維納斯酒店芮小丹下車,馮世傑開車走了。
2
第二天上午古城起霧了,淡淡的霧像輕煙一般籠罩着樹梢,稍遠一點的景物都若隱若現地被霧包圍,像浸在一杯被水沖淡了的牛奶里。芮小丹按約定準時到玫瑰園小區北大門口,馮世傑和歐陽雪已經先來一步,站在那輛切諾基吉普車旁邊等候。
馮世傑的神態依然有些拘謹,打開車門說:“我出來早了,就先去接了歐陽小姐。今天有霧,咱們路上慢點走。”
三人都上了車,芮小丹和歐陽雪一起坐到後排。
王廟村距離古城市大約20公里,汽車下了環城路以後拐上了一條鄉間柏油路,這條路儘管也是瀝青鋪成的,但卻很窄,路面上積滿了塵土,路的兩旁堆着、曬着玉米、花生等一些農作物,使原本就不寬的路面更加狹窄了,田間地頭隨處可見下地幹活的農民。20公里的路程走了一個多小時,到達王廟村時已經10點多了。
馮世傑並沒有直接把車開到村里,而是開到了一片棗樹林,將汽車停在棗林的一個窩棚前。舉目望去,一大片棗樹林鋪展在眼前,朦朧薄霧籠罩的棗林,紅紅的棗子累累地掛滿了樹枝,將樹枝都壓彎了。棗林的地里除了棗樹之外,大多都種着花生,也有零星的地塊種了少許青菜,紅棗與這些綠葉相襯,分外好看。空曠的田野一直沿展到目所不及的天邊,空氣清新涼爽,沒有城市的喧鬧,看不見來去匆匆的人流。
棗林里有幾個男人和婦女,有的在出花生,有的在摘棗。
芮小丹下車問:“怎麼到這兒來了?”
馮世傑所問非所答地指着地里出花生和摘棗的人解釋說:“這都是我們本家的,你們難得來一次,嘗個新鮮,走的時候帶點,都不是啥值錢的東西。”
歐陽雪敏感地說:“馮先生,這從哪兒說起呢?”
馮世傑一邊帶着她們往棗林里走一邊說:“都是玩音響的發燒友,來了就是客嘛。本來我是想請你們嘗嘗農村的露水棗,可那得天不亮就出來,我怕你們誤會就沒敢說。咱這村是有名的貧困縣裡的貧困村,來個客人也真沒啥好招待的。”
芮小丹這才清晰地意識到所謂看音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已經來了,這個時候再說什麼就已經不明智了。由於霧的關係,綠葉紅棗上面凝結着晶瑩的露珠,她摘了一顆帶着露水的紅棗,在手心裡擦了擦,放進嘴裡咬了一口,又脆又甜。
歐陽雪吃了一個,說:“好脆,和買的棗還真不一樣,就當是露水棗了。”
地里的婦女們拘謹地與芮小丹、歐陽雪她們打招呼。歐陽雪以前只聽說過“打棗”這個詞,但沒見過真正的打棗,不解地問:“馮先生,都說是打棗,怎麼她們都是摘棗?”
馮世傑答道:“打棗是用竿子敲,樹下鋪一大張塑料布,好的壞的都落下來。摘棗是只挑最好的,表皮也沒有損傷,一般都是送禮。”
歐陽雪摘了幾個又大又紅的棗攥在手裡,一邊吃一邊對馮世傑說:“馮先生,這事你辦得牽強了,一竿子到底吧,什麼意思?”
馮世傑說:“一會兒我帶你們去看音箱機櫃,這馬上就到飯點兒了,到家裡吃頓農村的飯也算嘗個稀罕,我母親和媳婦正在家裡準備呢,吃完飯咱們就回去。其實我一直想請你們吃頓飯,今天到家門口了是個機會。不過,咱農村的飯和酒店的飯那可比不了。”
歐陽雪見芮小丹不言語,想必是心裡有數,也就不再追問了。
他們在棗樹林呆了半個多小時,然後開車進了村子。芮小丹對馮世傑所說的“貧困縣裡的貧困村”才有了直觀的感受。劣質的柏油路面殘缺不全,道路兩側隨處都能看到破舊不堪的土牆和長着荒草的老房子,玩耍的孩子穿着髒兮兮而又不合體的衣服,那是一幕只有在老電影裡才能看到的淒涼景象。
馮世傑開着車從村子裡走過時,一路不時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家常地回應着。芮小丹從人們的神情和語調里能感覺到,人們是把馮世傑當成有錢的人仰慕着。
汽車開進一座雖然經過修修補補卻仍然顯得破落的院子,裡面有幾間房子,其中的一間是磚瓦結構的新房,牆面上用水泥和紅漆畫了一個不到一米高的十字架,有點宗教常識的人都知道,這是基督教的教堂。
教堂里傳出來的是一個本地口音的女傳教士傳教的聲音。
芮小丹和歐陽雪誰也沒見過農村的基督教堂,馮世傑從她們的眼神里看出了好奇,停下車帶她們走過去,只見教堂裡面擺着一排排的長木凳,前面是一塊大黑板,上面用粉筆寫着:信主就能得解救,信主就能上天堂,幸福到永遠……屋裡聚集了20多個人,其中大部分是婦女,他們有着幾乎同樣虔誠的表情和神態以及因長年勞作而過早地顯示出衰老的皮膚。女傳教士30多歲,正在給信徒讀《聖經》。
門口的一個婦女低聲問馮世傑:“你媽咋沒來?”
馮世傑也低聲回答:“家裡來客人,做飯呢。”
婦女不滿地嘀咕道:“光要自己的家,就不要主的家了。”
芮小丹和歐陽雪怕打擾傳教,看一眼就出來了。
離教堂只有20多米遠的幾間房子就是木工作坊,裡面有4個人正在幹活,其中一個竟是葉曉明,但此刻的他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穿着一件不知從哪兒找來的舊工衣,臉上不像在音響店裡見到的那樣白淨了,身上也掛了少許不知為何物的碎屑,他坐在一個半高的木凳子上翻閱着一本音響雜誌,旁邊放的全是萬用表、電焊槍、螺絲刀之類裝配音響的工具。其他三個人見馮世傑帶着客人進來,便放下手裡的活兒打招呼。經過介紹,他們是周國正、吳志明、李鐵軍,都是馮世傑一個村裡的親戚或朋友,年齡也都在二三十歲的樣子。
屋裡幹活的人只有葉曉明跟芮小丹她們認識,他放下音響雜誌站起來笑了笑說:“這錢掙得真不容易,沒想到會這麼難。”
馮世傑插一句:“那當然,這音箱比我那時候做的音箱複雜多了,根本不是一個檔次,掂掂分量就不一樣,一隻就有18公斤,那還了得。”
這對音箱的大小與普通書架箱並無太大區別,但看上去非常結實,給人一種沉穩的、風吹雨打而不動的踏實感。箱體的顏色與丁元英的音箱一樣都是黑色,漆面處理雖然還有個別細節不夠精緻,但幾乎可以忽略,總體感覺確實很漂亮。音箱後面的八個接線柱沒有用原套件的接線柱,而是專門訂做的,大而精緻,金燦燦的非常霸氣。
機櫃已經組裝好了,八個倉位,顏色和漆面工藝與音箱的一樣。機櫃旁邊碼放着11台紙箱包裝的音響機器和一個裝滿信號連接線的塑料袋。
葉曉明說:“箱體用的是最好的板材,箱壁厚度32毫米,箱體全是用竹籤釘的,保你用一輩子不會生鏽變形,漆面處理用的是鋼琴漆的工藝,永遠不會脫落,越擦越亮。16個接線柱是我擅自做主訂做的,直徑22毫米,高檔無氧銅,24K加厚鍍金,絕對是江湖霸主。這接線柱你要不落忍就給加600塊錢成本,不給也行,誰讓我擅自做主呢?別管誰用,只要經我的手就得做個有模有樣的東西。”
芮小丹說:“行,謝謝你。”
葉曉明說:“機櫃肯定比丁先生的那台漂亮,尺寸雖然一樣,但用料大,紮實。如果你覺得都還可以,我就把它拆成散件了,不然裝不上車,吃完飯直接去你家組裝。”
芮小丹說:“行,就照你說的辦。”
3
離開木工作坊,汽車在村子狹窄的胡同里轉了幾個彎,停在一座普通宅院的門口,大鐵門敞開着。馮世傑說:“這就是我老家,我父母都住在這裡。”
這是一個標準的農家小院子,磚砌的圍牆,紅磚青瓦、坐北朝南的是正房,東邊牆根下種着葡萄,搭着葡萄架。院子裡長着幾棵碗口粗細、枝繁葉茂的槐樹給小院撐起了一片陰涼,幾隻雞在樹陰下悠閒地啄來啄去尋找食物。
他們剛下車,就見一位年近60、面目慈祥的婦女和一個30歲左右的完全是都市裝束的女子笑着迎了上來,在她們身後還跟着一位頭髮花白、身形消瘦的老人。馮世傑向芮小丹和歐陽雪介紹說:“這是我媽、我媳婦,這是我爸。”
芮小丹和歐陽雪禮貌地向老人問好。
馮母熱情地說:“快進來坐,都進來。”
馮家院子中央擺着一張大方桌,四周放着長條木凳,桌子上面有花生、瓜子和水果。芮小丹他們剛一坐下,沏好的茶水就端上來了。馮母面帶喜色,領着本家的一個婦女在廚房裡張羅着做菜,進進出出中洋溢着一種熱鬧氣氛。
馮世傑對芮小丹說:“你們先喝茶聊着,我去裝車,馬上就回來。”
大約過了20多分鐘馮世傑和葉曉明回來了。葉曉明和馮家的人顯然很熟,一說一笑就好像這裡也是他自己的家。
大家喝茶閒聊了幾句,廚房那邊就開始往這邊上菜了,完全是農家風味的菜餚,擺了滿滿一桌子,卻遲遲不見馮世傑的家人入座。
芮小丹問:“大媽他們怎麼不來吃飯?”
馮世傑說:“他們不跟咱們一起吃,農村的老規矩。”說完指着桌上的一盤菜說:“你們嘗嘗這個,可能你們沒有吃過。”
芮小丹和歐陽雪都嘗了一口,但都沒吃出是什麼東西。
馮世傑解釋道:“這叫煎灌腸,是本地的一種特產小吃,說白了就是窮人飯桌上的好東西,窮人買不起肉,就用豬血摻上麵粉和鹽灌到豬腸里,然後切成片用油煎着吃,權當是吃肉了。其實啥都不是,是窮啊。”
這頓飯顯然是事先有所準備,在農家的待客習俗里已經是很高的規格,但是這頓飯吃的時間並不長,只半個小時就吃完了。飯桌上的每個人都知道,這頓飯吃了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通過這頓飯所傳達出的某種信息。
吃過飯將要離開王廟村的時候,馮世傑本家的人不由分說將一袋子鮮棗和一袋子花生裝上了車,幾個人站在院子門口送客。這一幕給芮小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這個場面正如肖亞文所說:值這個規格的不是你,而是丁元英。
芮小丹禁不住心裡暗自感嘆,無論是韓楚風的高規格接待還是和馮世傑的巧藉機會熱情款待,歸根到底,都是因為自己是一個意圖接近丁元英的女人,這使她既感到尷尬又感到悲哀,此時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成了一件被人利用的工具。
4
返回古城的時候葉曉明跟車一起回來了,馮世傑為了避免冷場一邊開車一邊談起了古城發燒友圈裡的一些趣聞,到底是發燒友玩出來的,念發燒經一套接着一套。
馮世傑說:“我買音響的那年帶了8000元去北京,整整轉了7天吶,腳都磨出血泡了,每天住地下室啃方便麵。音響買回來以後,我聽了一天一夜沒睡覺,夜裡三點鐘樓上樓下的人敲暖氣管子向我抗議。那時候我那套音響在古城絕對是最霸氣的,沒想到這才幾年吶,圈裡的發燒友誰見了都說:這堆垃圾,趕緊從窗戶扔出去吧。”
歐陽雪問:“你扔了嗎?”
馮世傑說:“哪捨得呀,都是錢哪。那年我帶了300塊錢去北京買唱片,在幾個唱片店轉了一整天,錢都攥出汗了,到底也沒捨得買,還是攥着錢回來了。”
芮小丹說:“那你的路費不就白花了。”
葉曉明插話說:“哪兒呀,都是搭便車。”
歐陽雪問:“你到城裡幾年了?”
馮世傑說:“我初中沒上完就到城裡跟師傅學電器修理,一晃十七八年了。我媳婦在銀行工作,孩子才三歲,放到他姥姥那兒了。我在人民路開了個汽車美容店,也代捎着搞點電路修理、充氣補胎什麼的,日子馬馬虎虎還過得去。”
聊了一段路程之後,只要馮世傑沒有話題車裡就很快恢復沉寂,於是他又找到了一個新話題,說:“芮小姐,你還記得那個‘孤島唱片’的老闆嗎?”
芮小丹說:“記得,叫劉冰。”
葉曉明說:“他可是惱着你了,本來他那店兒生意就不是太好,你把丁先生的唱片一斷貨他就更不好過了,我看他也撐不了多久了,早晚也得和我一樣關門。”
歐陽雪說:“如果他那店就靠這個撐着,那還是關了吧。”
馮世傑說:“他這人幹啥都沒個常性,以前賣兒童服裝,後來給人家開出租車,看見啥都折騰。他喜歡爵士樂,那東西神神道道的,我聽不慣。”
…………
他們就這樣一邊走着一邊說着,不知不覺已進入市區,先到了維納斯酒店。芮小丹下車後走到一邊小聲對歐陽雪說:“車上的東西不收不合適,你讓人去庫房搬兩箱酒裝車上,不能讓他空車回去。”
芮小丹和歐陽雪說話的時候,馮世傑和葉曉明已經抬着一袋棗往酒店裡走,就在他們送到餐廳里一袋棗返回汽車又抬上另一袋花生往酒店裡走的這個空當,歐陽雪帶着兩個小伙子每人搬着一箱酒放進車裡。
馮世傑看見兩箱酒,放好花生急忙跑回來,剛要從車裡往下搬酒,被站在旁邊的芮小丹擋住了,說:“馮先生,禮尚往來嘛,不要客氣了。”
馮世傑的臉一下子就被尷尬寫滿了,不知說什麼是好。
芮小丹說:“我和丁先生只是普通朋友,沒有你想像的那種關係,即便有,你這樣做也是對我不尊重,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馮世傑難為情地說:“我……真沒別的意思,就是……就是村里太窮了,我就是想找個高人給指條道兒,可丁先生這種人不是我們能夠得着的。”
芮小丹說:“很抱歉,我幫不了你。”
馮世傑說:“對不起,是我冒昧了,真是對不起。但是這兩箱酒說啥也得搬下來,這不是打我的臉嘛?”
芮小丹說:“現在不打你的臉就得打我的臉。男人的臉和女人的臉,你看看打哪個比較合適呢?”
馮世傑說:“那當然不能打女人的臉。”
芮小丹說:“那你就受點委屈了。”她說完,將汽車的後蓋關上,接着又說:“你們先走一步,還在玫瑰園北大門碰頭,我隨後就到。”
馮世傑在一臉窘態中和葉曉明一起開車走了。
歐陽雪看着走遠的汽車笑笑說:“看不出來,這小子還是個農村有志青年呢。”
芮小丹也笑了,說:“你把車鑰匙給我,花生和棗你們留夠了,剩下的裝車上,我裝完音響就挨家挨戶給隊裡的人送去,放時間長就不鮮了。”
歐陽雪突然哈哈笑了起來,說:“你瞧你這臉蛋兒給你找的事,不過現在的高人是越來越多了,連家門都不報一下就把美女拿來使美人計了。”
芮小丹自嘲地說:“我這點色相連自己用着都不靈,還得讓別人拿着當槍使。”
《遙遠的救世主》第一部分
《遙遠的救世主》第二部分
《遙遠的救世主》第三部分
《遙遠的救世主》第四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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