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打貓兒金蓮品玉 鬥葉子敬濟輸金
詩曰:
羞看鸞鏡惜朱顏,手托香腮懶去眠。 瘦損纖腰寬翠帶,淚流粉面落金鈿。 薄倖惱人愁切切,芳心繚亂恨綿綿。 何時借得東風便,刮得檀郎到枕邊。
話說潘金蓮見西門慶拿了淫器包兒,與李瓶兒歇了,足惱了一夜沒睡,懷恨在 心。到第二日,打聽西門慶往衙門裡去了,老早走到後邊對月娘說:“李瓶兒背地 好不說姐姐哩!說姐姐會那等虔婆勢,喬坐衙,別人生日,又要來管。‘你漢子吃 醉了進我屋裡來,我又不曾在前邊,平白對着人羞我,望着我丟臉兒。交我惱了, 走到前邊,把他爹趕到後邊來。落後他怎的也不在後邊,還到我房裡來了?我兩個 黑夜說了一夜梯己話兒,只有心腸五臟沒曾倒與我罷了。’”這月娘聽了,如何不 惱!因向大妗子、孟玉樓說:“你們昨日都在跟前看着,我又沒曾說他甚麼。小廝 交燈籠進來,我只問了一聲:‘你爹怎的不進來?’小廝倒說:‘往六娘屋裡去了 。’我便說:‘你二娘這裡等着,恁沒槽道,卻不進來!’論起來也不傷他,怎的 說我虔婆勢,喬坐衙?我還把他當好人看成,原來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裡看人去? 乾淨是個綿里針、肉里刺的貨,還不知背地在漢子跟前架甚麼舌兒哩!怪道他昨日 決烈的就往前走了。傻姐姐,那怕漢子成日在你屋裡不出門,不想我這心動一動兒 。一個漢子丟與你們,隨你們去,守寡的不過。想着一娶來之時,賊強人和我門裡 門外不相逢,那等怎的過來?”大妗子在旁勸道:“姑娘罷麼,看孩兒的分上罷! 自古宰相肚裡好行船。當家人是個惡水缸兒,好的也放在心裡,歹的也放在心裡。 ”月娘道:“不拘幾時,我也要對這兩句話。等我問他,我怎麼虔婆勢,喬做衙? ”金蓮慌的沒口子說道:“姐姐寬恕他罷。常言大人不責小人過,那個小人沒罪過 ?他在背地挑唆漢子,俺們這幾個誰沒吃他排說過?我和他緊隔着壁兒,要與他一 般見識起來,倒了不成!行動只倚着孩兒降人,他還說的好話兒哩!說他的孩兒到 明日長大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俺們都是餓死的數兒──你還不知道哩!”吳 大妗子道:“我的奶奶,那裡有此話說?”月娘一聲兒也沒言語。
常言:路見不平,也有向燈向火。不想西門大姐平日與李瓶兒最好,常沒針線 鞋面,李瓶兒不拘好綾羅緞帛就與他,好汗巾手帕兩三方背地與大姐,銀錢不消說 。當日聽了此話,如何不告訴他。李瓶兒正在屋裡與孩子做端午戴的絨線符牌,及 各色紗小粽子並解毒艾虎兒。只見大姐走來,李瓶兒讓他坐,又交迎春:“拿茶與 你大姑娘吃。”大姐道:“頭裡請你吃茶,你怎的不來?”李瓶兒道:“打發他爹 出門,我趕早涼與孩子做這戴的碎生活兒來。”大姐道:“有樁事兒,我也不是舌 頭,敢來告你說:你沒曾惱着五娘?他對着俺娘,如此這般說了你一篇是非──說 你說俺娘虔婆勢,喬做衙。如今俺娘要和你對話哩!你別要說我對你說,交他怪我 。你須預備些話兒打發他。”這李瓶兒不聽便罷,聽了此言,手中拿着那針兒通拿 不起來,兩隻胳膊都軟了,半日說不出話來,對着大姐掉眼淚,說道:“大姑娘, 我那裡有一字兒?昨晚我在後邊,聽見小廝說他爹往我這邊來了,我就來到前邊, 催他往後邊去了。再誰說一句話兒來?你娘恁覷我一場,莫不我恁不識好歹,敢說 這個話?設使我就說,對着誰說來?也有個下落。”大姐道:“他聽見俺娘說不拘 幾時要對這話,他也就慌了。要是我,你兩個當面鑼對面鼓的對不是!”李瓶兒道 :“我對的過他那嘴頭子?只憑天罷了。他左右晝夜算計的只是俺娘兒兩個,到明 日終久吃他算計了一個去,才是了當。”說畢哭了。大姐坐着勸了一回,只見小玉 來請六娘、大姑娘吃飯。李瓶兒丟下針指,同大姐到後邊,也不曾吃飯,回來房中 ,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西門慶衙門中來家,見他睡,問迎春。迎春道:“俺娘一日飯也還沒吃哩。” 慌的西門慶向前問道:“你怎的不吃飯?你對我說。”又見他哭的眼紅紅的,只顧 問:“你心裡怎麼的?對我說。”李瓶兒連忙起來,揉了揉眼說道:“我害眼疼, 不怎的。今日心裡懶待吃飯。”並不題出一字兒來。正是:滿懷心腹事,盡在不言 中。有詩為證:
莫道佳人總是痴,惺惺伶俐沒便宜。 只因會盡人間事,惹得閒愁滿肚皮。
大姐在後邊對月娘說:“才五娘說的話,我問六娘來。他好不賭身發咒,望着 我哭,說娘這般看顧他,他肯說此話!”吳大妗子道:“我就不信。李大姐好個人 兒,他怎肯說這等話!”月娘道:“想必兩個有些小節不足,哄不動漢子,走來後 邊,沒的拿我墊舌根。我這裡還多着個影兒哩!”大妗子道:“大姑娘,今後你也 別要虧了人。不是我背地說,潘五姐一百個不及他。為人心地兒又好,來了咱家恁 二三年,要一些歪樣兒也沒有。”
正說着,只見琴童兒背進個藍布大包袱來。月娘問是甚麼,琴童道:“是三萬 鹽引。韓夥計和崔本才從關上掛了號來,爹說打發飯與他二人吃,如今兌銀子打包 。後日二十,是個好日子,起身,打發他三個往揚州去。”吳大妗子道:“只怕姐 夫進來。我和二位師父往他二娘房裡坐去罷。”剛說未畢,只見西門慶掀帘子進來 ,慌的吳妗子和薛姑子、王姑子往李嬌兒房裡走不迭。早被西門慶看見,問月娘: “那個是薛姑子?賊胖禿淫婦,來我這裡做甚麼!”月娘道:“你好恁枉口撥舌, 不當家化化的,罵他怎的?他惹着你來?你怎的知道他姓薛?”西門慶道:“你還 不知他弄的乾坤兒哩!他把陳參政的小姐吊在地藏庵兒里和一個小伙偷奸,他知情 ,受了三兩銀子。事發,拿到衙門裡,被我褪衣打了二十板,交他嫁漢子還俗。他 怎的還不還俗?好不好,拿來衙門裡再與他幾拶子。”月娘道:“你有要沒緊,恁 毀僧傍佛的。他一個佛家弟子,想必善根還在,他平白還甚麼俗?你還不知他好不 有道行!”西門慶道:“你問他有道行一夜接幾個漢子?”月娘道:“你就休汗邪 !又討我那沒好口的罵你。”因問:“幾時打發他三個起身?”西門慶道:“我剛 才使來保會喬親家去了,他那裡出五百兩,我這裡出五百兩。二十是個好日子,打 發他每起身去罷了。”月娘道:“線鋪子卻交誰開?”西門慶道:“且交賁四替他 開着罷。”說畢,月娘開箱子拿銀子,一面兌了出來,交付與三人,在卷棚內看着 打包。每人又兌五兩銀子,交他家中收拾衣裝行李。
只見應伯爵走到卷棚里,看見便問:“哥打包做甚麼?”西門慶因把二十日打 發來保等往揚州支鹽去一節告訴一遍。伯爵舉手道:“哥,恭喜!此去回來必得大 利。”西門慶一面讓坐,喚茶來吃。因問:“李三、黃四銀子幾時關?”應伯爵道 :“也只在這個月裡就關出來了。他昨日對我說,如今東平府又派下二萬香來了, 還要問你挪五百兩銀子,接濟他這一時之急。如今關出這批銀子,一分也不動,都 抬過這邊來。”西門慶道:“到是你看見,我打發揚州去還沒銀子,問喬親家借了 五百兩在裡頭,那討銀子來?”伯爵道:“他再三央及我對你說,一客不煩二主, 你不接濟他這一步兒,交他又問那裡借去?”西門慶道:“門外街東徐四鋪少我銀 子,我那裡挪五百兩銀子與他罷。”伯爵道:“可知好哩。”正說着,只見平安兒 拿進帖兒來,說:“夏老爹家差了夏壽,說請爹明日坐坐。”西門慶看了柬帖,道 :“曉得了。”伯爵道:“我有樁事兒來報與哥:你知道李桂兒的勾當麼?他沒來 ?”西門慶道:“他從正月去了,再幾時來?我並不知道甚麼勾當。”伯爵因說道 :“王招宣府里第三的,原來是東京六黃太尉侄女兒女婿。從正月往東京拜年,老 公公賞了一千兩銀子,與他兩口兒過節。你還不知六黃太尉這侄女兒生的怎麼標緻 ,上畫兒只畫半邊兒,也沒恁俊俏相的。你只守着你家裡的罷了,每日被老孫、祝 麻子、小張閒三四個[扌票]着在院裡撞,把二條巷齊家那小丫頭子齊香兒梳籠了 ,又在李桂兒家走。把他娘子兒的頭面都拿出來當了。氣的他娘子兒家裡上吊。不 想前日老公公生日,他娘子兒到東京只一說,老公公惱了,將這幾個人的名字送與 朱太尉,朱太尉批行東平府,着落本縣拿人。昨日把老孫、祝麻子與小張閒都從李 桂兒家拿的去了。李桂兒便躲在隔壁朱毛頭家過了一夜。今日說來央及你來了。” 西門慶道:“我說正月里都[扌票]着他走,這裡誰人家這銀子,那裡誰人家銀子 。那祝麻子還對着我搗生鬼。”說畢,伯爵道:“我去罷。等住回只怕李桂兒來, 你管他不管他,他又說我來串作你。”西門慶道:“我還和你說,李三,你且別要 許他,等我門外討了銀子來,再和你說話。”伯爵道:“我曉的。”剛走出大門首 ,只見李桂姐轎子在門首,又早下轎進去了。伯爵去了。
西門慶正吩咐陳敬濟,交他往門外徐四家催銀子去,只見琴童兒走來道:“大 娘後邊請,李桂姨來了。”西門慶走到後邊,只見李桂姐身穿茶色衣裳,也不搽臉 ,用白挑線汗巾子搭着頭,雲鬟不整,花容淹淡,與西門慶磕着頭哭起來,說道: “爹可怎麼樣兒的,恁造化低的營生,正是關着門兒家裡坐,禍從天上來。一個王 三官兒,俺每又不認的他。平白的祝麻子、孫寡嘴領了來俺家討茶吃。俺姐姐又不 在家,依着我說別要招惹他,那些兒不是,俺這媽越發老的韶刀了。就是來宅里與 俺姑娘做生日的這一日,你上轎來了就是了,見祝麻子打旋磨兒跟着,從新又回去 ,對我說:‘姐姐你不出去待他鍾茶兒,卻不難為囂了人?’他便往爹這裡來了。 交我把門插了不出來,誰想從外邊撞了一伙人來,把他三個不由分說都拿的去了。 王三官兒便奪門走了,我便走在隔壁人家躲了。家裡有個人牙兒!才使來保兒來這 里接的他家去。到家把媽唬的魂都沒了,只要尋死。今日縣裡皂隸,又拿着票喝羅 了一清早起去了。如今坐名兒只要我往東京回話去。爹,你老人家不可憐見救救兒 ,卻怎麼樣兒的?娘也替我說說兒。”西門慶笑道:“你起來。”因問票上還有誰 的名字。桂姐道:“還有齊香兒的名字。他梳籠了齊香兒,在他家使錢,他便該當 。俺家若見了他一個錢兒,就把眼睛珠子吊了;若是沾他沾身子兒,一個毛孔兒里 生一個天疱瘡。”月娘對西門慶道:“也罷,省的他恁說誓剌剌的,你替他說說罷 。”西門慶道:“如今齊香兒拿了不曾?”桂姐道:“齊香兒他在王皇親宅里躲着 哩。”西門慶道:“既是恁的,你且在我這裡住兩日。我就差人往縣裡替你說去。 ”就叫書童兒:“你快寫個帖兒,往縣裡見你李老爹,就說桂姐常在我這裡答應, 看怎的免提他罷。”書童應諾,穿青絹衣服去了。不一時,拿了李知縣回貼兒來。 書童道:“李老爹說:‘多上覆你老爹,別的事無不領命,這個卻是東京上司行下 來批文,委本縣拿人,縣裡只拘的人到。既是你老爹分上,我這裡且寬限他兩日。 要免提,還往東京上司說去。’”西門慶聽了,只顧沉吟,說道:“如今來保一兩 日起身,東京沒人去。”月娘道:“也罷,你打發他兩個先去,存下來保,替桂姐 往東京說了這勾當,交他隨後邊趕了去罷。你看唬的他那腔兒。”那桂姐連忙與月 娘、西門慶磕頭。
西門慶隨使人叫將來保來,吩咐:“二十日你且不去罷。教他兩個先去。你明 日且往東京替桂姐說說這勾當來。見你翟爹,如此這般,好歹差人往衛里說說。” 桂姐連忙就與來保下禮。慌的來保頂頭相還,說道:“桂姨,我就去。”西門慶一 面教書童兒寫就一封書,致謝翟管家前日曾巡按之事甚是費心,又封了二十兩折節 禮銀子,連書交與來保。桂姐便歡喜了,拿出五兩銀子來與來保做盤纏,說道:“ 回來俺媽還重謝保哥。”西門慶不肯,還了桂姐,教月娘另拿五兩銀子與來保盤纏 。桂姐道:“也沒這個道理,我央及爹這裡說人情,又教爹出盤纏。”西門慶道: “你笑話我沒這五兩銀子盤纏了,要你的銀子!”那桂姐方才收了,向來保拜了又 拜,說道:“累保哥,好歹明早起身罷,只怕遲了。”來保道:“我明日早五更就 走道兒了。”
於是領了書信,又走到獅子街韓道國家。王六兒正在屋裡縫小衣兒哩,打窗眼 看見是來保,忙道:“你有甚說話,請房裡坐。他不在家,往裁縫那裡討衣裳去了 ,便來也。”便叫錦兒:“還不往對過徐裁家叫你爹去!你說保大爺在這裡。”來 保道:“我來說聲,我明日還去不成,又有樁業障鑽出來,當家的留下,教我往東 京替院裡李桂姐說人情去哩。他剛才在爹跟前,再三磕頭禮拜央及我。明早就起身 了。且教韓夥計和崔大官兒先去,我回來就趕了來。”因問:“嫂子,你做的是甚 麼?”王六兒道:“是他的小衣裳兒。”來保道:“你教他少帶衣裳。到那去處是 出紗羅緞絹的窩兒里,愁沒衣裳穿!”正說着,韓道國來了。兩個唱了喏,因把前 事說了一遍,因說:“我到明日,揚州那裡尋你每?”韓道國道:“老爹吩咐,教 俺每馬頭上投經紀王伯儒店裡下。說過世老爹曾和他父親相交,他店內房屋寬廣, 下的客商多,放財物不耽心。你只往那裡尋俺每就是了。”來保又說:“嫂子,我 明日東京去,你沒甚鞋腳東西捎進府里,與你大姐去?”王六兒道道:“沒甚麼, 只有他爹替他打的兩對簪兒,並他兩雙鞋,起動保叔捎捎進去與他。”於是將手帕 包袱停當,遞與來保。一面教春香看菜兒篩酒。婦人連忙丟下生活就放桌兒。來保 道:“嫂子,你休費心,我不坐。我到家還要收拾褡褳,明日早起身。”王六兒笑 嘻嘻道:“耶[口樂],你怎的上門怪人家!夥計家,自恁與你餞行,也該吃鍾兒 。”因說韓道國:“你好老實!桌兒不穩,你也撒撒兒,讓保叔坐。只象沒事的人 兒一般。”於是拿上菜兒來,斟酒遞與來保,王六兒也陪在旁邊,三人坐定吃酒。 來保吃了幾鍾,說道:“我家去罷。晚了,只怕家裡關門早。”韓道國問道:“你 頭口雇下了不曾?”來保道:“明日早雇罷了。鋪子裡鑰匙並帳簿都交與賁四罷了 ,省的你又上宿去。家裡歇息歇息,好走路兒。”韓道國道:“夥計說的是,我明 日就交與他。”王六兒又斟了一甌子,說道:“保叔,你只吃這一鍾,我也不敢留 你了。”來保道:“嫂子,你既要我吃,再篩熱着些。”那王六兒連忙歸到壺裡, 教錦兒炮熱了,傾在盞內,雙手遞與來保,說道:“沒甚好菜兒與保叔下酒。”來 保道:“嫂子好說,家無常禮。”拿起酒來與婦人對飲,一吸同干,方才作辭起身 。王六兒便把女兒鞋腳遞與他,說道:“累保叔,好歹到府里問聲孩子好不好,我 放心些。”兩口兒齊送出門來。
不說來保到家收拾行李,第二日起身東京去了。單表這吳大舅前來對西門慶說 :“有東平府行下文書來,派俺本衛兩所掌印千戶管工修理社倉,題准旨意,限六 月工完,升一級。違限,聽巡按御史查參。姐夫有銀子借得幾兩,工上使用。待關 出工價來,一一奉還。”西門慶道:“大舅用多少,只顧拿去。”吳大舅道:“姐 夫下顧,與二十兩罷。”一面同進後邊,見月娘說了話,教月娘拿二十兩齣來,交 與大舅,又吃了茶。因後邊有堂客,就出來了。月娘教西門慶留大舅大廳上吃酒。 正飲酒中間,只見陳敬濟走來,與吳大舅作了揖,就回說:“門外徐四家,稟上爹 ,還要再讓兩日兒。”西門慶道:“胡說!我這裡等銀子使,照舊還去罵那狗弟子 孩兒。”敬濟應諾。吳大舅就讓他打橫坐下,陪着吃酒不題。
且說後邊大妗子、楊姑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大姐,都伴桂 姐在月娘房裡吃酒。先是郁大姐數了一回“張生游寶塔”,放下琵琶。孟玉樓在旁 斟酒遞菜兒與他吃,說道:“賊瞎轉磨的唱了這一日,又說我不疼你。”潘金蓮又 大箸子夾塊肉放在他鼻子上,戲弄他頑耍。桂姐因叫玉簫姐:“你遞過郁大姐琵琶 來,等我唱個曲兒與姑奶奶和大妗子聽。”月娘道:“桂姐,你心裡熱剌剌的,不 唱罷。”桂姐道:“不妨事。見爹娘替我說人情去了,我這回不焦了。”孟玉樓笑 道:“李桂姐倒還是院中人家娃娃,做臉兒快。頭裡一來時,把眉頭[忄乞][忄 芻]着,焦的茶兒也吃不下去。這回說也有,笑也有。”當下桂姐輕舒玉指,頓撥 冰弦,唱了一回。
正唱着,只見琴童兒收進家活來。月娘便問道:“你大舅去了?”琴童兒道: “大舅去了。”吳大妗子道:“只怕姐夫進來,我每活變活變兒。”琴童道:“爹 往五娘房裡去了。”這潘金蓮聽見,就坐不住,趨趄着腳兒只要走,又不好走的。 月娘也不等他動身,就說道:“他往你屋裡去了,你去罷。省的你欠肚兒親家是的 。”那潘金蓮嚷:“可可兒的──”起來,口兒里硬着,那腳步兒且是去的快。
來到房裡,西門慶已是吃了胡僧藥,教春梅脫了衣裳,在床上帳子裡坐着哩。 金蓮看見笑道:“我的兒!今日好呀,不等你娘來就上床了。俺每在後邊吃酒,被 李桂姐唱着,灌了我幾鐘好的。獨自一個兒,黑影子裡,一步高一步低,不知怎的 走來了。”叫春梅:“你有茶倒甌子我吃。”那春梅真箇點了茶來。金蓮吃了,努 了個嘴與春梅,那春梅就知其意。那邊屋裡早已替他熱下水,婦人抖些檀香白礬在 裡面,洗了牝。就燈下摘了頭,止撇着一根金簪子,拿過鏡子來,從新把嘴唇抹了 脂胭,口中噙着香茶,走過這邊來。春梅床頭上取過睡鞋來與他換了,帶上房門出 去。這婦人便將燈台挪近旁邊桌上放着,一手放下半邊紗帳子來,褪去紅褲,露出 玉體。西門慶坐在枕頭上,那話帶着兩個托子,一霎弄的大大的與他瞧。婦人燈下 看見,唬了一跳──一手攥不過來,紫巍巍,沉甸甸──便昵瞅了西門慶一眼,說 道:“我猜你沒別的話,一定吃了那和尚藥,弄聳的恁般大,一味要來奈何老娘。 好酒好肉,王里長吃的去。你在誰人跟前試了新,這回剩了些殘軍敗將,才來我這 屋裡來了。俺每是雌剩[毛幾][毛八][入日]的?你還說不偏心哩!嗔道那一 日我不在屋裡,三不知把那行貨包子偷的往他屋裡去了。原來晚夕和他幹這個營生 ,他還對着人撇清搗鬼哩。你這行貨子,乾淨是個沒挽回的三寸貨。想起來,一百 年不理你才好。”西門慶笑道:“小淫婦兒,你過來。你若有本事,把他咂過了, 我輸一兩銀子與你。”婦人道:“汗邪了你了。你吃了甚麼行貨子,我禁的過他! ”於是把身子斜[身單]在衽席之上,雙手執定那話,用朱唇吞裹。說道:“好大 行貨子,把人的口也撐的生疼的。”說畢,出入鳴咂。或舌尖挑弄蛙口,舐其龜弦 ;或用口噙着,往來哺摔;或在粉臉上擂晃,百般摶弄,那話越發堅硬[扌造]掘 起來。
西門慶垂首窺見婦人香肌掩映於紗帳之內,縴手捧定毛都魯那話,往口裡吞放 ,燈下一往一來。不想旁邊蹲着一個白獅子貓兒,看見動彈,不知當做甚物件兒, 撲向前,用爪兒來撾。這西門慶在上,又將手中拿的灑金老鴉扇兒,只顧引逗他耍 子。被婦人奪過扇子來,把貓盡力打了一扇靶子,打出帳子外去了。昵向西門慶道 :“怪發訕的冤家!緊着這扎扎的不得人意,又引逗他恁上頭上臉的,一時間撾了 人臉卻怎的?好不好我就不幹這營生了。”西門慶道:“怪小淫婦兒,會張致死了 !”婦人道:“你怎不叫李瓶兒替你咂來?我這屋裡盡着教你掇弄。不知吃了甚麼 行貨子,咂了這一日,益發咂的沒些事兒。”西門慶於是向汗巾上小銀盒兒里,用 挑牙挑了些粉紅膏子藥兒,抹在馬口內,仰臥於上,教婦人騎在身上。婦人道:“ 等我[扌扉]着,你往裡放。”龜頭昂大,濡研半晌,僅沒龜棱。婦人在上,將身 左右捱擦,似有不勝隱忍之態。因叫道:“親達達,裡邊緊澀住了,好不難捱。” 一面用手摸之,窺見麈柄已被牝戶吞進半截,撐的兩邊皆滿。婦人用唾津塗抹牝戶 兩邊,已而稍寬滑落,頗作往來,一舉一坐,漸沒至根。婦人因向西門慶說:“你 每常使的顫聲嬌,在裡頭只是一味熱癢不可當,怎如和尚這藥,使進去,從子宮冷 森森直掣到心上,這一回把渾身上下都酥麻了。我曉的今日死在你手裡了。好難捱 忍也!”西門慶笑道:“五兒,我有個笑話兒說與你聽──是應二哥說的:一個人 死了,閻王就拿驢皮披在身上,教他變驢。落後判官查簿籍,還有他十三年陽壽, 又放回來了。他老婆看見渾身都變過來了,只有陽物還是驢的,未變過來,那人道 :‘我往陰間換去。’他老婆慌了,說道:‘我的哥哥,你這一去,只怕不放你回 來怎了?等我慢慢兒的挨罷。’”婦人聽了,笑將扇把子打了一下子,說道:“怪 不的應花子的老婆挨慣了驢的行貨。[石岑]說嘴的賊,我不看世界,這一下打的 你……”
兩個足纏了一個更次,西門慶精還不過。他在下面合着眼,由着婦人蹲踞在上 極力抽提,提的龜頭刮答刮答怪響。提夠良久,又掉過身子去,朝向西門慶。西門 慶雙手舉其股,沒棱露腦而提之,往來甚急。西門慶雖身接目視,而猶如無物。良 久,婦人情急,轉過身子來,兩手摟定西門慶脖項,合伏在身上,舒舌頭在他口裡 ,那話直抵牝中,只顧揉搓,沒口子叫:“親達達,罷了,五兒[入日]死了!” 須臾,一陣昏迷,舌尖冰冷。泄訖一度,西門慶覺牝中一股熱氣直透丹田,心中翕 翕然,美快不可言也。已而,淫津溢出,婦人以帕抹之。兩個相摟相抱,交頭疊股 ,鳴咂其舌,那話通不拽出來。睡的沒半個時辰,婦人淫情未定,爬上身去,兩個 又幹起來。婦人一連丟了兩遭身子,亦覺稍倦。西門慶只是佯佯不採,暗想胡僧藥 神通。看看窗外雞鳴,東方漸白,婦人道:“我的心肝,你不過卻怎樣的?到晚夕 你再來,等我好歹替你咂過了罷。”西門慶道:“就咂也不得過。管情只一樁事兒 就過了。”婦人道:“告我說是那一樁兒?”西門慶道:“法不傳六耳,等我晚夕 來對你說。”
早晨起來梳洗,春梅打發穿上衣裳。韓道國、崔本又早外邊伺候。西門慶出來 燒了紙,打發起身。交付二人兩封書:“一封到揚州馬頭上,投王伯儒店裡下;這 一封就往揚州城內抓尋苗青,問他的事情下落,快來回報我。如銀子不夠,我後邊 再教來保捎去。”崔本道:“還有蔡老爹書沒有?”西門慶道:“你蔡老爹書還不 曾寫,教來保後邊稍了去罷。”二人拜辭,上頭口去了,不在話下。
西門慶冠帶了,就往衙門中來與夏提刑相會,道及昨承見招之意。夏提刑道: “今日奉屈長官一敘,再無他客。”發放已畢,各分散來家。只見一個穿青衣皂隸 ,騎着快馬,夾着氈包,走的滿面汗流。到大門首,問平安:“此是提刑西門老爹 家?”平安道:“你是那裡來的?”那人即便下馬作揖,說:“我是督催皇木的安 老爹差來,送禮與老爹。俺老爹與管磚廠黃老爹,如今都往東平府胡老爹那裡吃酒 ,順便先來拜老爹,看老爹在家不在。”平安道:“有帖兒沒有?”那人向氈包內 取出,連禮物都遞與平安。平安拿進去與西門慶看,見禮帖上寫着浙綢二端,湖綿 四斤,香帶一束,古鏡一圓。吩咐:“包五錢銀子,拿回帖打發來人,就說在家拱 候老爹。”那人急急去了。
西門慶一面預備酒菜,等至日中,二位官員喝道而至,乘轎張蓋甚盛。先令人 投拜帖,一個是“侍生安忱拜”,一個是“侍生黃葆光拜”。都是青雲白鷳補子, 烏紗皂履,下轎揖讓而入。西門慶出大門迎接,至廳上敘禮,各道契闊之情,分賓 主坐下:黃主事居左,安主事居右,西門慶主位相陪。先是黃主事舉手道:“久仰 賢名芳譽,學生遲拜。”西門慶道:“不敢!辱承老先生先施枉駕,當容踵叩。敢 問尊號?”安主事道:“黃年兄號泰宇,取‘履泰定而發天光’之意。”黃主事道 :“敢問尊號?”西門慶道:“學生賤號四泉,──因小莊有四眼井之說。”安主 事道:“昨日會見蔡年兄,說他與宋松原都在尊府打攪。”西門慶道:“因承雲峰 尊命,又是敝邑公祖,敢不奉迎!小价在京已知鳳翁榮選,未得躬賀。”又問:“ 幾時起身府上來?”安主事道:“自去歲尊府別後,到家續了親,過了年,正月就 來京了。選在工部,備員主事。欽差督運皇木,前往荊州,道經此處,敢不奉謁! ”西門慶又說:“盛儀感謝不盡。”說畢,因請寬衣,令左右安放桌席。黃主事就 要起身,安主事道:“實告:我與黃年兄,如今還往東平胡太府那裡赴席,因打尊 府過,敢不奉謁。容日再來取擾。”西門慶道:“就是往胡公處,去路尚遠,縱二 公不餓,其如從者何?學生敢不具酌,只備一飯在此,以犒從者。”於是先打發轎 上攢盤。廳上安放桌席。珍羞異品,極時之盛,就是湯飯點心、海鮮美味,一齊上 來。西門慶將小金鐘,每人只奉了三杯,連桌兒抬下去,管待親隨家人吏典。少傾 ,兩位官人拜辭起身,安主事因向西門慶道:“生輩明日有一小東,奉屈賢公到我 這黃年兄同僚劉老太監莊上一敘,未審肯命駕否?”西門慶道:“既蒙寵招,敢不 趨命!”說畢,送出大門,上轎而去。
只見夏提刑差人來邀。西門慶說道:“我就去。”一面吩咐備馬,走到後邊換 了冠帶衣服,出來上馬。玳安、琴童跟隨,排軍喝道,逕往夏提刑家來。到廳上敘 禮,說道:“適有工部督催皇木安主政和磚廠黃主政來拜,留坐了半日,方才去了 。不然,也來的早。”說畢,讓至大廳,上面設放兩張桌席,讓西門慶居左,其次 就是西賓倪秀才。座間因敘話問道:“老先生尊號?”倪秀才道:“學生賤名倪鵬 ,字時遠,號桂岩,見在府庠備數,在我這東主夏老先生門下,設館教習賢郎大先 生舉業。友道之間,實有多愧。”說話間,兩個小優兒上來磕頭,彈唱飲酒不題。
且說潘金蓮從打發西門慶出來,直睡到晌午才爬起來。甫能起來,又懶待梳頭 。恐怕後邊人說他,月娘請他吃飯也不吃,只推不好。大後晌才出房門,來到後邊 。月娘因西門慶不在,要聽薛姑子講說佛法,演頌金剛科儀。在明間內安放一張經 桌兒,焚下香。薛姑子與王姑子兩個對坐,妙趣、妙鳳兩個徒弟立在兩邊,接念佛 號。大妗子、楊姑娘、吳月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孫雪娥和李桂 姐眾人,一個不少,都在跟前圍着他坐的,聽他演誦。先是,薛姑子道:
蓋聞電光易滅,石火難消。落花無返樹之期,逝水絕歸源之路。畫堂 繡閣,命盡有若長空;極品高官,祿絕猶如作夢。黃金白玉,空為禍患之 資;紅粉輕衣,總是塵勞之費。妻孥無百載之歡,黑暗有千重之苦。一朝 枕上,命掩黃泉。青史揚虛假之名,黃土埋不堅之骨。田園百頃,其中被 兒女爭奪;綾錦千箱,死後無寸絲之分。青春未半,而白髮來侵;賀者才 聞,而吊者隨至。苦,苦,苦!氣化清風塵歸土。點點輪迴喚不回,改頭 換面無遍數。南無盡虛空遍法界,過去未來佛法僧三寶。 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 我今見聞得受持,願解如來真實義。
王姑子道:“當時釋迦牟尼佛,乃諸佛之祖,釋教之主,如何出家?願聽演說 。”薛姑子便唱《五供養》:
釋迦佛,梵王子,舍了江山雪山去,割肉餵鷹鵲巢頂。只修的九龍吐 水混金身,才成南無大乘大覺釋迦尊。
王姑子又道:“釋迦佛既聽演說,當日觀音菩薩如何修行,才有莊嚴百化化身 ,有大道力?願聽其說──”
薛姑子正待又唱,只見平安兒慌慌張張走來說道:“巡按宋爺差了兩個快手、 一個門子送禮來。”月娘慌了,說道:“你爹往夏家吃酒去了,誰人打發他?”正 說着,只見玳安兒回馬來家,放進氈包來,說道:“不打緊,等我拿帖兒對爹說去 。教姐夫且請那門子進來,管待他些酒飯兒着。”這玳安交下氈包,拿着帖子,騎 馬雲飛般走到夏提刑家,如此這般,說巡按宋老爺送禮來。西門慶看了帖子,上寫 着“鮮豬一口,金酒二尊,公紙四刀,小書一部”,下書“侍生宋喬年拜”。連忙 吩咐:“到家交書童快拿我的官銜雙摺手本回去,門子答賞他三兩銀子、兩方手帕 ,抬盒的每人與他五錢。”玳安來家,到處尋書童兒,那裡得來?急的只牛回磨轉 。陳敬濟又不在,交傅夥計陪着人吃酒,玳安旋打後邊討了手帕、銀子出來,又沒 人封,自家在柜上彌封停當,叫傅夥計寫了,大小三包。因向平安兒道:“你就不 知往那去了?”平安道:“頭裡姐夫在家時,他還在家來。落後姐夫往門外討銀子 去了,他也不見了。”玳安道:“別要題,一定秫秫小廝在外邊胡行亂走的,養老 婆去了。”正在急唣之間,只見陳敬濟與書童兩個,疊騎騾子才來,被玳安罵了幾 句,教他寫了官銜手本,打發送禮人去了。玳安道:“賊秫秫小廝,仰[扌扉]着 掙了合蓬着去。爹不在,家裡不看,跟着人養老婆兒去了。爹又沒使你和姐夫門外 討銀子,你平白跟了去做甚麼!看我對爹說不說!”書童道:“你說不是,我怕你 ?你不說就是我的兒。”玳安道:“賊狗攮的秫秫小廝,你賭幾個真箇?”走向前 ,一個潑腳撇翻倒,兩個就[石骨]碌成一塊了。那玳安得手,吐了他一口唾沫才 罷了。說道:“我接爹去,等我來家和淫婦算帳。”騎馬一直去了。
月娘在後邊,打發兩個姑子吃了些茶食,又聽他唱佛曲兒,宣念偈子。那潘金 蓮不住在旁先拉玉樓不動,又扯李瓶兒,又怕月娘說。月娘便道:“李大姐,他叫 你,你和他去不是。省的急的他在這裡恁有[百刂]劃沒是處的。”那李瓶兒方才 同他出來。被月娘瞅了一眼,說道:“拔了蘿蔔地皮寬。交他去了,省的他在這裡 跑兔子一般。原不是聽佛法的人。”
這潘金蓮拉着李瓶兒走出儀門,因說道:“大姐姐好幹這營生,你家又不死人 ,平白交姑子家中宣起捲來了。都在那裡圍着他怎的?咱們出來走走,就看看大姐 在屋裡做甚麼哩。”於是一直走出大廳來。只見廂房內點着燈,大姐和敬濟正在里 面絮聒,說不見了銀子。被金蓮向窗櫺上打了一下,說道:“後面不去聽佛曲兒, 兩口子且在房裡拌的甚麼嘴兒?”陳敬濟出來,看見二人,說道:“早是我沒曾罵 出來,原是五娘、六娘來了。請進來坐。”金蓮道:“你好膽子,罵不是!”進來 見大姐正在燈下納鞋,說道:“這咱晚,熱剌剌的,還納鞋?”因問:“你兩口子 嚷的是些甚麼?”陳敬濟道:“你問他。爹使我門外討銀子去,他與了我三錢銀子 ,就教我替他捎銷金汗巾子來。不想到那裡,袖子裡摸銀子沒了,不曾捎得來。來 家他說我那裡養老婆,和我嚷罵了這一日,急的我賭身發咒。不想丫頭掃地,地下 拾起來。他把銀子收了不與,還教我明日買汗巾子來。你二位老人家說,卻是誰的 不是?”那大姐便罵道:“賊囚根子,別要說嘴。你不養老婆,平白帶了書童兒去 做甚麼?剛才教玳安甚麼不罵出來!想必兩個打伙兒養老婆去來。去到這咱晚才來 ,你討的銀子在那裡?”金蓮問道:“有了銀子不曾?”大姐道:“剛才丫頭掃地 ,拾起來,我拿着哩。”金蓮道:“不打緊處。我與你些銀子,明日也替我帶兩方 銷金汗巾子來。”李瓶兒便問:“姐夫,門外有,也捎幾方兒與我。”敬濟道:“ 門外手帕巷有名王家,專一發賣各色改樣銷金點翠手帕汗巾兒,隨你要多少也有。 你老人家要甚麼顏色,銷甚花樣,早說與我,明日都替你一齊帶的來了。”李瓶兒 道:“我要一方老黃銷金點翠穿花鳳的。”敬濟道:“六娘,老金黃銷上金不現。 ”李瓶兒道:“你別要管我。我還要一方銀紅綾銷江牙海水嵌八寶兒的,又是一方 閃色芝麻花銷金的。”敬濟便道:“五娘,你老人家要甚花樣?”金蓮道:“我沒 銀子,只要兩方兒夠了。要一方玉色綾瑣子地兒銷金的。”敬濟道:“你又不是老 人家,白剌剌的,要他做甚麼?”金蓮道:“你管他怎的!戴不的,等我往後有孝 戴。”敬濟道:“那一方要甚顏色?”金蓮道:“那一方,我要嬌滴滴紫葡萄顏色 四川綾汗巾兒。上銷金間點翠,十樣錦,同心結,方勝地兒──一個方勝兒裡面一 對兒喜相逢,兩邊欄子兒,都是纓絡珍珠碎八寶兒。”敬濟聽了,說道:“耶[口 樂],耶[口樂]!再沒了?賣瓜子兒打開箱子打嚏噴──瑣碎一大堆。”金蓮道 :“怪短命,有錢買了稱心貨,隨各人心裡所好,你管他怎的!”李瓶兒便向荷包 里拿出一塊銀子兒,遞與敬濟,說:“連你五娘的都在裡頭了。”金蓮搖着頭兒說 道:“等我與他罷。”李瓶兒道:“都一答交姐夫捎了來,那又起個窖兒!”敬濟 道:“就是連五娘的,這銀子還多着哩。”一面取等子稱稱,一兩九錢。李瓶兒道 :“剩下的就與大姑娘捎兩方來。”大姐連忙道了萬福。金蓮道:“你六娘替大姐 買了汗巾兒,把那三錢銀子拿出來,你兩口兒鬥葉兒,賭了東道罷。少,便叫你六 娘貼些兒出來,明日等你爹不在,買燒鴨子、白酒咱每吃。”敬濟道:“既是五娘 說,拿出來。”大姐遞與金蓮,金蓮交付與李瓶兒收着。拿出紙牌來,燈下大姐與 敬濟斗。金蓮又在旁替大姐指點,登時贏了敬濟三掉。忽聽前邊打門,西門慶來家 ,金蓮與李瓶兒才回房去了。
敬濟出來迎接西門慶回了話,說徐四家銀子,後日先送二百五十兩來,余者出 月交還。西門慶罵了幾句,酒帶半酣,也不到後邊,逕往金蓮房裡來。正是:
自有內事迎郎意,何怕明朝花不開。
第五十二回 應伯爵山洞戲春嬌 潘金蓮花園調愛婿
詩曰:
春樓曉日珠簾映,紅粉春妝寶鏡催。 已厭交歡憐舊枕,相將遊戲繞池台。 坐時衣帶縈纖草,行處裙裾掃落梅。 更道明朝不當作,相期共斗管弦來。
話說那日西門慶在夏提刑家吃酒,見宋巡按送禮,他心中十分歡喜。夏提刑亦 敬重不同往日,攔門勸酒,吃至三更天氣才放回家。潘金蓮又早向燈下除去冠兒, 設放衾枕,薰香澡牝等候。西門慶進門,接着,見他酒帶半酣,連忙替他脫衣裳。 春梅點茶吃了,打發上床歇息。見婦人脫得光赤條身子,坐在床沿,低垂着頭,將 那白生生腿兒橫抱膝上纏腳,換了雙大紅平底睡鞋兒。西門慶一見,淫心輒起,麈 柄挺然而興。因問婦人要淫器包兒,婦人忙向褥子底下摸出來遞與他。西門慶把兩 個托子都帶上,一手摟過婦人在懷裡,因說:“你達今日要和你幹個‘後庭花兒’ ,你肯不肯?”那婦人瞅了一眼,說道:“好個沒廉恥冤家,你成日和書童兒小廝 干的不值了,又纏起我來了,你和那奴才幹去不是!”西門慶笑道:“怪小油嘴, 罷麼!你若依了我,又稀罕小廝做甚麼?你不知你達心裡好的是這樁兒,管情放到 裡頭去就過了。”婦人被他再三纏不不過,說道:“奴只怕挨不得你這大行貨。你 把頭子上圈去了,我和你耍一遭試試。”西門慶真箇除去硫磺圈,根下只束着銀托 子,令婦人馬爬在床上,屁股高蹶,將唾津塗抹在龜頭上,往來濡研頂入。龜頭昂 健,半晌僅沒其棱。婦人在下蹙眉隱忍,口中咬汗巾子難捱,叫道:“達達慢着些 。這個比不的前頭,撐得裡頭熱炙火燎的疼起來。”這西門慶叫道:“好心肝,你 叫着達達,不妨事。到明日買一套好顏色妝花紗衣服與你穿。”婦人道:“那衣服 倒也有在,我昨日見李桂姐穿的那玉色線掐羊皮挑的金油鵝黃銀條紗裙子,倒好看 ,說是裡邊買的。他每都有,只我沒這裙子。倒不知多少銀子,你倒買一條我穿罷 了。”西門慶道:“不打緊,我到明日替你買。”一壁說着,在上頗作抽拽,只顧 沒棱露腦,淺抽深送不已。婦人回首流眸叫道:“好達達,這裡緊着人疼的要不的 ,如何只顧這般動作起來了?我央及你,好歹快些丟了罷!”這西門慶不聽,且扶 其股,玩其出入之勢。一面口中呼道:“潘五兒,小淫婦兒,你好生浪浪的叫着達 達,哄出你達達[屍從]兒出來罷。”那婦人真箇在下星眼朦朧,鶯聲款掉,柳腰 款擺,香肌半就,口中艷聲柔語,百般難述。良久,西門慶覺精來,兩手扳其股, 極力而[扌扉]之,扣股之聲響之不絕。那婦人在下邊呻吟成一塊,不能禁止。臨 過之時,西門慶把婦人屁股只一扳,麈柄盡沒至根,直抵於深異處,其美不可當。 於是怡然感之,一泄如注。婦人承受其精,二體偎貼。良久拽出麈柄,但見猩紅染 莖,蛙口流涎,婦人以帕抹之,方才就寢。一宿晚景題過。
次日,西門慶早晨到衙門中回來,有安主事、黃主事那裡差人來下請書,二十 二日在磚廠劉太監莊上設席,請早去。西門慶打發來人去了,從上房吃了粥,正出 廳來,只見篦頭的小周兒扒倒地下磕頭。西門慶道:“你來的正好,我正要篦篦頭 哩。”於是走到翡翠軒小卷棚內,坐在一張涼椅兒上,除了巾幘,打開頭髮。小周 兒鋪下梳篦家活,與他篦頭櫛發。觀其泥垢,辨其風雪,跪下討賞錢,說:“老爹 今歲必有大遷轉,發上氣色甚旺。”西門慶大喜。篦了頭,又叫他取耳,掐捏身上 。他有滾身上一弄兒家活,到處與西門慶滾捏過,又行導引之法,把西門慶弄的渾 身通泰。賞了他五錢銀子,教他吃了飯,伺候着哥兒剃頭。西門慶就在書房內,倒 在大理石床上就睡着了。
那日楊姑娘起身,王姑子與薛姑子要家去。吳月娘將他原來的盒子都裝了些蒸 酥茶食,打發起身。兩個姑子,每人都是五錢銀子,兩個小姑子,與了他兩匹小布 兒,管待出門。薛姑子又囑咐月娘:“到了壬子日把那藥吃了,管情就有喜事。” 月娘道:“薛爺,你這一去,八月里到我生日,好來走走,我這裡盼你哩。”薛姑 子合掌問訊道:“打攪。菩薩這裡,我到那日一定來。”於是作辭。月娘眾人都送 到大門首。月娘與大妗子回後邊去了。只有玉樓、金蓮、瓶兒、西門大姐、李桂姐 抱着官哥兒,來到花園裡遊玩。李瓶兒道:“桂姐,你遞過來,等我抱罷。”桂姐 道:“六娘,不妨事,我心裡要抱抱哥子。”玉樓道:“桂姐,你還沒到你爹新收 拾書房裡瞧瞧哩。”到花園內,金蓮見紫薇花開得爛熳,摘了兩朵與桂姐戴。於是 順着松牆兒到翡翠軒,見裡面擺設的床帳屏幾、書畫琴棋,極其瀟灑。床上綃帳銀 鈎,冰簟珊枕。西門慶倒在床上,睡思正濃。旁邊流金小篆,焚着一縷龍涎。綠窗 半掩,窗外芭蕉低映。潘金蓮且在桌上掀弄他的香盒兒,玉樓和李瓶兒都坐在椅兒 上,西門慶忽翻過身來,看剛見眾婦人都在屋裡,便道:“你每來做甚麼?”金蓮 道:“桂姐要看看你的書房,俺每引他來瞧瞧。”那西門慶見他抱着官哥兒,又引 逗了一回。忽見畫童來說:“應二爹來了。”眾婦人都亂走不迭,往李瓶兒那邊去 了。應伯爵走到松牆邊,看見桂姐抱着官哥兒,便道:“好呀!李桂姐在這裡。” 故意問道:“你幾時來?”那桂姐走了,說道:“罷麼,怪花子!又不關你事,問 怎的?”伯爵道:“好小淫婦兒,不關我事也罷,你且與我個嘴着。”於是摟過來 就要親嘴。被桂姐用手只一推,罵道:“賊不得人意怪攮刀子,若不是怕唬了哥子 ,我這一扇把子打的你……”西門慶走出來看見,說道:“怪狗才,看唬了孩兒! ”因教書童:“你抱哥兒送與你六娘去。”那書童連忙接過來。奶子如意兒正在松 牆拐角邊等候,接的去了。伯爵和桂姐兩個站着說話,問:“你的事怎樣了?”桂 姐道:“多虧爹這裡可憐見,差保哥替我往東京說去了。”伯爵道:“好,好,也 罷了。如此你放心些。”說畢,桂姐就往後邊去了。伯爵道:“怪小淫婦兒,你過 來,我還和你說話。”桂姐道:“我走走就來。”於是也往李瓶兒這邊來了。
伯爵與西門慶才唱喏坐的。西門慶道:“昨日我在夏龍溪家吃酒,大巡宋道長 那裡差人送禮,送了一口鮮豬。我恐怕放不的,今早旋叫廚子來卸開,用椒料連豬 頭燒了。你休去,如今請謝子純來,咱每打雙陸,同享了罷。”一面使琴童兒:“ 快請你謝爹去。你說應二爹在這裡。”琴童兒應諾去了。伯爵因問:“徐家銀子討 來了不曾?”西門慶道:“賊沒行止的狗骨禿,明日才先與二百五十兩。你教他兩 個後日來,少的,我家裡湊與他罷。”伯爵道:“這等又好了。怕不得他今日也買 些鮮物兒來孝順你。”西門慶道:“倒不消教他費心。”說了一回,西門慶問道: “老孫、祝麻子兩個都起身去了不曾?”伯爵道:“自從李桂兒家拿出來,在縣裡 監了一夜,第二日,三個一條鐵索,都解上東京去了。到那裡,沒個清潔來家的! 你只說成日圖飲酒吃肉,好容易吃的果子兒!似這等苦兒,也是他受。路上這等大 熱天,着鐵索扛着,又沒盤纏,有甚麼要緊。”西門慶笑道:“怪狗才,充軍擺戰 的不過!誰教他成日跟着王家小廝只胡撞來!他尋的苦兒他受。”伯爵道:“哥說 的有理。蒼蠅不鑽沒縫的雞蛋,他怎的不尋我和謝子純?清的只是清,渾的只是渾 。”
正說着,謝希大到了。唱畢喏坐下,只顧扇扇子。西門慶問道:“你怎的走恁 一臉汗?”希大道:“哥別題起。今日平白惹了一肚子氣。大清早晨,老孫媽媽子 走到我那裡,說我弄了他去。恁不合理的老淫婦!你家漢子成日[扌票]着人在院 里大酒大肉吃,大把撾了銀子錢家去,你過陰去來?誰不知道!你討保頭錢,分與 那個一分兒使也怎的?交我扛了兩句走出來。不想哥這裡呼喚。”伯爵道:“我剛 才和哥不說,新酒放在兩下里,清自清,渾自渾。當初咱每怎麼說來?我說跟着王 家小廝,到明日有一失。今日如何?撞到這網裡,怨悵不的人!”西門慶道:“王 家那小廝,有甚大氣概?腦子還未變全,養老婆!還不夠俺每那咱撒下的,羞死鬼 罷了!”伯爵道:“他曾見過甚麼大頭面目,比哥那咱的勾當,題起來把他唬殺罷 了。”說畢,小廝拿茶上來吃了。西門慶道:“你兩個打雙陸。後邊做着水面,等 我叫小廝拿來咱每吃。”不一時,琴童來放桌兒。畫童兒用方盒拿上四個小菜兒, 又是三碟兒蒜汁、一大碗豬肉鹵,一張銀湯匙、三雙牙箸。擺放停當,三人坐下, 然後拿上三碗面來,各人自取澆鹵,傾上蒜醋。那應伯爵與謝希大拿起箸來,只三 扒兩咽就是一碗。兩人登時狠了七碗。西門慶兩碗還吃不了,說道:“我的兒,你 兩個吃這些!”伯爵道:“哥,今日這面是那位姐兒下的?又好吃又爽口。”謝希 大道:“本等鹵打的停當,我只是剛才吃了飯了,不然我還禁一碗。”兩個吃的熱 上來,把衣服脫了。見琴童兒收家活,便道:“大官兒,到後邊取些水來,俺每漱 漱口。”謝希大道:“溫茶兒又好,熱的燙的死蒜臭。”少頃,畫童兒拿茶至。三 人吃了茶,出來外邊松牆外各花台邊走了一道。只見黃四家送了四盒子禮來。平安 兒掇進來與西門慶瞧:一盒鮮烏菱、一盒鮮荸薺、四尾冰湃的大鰣魚、一盒枇杷果 。伯爵看見說道:“好東西兒!他不知那裡剜的送來,我且嘗個兒着。”一手撾了 好幾個,遞了兩個與謝希大,說道:“還有活到老死,還不知此是甚麼東西兒哩。 ”西門慶道:“怪狗才,還沒供養佛,就先撾了吃?”伯爵道:“甚麼沒供佛,我 且入口無贓着。”西門慶吩咐:“交到後邊收了。問你三娘討三錢銀子賞他。”伯 爵問:“是李錦送來,是黃寧兒?”平安道:“是黃寧兒。”伯爵道:“今日造化 了這狗骨禿了,又賞他三錢銀子。”這裡西門慶看着他兩個打雙陸不題。
且說月娘和桂姐、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大姐,都在後邊吃了飯 ,在穿廊下坐的。只見小周兒在影壁前探頭舒腦的,李瓶兒道:“小周兒,你來的 好。且進來與小大官兒剃剃頭,他頭髮都長長了。”小周兒連忙向前都磕了頭,說 :“剛才老爹吩咐,交小的進來與哥兒剃頭。”月娘道:“六姐,你拿歷頭看看, 好日子,歹日子,就與孩子剃頭?”金蓮便交小玉取了歷頭來,揭開看了一回,說 道:“今日是四月廿一日,是個庚戌日,金定婁金狗當直,宜祭祀、官帶、出行、 裁衣、沐浴、剃頭、修造、動土,宜用午時。──好日期。”月娘道:“既是好日 子,叫丫頭熱水,你替孩兒洗頭,教小周兒慢慢哄着他剃。”小玉在旁替他用汗巾 兒接着頭髮,才剃得幾刀,這官哥兒呱的怪哭起來。那小周連忙趕着他哭只顧剃, 不想把孩子哭的那口氣憋下去,不做聲了,臉便脹的紅了。李瓶兒唬慌手腳,連忙 說:“不剃罷,不剃罷!”那小周兒唬的收不迭家活,往外沒腳的跑。月娘道:“ 我說這孩予有些不長俊,護頭。自家替他剪剪罷。平白教進來剃,剃的好麼!”天 假其便,那孩子憋了半日氣,才放出聲來。李瓶兒方才放心,只顧拍哄他,說道: “好小周兒,恁大膽!平白進來把哥哥頭來剃了去了。剃的恁半落不合的,欺負我 的哥哥。還不拿回來,等我打與哥哥出氣。”於是抱到月娘跟前。月娘道:“不長 俊的小花子兒,剃頭耍了你了,這等哭?剩下這些,到明日做剪毛賊。”引逗了一 回,李瓶兒交與奶子。月娘吩咐:“且休與他奶吃,等他睡一回兒與他吃。”奶子 抱的前邊去了。只見來安兒進來取小周兒的家活,說唬的小周兒臉焦黃的。月娘問 道:“他吃了飯不曾?”來安道:“他吃了飯。爹賞他五錢銀子。”月娘教來安: “你拿一甌子酒出去與他。唬着人家,好容易討這幾個錢!”小玉連忙篩了一盞, 拿了一碟臘肉,教來安與他吃了去了。
吳月娘因教金蓮:“你看看歷頭,幾時是壬子日?”金蓮看了,說道:“二十 三日是壬子日,交芒種五月節。”便道:“姐姐你問他怎的?”月娘道:“我不怎 的,問一聲兒。”李桂姐接過歷頭來看了,說道:“這二十四日,苦惱是俺娘的生 日!我不得在家。”月娘道:“前月初十日,是你姐姐生日,過了。這二十四日, 可可兒又是你媽的生日了。原來你院中人家一日害兩樣病,做三個生日:日裡害思 錢病,黑夜思漢子的病。早晨是媽媽的生日,晌午是姐姐生日,晚夕是自家生日。 ──怎的都擠在一塊兒?趁着姐夫有錢,攛掇着都生日了罷!”桂姐只是笑,不做 聲。只見西門慶使了畫童兒來請,桂姐方向月娘房中妝點勻了臉,往花園中來。
卷棚內,又早放下八仙桌兒,桌上擺設兩大盤燒豬肉並許多餚饌。眾人吃了一 回,桂姐在旁拿鍾兒遞酒,伯爵道:“你爹聽着說,不是我索落你,人情兒已是停 當了。你爹又替你縣中說了,不尋你了。虧了誰?還虧了我再三央及你爹,他才肯 了。平白他肯替你說人情去?隨你心愛的甚麼曲兒,你唱個兒我下酒,也是拿勤勞 准折。”桂姐笑罵道:“怪[石岑]花子,你虼蚤包網兒──好大麵皮!爹他肯信 你說話?”伯爵道:“你這賊小淫婦兒!你經還沒念,就先打和尚。要吃飯,休惡 了火頭!你敢笑和尚沒丈母,我就單丁擺布不起你這小淫婦兒?你休笑話,我半邊 俏還動的。”被桂姐把手中扇把子,盡力向他身上打了兩下。西門慶笑罵道:“你 這狗才,到明日論個男盜女娼,還虧了原問處。”笑了一回,桂姐慢慢才拿起琵琶 ,橫擔膝上,啟朱唇,露皓齒,唱道:
【黃鶯兒】誰想有這一種。減香肌,憔瘦損。鏡鸞塵鎖無心整。脂粉 倦勻,花枝又懶簪。空教黛眉蹙破春山恨。
伯爵道:“你兩個當初好來,如今就為他耽些驚怕兒,也不該抱怨了。”桂姐道: “汗邪了你,怎的胡說!”──
最難禁,譙樓上畫角,吹徹了斷腸聲。
伯爵道:“腸子倒沒斷,這一回來提你的斷了線,你兩個休提了。”被桂姐盡力打 了一下,罵道:“賊攘刀的,今日汗邪了你,只鬼混人的。”──
【集資賓】幽窗靜悄月又明,恨獨倚幃屏。驀聽的孤鴻只在樓外鳴, 把萬愁又還題醒。更長漏永,早不覺燈昏香燼眠未成。他那裡睡得安穩!
伯爵道:“傻小淫婦兒,他怎的睡不安穩?又沒拿了他去。落的在家裡睡覺兒哩。 你便在人家躲着,逐日懷着羊皮兒,直等東京人來,一塊石頭方落地。”桂姐被他 說急了,便道:“爹,你看應花子,不知怎的,只發訕纏我。”伯爵道:“你這回 才認的爹了?”桂姐不理他,彈着琵琶又唱:
【雙聲疊韻】思量起,思量起,怎不上心?無人處,無人處,淚珠兒 暗傾。
伯爵道:“一個人慣溺尿。一日,他娘死了,守孝打鋪在靈前睡。晚了,不想又溺 下了。人進來看見褥子濕,問怎的來,那人沒的回答,只說:‘你不知,我夜間眼 淚打肚裡流出來了。’──就和你一般,為他聲說不的,只好背地哭罷了。”桂姐 道:“沒羞的孩兒,你看見來?汗邪了你哩!”──
我怨他,我怨他,說他不盡,誰知道這裡先走滾。自恨我當初不合他認真 。
伯爵道:“傻小淫婦兒,如今年程,三歲小孩兒也哄不動,何況風月中子弟。你和 他認真?你且住了,等我唱個南曲兒你聽:‘風月事,我說與你聽:如今年程,論 不得假真。個個人古怪精靈,個個人久慣牢成,倒將計活埋把瞎缸暗頂。老虔婆只 要圖財,小淫婦兒少不得拽着脖子往前掙。苦似投河,愁如覓並。幾時得把業罐子 填完,就變驢變馬也不幹這營生。’”當下把桂姐說的哭起來了。被西門慶向伯爵 頭上打了一扇子,笑罵道:“你這[扌芻]斷腸子的狗才!生生兒吃你把人就歐殺 了。”因叫桂姐:“你唱,不要理他。”謝希大道:“應二哥,你好沒趣!今日左 來右去只欺負我這乾女兒。你再言語,口上生個大疔瘡。”那桂姐半日拿起琵琶, 又唱:
【簇御林】人都道他志誠。
伯爵才待言語,被希大把口按了,說道:“桂姐你唱,休理他!”桂姐又唱道:
卻原來廝勾引。眼睜睜心口不相應。
希大放了手,伯爵又說:“相應倒好了。心口裡不相應,如今虎口裡倒相應。不多 ,也只三兩炷兒。”桂姐道:“白眉赤眼,你看見來?”伯爵道:“我沒看見,在 樂星堂兒里不是?”連西門慶眾人都笑起來了。桂姐又唱:
山盟海誓,說假道真,險些兒不為他錯害了相思病。負人心,看伊家做作 ,如何教我有前程?
伯爵道:“前程也不敢指望他,到明日,少不了他個招宣襲了罷。”桂姐又唱:
【琥珀貓兒墜】日疏日遠,何日再相逢?枉了奴痴心寧耐等。想巫山 雲雨夢難成。薄情,猛拚今生和你鳳拆鸞零。 【尾聲】冤家下得忒薄倖,割捨的將人孤另。那世里的恩情翻成做話 餅。
唱畢,謝希大道:“罷,罷。叫畫童兒接過琵琶去,等我酬勞桂姐一杯酒兒, 消消氣罷。”伯爵道:“等我哺菜兒。我本領兒不濟事,拿勤勞准折罷了。”桂姐 道:“花子過去,誰理你!你大拳打了人,這回拿手來摸挲。”當下,希大一連遞 了桂姐三杯酒,拉伯爵道:“咱每還有那兩盤雙陸,打了罷。”於是二人又打雙陸 。西門慶遞了個眼色與桂姐,就往外走。伯爵道:“哥,你往後邊左,捎些香茶兒 出來。頭裡吃了些蒜,這回子倒反惡泛泛起來了。”西門慶道:“我那裡得香茶來 !”伯爵道:“哥,你還哄我哩,杭州劉學官送了你好少兒,你獨吃也不好。”西 門慶笑的後邊去了。桂姐也走出來,在太湖石畔推摘花兒戴,也不見了。伯爵與希 大一連打了三盤雙陸,等西門慶白不見出來。問畫童兒:“你爹在後邊做甚麼哩? ”畫童兒道:“爹在後邊,就出來了。”伯爵道:“就出來,有些古怪!”因交謝 希大:“你這裡坐着,等我尋他尋去。”那謝希大且和書童兒兩個下象棋。
原來西門慶只走到李瓶兒房裡,吃了藥就出來了。在木香棚下看見李桂姐,就 拉到藏春塢雪洞兒里,把門兒掩着,坐在矮床兒上,把桂姐摟在懷中,腿上坐的, 一徑露出那話來與他瞧,把桂姐唬了一跳。便問:“怎的就這般大?”西門慶悉把 吃胡僧藥告訴了一遍。先交他低垂粉頸,款啟猩唇,品咂了一回。然後,輕輕[扌 芻]起他兩隻小小金蓮來,跨在兩邊胳膊上,抱到一張椅兒上,兩個就幹起來。不 想應伯爵到各亭兒上尋了一遭,尋不着,打滴翠岩小洞兒里穿過去,到了木香棚, 抹過葡萄架,到松竹深處,藏春塢邊,隱隱聽見有人笑聲,又不知在何處。這伯爵 慢慢躡足潛蹤,掀開簾兒,見兩扇洞門兒虛掩,在外面只顧聽覷。聽見桂姐顫着聲 兒,將身子只顧迎播着西門慶,叫:“達達,快些了事罷,只怕有人來。”被伯爵 猛然大叫一聲,推開門進來,看見西門慶把桂姐扛着腿子正幹得好。說道:“快取 水來,潑潑兩個摟心的,摟到一答里了!”李桂姐道:“怪攘刀子,猛的進來,唬 了我一跳!”伯爵道:“快些兒了事?好容易!也得值那些數兒是的。怕有人來看 見,我就來了。且過來,等我抽個頭兒着。”西門慶便道:“怪狗才,快出去罷了 ,休鬼混!我只怕小廝來看見。”那應伯爵道:“小淫婦兒,你央及我央及兒。不 然我就吆喝起來,連後邊嫂子每都嚷的知道。你既認做乾女兒了,好意教你躲住兩 日兒,你又偷漢子。教你了不成!”桂姐道:“去罷,應怪花子!”伯爵道:“我 去罷?我且親個嘴着。”於是按着桂姐親了一個嘴,才走出來。西門慶道:“怪狗 才,還不帶上門哩。”伯爵一面走來把門帶上,說道:“我兒,兩個盡着搗,盡着 搗,搗吊底也不關我事。”才走到那個松樹兒底下,又回來說道:“你頭裡許我的 香茶在那裡?”西門慶道:“怪狗才,等住回我與你就是了,又來纏人!”那伯爵 方才一直笑的去了。桂姐道:“好個不得人意的攮刀子!”這西門慶和那桂姐兩個 ,在雪洞內足干夠一個時辰,吃了一枚紅棗兒,才得了事,雨散雲收。有詩為證:
海棠枝上鶯梭急,綠竹陰中燕語頻。 閒來付與丹青手,一段春嬌畫不成。
少頃,二人整衣出來。桂姐向他袖子內掏出好些香茶來袖了。西門慶使的滿身 香汗,氣喘吁吁,走來馬纓花下溺尿。李桂姐腰裡摸出鏡子來,在月窗上擱着,整 雲理[髟丐],往後邊去了。
西門慶走到李瓶兒房裡,洗洗手出來。伯爵問他要香茶,西門慶道:“怪花子 ,你害了痞,如何只鬼混人!”每人掐了一撮與他。伯爵道:“只與我這兩個兒! 由他,由他!等我問李家小淫婦兒要。”正說着,只見李銘走來磕頭。伯爵道:“ 李日新在那裡來?你沒曾打聽得他每的事怎麼樣兒了?”李銘道:“俺桂姐虧了爹 這裡。這兩日,縣裡也沒人來催,只等京中示下哩。”伯爵道:“齊家那小老婆子 出來了?”李銘道:“齊香兒還在王皇親宅內躲着哩。桂姐在爹這裡好,誰人敢來 尋?”伯爵道:“要不然也費手,虧我和你謝爹再三央勸你爹:‘你不替他處處兒 ,教他那裡尋頭腦去!’”李銘道:“爹這裡不管,就了不成。俺三嬸老人家,風 風勢勢的,干出甚麼事!”伯爵道:“我記的這幾時是他生日,俺每會了你爹,與 他做做生日。”李銘道:“爹每不消了。到明日事情畢了,三嬸和桂姐,愁不請爹 每坐坐?”伯爵道:“到其間,俺每補生日就是了。”因叫他近前:“你且替我吃 了這鐘酒着。我吃了這一日,吃不的了。”那李銘接過銀把鍾來,跪着一飲而盡。 謝希大交琴童又斟了一鍾與他。伯爵道:“你敢沒吃飯?”桌上還剩了一盤點心, 謝希大又拿兩盤燒豬頭肉和鴨子遞與他。李銘雙手接的,下邊吃去了。伯爵用箸子 又撥了半段鰣魚與他,說道:“我見你今年還沒食這個哩,且嘗新着。”西門慶道 :“怪狗才,都拿與他吃罷了,又留下做甚麼?”伯爵道:“等住回吃的酒闌,上 來餓了,我不會吃飯兒?你們那裡曉得,江南此魚一年只過一遭兒,吃到牙縫裡剔 出來都是香的。好容易!公道說,就是朝廷還沒吃哩!不是哥這裡,誰家有?”正 說着,只見畫童兒拿出四碟鮮物兒來:一碟烏菱、一碟荸薺、一碟雪藕、一碟枇杷 。西門慶還沒曾放到口裡,被應伯爵連碟子都撾過去,倒的袖了。謝希大道:“你 也留兩個兒我吃。”也將手撾一碟子烏菱來。只落下藕在桌子上。西門慶掐了一塊 放在口內,別的與了李銘吃了。分付畫童後邊再取兩個枇杷來賞李銘。李銘接的袖 了,才上來拿箏彈唱。唱了一回,伯爵又出題目,叫他唱了一套《花葯欄》。三個 直吃到掌燈時候,還等後邊拿出綠豆白米水飯來吃了,才起身。伯爵道:“哥,我 曉得明日安主事請你,不得閒。李四、黃三那事,我後日會他來罷。”西門慶點頭 兒,二人也不等送,就去了。西門慶教書童看收傢伙,就歸後邊孟玉樓房中歇去了 。一宿無話。
到次日早起,也沒往衙門中去,吃了粥,冠帶騎馬,書童、玳安兩個跟隨,出 城南三十里,逕往劉太監莊上來赴席,不在話下。
潘金蓮趕西門慶不在家,與李瓶兒計較,將陳敬濟輸的那三錢銀子,又教李瓶 兒添出七錢來,教來興兒買了一隻燒鴨、兩隻雞、一錢銀子下飯、一壇金華酒、一 瓶白酒、一錢銀子裹餡涼糕,教來興兒媳婦整理端正。金蓮對着月娘說:“大姐那 日鬥牌,贏了陳姐夫三錢銀子,李大姐又添了些,今治了東道兒,請姐姐在花園裡 吃。”吳月娘就同孟玉樓、李嬌兒、孫雪娥、大姐、桂姐眾人,先在卷棚內吃了一 回,然後拿酒菜兒,在山子上臥雲亭下棋,投壺,吃酒耍子。月娘想起問道:“今 日主人,怎倒不來坐坐?”大姐道:“爹又使他往門外徐家催銀子去了,也好待來 也。”
不一時,陳敬濟來到,向月娘眾人作了揖,就拉過大姐一處坐下。向月娘說: “徐家銀子討了來了,共五封二百五十兩,送到房裡,玉簫收了。”於是傳杯換盞 ,酒過數巡,各添春色。月娘與李嬌兒、桂姐三個下棋,玉樓眾人都起身向各處觀 花玩草耍子。惟金蓮獨自手搖着白團紗扇兒,往山子後芭蕉深處納涼。因見牆角草 地下一朵野紫花兒可愛,便走去要摘。不想敬濟有心,一眼睃見,便悄悄跟來,在 背後說道:“五娘,你老人家尋甚麼?這草地上滑齏齏的,只怕跌了你,教兒子心 疼。”那金蓮扭回粉頸,斜睨秋波,帶笑帶罵道:“好個賊短命的油嘴,跌了我, 可是你就心疼哩?誰要你管!你又跟了我來做甚麼,也不怕人看着。”因問:“你 買的汗巾兒怎了?”敬濟笑嘻嘻向袖於中取出,遞與他,說道:“六娘的都在這裡 了。”又道:“汗巾兒買了來,你把甚來謝我?”於是把臉子挨的他身邊,被金蓮 舉手只一推。不想李瓶兒抱着官哥兒,並奶子如意兒跟着,從松牆那邊走來。見金 蓮手拿自團扇一動,不知是推敬濟,只認做撲蝴蝶,忙叫道:“五媽媽,撲的蝴蝶 兒,把官哥兒一個耍子。”慌的敬濟趕眼不見,兩三步就鑽進山子裡邊去了。金蓮 恐怕李瓶兒瞧見,故意問道:“陳姐夫與了汗巾不曾?”李瓶兒道:“他還沒有與 我哩。”金蓮道:“他剛才袖着,對着大姐姐不好與咱的,悄悄遞與我了。”於是 兩個坐在芭蕉叢下花台石上,打開分了。兩個坐了一回,李瓶兒說道:“這答兒里 到且是蔭涼。”因使如意兒:“你去叫迎春屋裡取孩子的小枕頭並涼蓆兒來,就帶 了骨牌來,我和五娘在這裡抹回骨牌兒。你就在屋裡看罷。”如意兒去了。
不一時,迎春取了枕席併骨牌來。李瓶兒鋪下席,把官哥兒放在小枕頭兒上躺 着,教他頑耍,他便和金蓮抹牌。抹了一回,交迎春往屋裡拿一壺好茶來。不想盂 玉樓在臥雲亭上看見,點手兒叫李瓶兒說:“大姐姐叫你說句話兒。”李瓶兒撇下 孩子,教金蓮看着:“我就來。”那金蓮記掛敬濟在洞兒里,那裡又去顧那孩子, 趕空兒兩三步走入洞門首,教敬濟,說:“沒人,你出來罷。”敬濟便叫婦人進去 瞧蘑菇:“裡面長出這些大頭蘑菇來了。”哄的婦人入到洞裡,就摺疊腿跪着,要 和婦人云雨。兩個正接着親嘴。也是天假其便,李瓶兒走到亭子上,月娘說:“孟 三姐和桂姐投壺輸了,你來替他投兩壺兒。”李瓶兒道:“底下沒人看孩子哩。” 玉樓道:“左右有六姐在那裡,怕怎的。”月娘道:“孟三姐,你去替他看看罷。 ”李瓶兒道:“三娘累你,亦發抱了他來罷。”教小玉:“你去就抱他的席和小枕 頭兒來。”那小玉和玉樓走到芭蕉叢下,孩子便躺在席上,蹬手蹬腳的怪哭,並不 知金蓮在那裡。只見旁邊一個大黑貓,見人來,一溜煙跑了。玉樓道:“他五娘那 里去了?耶[口樂],耶[口樂]!把孩子丟在這裡,吃貓唬了他了。”那金蓮連 忙從雪洞兒里鑽出來,說道:“我在這裡淨了淨手,誰往那裡去來!那裡有貓唬了 他?白眉赤眼的!”那玉樓也更不往洞裡看,只顧抱了官哥兒,拍哄着他往臥雲亭 兒上去了。小玉拿着枕席跟的去了。金蓮恐怕他學舌,隨屁股也跟了來。月娘問: “孩子怎的哭?”玉樓道:“我去時,不知是那裡一個大黑貓蹲在孩子頭跟前。” 月娘說:“乾淨唬着孩兒。”李瓶兒道,“他五娘看着他哩。”玉樓道:“六姐往 洞兒里淨手去來。”金蓮走上來說:“三姐,你怎的恁白眉赤眼兒的?那裡討個貓 來!他想必餓了,要奶吃哭,就賴起人來。”李瓶兒見迎春拿上茶來,就使他叫奶 子來餵哥兒奶。
陳敬濟見無人,從洞兒鑽出來,順着松牆兒轉過卷棚,一直往外去了。正是:
兩手劈開生死路。一身跳出是非門。
月娘見孩子不吃奶,只是哭,吩咐李瓶兒:“你抱他到屋裡,好好打發他睡罷 。”於是也不吃酒,眾人都散了。原來陳敬濟也不曾與潘金蓮得手,事情不巧,歸 到前邊廂房中,有些咄咄不樂。正是: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目錄
第一回 西門慶熱結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親哥嫂 第二回 俏潘
第三回 定挨光王婆受賄 設圈套浪子私挑 第四回 赴巫山潘
第五回 捉姦情鄆哥定計 飲鴆藥武大遭殃 第六回 何九受賄
第七回 薛媒婆說娶孟三兒 楊姑娘氣罵張四舅 第八回 盼情
第九回 西門慶偷娶潘金蓮 武都頭誤打李皂隸 第十回 義士
第十一回 潘金蓮激打孫雪娥 西門慶梳籠李桂姐第十二回
第十三回 李瓶姐牆頭密約 迎春兒隙底私窺 第十四回 花
第十五回 佳人笑賞玩燈樓 狎客幫嫖麗春院 第十六回 西門
第十七回 宇給事劾倒楊提督 李瓶兒許嫁蔣竹山 第十八回
第十九回 草里蛇邏打蔣竹山 李瓶兒情感西門慶 第二十回
第二十一回 吳月娘掃雪烹茶 應伯爵替花邀酒 第二十二回
第二十三回 賭棋枰瓶兒輸鈔 覷藏春潘氏潛蹤 第二十四回
第二十五回 吳月娘春晝鞦韆 來旺兒醉中謗仙 第二十六回
第二十七回 李瓶兒私語翡翠軒 潘金蓮醉鬧葡萄架 第二十八
第二十九回 吳神仙冰鑑定終身 潘金蓮蘭湯邀午戰 第三十回
第三十一回 琴童兒藏壺構釁 西門慶開宴為歡 第三十二回
第三十三回 陳敬濟失鑰罰唱 韓道國縱婦爭鋒 第三十四回
第三十五回 西門慶為男寵報仇 書童兒作女妝媚客 第三十六
第三十七回 馮媽媽說嫁韓愛姐 西門慶包占王六兒 第三十八
第三十九回 寄法名官哥穿道服 散生日敬濟拜冤家 第四十回
第四十一回 兩孩兒聯姻共笑嬉 二佳人憤深同氣苦 第四十二
第四十三回 爭寵愛金蓮惹氣 賣富貴吳月攀親 第四十四回
第四十五回 應伯爵勸當銅鑼 李瓶兒解衣銀姐 第四十六回
第四十七回 苗青貪財害主 西門枉法受贓 第四十八回 弄私
第四十九回 請巡按屈體求榮 遇胡僧現身施藥 第五十回 琴
第五十一回 打貓兒金蓮品玉 鬥葉子敬濟輸金 第五十二回
第五十三回 潘金蓮驚散幽歡 吳月娘拜求子息 第五十四回
第五十五回 西門慶兩番慶壽旦 苗員外一諾送歌童 第五十六
第五十七回 開緣簿千金喜舍 戲雕欄一笑回嗔 第五十八回
第五十九回 西門慶露陽驚愛月 李瓶兒睹物哭官哥 第六十回
第六十一回 西門慶乘醉燒陰戶 李瓶兒帶病宴重陽 第六十二
第六十三回 韓畫士傳真作遺愛 西門慶觀戲動深悲 第六十四
第六十五回 願同穴一時喪禮盛 守孤靈半夜口脂香 第六十六
第六十七回 西門慶書房賞雪 李瓶兒夢訴幽情 第六十八回
第六十九回 招宣府初調林太太 麗春院驚走王三官第七十回
第七十一回 李瓶兒何家託夢 提刑官引奏朝儀 第七十二回
第七十三回 潘金蓮不憤憶吹簫 西門慶新試白綾帶 第七十四
第七十五回 因抱恙玉姐含酸 為護短金蓮潑醋 第七十六回
第七十七回 西門慶踏雪訪愛月 賁四嫂帶水戰情郎 第七十八
第七十九回 西門慶貪慾喪命 吳月娘失偶生兒 第八十回 潘
第八十一回 韓道國拐財遠遁 湯來保欺主背恩 第八十二回
第八十三回 秋菊含恨泄幽情 春梅寄柬諧佳會 第八十四回
第八十五回 吳月娘識破姦情 春梅姐不垂別淚 第八十六回
第八十七回 王婆子貪財忘禍 武都頭殺嫂祭兄 第八十八回
金瓶梅 第八十九回 - 第九十五回
金瓶梅 第九十六回 - 第一百回 |